他的一生，難道沒有在后世不斷重演么？
他，曾經(jīng)是未來皇室風(fēng)頭最勁的人，他被上下看好，極為得寵，然而，他終究過于得意自負，低估了自己的對手，敗局已定。他奪權(quán)前夜的幾步棋尤其下得倉促、凌亂、荒唐而無力，最后他保住了性命，卻落得偏安一隅，膽戰(zhàn)心驚地過完了他短暫的一生。
《中華名人傳：曹植傳》，告訴你一個復(fù)雜政治背景下的一個單純的曹植，告訴你權(quán)力的奪取不取決于你的才華和能力，告訴你，為什么文人常常會變成政壇上的傻瓜。
《中華名人傳：曹植傳》文字極為細膩、凄美，讀來令人掩卷悲鳴。
作者簡介：
王玫，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為人生性散漫，酷愛自由。好飲酒，樂山水，喜清靜而畏虛名。興趣甚廣，所求無多。常謂遍游天下名山，盡閱世間奇書，平生志愿畢矣。專業(yè)方向為漢魏六朝文學(xué)、古典詩學(xué)及山水文化。
目錄：
《中華名人傳叢書》出版說明
楔子
童年
兄弟
驚艷
從征
變故
建安諸子
銅雀臺
親事
平原侯
鄴下風(fēng)流
臨淄侯
太子之爭
天災(zāi)《中華名人傳叢書》出版說明
楔子
童年
兄弟
驚艷
從征
變故
建安諸子
銅雀臺
親事
平原侯
鄴下風(fēng)流
臨淄侯
太子之爭
天災(zāi)
司馬門事件
醉酒
父喪
就國
文帝受禪
獲罪
洛水女神
七步詩
雍丘
皇帝侄兒
東阿
上書
入京
陳思王
尾聲：魚山聞唄
參考書目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
——東晉·謝靈運
曹植為建安之雄才，惟堪捧駕。天下豪俊，翕然趨風(fēng)，白之不敏，竊慕高論。
——李白太子之爭
銅雀臺上父親那道目光，不僅照徹曹植的肺腑，也刺痛曹丕的肝腸。
曹丕似乎預(yù)感到什么。半年以后，父親讓他和弟弟曹植一起從征孫權(quán)。他們兄弟一起從征的機會并不多，倉舒去世那年，他們一起南征，爾后又相伴東征。他不敢確定這是什么信號，但總覺得兄弟二人被放在一個平臺上，便于近距離進行比較。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錯了，以至父親遲遲不立他為太子。他不是都在按父親的意志行事嗎？當他守鄴時，父親命他凡事請教張范和邴原，他無不遵囑照辦。父親又讓他禮敬荀攸，他在荀攸生病時，專門去探視，獨自拜在荀攸的床下。即使是不久前被父親賜死的荀彧，他一直也很尊敬。沒想到荀彧的兒子荀惲現(xiàn)在倒是跟子建走得很近。
事情變化之快，超乎想象。他開始覺察到某些人態(tài)度的變化，比如那個孔桂，原來對他很殷勤，現(xiàn)在對他愛理不理，忙著跟臨淄侯大套近乎。除了小時候看到丁夫人的臉色，曹丕第一次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比如丁儀，我說的是大實話，只不過建議父親將清河嫁給夏侯楙，沒有嫁給他，這人就記恨在心，跟我過不去，老在父親面前說子建的好話，言外之意我不行。太可恨了！
曹丕越想越覺得很委屈。本來他就是理所當然的接班人。他是五官中郎將，是副丞相，何況他早就是真正的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表露出對他的敬意和殷勤，只有父親那道目光，映在他心底，久久不能抹去。
父親當上魏公，這意味著立太子事近了，可是父親的心似乎愈益疏遠。曹丕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失寵的婦女，期待著父親回心轉(zhuǎn)意。對于將來，他越發(fā)感到渺茫，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辦。雖然還有不少人對他甚為恭敬，但是真正能說貼心話的卻不多。
還好有一個郭氏。這個歌伎出身的女人不僅有色有謀，現(xiàn)在看來還有義。自從郭氏來后，甄氏早不跟他一條心了。郭氏卻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鼓勵他，勸他要隱忍，不時為他出謀劃策，上下斡旋。為報答郭女王，曹丕答應(yīng)大事若成，將來立她為后。
除了郭氏，不久前遷為五官將中庶子的司馬懿，時而也給他出點主意。他的鐵哥兒吳質(zhì)，心更是向著他。但是吳質(zhì)還在朝歌任職，不像楊修、丁儀、丁廙都在朝，正得父親的信任和重用。他們在那里推波助瀾，整日在父親耳邊吹風(fēng)。這樣下去，形勢不妙�。〔茇Р唤L嘆一口氣。
曹丕正在犯愁，恰好吳質(zhì)到鄴都來述職。
曹丕宴請吳質(zhì)，讓曹真、曹休作陪。酒酣之時，曹丕命郭氏出來見他的鐵哥兒。也許為了消除幾年前甄氏出見、眾人不敢仰視的顧慮，曹丕特意附著吳質(zhì)的耳朵說：“哥們兒，抬著頭看她！沒事兒。”
宴罷，曹丕專門找吳質(zhì)密談，說到自己的苦衷。兩人商議結(jié)果，決定先將吳質(zhì)從朝歌調(diào)回鄴都。曹丕不便出面處理此事，上次他向毛玠要求安插自己的親眷，遭到拒絕�，F(xiàn)在父親大概只聽得進子建的話。吳質(zhì)說他去找臨淄侯說這事，讓曹丕裝作不知。
吳質(zhì)剛走不久，曹丕突然接到父親一道急令，命他第二天一早火速出城去辦一件要事。曹丕甚感欣慰。天方蒙蒙亮，他急忙佩上寶劍，策馬直趨城門。沒想到守城的衛(wèi)士，橫著刀戟，無論如何不準他出門，并說魏公有令任何人不許出城，違者當斬。曹丕想起那次闖銅雀臺的教訓(xùn)，只好悻悻然往回走。
當曹丕垂頭喪氣回去時，曹植也接到類似的命令，他趕緊求教楊修應(yīng)當怎么辦？楊修送給他一個字：“斬”！
曹植迅速策馬趕往城門，衛(wèi)士依然堅決不讓其出門。曹植二話不說，揮出寶劍，一道寒光閃過，一個衛(wèi)士的腦袋滾落在地。其余衛(wèi)士不敢阻攔，只好打開城門。曹植縱馬直奔出門，不一會兒，將事情完全辦妥。
曹操對曹植的表現(xiàn)感到滿意。這年子建徙封臨淄侯。不過，曹操心里隱隱有種疑慮：子建模樣斯文，怎么下手這么狠。相比之下，子桓顯得比較仁慈。
曹丕卻一直為此懊惱不已。事后他才知道這是父親的圈套，他一邊命令他們?nèi)?zhí)行任務(wù)，另一邊又命令守門衛(wèi)士不許放任何人出城門。
接下來的事更讓曹丕氣索：父親居然下令讓邯鄲淳當臨淄侯文學(xué)。這個邯鄲淳還到處稱贊子建，也在父親面前稱頌子建，讓曹丕極為不爽。
更有甚者，父親這次竟然讓子建守鄴！這種事向來是我做的，現(xiàn)在居然讓子建為之。事態(tài)越來越明朗了，父親對子建的寵愛已不是猜測，而是事實。或許這恰是父親不立我為太子的根本原因！
曹丕的心情又黯淡下去。
剛下了一場陣雨，暑氣消去不少。曹植從聽政殿出來，感覺特別爽，回想剛才與父親的對話，心里美滋滋。
父親問他：最近都在看什么書？
他恭敬回答：在看《史》、《漢》。
父親又問：聽說你曾與人討論漢二祖優(yōu)劣？到底孰優(yōu)孰劣？說來聽聽。
他馬上回答說：“漢高祖因秦朝暴政而起兵，當時他不過是亭長這樣的小官吏，押送逃亡者的途中，自己也逃之夭夭，去招集天下英雄，消滅強大的項羽，從而廣有天下。其功勞可以和商湯、周武王相比；其王業(yè)也傳至后代子孫。但是他的聲譽和他的品德不相稱，他的行為也不完全符合道德準則。果然在他死后，呂后殘害戚夫人，趙王被幽禁，禍及骨肉，諸呂專權(quán)，幾至改朝換代。不過，高祖雄才大略，倜儻不羈，絕對是當世最為豪邁杰出的人物。他手下那些驍勇的大將和運籌帷幄的謀臣，也都是古今少有的人材。高祖能任人以才而用之，察言觀色以知人，所以能得到天下并坐上帝位，建立巨大功勛。要不然，他不過是一個平民，當世的一介匹夫而已。……”
父親說：“你說的都是高祖之事，光武又是如何？”
“世祖具有先天的美德，稟有純粹的氣質(zhì)，有鑒識且通曉精微之理，懷抱亞圣之才。他通達而多見識，仁智而又明理，懂得寬恕之道，處事鄭重謹慎又周密，好善樂施而愛人。他所處的是漢代遭受厄運的時期，他卻像雷聲爆發(fā)一樣，赫然舉兵，振奮武略以抵制暴力，興舉義兵以掃除殘賊。猶如流星劃空而過，威風(fēng)一往無前。他的軍隊還沒有開出南陽，王莽的短命王朝已終結(jié)于長安。接著他在昆陽擊破王尋、王邑，在南陽沘水斬甄阜和梁丘賜。當此之時，天下一片混亂，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都在虎視眈眈，如狼似虎，躍躍欲試。光武卻持巨大的威懾力，發(fā)出威猛的怒氣�？此帨炷切﹥疵蛣萘Γ顺髳旱暮缽姼顡�(jù)，那就像順應(yīng)著迅猛的大風(fēng)放縱烈火，曝露明晃晃的太陽一掃云霾�！�
曹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曹操幾次想插話都不便打斷他，最后還是忍不住：“看來你一定認為光武為優(yōu)？”
曹植使勁點頭，喘一口氣繼續(xù)說：“建武之行軍打仗，計策出自其深思熟慮，授其大將以方略，所以竇融聽到光武即位，便來歸附；馬援看到光武，不禁稱嘆。因此大臣有莊敬之美，天子有親和之容。九族和睦，享有比美唐虞的聲譽；風(fēng)俗高尚淳樸，一如伏羲氏時代；謙虛接納臣民，付出周公吐哺的辛勞；留心國家政務(wù)，晝夜勤勉。于是規(guī)劃宏偉的將來，登上最高的權(quán)位，創(chuàng)立帝王之道和教化根基�！�
曹植還在往下說，曹操沉吟不語，若有所思。恰巧侍臣進來稟報：“許都密件�！庇谑沁@場父子面談暫告結(jié)束。
曹植手按腰間寶刀，步履輕盈，一路吹著口哨往回走。
這把寶刀是曹操送的。曹操當上魏王時，制成五把寶刀，說要給“吾諸子中有不好武而好文學(xué)者”，曹丕、曹植、曹林各得一枚，曹操自己留兩枚。曹植當即創(chuàng)作《寶刀賦》，并命王粲作《刀銘》。
現(xiàn)在，曹植每天都佩戴著這把寶刀，就像肩負著父親殷切的囑托。......
親事
“那事辦得怎樣了？”卞氏干脆單刀直入。
曹操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子建的事嗎？”
其實他一直把子建的親事掛在心上。在卞氏上次提醒他之后，他就暗中積極在物色人選。說實在，他覺得嫁女比娶媳婦單純一些，因為大體知道哪家子弟是人材，比如前些年愛女清河公主要出嫁，就有幾個不錯的子弟可選，他的本意是找老朋友丁沖的大兒子丁儀。當他將這個想法告訴子桓，沒想到子桓說丁儀眼睛壞掉一只，形貌上有缺陷，只怕女孩子家覺得委屈，建議將清河嫁給伏波將軍夏侯惇的兒子夏侯楙。曹操覺得有理，按曹丕說的做了。但誰家的女孩子出眾，他就了解不多了。
曹家兒女的婚嫁大多有實際目的，這也因為政治人物兒女的婚姻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政治需要，曹操更是如此。其兒女婚事大體有幾種形態(tài)：一是政治交易，比如讓兒子曹彰娶孫權(quán)侄女，兒子曹均娶張繡女，曹彭祖（曹宇）娶張魯女，差點又讓曹整娶袁譚女兒。二是籠絡(luò)世家大族，像安陽公主嫁荀惲（荀彧長子）。三是更高級別的控制作用，像三個女兒適配獻帝，既表示獻忠，又是安插臥底。其他像走親戚、做人情的也有，比如與夏侯氏的聯(lián)姻：清河公主嫁夏侯楙，夏侯尚娶曹氏女。無論何者，當事人的感受相當模糊，幾乎皆曹操自作主張，想將誰嫁與誰，想讓誰娶誰，都是他說了算。用政治聯(lián)姻籠絡(luò)或控制世族，也是不得不為之事，那個時候，什么都離不開政治。
卞氏偏愛子建，她不愿意曹操把子建的婚姻作為政治上的籌碼。她想將玉翠配與曹植，被曹操一口否定。一些曹家女人聽說曹操在為三公子物色對象，也紛紛將娘家的女孩推薦給卞氏，不時把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女兒帶進宮，讓卞氏過目。卞氏看了幾個女孩，有不錯的，但是跟曹操一說，又被否決了。
曹操想在這件事上做點文章。子建可是一個人才，得找一個有來頭的人家。
卞氏看曹操犯難，想替他分憂，又不知怎么辦。那天甄氏來請安，卞氏和她說起曹植的親事。甄氏說“叔叔文才品貌都很出眾，不是一般女子可以配得上，得找一個相當?shù)��！北迨想S口問甄氏有無看到合適的對象。甄氏沉默許久，見卞氏發(fā)愁，便說娘家有一遠房侄女，知書達理，尚待字閨中。卞氏細細盤問姑娘的情況，請甄氏把這女孩帶進宮來，讓她瞧瞧。
幾天后，甄氏把女孩帶來了，卞氏看了很滿意，來不及與曹操談這件事，曹植卻來了。
“甄家有一個閨女還不錯，你想考慮嗎？”
“哪個甄家？”
“就是你嫂子中山無極的甄家�！�
聽說是嫂子娘家的女子，曹植猜八成是嫂子做得媒，心里有種異樣的感受。自從父母要給他娶親起，他一直很無奈。那個時候男婚女嫁有誰考慮到愛情？那是一件誰都要解決的事，多由父母說了算。千百年下來，每個人都是按這個規(guī)矩行事，他只怕也不例外。
曹植不語，半晌才說：“母親看著辦吧。”
“甄家的女子模樣長得不錯，人也賢惠�？茨闵┳泳椭懒恕！北迨献匝宰哉Z，也像在自我安慰。見曹植不言語，卞氏又說：“我跟阿翁商量看，行的話就定下來，這樣親上加親，沒什么不好�！�
曹植不知道要說什么，他突然很想見見甄氏。他知道通常每月朔日，嫂子都會到母親那里請安。正巧過幾天又是初一。
那天，巳時剛到，甄氏從鳴鶴堂內(nèi)出來，在犄角撞到曹植，頗感意外。兩人微微點著頭，都沒說話，也都不想離開。
還是曹植先開口：“嫂子是去說媒吧？”甄氏愕然以對。
曹植單刀直入：“你愿意看到我娶親嗎？”
甄氏語塞，許久才說：“娶妻生子，人倫之道，常人不免。奈之若何�！闭f著，聲音一直低下去，頭也低下去。
曹植蘊蓄已久的感情像火山爆發(fā)，他一下抓住甄氏的手，直視著她：“我不想娶親，一輩子都不娶！只要能天天看到嫂嫂就行。”
甄氏眼淚像潮水一樣涌出眼眶，全身在抖動。
曹植沖動地將她擁入懷中，甄氏頗為吃驚，努力掙脫，但曹植腰間的帶墜勾住她的袖口。曹植松了松手，又拉住她的手臂不放。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過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急速分開。甄氏下意識地用袖口擦拭眼角，整一整弄亂的頭發(fā)。曹植閉著眼睛，大口喘氣，試圖盡快平靜下來。
幸好腳步聲停頓一下，轉(zhuǎn)到另一個方向去了。甄氏急忙掩面而去。
曹植心神一直不定，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那是真的嗎？她的膚髪，她的體香，是那么真切。轉(zhuǎn)眼之間，怎么就不存在了？那不過是一個幻覺吧？
他的神思游離于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痛苦與甜蜜、絕望與期待，糾結(jié)交纏。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無休止地回思、品賞所有的情味，千回百轉(zhuǎn)。
他想到陳琳他們創(chuàng)作的《神女賦》。“神女”形象未免荒幻遙遠，現(xiàn)在他心里充盈著詩意，一個清晰的人間美女呼之欲出，隱含在心底的憂思也灼熱起來：
“夫何美女之嫻妖，紅顏曄而流光。卓特出而無匹，呈才好其莫當。性通暢以聰惠，行孊密而妍詳。蔭高岑以翳日，臨綠水之清流。秋風(fēng)起于中林，離鳥鳴而相求。愁慘慘以增傷悲，予安能乎淹留。”（《靜思賦》）
深潛的無奈，淡淡的哀傷，他覺得心目中的女子，雖是人間的“美女”，又何異于仙界的“神女”？
如果父親同意甄家女子的親事，他該怎么辦？他第一次感到人生的不自由。作為兒子，為了滿足父母的心愿，他只能默默接受命運的安排，等待最后判決。
結(jié)果是曹操不同意與甄家女子的婚事。曹植暫時松了一口氣，隨即內(nèi)心一片茫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