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童年 1909年6月15日,山西省崞縣(今原平市)東社村大坡上的一戶人家誕下一子。其父便是前面提到的同川官立第二高等小學堂堂長李含雨,母李氏。在此之前,夫婦二人生有二子,長子名果珍,字毓奇,生于1897年;次子名結(jié)珍,字蘊甫,生于1901年。時隔8年,愛妻為自己又添一丁,含雨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他當即為此子取名毓珍,字秀甫。他就是本傳的傳主————李毓珍,后來,取筆名余振。毓珍出生不久,其母就得了產(chǎn)后病,含雨先生只得把幼子奶出去,先奶在本村,后來奶媽得了精神分裂癥,把他丟在糞堆上又唱又笑,才又把他奶到北莊頭村,奶爹叫張銀。一個多月后,李氏病逝,臨死也再沒能看一眼她這個要命的根子。次年,含雨續(xù)弦本村溫氏,溫氏年16,比含雨先生整整小12歲。1911年春,溫氏生子不育,含雨將幼子從北莊頭抱回來,接著吃溫氏的奶。 1910年農(nóng)歷二月初十日,為保幼子平安長壽,按照當?shù)仫L俗,李含雨攜子去村西北的福壽山玉泉寺寄名字,禪師傳法為他取法名日“傳玉”。所以,至今同川一帶老一點的人只知他的法名(即小名),而對他的大名、筆名則不甚了然。 1917年8月,毓珍8歲時,他第一次跟上三叔李靈雨到同川第二高等小學堂讀書。三叔是這個學校的英文教員,他不是正式學生。關(guān)于余振第一天上學的情形,他在晚年回憶錄中這樣寫道: 上午剛?cè)チ税胩欤形缦聦W回來,見我表兄傳槐哥來了,他跟我十分相得。午飯后,我領(lǐng)上傳槐哥到寨子坡上看我打的窯洞,窯洞里用麻秸做的箔子上放著酸棗。他也幫我另打了一個窯洞,我們玩得很好。突然,看見父親站在我的身邊,厲聲罵道:“你真真地上了半天學就逃學了!”隨手抓住我的馬鬃,拉上就走。拉了幾步,松開手大聲道:“走!”我一邊哭,一邊丟下傳槐哥跟上父親走,一直哭到學堂里。坐在我的小桌前,還在抽抽噎噎地哭。這是我父親第一次對我發(fā)威。我哭,并不是哭我父親抓住馬鬃拉我,是哭家里丟下傳槐哥一人。過了一會兒,父親大概感覺到對我太嚴厲了,手巾里包著果子、葡萄,給我送來安慰我。我一邊吃著葡萄,一邊還在想著傳槐哥。 當時教毓珍的老師叫張雙虎,同川本地峪里村人。因為他不像個老師,學生們背地里都叫他“張雙虎兒”,還兒化了一下。一天,毓珍下學回來,嘴里也亂叫“張雙虎兒”,父親聽到了,嚴肅地對他說:“老師的名字,怎么能亂叫?古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對自己的老師應當像對自己的父親一樣尊敬!睆拇,毓珍將父親的話謹記在心。 童年,由于受父親的教育與影響,毓珍就十分喜歡讀書。他8歲人東社村國民初等小學堂讀書,11歲入同川第二高等小學堂讀書,13歲時,其父在晉北大同市當律師,他亦隨父去大同蘭池學校就讀。該校乃晉北鎮(zhèn)守使張樹幟(原平文殊莊村人)私人創(chuàng)辦,校風良好。余振在此讀了約兩年光陰。 P8-9 余振是老一輩俄詩翻譯的先驅(qū)者之一,他對俄羅斯詩歌所下功夫之深,投入時間之久,所獲成果之豐,在同輩中并世無第二人。 ————北大學教授 魏荒弩 恩師余振教授高尚而樸實的人品,純正而豐美的譯作,以及他那默默地為理想人生的獻身精神,令我深深地尊敬與感念一生。 ————詩人 牛漢 在詩的翻譯方法上,也可看出余振先生的追求探索精神。他就是要以“格律體”的中文譯文表達“格律體”的外國原詩。他不畏艱難,不怕失敗,要打通這條道路。 ————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 孫瑋君子恒德勤著譯,先生黎壽得清知。他是一個真正的學者。 ————考古學家 張頷 1985年10月,拙作《余振小傳》在《山西工人報》發(fā)表。三十年后的今天,二十多萬字的《余振傳》又將付梓。其間甘苦,唯筆者自知。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寫作本書的過程中,最令筆者感到頭疼的,就是資料的匱乏。好在余振先生生前,曾對他的生活經(jīng)歷與翻譯實踐多有記述。而這些資料又多為余振先生的親屬所掌握。1984.年至1990年問,我又與先生有過數(shù)十封書信往來,數(shù)十次促膝長談,而先生同我講的,大都是他為學從教波濤起伏的一生。當時,我都隨手做了記錄。1996年8月7日,余振師仙逝后,我搜集資料的工作,又先后得到北京大學教授魏荒弩,山西大學教授馬作楫、陳懷義,三晉出版社社長張繼紅,作家蘇華,文物收藏家溫峰著,以及余振親屬可珍、鴻謨、鴻福、秉釗、八寶、小兵等的大力支持,才使本書得成現(xiàn)在之規(guī)模。 也許有人會問:“你熬油點燈耗時費力寫作《余振傳》,究竟為啥?”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第一,為了報答先生的知遇之恩。當年我窮措潦倒,混跡市井,正是秦瓊賣馬、朱買臣打柴之際,是先生獨具慧眼,拔識我于蓬蒿之地、草萊之叢,拂塵去垢,使我終生心有所依,淡泊名利,寵辱不驚。《詩經(jīng)》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比缃,我亦將至暮年,每每回思先生當年對我的提攜教誨之澤,寸恩未報,于心何安。第二,為了先生及其家人的囑托。1990年7月我曾將約五萬字的《余振傳》初稿寄奉先生,先生做了近百處的修改,還說:“承你不棄,寫了這么長的一篇東西。我同你談的都是有骨頭沒肉的事。你如果感興趣的話,就在我死后,對它大大地加工吧!1996年恩師謝世后,我搜集資料的工作,又得到余振長子鴻謨先生的大力幫助。2011年,就在鴻謨?nèi)ナ赖那皫自,他還對我說:“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寫的《余振傳》能早日出版!钡谌,為我們山西我的家鄉(xiāng)再樹立一面文化旗幟,讓那些正在讀書求知的青少年學子們,見識見識什么樣的讀書人才是真正的讀書人。在我們一百年來的山西,學者文人可謂眾矣,但是有幾個能登上中國最高學府北大、清華的講壇,絳帳授徒,傳道授業(yè)解惑,門生故舊遍天下?可以說寥寥無幾。而由先生花費二十年心血,與眾多學者共同編纂的大型工具書《辭!,早已成為上百萬文人學者攻堅錯玉的銳器,案頭必備之物。第四,余振先生的外詩翻譯獨具一格,成就巨大,有目共睹。眾所周知,文學翻譯,譯詩最難。遍覽整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翻譯史,能夠如此準確而典雅地將外國格律詩翻譯成中國體格律詩者,一百多年來,唯余振一人而已。難怪近三十年來,中國大陸及港澳臺出版的所有中國現(xiàn)代文學翻譯史稿,無一例外地將余振先生的外詩翻譯奉為圭臬。有的學者、翻譯家甚至稱頌:余振的外詩翻譯實踐,開創(chuàng)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翻譯史的一個流派,即規(guī)范、整齊、典雅的直譯派。毫不夸張地說,余振先生的外詩翻譯,已成為我國現(xiàn)代文學翻譯史上令后人無法逾越的高峰。余振先生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是與他高深的國學造詣密不可分的,F(xiàn)在的年輕學子,要么只懂中文,要么只懂外文,能夠二者皆精者甚少,綜觀余振先生一生的人生經(jīng)歷與文學翻譯及教育實踐,他給我們的啟迪是多方面的。我以為,有如下幾點,最值得我們珍視。 第一,一個人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 在先生看來,人生在世,一衣一缽足矣!什么錦衣玉肴,華舍美屋,高級小車,都是身外之物。在他看來,精神的追求比物質(zhì)的享受更為重要。早在1951年,他在清華大學任教期間,他的一位親戚從老家給他去信,抱怨生活太苦。他復信說:“你每次來信,老說一些這一類的話,家中人們不好過呀,自己光景不能過呀。你想想,人生到世上來,難道就為了好過嗎?古人們?nèi)巳藶榱俗约汉眠^,我們現(xiàn)在還得茹毛飲血呢。如果對人生,對社會抱定了新的認識,那就本來苦,也不覺得其苦了。為了我們將來好過,而現(xiàn)在去難過,這個在人生以服務為目的觀點來看,這個難過,比好過還要好過。”先生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據(jù)牛漢回憶:新中國成立前,先生在西北大學教書時,長年穿著一件藍大褂,洗了又洗,這件藍大褂后來變成了白大褂,再后來舊得實在不能穿了,就讓妻子蘭亭將它改制成小衣服,讓小兒子穿。至于吃,先生的家人說,先生愛喝酒,下酒菜往往是一碟花生米,一盤豆腐干。1984年,先生給我的復信中,竟然有幾封是寫在書店或出版社的廣告紙上的,有的信封是別人寄給他,他略加修整后又寄給我的。作為一名堂堂大學教授,儉嗇如此,令人匪夷所思。余振先生對自己雖然近乎苛刻,可他又是怎樣對待他的學生的呢?1941年,詩人牛漢因從事革命活動,被西北大學開除,取消了貸金,無法生活,是余振先生和魏荒弩等教授從自己的薪金中取出一部分,來資助他的生活。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北京大學學生王智量因被打成“右派”,流落上海街頭,又是余振賣掉自己的藏書,將幾百元錢親手交到愛徒手中。1984年,余振先生多次對我說:“以后再不要寄錢了。想看什么書,盡管來信。我容易。我們溫、王東社出了位年輕詩人,為你買買書,是應該的!庇嗾裣壬娴娜菀渍娴挠绣X嗎?我看未必。1993年,余振先生生病住院,需要一萬元押金,是兒子湊孫子湊為他湊起來的。所以,他曾經(jīng)在給馬作楫的信中這樣挖苦“教授”,說自己窮得還不如個賣茶葉蛋修自行車的。先生時常也有些稿費收人,但在二三十年前,中國作家的稿酬是很低的,盡管先生拿的是國家最高一級的稿酬。 …… 1979年4月,他在給一位學生的信中寫道:“什么是天才,天才不過是把別人喝咖啡跳舞的時間用在讀書上罷了。我多年來就是這么個想法:不管干什么工作,工作之余,自己一定要搞一點研究,這樣一直下去,總可以搞出一點名堂來。可惜,年近古稀,這個想法始終未改……”先生所著的《棋經(jīng)十三篇》校注,就是完全利用業(yè)余時間搞出來的。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自我從青年時代接受先生的教育熏陶以來,我就從心里面千百次地對自己說:“將來,我也要成為像他那樣有學問的人!”雖然自知蒲柳之質(zhì),難成大器,但先生的一再鼓勵,也難免使人心生妄想。三十年來,在讀書寫作的道路上,別人不給我叫好,我就自己給自己鼓掌。我堅信:功夫不負有心人,有志者事競成,螞蟻總有撼動泰山的一天。余振先生雖然離開我們二十年了,但是一想起當年我與先生在太原五一路寓所里傾心交談的情景,就恍如昨日。那時的先生面帶微笑,侃侃而談,氛圍何等溫馨祥和。每每回思此情此景,我就不由地潸然淚落。在先生離開我們的這二十年問,一些蹩腳文人的作品充斥書肆,而先生一生的行誼卻少人關(guān)注,湮沒塵間。作為學生、同鄉(xiāng)、晚輩的我,焉能不心生不平,奮然而起!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現(xiàn)在,只要你一走進書店或圖書館,就會發(fā)現(xiàn):在琳瑯滿目的書架上,余振先生的譯作,仍然是深受廣大文學愛好者們喜歡的讀物。而你坐在家中,只要一打開電腦,一打開互聯(lián)網(wǎng),一點擊“普希金、萊蒙托夫、馬雅可夫斯基”,余振先生的名字,就會很快跳人眼簾。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再過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余振先生那純正豐美的譯作,還將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中國讀者善良的心靈! 湖南曾國藩氏云:“若夫風氣無常,隨人事而變遷。有一二人好學,則數(shù)輩皆思力追先哲。倡者啟其緒,和者衍其波;倡者可傳諸同志,和者又嬗諸無窮!狈喺恐袊鴮W術(shù)文化史,學有所宗,代有才人,綿延不斷,情形確是如此。而余振先生正是我們山西開一代風氣的前賢圣哲。祈愿吾鄉(xiāng)吾土,一代新人勝舊人,文脈永續(xù)! 作者 二〇一六年十月于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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