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顧城故城


作者:鳳凰網(wǎng)文化主編     整理日期:2021-12-17 03:53:34


  顧城在我頭腦里的形象是很多樣多面的,尤其是當他和謝燁的悲劇性事件發(fā)生以后,實際上在很長時間里,顧城的形象被戲劇性的死亡所覆蓋,以至于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當我想要回憶他原來的樣子的時候都很難。直到我和友友在1998年柏林的DAAD又住了三個月,住的地方正是顧城和謝燁當年住的那個樓,雖然是不同的樓層,當我每天開同樣的柵欄門,在同樣的信箱里取信,走上同樣的樓梯時,突然感覺到,最早的顧城生活中的樣子,那張臉、那種笑聲才再次出現(xiàn)。
  顧城給人的印象是相當弱的,說話的聲音總是小小的,帶著膽怯,好像猶豫不決似的那樣一種心情,那樣一種音調(diào),所以他被很多中國詩人稱為“童話詩人”,因為他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很童話。但是他的音調(diào)里又有一種執(zhí)著,也可以稱之為一種偏執(zhí),在“文革”剛剛結束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的語境下,對自我的偏執(zhí),對自己內(nèi)心要求的感受,使他的聲音在脆弱的背后又有一種尖利,在不太正面地看著你的眼神背后又有一種凝視。他是這樣兩種形象的組合,弱,但是堅持,很執(zhí)著的一個形象。
  我和顧城的結識,比和所有朦朧詩人,《今天》雜志的這些詩人,北島、芒克、江河等等認識得都要早!拔母铩苯Y束以后,1978年在年輕的詩人作家中間,已經(jīng)開始了一種很活躍的互相之間的聯(lián)系。比如曾任《三聯(lián)生活周刊》的主編朱偉,他當時在中國青年雜志社工作,比如郭小川的兒子等等,還有顧城,我們組成了一個小小的類似于文學社的組織,在一起讀詩、談詩的聚會,實際上是早于西單民主墻,早于后來的地下文學雜志的出現(xiàn)。
  更值得記憶的,我后來在編輯英文翻譯的《當代中文詩選》也寫在序言里,就是1978年底1979年初的時候,《今天》剛剛出現(xiàn),顧城和我第一次決定要去訪問《今天》。當時我跟顧城注意到這些新的、有現(xiàn)代風格的詩作深受震撼,懷著很大的好奇心,決定要去在它結尾印出來的那個神秘的編輯部————東四十四條76號。
  一個有一點冷的、很黑的夜里,至少八九點鐘以后了,那時還下了一點雨,在小胡同里面昏黃的燈光下飄著。我們找到了這個灰暗的、殘破的門樓寫著76號,敲門也沒人答應,門是開的,推門進去以后,堂屋中間擱著一臺印刷機,走進去以后,出來了一位年輕英俊的詩人,說我是芒克,然后就以大師的名義來接待兩個來拜訪的年輕人。顧城馬上拿出自己的詩向芒克請教,芒克煞有介事地指點了一番,聊了一陣之后,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感到餓了,好像是芒克的女朋友說只有面條,于是大家決定吃面條。一開始吃面條,本來很矜持的大師風范頓時放下來了,還原為一個普通人,一頓面條下來,大家都成了朋友。從那次之后,等于我們和《今天》的這些詩人,開始正式成為一種詩友。
  后來又經(jīng)歷了啟蒙之爭,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整個歷程,所謂尋根文學等等,但是我始終很清楚地記得那個晚上,當我們走進東四十四條小胡同時的那個場景。
  P51-53
  美是朦朧和隔膜
  做《流亡的故城》初衷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開始的時候徐鵬遠說,追憶八十年代父輩的青春期,這是八零后唯一夠得著的歷史。2013年最后一天,片子在CMoDA做試映,胡濤總結他愿意比較矯情地認為片子是顧城跟我們一塊完成的,因為詩歌不夠,還有精神、政治和當代文學史。最早是于一爽和她老公帶著我們?nèi)ニ吻f國防藝術區(qū)找芒克聊八十年代的八卦,芒克人特敞亮,保存的二十年顧城手稿跟新的似的,聊到顧城激流島最后的日子覺得很心疼,說女人真可怕。楊海亮片子沒看完就去做放映策劃了,后來說了一句,永遠不要相信講故事的人,要相信故事。最后是我,我說只能表現(xiàn)一點誤會吧,因為王朔說相互了解只能橫生誤會。沒有開機飯,殺青飯卻吃了好幾回,喝多了就說一定把我們頻道的名字寫在策劃一欄,片子沒什么,就是鳳凰文化當年是這五個人。
  演顧城的劉休是住在白廟二柿園的畫家,認識他的時候他剛畫了五張以撲克牌背面為圖案的油畫,他說因為狀態(tài)不同畫是不一樣的,所以也自毀了幾張因為狀態(tài)不同感覺失敗的作品。阿休用手機簡易畫筆給我畫了一張像,但是畫得太丑了我不能接受,他說這叫似與不似之間,這個概念很好,索性把他畫的似與不似之間的顧城做片子第一個鏡頭。
  美術沈慶群,我們叫她小黑姐,我跟她跑了很多路看了很多豪宅,最后還是覺得二柿園像人住的地方。二柿園是種了兩棵柿子樹的紅磚四合院,除了阿休,還有幾個總在仰望星空和從不仰望星空的詩人也住那兒,夏天經(jīng)常有燒烤酒局和露天電影,號稱外星人的詩人小力給大家做飯吃,遂被拉來當?shù)谰摺?br/>  我說要把顧城的夢境全部實拍出來,攝影刁丁成就瘋了。小刁是我2009年栗憲庭電影學校的同學,因為天天熬夜,我們只能敘舊提神,可能無意聊到了傷心事,愈感恐怖,證明了美是朦朧和隔膜。
  夢境上半場,要拍無數(shù)眼睛的影子倒映在阿休熟睡的臉上,阿休畫了一面玻璃的毛筆眼睛,李帥帥在阿休頭上舉著玻璃,鄧濤站在床上舉著燈,我和小刁站在床頭后面的柜子上拍阿休,華本度在窗戶旁邊點煙,只聽見小刁說應該有人來給拍個劇照,我就凌空睡著了,幸好我常走神像個旁觀者。后來做一面墻化作水汽撲面而來的效果,煙點滿屋差點沒被熏死,拍了一夜小刁不愿意離開床,我也只好去床上看回放,好心的本度抓起柔光紙扇風說小心毒死你們。夢境下半場,阿土和蘇若涵過來幫忙順便清理了一下河道垃圾,夜里的潮白河像是一個大墳場,跟《鬼進城》暗合。為了不穿幫,化妝隋靜把阿休的長發(fā)編成了“哪吒”藏帽子里,綁一塊白布躺在鋼琴里把阿休凍得眼淚汪汪,不知道從十字架上逃出來的人是不是也這么委屈呢。
  《鬼進城》星期五,拍殺雞,配顧城的原話“雞的世界與人世無別,像《百年孤獨》”,到星期日,顧城的夢境里,雞是一個召喚,可能是他殺過的雞也可能不是。借用布努埃爾的《自由的幽靈》,馬克思也在《資本論》里用一個幽靈比喻自由,而顧城自稱是鬼,英文的片名想叫A Phantom in Exile,但是尊重詩人的身份,還是換了A Poet in Exile。本來還想拍燒佛像,顧城有個寓言寫一個人燒佛像欲燒出舍利子,別人說木頭佛像怎么燒出舍利子呢,那人說沒有舍利子說明不是真佛更可以燒掉了,后被所有人勸阻沒有拍。
  拍到最后一天,阿休戴著面具長長地走在無人的林蔭路,小刁和本度都說不要喊停了,就讓阿休永遠地走下去吧。文昕理解面具預示曾經(jīng)走過的命運,顯得顧城很有玩心;西川認為面具表現(xiàn)顧城晚期詩歌不與人交流的“隔”,是神來之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要戴面具。阿休走路的節(jié)奏居然跟大門樂隊《A Feast Of Friends》的鼓點一致,片子其余的配樂全是楊煉推薦的肖斯塔科維奇,由于身份和創(chuàng)作的類同。后來我一想到這個片子,總是先想起肖斯塔科維奇創(chuàng)作于1941年的《第七交響曲》,配著顧城小時候的照片。
  席琳是九口走召介紹的一個跳實驗舞蹈的姑娘,和阿休剛見面上來就演樹林里的裸戲,她表現(xiàn)得很專業(yè)發(fā)揮了一些主動動作。這場戲選取自《英兒》里面的幾個片段,“大銀蕨晃動著的影子,映在她身上,和她陰部的暗色交疊在一起”,因為不讓露點沒有拍,只拍了“她最大的痣在臀邊和我的一模一樣”,讓-呂克·亨尼!逗π叩钠ü桑嘘P臀部的歷史》寫,人體背面的曲線要比前面的更美;英國動物學家德蒙·莫里斯說,女人在進化的過程中,如果她確實要對一個男人露出臀部,這個男人就會看到夾在兩個膨脹多肉的半球之間的一雙“紅唇”。我特別同意。
  呂聿來也是栗憲庭電影學校的同學,五年沒見他爽快地幫忙讀了不明所以的三千字解說詞,比他演的電影的臺詞都多,也許他參演的藝術片總是沉默的演技派。不過請他說這么多也想起到沉默的效果,穿插在眾人的講述和解釋之中,語言密集從而忽略語言。
  姚為的理想是拍荷賽的紀實攝影,我們約定要做一個作品叫《門》,概念就是所有的東西都是“門”,他先做攝影和裝置,我用他的素材發(fā)展實驗短片。
  姚為總能拍回來很多計劃之外的驚喜,做紀實部分的攝影師再好不過了。意外發(fā)生在那天他扛著一百斤的機器爬長城要拍長城日落,這是我預先設置的影片最后一個鏡頭,城墻做月牙狀前景,夕陽慢慢落到長城的碗里來,后期整個長鏡頭做倒置,倒著播出,變成日出的效果。我們設定了一個位置,我拿著三腳架先上去了,他邊拍路上的風景邊往上走,可是快要日落的時候我們相隔很遠,他在下面喊我說那個位置也很好,風太大了沒有三腳架無法拍攝,可是我下去的時候只剩了一點余暉。十分鐘之內(nèi),日落如此之快,我想起卡夫卡的小說《在法的門前》,長城上沒有燈,月亮很大,周圍的路都在黑暗里,遠方有光亮說明是出口,更遠的地方是點點燈匯成的車水馬龍,我想兩個小時以后回到家里看電視的時候就會忘了這種失望,后來沒有補拍,有點遺憾。
  剪輯師徐家興,他不舍得刪掉以前做過的所有片子的工程文件,電腦負債累累,我總是跟他說過去了就過去了,他只是表面應承,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回了武漢的家說不再回京了,沒有告別可能是最好的告別。
  沒有這些小伙伴就沒有這個片子。
  感謝馮艷、楊弋樞、劉新竹、李嘉、劉洋、潘思夷、陸夢婷、鄧建平、楊康、王青陽、何宇達、吳錦華、Jolin Zhang、Shane Yu Hsuan、郭澄子、魏岱軒、彭云、李白、周靖、曹晶、陶佳興、謝馥語、賴學忠、王占超、郭敬澤、王洛瑾萱。(另外,重新補拍李英之死的英文版片子《A Poet in Exile》正在制作,栗憲庭老師幫忙題寫片名,李召玉、王子劍接手制片,秦亞楠重新剪輯,范文銳聲音設計,呂聿來重新配音,鐘曉波、王小偉調(diào)色、劉休繪水彩插畫,Miguel Fialho翻譯英文字幕,2015年有另一個七十分鐘的新版本面世。)
  有一個故事,芒克、唐曉渡、楊煉都講了,特別能夠比喻八十年代,但是刪掉了。八十年代有一個老江河,跟北島、舒婷、顧城、楊煉并列朦朧詩人的代表,江河的妻子叫蝌蚪,她很像謝燁崇拜顧城一樣地崇拜江河,蝌蚪很喜歡跟顧城談論死亡,他們有一套特殊的理論推算前世。蝌蚪曾經(jīng)做過外科醫(yī)生藏有一把手術刀,她說自殺最好的方式是割大動脈,快速地流失血液會給人帶來一種巨大的快感,她最后果然一語成讖。朦朧詩人是經(jīng)歷了文革的一代,那個時代就像是這個故事,外人看外表很紅色恐怖,卻不知當事人正享受著快感,所以后來八十年代也被中國知識分子冠之建國后思想最自由的時代。
  文昕除了1994年在李英寫《魂斷激流島》之前寫了《顧城絕命之謎》,二十年沒出來說話,我們問一些認識她的人,回說她肯定不會接受采訪,因為她生病了,我只好網(wǎng)上到處找資料,忽然找到一個網(wǎng)名“清醒”的人口吻像是文昕,索性給清醒發(fā)了郵件,過了一段時間,我正在動物園拍猴子,文昕打電話來,說得了癌癥正在化療所以很想好好說說當年的往事,聲音像是小姑娘一樣明亮。
  直到2014年8月國內(nèi)的人才得知李英在1月已經(jīng)去世了,文昕回憶,李英生病的時候也是自己生病的時候,慶幸在這之前把往事都說了出來否則永遠不能說了,顧城、謝燁、李英,當事三人都去世了,這些社會新聞樣的事實徹底失去了意義,于是取消了一直在準備的《顧城絕命之謎》再版圖書。文昕開始寫屬于自己的書,后人再看待“顧城”也有了更平和的視角。
  我對詩歌沒有特別的愛好,頂多喜歡一下卡佛或者博爾赫茲的敘事詩;對時代政治沒有興趣,只是覺得真相比較重要;對倫理情感也持沒底線的態(tài)度,作為一個不認識顧城的后輩,他在我眼中是一個天才而已;做這個片子,我自己的私心只在最后十分鐘,三十三個詭譎的北京地名。為了給詩歌做影像表達的一點形式探索,前面堆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顧城身事和時代背景,從以人的視角看鬼的世界《鬼進城》,回到以鬼的視角看人的世界《城》,顧城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兩首組詩像是鏡面,我最喜歡的一句是寫《建國門》的,“你又點不起太陽”。個人表達最好的方式肯定是文學,我只是無比地迷戀攝影這種介質(zhì)。
  至于我對紀錄片的感情,可以用多年前的一篇微小說《內(nèi)疚》全部解釋。
  在我放棄拍紀錄片前,我拍了一段很有意義的重要素材。其中由于人物所使用的地方方言我完全不懂,便找來一個朋友幫忙翻譯。
  一開始回看素材我們還有所交流,他說他出外多年為了生活一直使用通用的普通話,居然也有那么久沒有聽過說過家鄉(xiāng)的語言。也因為這樣,他需要全神貫注地去聽。漸漸地他聽進了素材的故事。
  我在旁邊等了相當長的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沒有語言天賦,聽了這么久仍然無法意會他們。
  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我的朋友休息一下,可是被我打斷的他轉向我的表情怪異。于是我重復多遍,他還是一臉茫然,接著他說話了,雖然我能分辨出這并不是素材里的語言,可是我仍然聽不懂--不知怎么我就想到曾經(jīng)有一個人性高潮時突然抽搐從此再也沒有停止過--被嚇壞了的我甚至立刻把他送到醫(yī)院。
  果然,我的朋友后來多年只使用那一種語言,而且表現(xiàn)出對他曾經(jīng)締造的生活的驚人的不協(xié)調(diào),更可怕的是,經(jīng)證實,他使用的并不是世界上現(xiàn)存的語言,于是他的家人終于相信他瘋了,同意精神病院把他收管。
  雖然他后來再也不認我這個朋友,但我一直內(nèi)疚。
  2014年末
  呂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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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故城的作者是鳳凰網(wǎng)文化主編,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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