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一位和海派京劇有關的后人,翁先生給我推薦了胡思華先生。胡思華先生的父親胡治藩是中國第一家民營銀行的掌門人,大光明電影院的總經(jīng)理,也是一位京劇名票。母親金素雯是當年的江南四大名旦之一,與周信芳搭戲。兩人通過京戲結緣,之后的愛情故事充滿曲折坎坷,仍終成眷屬。然而跨越重重障礙的感情,卻未能幸免于那個時代,1966年7月,兩人在家中手握著手自縊。 這樣慘烈的痛我是無法體會的,他們的后人承受了怎樣的人生根本不敢去想。然而開門迎接我的胡思華先生卻是那樣一個陽光開朗的人啊!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首先就把我驚著了,胡先生說那都是從小聽京劇的緣故。那天他穿著棉布拖鞋和一套深藍色居家服,特別隨意,滿頭銀發(fā),器宇軒昂,一種見慣大世面的自信把所有不合時宜都變成了個性。跟他聊天一會兒京味兒十足,一會兒是帶著濃重舌尖音的老式上海話,時不時穿插幾句英文,發(fā)音純正,轉(zhuǎn)換自如,聽起來和諧極了。 胡先生在建國路上長大,畢業(yè)于盧灣中學,曾跟隨張充仁、孟光、哈定等畫家學過繪畫,八十年代初移民美國,九十年代帶著美國著名廣告公司的業(yè)務回到上海。家里掛著一幅他畫的油畫,綠色山水中,她的太太穿著白裙子,像尊美麗的雕像。東方的意境西方的寫實,看起來挺海派的。 愛繪畫,愛看戲,愛寫作,愛一切跟海派文化有關的東西。說起京劇,胡先生像登臺表演一般精神!皟(nèi)行提起唱戲,最講究的就是一個圓,字正腔圓是最高境界。好角兒張口,可高低,可急緩,縱有干變?nèi)f化,卻永遠行云流水,沒有一絲一毫的棱角,那叫一個圓!你聽莫扎特的協(xié)奏曲,也會有同樣的感覺,中外同理!边@話說得跟唱戲一樣引人入勝,我很快就入了他的劇情。 “要說京劇,一個叫牛子厚的山西人不得不提,這個人于1904年在北京創(chuàng)立了京劇?茖W校‘喜連成科班’,自此出現(xiàn)了一個名詞叫‘科班’,一句話概括科班,就是‘金科玉律’自科班出。科班文化是定型的,后來的人永遠在‘出’金科,‘回’玉律之間徘徊。創(chuàng)立金科玉律的地方主旋律是‘不變’,應用金科玉律的地方主旋律是‘變’,而其中最不容易的就是分寸。海派京劇,好就好在分寸上,因為上海是一個既充滿現(xiàn)代氣息,又有深厚傳統(tǒng)文化底蘊的地方,只有這樣的地方,才可能產(chǎn)生既現(xiàn)代、又不偏離傳統(tǒng)的京劇! 我這邊還在回味,他那邊已經(jīng)打開了電腦,一份“海派文化史話系列”的文件呈現(xiàn)眼前,除了京劇還有文學、繪畫、電影、話劇等,他用說書人一般的文字,把海派文化闡述得系統(tǒng)又深刻。 胡思華先生說在美國曾看到《國家地理雜志》的一檔專題片介紹上海,最后片中解說道:“同今天做人的繁華相比,上海并無相稱的歷史可供炫耀。”這話讓他怎么也不能平靜,那樣絢爛的海派文化怎么會如此令人無視?于是他毅然回到上海,在圖書館、檔案館里浸泡多年,跨越支離破碎的年代,走進當年的上海,走到父母的身邊,寫出了有關上海的兩本書。 “我似乎用當年人的眼睛看了一圈,用當年人的耳朵聽了一遍,我看到我的父親、母親和他們的朋友曾經(jīng)生活在一個怎樣的時代!焙壬嬖V我父母的朋友都是當年的海上文人,隨意報出個名字都深深地印在上海文化史中,聊到一些“傳說”和“八卦”,他跟我一起癡癡笑,輕聲嘆。 一張老照片,一群人扮著戲裝坐在后臺,除了胡思華先生的父母,還有桑弧、周信芳、陳靈犀、唐大郎等。原來這竟是一場愛情攻勢!胡先生把一場悲劇說得好華麗,那些快樂、歡笑,美到極致,卻一下子摔得粉碎,就像讀到納蘭的那句“當時只道是尋常”! 我說只想斷章最美的風景,把照片帶來克勒門吧,胡先生笑著說“No problem”! 胡先生身上有種特有的幽默感:反應極快,模仿力強,善于自嘲,分寸有度。我覺得這似乎是老克勒們身上的一種共性,經(jīng)歷歲月沉浮,他們能用一種符合他們教養(yǎng)、閱歷和格調(diào)的智慧來解讀生命,看待人生。幽默,是最從容的表達。 握著胡先生給我的一堆資料,京劇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他把他所有關于海派文化的總結都交給了我!拔覑凵虾0,但終歸是要回美國的,這些資料交給你,希望對你有幫助。我期待有一天能在上?吹揭粋海派文化博物館,讓世界知道我們有多么燦爛的文明!蹦且豢蹋拈_朗、隨性、幽默統(tǒng)統(tǒng)不見,眼里是一片寂寞的期待。P52-55 兩年前的那一刻,我和陳鋼老師、嵇東明先生正商議著把各自文化界的朋友聚集到一起搞個沙龍,聽聽音樂,喝喝茶,講講上海故事。這個最初的朋友聚會變成了今天的“克勒門”,一切就像作家陳村的這記抓拍,毫無準備,自然而然。 兩年時間,這扇門越開越大,來的人越來越多,內(nèi)容也越來越豐富。從十多場活動中選出這八場夢,因為它們與這座城市的歷史更貼近。在“克勒門”的舞臺上,我們不做學術討論,不做歷史探究,只是通過往事、通過藝術把一種美呈現(xiàn)出來,通過那種美,我們可以看到精致、優(yōu)雅、追求卓越的生活方式,亦可感知自由、開放、海納百川的上海精神。 通過籌備“克勒門”,我結識了好多長者,跟他們對話,我聽到的不只是故事和歷史,而是一個個用半世人生換來的生命感悟。能這樣走近他們,觸摸這座城市,是我的福分!有人勸我多跟年輕人在一起吧,不然心態(tài)易老,可是我的體會居然是:他們比我還年輕!都會精神本來就是年輕的、旺盛的。正是這樣的心態(tài),讓他們從容面對風雨,在任何時候都活得體面!翱死臻T”不是在說什么陳年舊事,而是在尋找上海這座城市的一種精、氣、神。 感謝陳鋼老9幣打開了“克勒門”,也為我叩開一扇門;感謝嵇東明先生,他是“克勒門”的堅強后盾;感謝林明杰老師,他的畫作每次都帶給我啟示;感謝攝影師丹娘老師,為每次活動留下珍貴的影像;感謝每一位嘉賓,他們真誠待我,給予信任和鼓勵;感謝這兩年來所有幫助和支持“克勒門”的人! 我還要感謝上海音樂出版社的費維耀社長,感謝資深編輯黃惠民先生和年輕編輯云吳泓、朱沛琪、高靜、毛靜穎,感謝裝幀設計者薛文卿小姐。 “克勒門”的故事才剛開始,我們還在這個城市中尋找著令人感動的足跡。如果您有相關的故事和線索,請給我們發(fā)郵件:colormen-sh@163.com。謝謝! 寫下這些文字,窗外已是華燈初上,這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老房子還披著當年的衣裳。自行車鈴聲變成了響亮的汽車喇叭“嘀嘀”作響,掛滿華服的竹竿一根根地褪去光華鉆進房間,樓下瘋玩的孩子被媽媽罵著回家,不知誰家收音機“咿咿呀呀”沒完沒了,隔壁燉的紅燒肉味兒,仙女一樣飄進房間……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閻華 2014年7月于花間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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