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未曾公開的私密資料與**流紀實文學的動感文字生動、豐滿、真實、立體地還原陳忠實富有傳奇色彩的文學人生,展示陳忠實的人格魅力與處世風骨。 本書簡介: 本書可謂是一部關(guān)于陳忠實的紙上紀錄片,作者在陳忠實的前70 年人生歷程中截取了20余個重要節(jié)點,客觀地勾勒出一條線索簡單明晰的“路線圖”,飽滿地展現(xiàn)了陳忠實已走過的人生之路和文學之路。文中配以珍貴照片和資料圖片多幅,細致陳述1942—2011 年陳忠實生活、學習、工作、交游與創(chuàng)作情況,為陳忠實作品愛好者和研究者提供了一份翔實的作家生平檔案和背景參考資料。 作者簡介: 刑小利:《小說評論》副主編,編審。白鹿書院常務副院長,西北大學中國西部作家研究中心副主任,陜西省柳青文學研究會副會長,陜西省節(jié)慶文化促進會副會長,《秦嶺》雜志執(zhí)行主編。寶雞文理學院兼職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文藝評論集《坐看云起》《長安雨夜》《文學與文壇的邊上》,散文隨筆集《獨樹風景》《回家的路有多遠》《種豆南山》《義無再辱》《長路風語》,中篇小說集《捕風的網(wǎng)》,以及《陳忠實畫傳》等。 目錄: 第一章少年,鄉(xiāng)村的路 1西蔣村,出生地與家世 2灞橋,一個送人遠行的地方 3不要耽擱了自己的行程 4趙樹理:第一個文學引路人 5由向往“神童”而眺望遙遠的天際 6柳青:文學道路上的第二個導師 第二章民請教師的文學夢 1回鄉(xiāng)當了小學民請教師 2看不見未來的文學自修 3“處女作”的誕生 4早期習作:黑暗中的摸索 5此生絕不能在女人問題上跌倒 6從農(nóng)中教師到“保皇派” 7“半個藝術(shù)品”修復了文學神經(jīng)第一章少年,鄉(xiāng)村的路1西蔣村,出生地與家世2灞橋,一個送人遠行的地方3不要耽擱了自己的行程4趙樹理:第一個文學引路人5由向往“神童”而眺望遙遠的天際6柳青:文學道路上的第二個導師第二章民請教師的文學夢1回鄉(xiāng)當了小學民請教師2看不見未來的文學自修3“處女作”的誕生4早期習作:黑暗中的摸索5此生絕不能在女人問題上跌倒6從農(nóng)中教師到“;逝伞7 “半個藝術(shù)品”修復了文學神經(jīng)第三章業(yè)余作者:戴著鐐銬跳舞1亮相《陜西文藝》2 《接班以后》一炮打響3三見柳青4《無畏》之畏5“文革”后期的寫作:戴著鐐銬跳舞6 《信任》獲獎7大樹的風格8灞橋文化館的日子9一個“業(yè)余作者”的精神面影第四章“我”的自覺與文學的自覺1 “剝離”與“尋找”2讀書興趣與文學接受3尋求藝術(shù)突破的“蓄意”閱讀4蔣村老屋的藏書5蟄居鄉(xiāng)村的寫作生活6從追蹤政治與人到探尋文化與人7 《人生》的“打擊”與《康家小院》的“新生”8生命的警鐘與“枕頭工程”第五章《白鹿原》問世1“尋根”與“挖祖墳”2“作家”與“書記”之選3“事情咋叫咱給弄成了!”4《白鹿原》解讀5《白鹿原》的出版6一段空前絕后的美好時月7《白鹿原》:持續(xù)二十年的火與熱第六章原下的日子1主席之位2歸去原下3西湖論劍:“思想的力量”與“生命體驗”4清夜閑談5二府莊:原下的日子6通過散文回到自身7在文學史的長河中8蛹變化蝶 陳忠實是享譽全國的著名作家,其代表作《白鹿原》曾獲第四屆矛盾文學獎。由于陳忠實為人謙卑低調(diào),不愿宣傳自己,所以廣大陳謎及讀者對他的身世及人生軌跡、文學活動知之甚少。陜西著名散文家兼文學評論家邢小利先生與陳忠實共事于陜西作協(xié)大院,長期追隨并研究陳忠實,與陳忠實個人之間有著深厚的友情,深得陳忠實信賴。故此,由他執(zhí)筆撰寫的《陳忠實傳》有著他人無法企及的天時地利與創(chuàng)作優(yōu)勢。該書將陳忠實置于當代中國社會變革與中國文學互動的時空之中,以**手未曾公開的私密資料與**流紀實文學的動感文字生動、豐滿、真實、立體地還原陳忠實富有傳奇色彩的文學人生,展示陳忠實的人格魅力與處世風骨。書中可圈可點之處頗多,對文學后輩的寫作不無啟迪,亦可作為當代文學青年的勵志讀本。第一章少年,鄉(xiāng)村的路 1西蔣村,出生地與家世1942年8月3日,陳忠實出生于灞河南岸、白鹿原北坡下的西蔣村。這一天是農(nóng)歷的6月22日,在五行中屬火。陳忠實后來說,他的生命中缺水,不知與這個火命有無關(guān)系。他母親說,陳忠實落地的時辰是三伏天的午時。落地后不過半個時辰全身就起了痱子,從頭頂?shù)矫恳桓_趾頭,都覆蓋著一層密密麻麻的熱痱子。只有兩片嘴唇例外,但卻爆起包谷粒大的燎泡。整整一個夏天里,他身上的熱痱子一茬兒尚未完全干殼,新的一茬兒又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褪掉了的干皮每天都可以撕下小半碗。陳忠實2006年9月23日在其寫就的散文《回家折棗》中說,曾有一個鄉(xiāng)村“半迷兒”的卦人給他算過命,說他是“木”命,而他自小受喜歡栽樹的父親的影響,也喜歡栽樹,也許就是應了“木”命之說。這一年的屬相是馬年。西蔣村如今隸屬于陜西省西安市灞橋區(qū)席王街道辦(原屬毛西公社、毛西鄉(xiāng)、霸陵鄉(xiāng)),是一個很小的村子。村以蔣名,卻沒有一個蔣姓。除了幾戶鄭姓的村民,西蔣村村民大都姓陳。西蔣村、東蔣村和位于白鹿原半坡上的史家坡這三個自然村,相距很近,同辦一所初級小學。據(jù)1989年版作為內(nèi)部資料印行的《陜西省西安市灞橋區(qū)地名志》介紹,咸寧、長安兩縣續(xù)志載,東西蔣村原來是一個村,1936年,蔣村分為東西二村。居東者名東蔣村,居西者名西蔣村。西蔣村,位于灞河南岸,白鹿原北坡下,58戶,263人,耕地403畝。據(jù)陳忠實的哥哥陳忠德介紹,陳姓祖先應該是在清朝嘉慶年間或嘉慶前從別處遷移而來。何處遷來,難以查考。陳忠德回憶說,當年西蔣村的東邊和西邊各有兩個小廟,“文革”中“破四舊”時被拆毀,廟里供奉的佛像也未能幸免。拆廟毀佛時他當時在現(xiàn)場看熱鬧,看到一尊泥胎佛像身子中間是一根木棍,木棍外邊綁著稻草,稻草上面再糊泥,這樣泥塑的佛像結(jié)實。他說他記得很清楚,棍子上還綁著一本老皇歷,他當時把那本老皇歷還拿回家了,翻看時記得其中有一頁上畫有紅色標記,他認為那個紅色標記應該就是建廟的吉日。可惜這本皇歷后來不知去向。他還記得,佛像胸前有護心鏡,護心鏡是一個嘉慶元寶。由此判斷,村中建廟之年當為嘉慶年間。村子建廟,應該是村子初成規(guī)模之時。據(jù)祖?zhèn)鞯恼f法,西蔣村陳氏家族的祖先遷移到這個村子后,曾給后代起名字排輩分,一共起了十個字,現(xiàn)在這十個字已經(jīng)用完。陳忠德說他們現(xiàn)在只能記得后六個字的輩分,依次是國、嘉、步、廣、忠、永!坝馈弊州叺亩际墙夥藕蟪錾。十個名字就是十輩,一輩的歲數(shù)差距大致按二十年算,十輩人也就是二百年的樣子。算起來,從清朝嘉慶年間至今,也就是二百年多一點,時間大致能對上。因此推斷,陳氏家族居于此地或者說西蔣村的歷史大致也就是二百多年。關(guān)于蔣村村名的來歷,我曾請教陳忠實和蔣村的一些老人,他們都說,這個村子目前還沒有見到有關(guān)文字記載的歷史,可能村子里曾經(jīng)住過蔣姓人家,后來舉族遷走了,村名卻留了下來。我曾和陳忠德探討過這個問題。我說,東晉十六國和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又一次大分裂時期。這一時期,北方以匈奴、羯、鮮卑、氐、羌為主的少數(shù)民族與當時內(nèi)地漢族雜居、融合,關(guān)中被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輪番占領(lǐng)。后秦,是羌族政權(quán),以漢長安城為都城,國號大秦。羌族是個古老民族,地處陜西西部及以西地區(qū),到西晉時,經(jīng)過二三百年的生息繁衍,羌民族人口劇增,與關(guān)中西部的氐人連成一片,布滿長安周圍。當時人言,“關(guān)中之民,半為氐羌”。進入十六國時期,關(guān)中羌人數(shù)量持續(xù)增加。后秦建立后,羌人顯官豪族集中長安,關(guān)中羌人數(shù)量達到數(shù)十萬。在匈奴、羯、鮮卑、氐、羌等“五胡”大舉入占中原包括關(guān)中的時候,中原包括關(guān)中的漢人則大舉南遷,很多人逃往江東即今江南一帶。那時遷入關(guān)中的匈奴、鮮卑、羌、氐、羯等少數(shù)民族居于漢人逃離者的村子,被稱為“戎村”或“羌村”。入居關(guān)中人口最多的一族是羌族,占當時關(guān)中總?cè)丝诘娜种,羌村?shù)目最多,成了各少數(shù)民族村莊名稱的代稱。而當時沒有南遷的漢族人仍居于原地,則被稱為“留村”或“留堡”。由于歷史的演化,比如漢族人政權(quán)的建立和漢族人勢力的強大,歷史上的“羌村”地名也發(fā)生了演變,總體表現(xiàn)為去少數(shù)民族化傾向,“羌”字這個具有鮮明少數(shù)民族特征的字被另外一些同音字取代。就像陜南的“寧羌”縣后來改為“寧強”縣一樣,關(guān)中地區(qū)許多古羌族或氐族曾聚居過的村莊,地名也發(fā)生了演化,由“羌”字變而為“強”、“姜”、“江”等諧音字。比如我老家所在的村子,今名東江坡,現(xiàn)屬長安區(qū)杜曲街道辦,這是一個古老村莊,大約形成于東晉時期,原名“羌堡”,后來演變?yōu)椤敖ぁ,馬長壽先生在《碑銘所見前秦至隋關(guān)中部族》中說,西晉十六國時期關(guān)中羌堡后來多寫為姜堡。宋人張禮在《游城南記》中記有“越姜堡過興教寺”。由“姜堡”再諧音演變?yōu)椤敖隆保c古名已經(jīng)相差萬里。清嘉慶《咸寧縣志》中已把江坡分記為東江坡和西江坡二村,沿用至今。這樣的村名演變例子很多。再如長安區(qū)王莽街道辦的“江村”的“江”即“羌”。如此看來,蔣村的“蔣”,也有可能是“羌”音演變而來。如果是“羌”音演變而來,蔣村的歷史就長了。當然,這里只是聊備一說。據(jù)現(xiàn)在可考的歷史看,蔣村的陳家是一個世代農(nóng)耕之家。除了“耕”之外,陳家還重視另外一個“家之脈”,這就是“讀”,“耕讀傳家”,這是中國人也是鄉(xiāng)村文化最基本的價值信念。 陳忠實的曾祖父陳嘉謨,曾是私塾先生。其人個子很高,腰桿兒總是挺得又端又直。他從村子里走過去,那些在街巷里在門樓下袒胸露懷給孩子喂奶的女人,全都嚇得跑回自家,或就近躲進村人的院門里頭去了。陳忠實的祖父陳步盈,也做過私塾先生。陳步盈這一輩有兄弟三人,分屬兩支,是堂兄弟。陳步盈為一支,單傳;到陳忠實的父親陳廣祿,仍是一個,單傳。另一支兩個“步”字輩的是親兄弟,他們是陳忠實的祖父輩。其中老大去世早,陳忠實沒有見過面,老大有兩個兒子,“廣”字輩,是陳忠實的叔父。老二在分家時住于陳家祖屋的上房和門房之間的西邊的廈屋,陳忠實這一茬孫子稱其為廈屋爺。廈屋爺有兩個兒子,據(jù)說都屬于不安分守己種莊稼過日子的人,跟著一個外來人走了,后來一前一后各回來過一次又走了,此后再無消息,于是就把老大的小兒子過繼給了廈屋爺。這個小兒子是個孝子,他把廈屋爺從廈屋搬到了上房的西屋。陳忠實稍長,有了一些辨識能力的時候,他看到的廈屋爺已經(jīng)出進于上房的西屋了。陳忠實對爺爺輩的人唯一見過面還有印象的,就是這個廈屋爺。但是這個廈屋爺也在陳忠實八九歲時就去世了。這個廈屋爺與孫子輩關(guān)系不太親密,陳忠實對他的印象模糊而陌生,后來留下來的唯一的印象,是他手里總捏著一根超長的旱煙桿兒,抽煙時需要伸直一只胳膊,才能把燃燒的火紙夠到裝滿煙末子的旱煙鍋上。直到快四十年后,陳忠實在創(chuàng)作《白鹿原》的時候,他要寫差不多就是祖父那一輩人物的性格和命運的時候,鬼使神差似的,他恍惚中忽然聽到了廈屋爺在夜深時的呻喚聲,那一聲重一聲輕的沉沉的呻喚聲,在剎那間忽然喚醒了他沉眠已久的某些記憶。這當然是后話。陳忠實祖居的老屋坐落在白鹿原北麓,坐南朝北,面向灞河和驪山南麓。據(jù)陳忠實回憶,本門族的一位爺爺給他說,他們這個門族的最早一位祖先,是一個很能干的人。這位祖先在村子里先蓋起了陳姓聚居的第一個四合院,爾后積累了數(shù)年,又緊貼著這個四合院在西邊建起了第二個四合院。他的兩個兒子各據(jù)一個,后來就成為東門和西門。陳忠實是東門的子孫。陳忠實懂事起,就記得東門里居住著他的父親和兩位叔父。西門人丁更為興旺,那個四合院已經(jīng)成了名副其實的八家院。東門和西門后來再未出現(xiàn)過太會經(jīng)營治家的人,后人都聚居在這兩個四合院里,沒有再添一間新房,也就無人遷出老宅,直到 1949 年解放。陳氏家族應該在陳忠實曾祖父陳嘉謨那一代就確定了分家的格局,陳忠實的祖父陳步盈和父親陳廣祿在同輩兄弟中居長,東為上,陳廣祿便繼承著上房東屋和中院東邊的廈屋。在上房的東屋和西屋之間是一間明室,作為兩家共有的通道,而東屋和西屋是窗戶對著窗戶門對著門,其間的距離不過三大步四小步。陳忠實家的兩間廈屋用土坯隔開,南邊的做廚房,北邊的養(yǎng)牛做牛圈。陳忠實一家人住在上房東屋。這是陳忠實出生后至成年相當長一段時期內(nèi)的家庭院落格局。陳忠實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陳步盈已經(jīng)過世。在《家之脈》中,陳忠實回憶過他祖父留下的遺物,那是一堆當過先生的爺爺用毛筆抄寫的書,行話叫“抄本”。祖父的遺物實際上也是一份遺產(chǎn),遺產(chǎn)中最為珍貴的,應該是它包含著一些中國人根深蒂固的文化信念,這也就是他父親所說的,“當先生先得寫好字,字是人的門臉”;也包含了一些源遠流長的文化信息,這需要陳忠實在后來的日子里長久地去體悟。陳忠實的父親陳廣祿生于1906年,是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但他會打算盤,也能提起毛筆寫字,還能讀小說、劇本乃至《明史》這樣的書,這在當時的農(nóng)村,算是有些文化的人。陳忠實記述說:“父親是一位地道的農(nóng)民,比村子里的農(nóng)民多了會寫字會打算盤的本事,在下雨天不能下地勞作的空閑里,躺在祖屋的炕上讀古典小說和秦腔戲本。他注重孩子念書學文化,他賣糧賣樹賣柴,供給我和哥哥讀中學,至今依然在家鄉(xiāng)傳為佳話!保愔覍崳骸都抑}(代序)》,《家之脈》,廣州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陳忠實從對父親的評價說到了家族之脈。他說,從做私塾先生的祖父到他的孫兒這五代人中,他的父親是最艱難的。他父親既沒有了祖父那樣的做私塾先生的地位和經(jīng)濟,作為一個新中國的農(nóng)民,土地和牲畜交公,也無法從中獲取可能有的勞動創(chuàng)造,可以說一無所有,但還是心強氣盛,拼死也要供著兩個兒子讀書。父親陳廣祿的耐勞、勤儉以及性格的耿直,這些同左鄰右舍的村人并無多大差別,但是父親堅信不疑的文化意識卻是陳家最可稱道的東西。陳家雖然說不上是書香門第,但對文化的敬重,對子女教育的重視,耕而且讀,這才是陳家?guī)状藗鞒胁粩嗟拿}。陳忠實的母親賀小霞,生于1915年8月20日,是白鹿原上的狄寨鎮(zhèn)伍坊村人。陳忠實上有一姐陳希文,一哥陳忠德,下有一妹陳新芳,他排行為三。陳忠德高中只上了一年,就在“大躍進”的第一年即1958年被招工到青海參加工作,“大躍進”失敗后,青海興建的廠礦和學校紛紛下馬關(guān)門,陳忠德別無選擇,只好和當時的許多陜西青年一樣,回到老家,當了人民公社的社員。陳忠實對我講過他家里的一些情況,他說,在他之后,他的母親還生了六七個弟妹,但都夭亡了。其中多亡于當?shù)剜l(xiāng)村所言的“四六風”,即出生后第四天生病抽風,第六天夭亡。今天看這個病,其實就是破傷風,因為那時農(nóng)村接生,是用沒有消過毒的剪刀剪斷肚臍,如果剪刀上帶有破傷風菌,就會感染破傷風,第四天發(fā)病,第六天死亡。有一弟是五六歲時夭亡的,應該是亡于肝炎,他說他記得很清楚,弟弟那時渾身發(fā)黃,甚至黃到透明的程度。還有一個妹妹也是五六歲時因病死的。陳忠實說他母親說他“克性”大,一連“克”死了五六個弟妹。陳忠實后來在他的散文中幾次提到神漢給他們家看風水禳災的事,可以見出陳家當年的一些家庭境況。《火晶柿子》中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他讀小學時,由于家里幾年來災禍連連,一個小妹夭折,一個小弟長到四五歲也夭折,又死了一頭牛,父親陳廣祿就請了一位神漢到家里檢查風水,神漢從前院審視到后院,讓把后屋和廈房過道間的一棵火晶柿子樹砍掉。他父親讀過古代演義類小說,不用神漢解釋,便悟出其中玄機,“柿”諧音“事”,就去掉了柿樹。在散文《父親的樹》中,陳忠實講述了同前述內(nèi)容基本一樣的“我們家諸事不順”之后,說父親惶恐中請來了一位陰陽先生,陰陽先生說他家祖墳所在的那塊地西北角太空了,空了聚不住“氣”,邪氣就乘虛而入,父親聽了陰陽先生的禳解之法,在那里栽種了一棵皂莢樹。父親陳廣祿是地道的農(nóng)民,他當年對陳忠實的要求很實際!耙夷铧c書,識得字兒,算得數(shù)兒不叫人哄了就行了,他勸我做個農(nóng)民,回鄉(xiāng)務莊稼,他覺得由我來繼續(xù)以農(nóng)為本的家業(yè)是最合適的。開始我聽信父親的話,后來就覺得可笑了,讓我挖一輩子土糞而只求一碗飽飯,我的一生的年華就算虛度了!保愔覍崳骸吨艺\的朋友》,《生命之雨》,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410頁)陳忠實不愿意過那種“只求溫飽而無理想追求的豬一樣的生活”,不愿意虛度年華做一個碌碌無為的人,但他的一生應該如何度過,西蔣村還不能告訴他。他不愿意按照父親的意愿和規(guī)劃來安排自己的人生。這個木命而缺水的孩子,他有著自己朦朧的人生理想。站在白鹿原頂,可以南望秦嶺,北眺驪山,向西看,是繁華的都市——西安,向東,則可以走出潼關(guān),走向山南海北。但是,人生之路應該怎么走,到底能走多遠,年少的陳忠實顯然還不知曉。 2灞橋,一個送人遠行的地方 灞橋,這是一個送人遠行的地方。也是一個被文人千古吟誦的地方。陳忠實對自己的出生地是這樣描述的:“我的出生地蔣村,北邊東邊東南邊都與藍田縣轄的大小村莊為鄰,我的小學高年級就是在灞河北岸藍田縣油坊鎮(zhèn)的小學就讀的,路程也就二三里地。那個油坊鎮(zhèn)是一個古老小鎮(zhèn),農(nóng)歷每到單日逢集,總是人山人海,包攬了南原(白鹿原)北嶺(驪山南麓)和灞河川道的莊稼人,到這里來完成農(nóng)林牧副產(chǎn)品的交易。這是我十二歲以前所能看見的最繁華的景象!保愔覍崳骸兑话谚F勺走天下》,《吟誦關(guān)中》,重慶出版社,2008年版,第55頁)陳忠實還說,他的家就坐落在兩千多年前項羽給劉邦設(shè)“鴻門宴”的那一帶,在“灞上”。他還說,當年劉邦機智地“起如廁”后,就是從他家豬圈的那個位置跑過的。 蔣村原屬灞橋區(qū)毛西公社,今屬灞橋區(qū)席王街道。灞橋區(qū)是西安市轄區(qū)之一,地處西安地區(qū)東部,轄境南以荊峪溝與長安區(qū)為界,東與藍田縣、臨潼區(qū)為鄰,北接高陵縣(其中西段以渭河為界),西界北部隔灞河與未央?yún)^(qū)相望,南部隔浐河與雁塔區(qū)毗鄰,中部在浐河以西與新城區(qū)相接。全區(qū)現(xiàn)轄紡織城、紅旗、狄寨、十里鋪、席王、洪慶、灞橋、新筑、新合9個街道辦事處。西安市灞橋區(qū)是1955年建立的;仡欏睒虻貐^(qū)屬縣的沿革,從戰(zhàn)國到清,建縣兩千多年間,分屬芷陽縣、霸陵縣、霸城縣、萬年縣、咸寧縣等。1913年,民國政府撤消了咸寧縣,并入長安縣。民國初年,撤府設(shè)道,時長安縣隸屬設(shè)于西安城內(nèi)的關(guān)中道。后關(guān)中道撤銷,長安遂直屬陜西省,管轄今西安城區(qū)和長安區(qū)全部。1928年,分長安城區(qū)設(shè)西安市,旋于1930年撤市,1933年再次設(shè)西京市,后又改為西安市。1938年長安縣政府搬遷至城南大兆,1949年再遷韋曲,但仍管轄西安市東、西、南、北四郊。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隨著經(jīng)濟建設(shè)的發(fā)展,于1955年劃長安縣第五區(qū)(灞橋區(qū))和第四區(qū)(狄寨區(qū))的六個鄉(xiāng),設(shè)立了西安市灞橋區(qū)。1958年又將原長安縣的新筑區(qū)劃入,設(shè)立了新筑公社,將長安縣的狄寨鄉(xiāng)劃入灞橋區(qū)紅旗公社。此后,高陵縣的耿鎮(zhèn)地區(qū)曾一度劃入,西安東關(guān)、胡家廟、韓森寨等地區(qū)也曾一度劃入。1965年,灞橋區(qū)撤銷,并入西安市新設(shè)立的西安市郊區(qū)。1980年,郊區(qū)撤銷,灞橋區(qū)建制恢復。此后,灞橋區(qū)的轄境才開始穩(wěn)定了下來。 陳忠實對自己所生長的土地的歷史顯然很熟悉。2008年3月21日晚,在陜西作協(xié)他的辦公室,我們閑聊,他給我這樣敘述他家鄉(xiāng)的歷史沿革:辛亥革命前,清政府時期,現(xiàn)在的西安一分為二,以鐘樓為分界線,南至終南山,北達渭河,東片為咸寧縣,西片為長安縣。咸寧縣政府在東縣門,長安縣政府在西大街。陳忠實笑著對我說:我們咸寧縣為第一邑,你們長安縣為第二邑。辛亥革命后,張鳳翙主政陜西,把兩縣合并,取消咸寧縣,保留長安縣。范圍:東到藍田,西達咸陽,南抵秦嶺,北至渭河。沒有現(xiàn)在的西安市及各區(qū)名。這個長安縣名和范圍一直延續(xù)到1955年合作化成立時期。其間,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軍飛機轟炸西安,國民黨長安縣政府為躲轟炸,遷到長安縣少陵原上的大兆鎮(zhèn),1949年共產(chǎn)黨建立的長安縣政府移到韋區(qū),此后再沒有進城。1955年到1965年,西安市分為城三區(qū)和郊四區(qū),城三區(qū):碑林區(qū),新城區(qū),蓮湖區(qū);郊四區(qū):東郊,灞橋區(qū),南郊,雁塔區(qū),西郊,阿房區(qū),北郊,未央?yún)^(qū)。1965年到1980年3月,四個郊區(qū)合并,通稱郊區(qū)。這個郊區(qū)當時有人民公社26個。陳忠實所在公社名為毛西公社。1980年3月至今,郊區(qū)又一分為三,東郊,灞橋區(qū)未變,南郊雁塔區(qū)和北郊未央?yún)^(qū)名字也未變,只是把阿房區(qū)取消了,原來的阿房區(qū)南部歸了雁塔,北部給了未央!板睒颉钡妹加桑乔啬鹿淖趟疄榘运。灞水得名則與秦穆公當年的霸業(yè)有關(guān)。西周滅亡之后,古雍州(今關(guān)中地區(qū))成了戎狄雜居之處,商朝后裔也乘機立國。秦國本是小國,平王東遷之后,才封秦國國君為諸侯,秦國是在與戎狄族的長期戰(zhàn)斗中逐漸強大起來的。在秦國壯大的過程中,秦穆公功不可沒。秦穆公,姓嬴,名任好,公元前659年——前621年在位。他即位之初,秦國經(jīng)濟比較落后。穆公選賢任能,多方延攬人才,又廣泛使用鐵器,努力發(fā)展生產(chǎn)。秦國連年五谷豐登,國勢日強。遂向東攻打晉國,滅掉梁國、衛(wèi)國。后來在崤(今河南三門峽東南)被晉國打敗,于是轉(zhuǎn)而西進,滅掉了西戎,并乘勝滅掉了十二個小國,開拓了千里疆土。遠在洛邑的周天子派使臣到秦國表示祝賀,承認了秦在西部的霸主地位。秦穆公與齊桓公、晉文公、宋襄公、楚莊王,并稱“春秋五霸”。公元前645年9月,秦、晉于韓原交戰(zhàn),秦穆公大勝,俘獲晉惠公,雙方于靈臺訂立盟約,晉國割讓河西之八城(今陜西東部)歸秦。秦國由此始獲得滋水以東之地。公元前623年,為彰其霸業(yè),穆公下令:改滋水為霸水,并在灞河東岸(一說今席王街道附近)筑霸城,作為繼續(xù)東進的指揮中心。霸城亦稱霸宮。公元前350年,秦孝公又在霸城設(shè)置了芷陽縣,“芷”“滋”同音。秦亡漢興之后,“霸”漸漸演變成了“灞”。灞橋區(qū)以灞橋得名,灞橋架在灞河上。灞河是渭河最大的支流,關(guān)中八水之一。灞河源出藍田境內(nèi)的秦嶺山中,流經(jīng)灞源鎮(zhèn)后,由南轉(zhuǎn)向西北,進入藍田谷地,吸納了清河、輞峪河,在藍田縣城以西受白鹿原的約束,轉(zhuǎn)向西北,進入灞橋區(qū),自東南而西北流,經(jīng)洪慶、席王、灞橋等街道后,又吸納了浐河再向北流過新筑,于新合街道境內(nèi)注入渭河。其實,上古時,灞河本來是經(jīng)灞橋街道豁口村一帶北流入渭河的。后來不知何時,改道向西,鳩占鵲巢,反客為主,搶占了浐河河道,反令浐河成為支流。灞河是關(guān)中第二大河,源出秦嶺,過白鹿原后掉頭向西,進入沃野千里的平原。唐代詩人岑參在詩中說,“山中灞水北”。隋唐灞橋,正好建于這一形勝地帶。站在灞橋之上,舉目南望,群山逶迤,駐足北眺,渭水東流,西接千年帝都,東倚錦繡驪山。河岸邊綠柳成蔭,河堤上游人徜徉,橋下游船如梭,橋上車水馬龍。而橋頭,則建有離亭和鱗次櫛比的歌樓酒肆。這里留下了朝廷命官升遷貶謫時的身影,留下了士農(nóng)工商郊游踏青的歡聲笑語,最為人傳誦的,當是文人與游子送行餞別的瑰麗詩章。長亭折柳贈別,幾乎成了灞橋的同義語。長亭,又稱離亭,乃送別之地。唐朝灞橋的離亭,在今西安市第三十四中學校內(nèi)。該校是陳忠實讀高中時的母校。該校所存孫蔚如創(chuàng)辦灞橋小學石碑的碑文中記有,“主席孫公”“爰捐千金建一小學”,“就離亭龍王廟二處營造”。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孫蔚如將軍曾為當時尚存的古離亭寫過匾額。1958年前后,三十四中在離亭故址修筑了辦公室,“文革”前,該校還留有離亭廊柱基石一塊。此地與1994年發(fā)現(xiàn)的隋唐灞橋的走向正好在一條線上。灞橋,送別之地。灞柳,送別之物。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李白有《灞陵行送別》詩: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我向秦人問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云生。正當今夕斷腸處,驪歌愁絕不忍聽。又有《憶秦娥》詞: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陳忠實在小說《白鹿原》中,稱灞河為“滋水”,稱浐河為“潤水”,意為滋潤大地之水。1992年夏,陳忠實寫完《白鹿原》之后,填寫了一首《青玉案滋水》詞,這樣描寫灞河的風姿:涌出石門歸無路,反向西,倒著流。楊柳列岸風香透。鹿原峙左,驪山踞右,夾得一線瘦。倒著走便倒著走,獨開水道也風流。自古青山遮不住。過了灞橋,昂然掉頭,東去一拂袖。 “獨開水道也風流”,他要尋找并走自己的路。 3 不要耽擱了自己的行程 1949年5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了西安。1950年春天,陳忠實八歲,開始在本村即西蔣村上小學。西蔣村小學當時是一個四年制的初級小學,春季入學。許多年后,陳忠實還清楚地記得,1950年春節(jié)過后的一天晚上,在他家那盞祖?zhèn)鞯那逵蜔粝,他父親把一支毛筆和一沓黃色仿紙交到他的手里,說:“你明日早起去上學!彼蔚糁裢补P帽兒,里邊是一撮黑里透黃的動物毛做成的筆頭。父親又說:“你跟你哥伙用一只硯臺!泵P,仿紙,硯臺,這是傳統(tǒng)的書寫用具。應該還有一個墨錠的。今人已經(jīng)很少有人用墨錠了,都是買瓶裝的墨來用,所以也不一定用硯臺。陳忠實當年上學,所用的還是傳統(tǒng)的筆、墨、紙、硯。當然,家里境況貧寒,紙不是正經(jīng)的宣紙,只能是仿紙。所謂仿紙,就是兒童練習寫毛筆字用的紙,有的上面印有格子,也叫仿格或仿格紙。硯也只能與兄長伙著用一個。一個讀書人一定要寫得一手好字,而且是毛筆字。陳忠實后來回憶說,他記得他們家木樓上有一只破舊的大木箱,里面亂扔著一堆書。他看著那些發(fā)黃的紙和一行行栗子大的字問父親:“是你讀過的書嗎?”父親說是他讀過的。隨后又加重語氣解釋說:“那是你爺爺用毛筆抄寫的!边@使幼小的陳忠實大為驚訝,他原以為這些書和字是石印的,想不到竟是爺爺用毛筆親手寫的,而且,這個毛筆字居然會寫到和他課本上的字一樣規(guī)矩?粗荒樀捏@異,父親教導他說:“你爺爺是先生,當先生先得寫好字,字是人的門臉!标愔覍嵆錾,他爺爺已經(jīng)謝世,但會寫一手好字的爺爺和爺爺寫的一手好字,卻讓他由心底產(chǎn)生了崇拜。他父親的毛筆字寫得雖然比不上爺爺,但他父親會寫字。每到大年三十的后晌,村人三三兩兩夾著一卷紅紙走進院來,求父親給他們寫春聯(lián)。父親磨墨、裁紙,為鄉(xiāng)親寫好一幅一幅新春對聯(lián),然后攤在明廳里的地上晾干。在一旁瞅著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村人興致勃勃地圍觀父親在那里揮舞筆墨,陳忠實隱隱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自豪。人生憂患識字始。人生起步寫字始。陳忠實后來的一生,都與寫字分不開,他和寫字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1952年,陳忠實10歲。春季和夏季,他在改遷到東蔣村的初級小學讀三年級。這一年,學校由春季入學改為秋季入學,學校規(guī)定,學習好的學生進入下一年級,差的留一級。陳忠實在班上是學習好的學生,到了秋季,就直接進了四年級。1953年夏季,他在東蔣村的四年制初級小學畢業(yè)。本來應該到離自己村子最近的東李村上五至六年制的高級小學,但那一年東李村小學不招高年級考生,他只好與三個同學一起到灞河對岸的藍田縣華胥鎮(zhèn)油坊街報考那里的高級小學。結(jié)果,他們?nèi)齻人中連他在內(nèi)考上了二人。從灞河南岸的家里走到北岸的油坊街小學,大約有二三里路。路不算遠,但要過一條灞河。由于灞河一年三季經(jīng)常漲水,往來不便,他在學校搭灶住宿,晚上睡在木樓的教室里。夜里尿憋,要下了木樓梯,到流經(jīng)教室房檐下的小水渠撒尿,早上又到這個小水渠里洗臉。大伙兒在這個小水渠又是撒尿又是撩水洗臉,不以為怪,只顧嘻嘻哈哈著。這條水渠是從學校的后圍墻下引進來的,曲折流過半邊校園,然后從學校大門底下石砌的暗道流到街道里去了。小學所在的這條街叫油坊街,也叫油坊鎮(zhèn),后來稱作華胥鎮(zhèn)。這是一條繁華的街道,時常有集市。陳忠實上學以前,曾隨父親來這里逛集。名為油坊街,想是曾經(jīng)有過榨油作坊,如今已經(jīng)看不見榨油作坊的遺跡了。短短一條街道,有雜貨鋪、文具店、鐵匠鋪、理發(fā)店等,多是兩三個人的規(guī)模。逢到集日,川原嶺坡的鄉(xiāng)民挑著或推著糧食、木柴和時令水果,牽著或趕著牛羊豬雞來交易,市聲嗡響,生動而熱鬧。他父親陳廣祿經(jīng)常來趕集。陳廣祿在河川的幾塊水地渠沿上種植楊樹,靠賣樹供養(yǎng)兩個兒子上學。陳廣祿賣樹,先把楊樹齊根斫下來,當椽子賣。一根大約能賣七八毛錢,再把樹根刨出來,剁成小塊,曬干,用兩只大老籠裝了,挑過灞河,到油坊鎮(zhèn)來賣,一百斤可賣一塊到一塊二毛錢?忌线@所高級小學,陳忠實除了認真刻苦學習功課,也好奇愛玩。他第一次摸了籃球,打了籃球。油坊街距華胥塚遺址所在地孟家崖村不過一華里,班上有孟家崖村的同學,但那個時候,陳忠實沒有聽人說過華胥氏的傳說,而聽過不遠處的小小的媧氏莊,就是女媧“摶土造人”的地方!皳煌猎烊恕钡纳裨捔铌愔覍嵑闷。有一天,他和同學就在晚飯后跑到媧氏莊,尋找女媧摶泥和煉石的遺痕,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陳忠實有時也耍小性子,有位算術(shù)老師平時非常喜歡他,可他卻因耍小性子傷了這位老師的心,令他非常懊悔。1955年,陳忠實13歲,他在油坊街的高級小學畢業(yè)了。6月份,他到灞橋的西安市第14初中(今西安市第34中學)考區(qū)參加升初中的考試。到了1993年,也是在6月,距這次考試時隔38年之后,陳忠實51歲,他回想起了這一次考試路上的情景,顯然是感慨萬端,寫了一篇相當精彩也相當動人的散文《汽笛·布鞋·紅腰帶》(關(guān)于《汽笛·布鞋·紅腰帶》中系紅腰帶的時間:原文寫的是“系上紅腰帶之后半年”。系紅腰帶應該是他整12歲時,這次考試時他已經(jīng)13歲了。應該是,在他系上頭一條紅腰帶過后半年。經(jīng)求證陳忠實,陳認為自己記憶有誤),回顧并且反思了這一次可以稱得上是刻骨銘心的生命歷程。陳忠實在系上頭一條紅腰帶過后半年,他在高級小學畢業(yè)了。四十多歲的班主任杜老師帶領(lǐng)著他和二十多個同學,徒步到距家三十余里的歷史名鎮(zhèn)灞橋投考中學。他是這批同學中年齡最小、個頭最矮的一個。這是他第一次出門遠行。他穿的是平常穿的舊布鞋,三十里的砂石路把鞋底磨爛磨透了,腳后跟磨出紅色的肉絲,淌著血,血漿滲濕了鞋底和鞋幫。他漸漸地落在了隊伍的后面。大家倒退回來,鼓勵他跟上隊伍,然而他們的關(guān)愛和激勵并不能減輕他腳底的痛楚,他不愿講明鞋底磨爛的事,怕穿膠鞋的同學嘲笑自己的窮酸。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哭窮。他又落在了隊伍的后面。光腳磨在砂石路上,疼痛難忍,他先后用樹葉、布巾和課本來塞鞋底,都無濟于事。他幾乎完全絕望了,腳跟的疼痛逐漸加劇,以至每一抬足都會心驚肉跳,走進考場的最后一絲勇氣終于斷滅了。就在他灰心轉(zhuǎn)念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火車汽笛的嘶鳴,接著看到了一列呼嘯奔馳過來的火車。打算停下來的腳步與飛馳的火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天哪!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坐著火車跑哩,而根本不用雙腿走路!一時間,一股神力突然而起,他憤怒了,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人不能永遠穿著沒后底的破布鞋走路!于是,他拔腿而起,在離學校還有一二里的地方,終于追趕上了老師和同學。汽笛、布鞋、紅腰帶在這里都有極強的文化象征和生命內(nèi)涵。汽笛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聽到的聲音,在這里代表的是遠方的召喚。汽笛、火車都是他前所未聞、前所未見的生活經(jīng)驗之外的東西,是文明,是新世界。汽笛的鳴叫似乎也在啟迪著一個鄉(xiāng)村少年,文明和新世界就有前方,召喚他勇敢地前行。布鞋代表的是他當時的身份與境遇。紅腰帶顯示的是生命的年輪,代表來自母親給他的生命祈福和傳統(tǒng)社會給人的精神啟示。 這次趕考的經(jīng)歷,給了他深刻的生命啟示。此后,每當他遇到人生重大挫折時候,在他意念惶惑的時候,甚至在他企圖放棄生命的時候,那一聲汽笛的鳴叫就會從他生命深處響起,他知道,那是遠方的召喚。于是就咬著牙挺了過去。他明白并堅信一個道理,這就是:無論“生命歷程中遇到怎樣的挫折怎樣的委屈怎樣的齷齪,不要動搖也不必辯解,走你認定了的路吧!”“任何動搖包括辯解,都會耗費心力耗費時間耗費生命,不要耽擱了自己的行程”。(陳忠實:《汽笛·布鞋·紅腰帶》,《告別白鴿》,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7、18頁)當年上油坊街高級小學,他和同村的同學是三個考上兩個;這一次升初中,二人中只有他一人考上。學校是西安市第36中,位于韓森寨。由于36中的初中當時還在修建之中,他初一第一學期是在大東門外雞市拐索羅巷的一個教堂上的課。這里距家路途遙遠,約五十多華里,他只好在學校寄宿。每到星期天的下午,他背上母親給他準備的一個星期的干饃,多是粗糧饃,從蔣村走到雞市拐索羅巷。上一個星期的課,到了星期六的下午,他又走回家去。他在學校每天的伙食,基本上是開水泡干饃。家中境況好的時候,父親會一個禮拜給他兩毛錢,讓他買點咸菜或者辣子醬。星期天回家,吃上母親搟的面,就是最好的伙食了。1955年的西安大東門外,特別是雞市拐索羅巷一帶,還是一片荒涼,晚上經(jīng)常有狼出沒。到了冬天,天寒地凍,他仍然要在家與學校之間徒步往返。一個禮拜五的晚上,一場大雪驟然而至,足足下了一尺多厚。第二天上課,他心里一直發(fā)慌,這樣的天氣,怎么回家去背饃呢?熬煎到最后一節(jié)課上完,他走出教室,猛然看見父親披一頭一身的雪,迎著他走了過來,肩頭扛著一口袋饃饃,笑吟吟地對他說:“我給你把干糧送來了,這個星期你不要回家了,你走不動,雪太厚了……”蔣村地處灞河南岸,土地豐饒,但那個時候,陳忠實的家境卻是異常的貧寒。父親陳廣祿是個地地道道農(nóng)民,種莊稼是一把好手,吃苦耐勞,但是日子過得還是異常緊迫。雖是農(nóng)民,他的眼光卻看得長遠,陳忠德和陳忠實兩個兒子,他一個不落地供著他們上學。沒有別的門路,只有勒緊褲腰帶,拼命向土地索取。同時供著兩個中學生,辦法是兩個,一個是賣糧,一個是賣樹,那年頭糧食太少,因此主要還是賣樹。賣糧是盡量讓自家少吃,賣樹是拼著命向外開掘。陳廣祿從青年時代起,就喜歡栽樹。他在自家那四五塊河灘地頭的灌渠沿上,栽著純一色的小葉楊樹。這種樹生長快,變錢也就快。陳廣祿把有限的土地充分利用,樹種得很稠密,不足一步就是一棵。兩個兒子上學的費用一分錢也少不得,所以,他賣樹,不能等到哪棵樹成材了才賣,一切依買家的需要而定,粗樹當檁賣,細樹做椽賣。當時一根一丈五尺長的椽子能賣一元五角,一丈長的椽子價位在八毛到一塊之間。樹賣了,陳廣祿緊接著還要把樹根刨挖出來,指頭粗細的毛根也不舍棄,樹根劈成小塊曬干,然后挑到集上去賣,一百斤劈柴最高能賣一塊五毛錢。陳忠實和哥哥陳忠德的課本、作業(yè)本、班費、班上大家合購的理發(fā)工具費,以及陳忠德的菜票、陳忠實的開水費等等,都得指靠這個賣樹的錢。由于沒有其他錢的來項,短短三四年時間,灘地上的小葉楊樹就被全部砍伐一空,地下的樹根也被掏挖干凈。1955年底,農(nóng)村實行合作化,土地歸集體。父親無地可種樹,當然也無樹根可刨了!板X的來路斷咧!樹賣完了——”初中一年級只上了一個學期,寒假,大年初一晚上,父親無奈地對陳忠實這樣說,他期望兒子能夠理解!澳愕眯菀荒陮W!备赣H對他說這個話,顯然思謀已久!耙荒辍!备赣H再次強調(diào),顯然說這個話還是感到很艱難。父親的謀劃是,讓陳忠德先上完初中,如果能考上個師范學;蚣夹,學費就會由國家出,壓力緩解之后再供陳忠實上學。陳忠實雖然也有委屈,但他理解父親的難處,便答應了。 春季開學后,陳忠實到學校申請休學一年。班主任在他的休學申請上寫了“同意休學一年”的意見,校長寫了“同意”二字。他到教務處開休學證書時,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對這個好學生因貧窮休學充滿了同情,但又很無奈,送他走出校門,眼含熱淚囑他明年一定記著來復學。休學后,陳忠實在家里看妹妹,經(jīng)常背著妹妹在村子里閑轉(zhuǎn)。有一天,鄉(xiāng)政府的書記在村子興辦農(nóng)業(yè)合作社,他跟著看熱鬧。書記看到這個抱著孩子的孩子,很以為怪,就問他為什么不上學。他說休學了。問他為什么休學,他不說。書記就問村上的人,村上人說,這娃學得好,但是家里窮,他父親供不起學,休學了。書記立即發(fā)了火:新社會怎能讓貧農(nóng)的孩子失學?書記說,一定得上學。書記后來跟學校聯(lián)系,要讓這個少年復學。學校通知他復學,每個月給他六元錢的助學金。那時對貧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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