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誘拐與決斷


作者:蓮池薰     整理日期:2017-02-18 21:08:58


  走在自由街頭突然被綁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在他鄉(xiāng)!
  歷經北韓洗腦教育、饑荒的考驗、監(jiān)控下藏起父親的照片,
  宛如電影情節(jié)的國際綁架案真實上演。
  「因為北韓綁架事件,一夕之間,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斷了所有親情羈絆。
  但也是因為這事件,讓我在陌生的北國,相遇我的妻子,生下一對兒女而有了新的牽絆。──蓮池薫」
  感人熱淚的故事,從一個父親的艱難決斷講起…….
  1978年,還是日本中央大學三年級學生的蓮池薰與女友在海邊約會時,被人從背後猛然襲擊,隨即被綑起裝進麻袋,再醒來時,人已身在異鄉(xiāng)。
  從自由國度到共產專制,忘卻過去是活下來的唯一方法,偽造的返國日籍韓僑是他的新身分,政治思想的洗腦教育成了每天的功課。
  在日本,食物吃不完就倒掉,而在長年饑荒的北韓,不僅一粒玉米都要撿起來,樹皮也是糧食之一。原本只在新聞中聽過戰(zhàn)爭場景,此時成了近在耳邊的自動步槍聲。
  直到2002年,返鄉(xiāng)的希望和難題一起到來,是保持現(xiàn)狀斬斷過去,還是捨棄兒女,回到家鄉(xiāng)?摸著胸口偷藏起的父親照片,和女兒活著再相會的約定仍在耳邊……蓮池薰以人質身分寫下從自由到封閉,到再度重返自由的矛盾與掙扎。
  「雖然不是我自己願意學的,但是事到如今,我要想活得像自己,韓文是唯一的武器了!
   作者簡介
  蓮池薫[ハスイケカオル]
  一九五七年,生於新瀉縣柏崎市,F(xiàn)於新瀉產業(yè)大學專任講師。
  一九七八年,就讀中央大學法學部三年級時,被北韓政府綁架。生活在北韓監(jiān)控所二十四年。
  二○○二年,十月十五日歸國,並於中央大學復學。
  二○○八年,三月畢業(yè)於中央大學。
  二○○九年,出版《半島へ、ふたたび》(新潮社)。
  二○一二年,出版《誘拐與決斷》(新潮社)。現(xiàn)於新瀉產業(yè)大學專任講師,並從事翻譯工作。
  譯者簡介
  孫玉珍
  畢業(yè)於輔仁大學翻譯學研究所。曾任電視公司新聞編譯、大學教師,並入圍第二十九屆金鼎獎最佳翻譯人獎。譯有《糧食爭奪戰(zhàn)》、《一個人的經濟》、《文人的飲食生活》、《原來這才是心理學》等書。

目錄:
  ★內文試閱:
  〈〈我在北韓24年的人質生活〉〉
  飢荒的考驗──我變成一個連一顆玉米掉在地上都會撿起來的人
  每年的三、四月,在前年秋天收成的糧食已經見底,但是當年秋天播種的大麥還無法收成,人們面臨嚴酷的飢荒關卡。帶著所有的穀物到山裡去。為了求生,他們在僅有的穀物中加入大量的草的葉子、皮和根煮成稀飯食用。
  關於「飲食」以及創(chuàng)造飲食的農業(yè),日本與北韓是極端對比的兩個國家。
  儘管景氣低迷,但是日本還是處於一個能夠填飽肚子的時代。雖然以熱量來看,日本有百分之六十的糧食仰賴進口,但是每年卻有兩千萬噸的食材被當成廢棄物處理。超商和超市為了維持價格,不惜丟棄將即將到期的飯糰和麵包。全世界明明有九億人經常處於飢餓的狀態(tài),每年則有一千五百萬人餓死,這樣的作法真是叫人難以理解。
  北韓人不會丟棄還可以吃的東西。就算是快要壞掉的豬肉,人們也會說只要加入小蘇打一起煮,就不會有問題。他們也充分利用在烹調食物的過程中產生的廚餘。有一天我走進平壤的某棟公寓,發(fā)現(xiàn)整個走廊充滿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窗戶邊還曬著一堆蛋殼以及魚和雞的骨頭。這些東西會由最基層的住戶組織人民班,送到養(yǎng)雞場當作飼料。蔬菜的殘渣和洗米水也會有養(yǎng)豬的人來回收,而食堂或商店賣剩的食物聽說也會被員工全數(shù)打包帶回家去。
  松樹的內皮也是可以充飢的食材。經過去澀處理磨成粉的松樹內皮,混入少許的米粉之後,原本就是製作朝鮮傳統(tǒng)松糕的材料。當時北韓的松糕只用松樹的內皮製作,吃的時候雖然很有彈性很好吃,但是吃完之後就糟了。因為松脂有很強的黏性,在腸內凝固之後會造成嚴重便秘。但是為了填飽肚子,還是有不少人偷跑進松樹林裡剝樹皮,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日本為了取得軍機用的燃料挖掘松樹根的情形很像。此外,聽說還有人把玉米芯磨成粉食用,甚至還有人研究是否能夠將泥炭做成代用食品。我還記得當時我聽到這些難以置信的事時,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我還聽說每年一到「大麥關卡」,人們就會躲進山裡!复篼滉P卡」指的是每年的三、四月,意思是說前年秋天收成的糧食已經見底,但是當年秋天播種的大麥還無法收成,人們面臨嚴酷的飢荒關卡。這個原本不怎麼常用的說法,在九〇年代中期之後,隨時隨地都可以聽到。聽說其他縣市每年一到「大麥關卡」,就會有人帶著所有的穀物到山裡去。為了求生,他們在僅有的穀物中加入大量的草的葉子、皮和根煮成稀飯食用。雖然聽說在初春時,山裡所有的食物都無毒可食,但事實上究竟有多少營養(yǎng)卻讓人懷疑。他們之所以躲在山裡的臨時小屋吃草果腹,應該是為了避免消耗熱量。
  食物大戰(zhàn)不只發(fā)生在農村。事實上,飢荒對都市的衝擊更大。住在都市的人利用經商賺取現(xiàn)金,同時也設法充分利用狹窄的生活空間,尋找自食其力的方法。
  有一天,我在公寓的陽臺發(fā)現(xiàn)一棵高約兩公尺的綠色植物。我原本以為是向日葵,後來才知道是種在盆栽裡的菸草。底下的葉子已經被摘個精光,只留下上頭的幾片,摘下的菸葉全都放在一旁風乾。一問之下才知道盆栽的主人從下方逐一摘下長大的葉子,切碎之後做成香煙。這不只讓我驚訝,甚至還有點感動。這應該是老煙槍因為香煙的配給青黃不接,異想天開甚至可說是絞盡腦汁之後想出的創(chuàng)意吧!我還聽說報紙最適合用來抽這些切碎的菸草,而且比起高幹家的高級報紙,一般百姓看的劣質報紙紙質粗糙,不僅更好捲,抽起來的味道也更好。對方曾經捲一根請我,不要說品嚐了,因為菸草的味道太過強烈,嗆得我眼淚直流。
  對北韓人而言,捕魚也是重要的生存之道。九〇年代中期之後,在河裡或湖裡捕魚的人越來越多。
  有一天,我在監(jiān)控所附近的河邊,發(fā)現(xiàn)一名年約三十穿著整齊的男子,在河裡的淺水處走來走去,用小撈網抓魚,不可思議的是他並沒有帶裝魚的魚簍、水桶或塑膠袋。我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一把抓起撈網裡的小魚,就往自己衣服的口袋裡塞。「不會吧!」我懷疑自己看錯了。但是這個人非常專心的追著魚跑,不斷將獵物放進口袋。看到如此驚人的畫面,我不禁開始想像,他的孩子應該是餓著肚子在家裡等他回去吧!他為了想吃魚的孩子,帶著撈網出門抓魚,卻忘了帶裝魚的工具,再回去拿就太晚了,因為他想要早點看到孩子們高興的表情,所以才會把衣服的口袋當魚簍用,就算會挨老婆罵也無所謂。這雖然是我的想像,但是我心裡湧起的卻是一股難過而非溫馨之情。
  我從八〇年代後期起也一直在監(jiān)控所從事農作。原本只是為了放假打發(fā)時間,隨著糧食問題越來越嚴重,務農逐漸成為支撐生活的重要手段。
  北韓的春天其實是不下雨的,雖然每年都這樣,但是某年從三月八日下了點小雨之後,一直到六月十七日就再也沒有動靜。一百天內的降雨量不到一公釐,我們種的玉米根本長不出來根來,生長幾乎停滯。為了不讓玉米枯死,我們在根部挖出凹槽,到附近的古井提水來澆,但根本是杯水車薪,最後也只能聽天由命。
  即使如此,就好像朝鮮俗話說的「就算水災之後什麼也不留,旱災之後總會留下什麼」。每年一到秋天,總還是可以有點收成。我們將成熟的玉米放在院子裡曬乾,再用手把玉米粒剝下來。只要先用螺絲起子削下幾排玉米之後,剩下的用手一扭就可以剝下來了。然後將剝下的玉米放進甕裡保存,有幾年因為無法達成目標,我只好晚上少喝點酒,但是至少孩子們和軍犬不會餓肚子。
  用人力種植玉米絕不是件輕鬆的事,讓我深刻體會到大陸性自然災害的嚴重性。從那之後,就算是一顆玉米掉在地上,我也會撿起來吃。
  食物是大自然賞賜的恩惠,能夠拿多少不是用錢決定,而應該是由所有的生物平均分配。然而,目前「穀物」這項人類的主食卻變成賺錢的手段。利用玉米提煉生質柴油作為汽車燃料的計畫,成為絕佳的投機對象,因此導致國際玉米價格飆漲,使得貧窮國家的飢荒問題越來越嚴重;蚨嗷蛏俦仨氀鲑囘M口糧食的北韓,應該也受到國際情勢不小的影響,但是這當中最痛苦的人,應該是沒有錢購買昂貴食物的平民百姓。
  富裕的日本人無視於這毫無道理的世界,廢棄農田和食物,對其他各國而言,應該稱得上是一種「罪惡」吧!
  活著,再相會──這是爸爸和你之間的約定
  「你聽著!以後如果發(fā)生戰(zhàn)爭,爸爸和媽媽可能沒辦法繼續(xù)待在這裡,到時候我會把一封信裝進瓶子裡,埋在那座石碑的旁邊。有一天你一定要來把它挖出來。因為我會在信裡告訴你一旦失散,要怎麼做才能夠再見到對方!
  我從北韓人那裡聽到許多不同版本可能發(fā)生的「第二次韓戰(zhàn)」。北韓的成年男子幾乎都當過兵,對戰(zhàn)爭也都有某種程度的瞭解,所以用內行人的語氣和我談論此事的人也不少。
  據(jù)他們說如果南韓的軍隊突破三十八度線(北韓當然是假設戰(zhàn)爭會是由美國和南韓發(fā)動),北韓便會出動軍隊加以阻止並展開反擊。北韓致勝的關鍵是速戰(zhàn)速決。他們將會派遣擁有十萬名特殊部隊的第八軍團(目前為第十一軍團)深入南韓的後方,與潛伏在當?shù)氐那閳笕藛T聯(lián)手,破壞擾亂南韓內部。同時將在三十八度線一帶,布屬數(shù)百門被稱為「主體砲」的超長距砲,集中砲轟首爾以北的地區(qū),攻擊南韓的要衝。之後,布屬在前線附近數(shù)量約一個團的戰(zhàn)車和裝甲部隊,將會大舉南下,在數(shù)日內攻陷首爾,接著一舉「解放」釜山。一旦控制整個南韓之後,就會在主要的都市、港口和沿海可能登陸的地點設置要塞,防止美軍等支援部隊登陸。其間假設美國空軍將會進行猛烈的飛彈攻擊,北韓將以遍布全國的地下防空洞和地對空飛彈進行還擊,藉此中止並結束戰(zhàn)爭。戰(zhàn)爭一旦結束,便可實現(xiàn)統(tǒng)一祖國的宿願。
  這就是北韓人描繪的勝戰(zhàn)劇本,如果一切都如其所願的話……
  另一方面,他們也針對事情的發(fā)展不如預期時,擬定了因應的策略。
  如果無法徹底防守,導致美、韓兩國的軍隊登陸並展開反擊,甚至佔領北韓時,全國無論男女老幼都將加入作戰(zhàn)的行列,阻止敵軍入侵。如果失敗,不是逃往北部,而是帶著武器和糧食進入深山,展開游擊戰(zhàn)。即使全員戰(zhàn)死或餓死,也要折磨敵人到最後一秒,絕不投降。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北韓甚至針對全國十六至六十歲的國民展開全民武裝,並推動全國要塞化。
  在聽完北韓人想像的戰(zhàn)爭劇本之後,我懷疑他們口中所說的「解放南韓」是否可行?他們雖然說要在美國的增援部隊抵達前占領整個南韓,但是在戰(zhàn)力極具機動性的今天,支援部隊要從日本或美國本土前往朝鮮半島只需要數(shù)日,最長也只需要短短的一至兩週。此外,即使北韓能夠拿下整個南韓,之後是否能夠順利阻止大規(guī)模的增援部隊接連登陸作戰(zhàn)直到「停戰(zhàn)」?三面環(huán)海的朝鮮半島,海岸線長達數(shù)千公里,應該有許多可供登陸的地點。而且如果南韓被佔領,美國不可能在屈居劣勢的情況下,坐上談判桌和北韓進行停戰(zhàn)協(xié)議。
  根據(jù)《勞動新聞》的軍事相關報導,或是我偶爾閱讀的《軍事研究》或《Military Balance》等日本的軍事相關出版品,美國的軍力尤其是海軍和空軍,具壓倒性的優(yōu)勢,不是北韓可與之匹敵的。無論我再怎麼偏袒北韓,都無法消除這樣的疑慮。即使如此,北韓人相信精神至上,只要有「偉大的黨的領導」和「全民不屈的精神」,就一定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
  不過老實說,這次的戰(zhàn)爭美國和北韓誰會贏,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我更關心的是如果開戰(zhàn),我會怎麼樣?我的家人能不能夠長命百歲?當然我如果說出這種充滿「個人利己主義」的話,一定會被說成是「膽小鬼」,所以我也只能一個人悶著頭擔心。
  我最害怕的是一旦開戰(zhàn),美國空軍有如海嘯般一波波的猛烈空襲,所有的地上物勢必會因此被焚燒破壞殆盡。從北韓的電視臺播放的CNN等西方媒體轉播波斯灣戰(zhàn)爭的片段中,不難想像情況會有多慘烈,真的是標準的焦土化和廢墟化。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一家人還能夠平安無事嗎?
  此外,如果美韓兩國展開反擊攻打北韓,我們當然也會暴露在危險當中。
  如果遇到美軍,我們該怎麼辦?如果束手就擒,我們或許就能夠逃離北韓,返回日本。因為這麼想,所以我曾經嘗試把「我們是被綁架的日本人,請救救我們」這句話翻譯成英文,但是事實上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在美軍攻進北韓之前,身為組織的一員,無論我願不願意,一定都會被帶進某個深山,然後被編進游擊隊。如果我拒絕作戰(zhàn),很可能會被槍殺。就算逃走,也不保證能跑得了,而且還有可能被美軍當成「北韓的游擊隊」遭到槍殺,因此喪命。
  之前從曾經參與韓戰(zhàn)的人那裡聽來血淋淋的經驗談,讓我越發(fā)害怕戰(zhàn)爭。北韓的老兵很喜歡談論當年的英勇事蹟,我雖然不是完全相信他們說的話,不過其中也有挺真實的「告白」。
  曾經有個人這麼跟我說。
  他當時是砲兵,有一天在對戰(zhàn)的空檔,他和戰(zhàn)友坐在樹蔭下交談,兩人之間有點距離。不一會兒,他突然聽到大砲發(fā)射的聲音,然後就聽不見了,因為他和突發(fā)的爆炸一起昏了過去。等他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炸飛到遠處,而戰(zhàn)友卻不見了。他急忙到處找,結果發(fā)現(xiàn)疑似戰(zhàn)友的內臟就掛在不遠處的樹枝上(當你聽到砲彈劃過天際的聲音時,不是打中自己。如果你什麼都聽不見了,那就是打中你了。不過,當你這麼想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還聽過別人說過這樣的故事。當時有許多北韓士兵因為美軍的轟炸而失去家人,他們因為無法打下在高空以高速飛行的敵軍轟炸機,恨得咬牙切齒捶胸頓足。結果有一回,有駕美國的軍機不知道是引擎故障,還是因為低空飛行被地對空飛彈擊中,因此墜落。根據(jù)規(guī)定,俘虜要立刻被護送到司令部。但是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的北韓士兵,拿起自動步槍朝著軍機駕駛員射光了全部的子彈。因為是近距離集中射擊,據(jù)說駕駛員屍骨無存。
  所有的故事都讓不曾經歷過戰(zhàn)爭的我毛骨悚然。
  我雖然害怕戰(zhàn)死,更害怕在戰(zhàn)亂中和自己的家人生離死別。
  北韓的所有機關和企業(yè),為了能夠在戰(zhàn)爭期間持續(xù)執(zhí)行業(yè)務和生產,都設有被稱為「備用地」的疏散地點!競溆玫亍褂惺枭⑷藛T和重要設備的坑道(隧道),如果是軍需相關部門,還設計成可在地下進行生產。我們也必須離開監(jiān)控所,前往位於某處的「備用地」。為了隨時可以移動,我們在背包裡裝滿飯盒、蠟燭、火柴和糧食等個人用品,還有加水就可以吃的緊急糧食─乾燥飯。但是我們完全不知道「備用地」在什麼地方,因為這是所謂的軍事機密。
  孩子們也一樣。因為校舍和宿舍都被視為轟炸的對象,他們也必須前往位置不明的「備用地」。這麼一來,我們一家人根本沒有時間和方法聯(lián)絡對方,也無法得知對方是否平安無事。更糟的是還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對方,從此必須一個人四處流浪。那是一九九三年二月初的事。情勢越來越緊張,寒假即將結束,孩子們不久後就必須返回學校的宿舍。我下定決心帶著女兒,爬上監(jiān)控所的後山。在稍有積雪微暗的松林裡,有座已經沒有人掃的古墓。那是座朝鮮特有的饅頭狀土葬墳墓。我指著墓前的石碑對女兒說:
  「你聽著!以後如果發(fā)生戰(zhàn)爭,爸爸和媽媽可能沒辦法繼續(xù)待在這裡,到時候我會把一封信裝進瓶子裡,埋在那座石碑的旁邊。有一天你一定要來把它挖出來!
  事出突然,女兒楞了一下。
  「因為我會在信裡告訴你一旦失散,要怎麼做才能夠再見到對方!
  為了不讓她知道我是因為害怕戰(zhàn)爭才這麼做,在跟她說這些話時,我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
  女兒點了點頭,似乎是聽懂我的意思了。年幼的她大概也知道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我們很可能會被迫分開,所以也沒再多問什麼。
  「這當然是爸爸和你之間的秘密,非到萬不得已,不可以告訴你弟弟!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很可能會被批評,說我在應該犧牲一切的時候,滿腦子卻只想著自己的家人。關於這一點,女兒或許比我還敏感。當時十二歲的她,因為父親突如其來的交代,第一次知道戰(zhàn)爭真的存在,看似微微發(fā)著抖。
  當時我已經大致決定好這封瓶中信的內容了。
  首先得決定見面的地點,這個地方必須是就算經歷爆炸或砲轟,也不會產生改變而能夠留下記號的地點。比方說流經平壤市中心大同江上的「玉流橋」旁,或是牡丹峰頂上「乙密臺」的礎石。然後再決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比如每個月的一號和十五號的下午五點到五點半之間。如果等上半個小時還見不到人就先回家,等到下─次約定的時間再來,直到見到面為止。這個「重逢計畫」雖然很簡單,但當時我可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
  之後一直到一九九四年的秋天,核彈問題暫時告一段落為止,情勢的變化讓我的心情像在洗三溫暖,好幾次拿起筆來想寫信給孩子,卻都沒有真的寫。
  然而曾經有一次,就那麼一次,我希望乾脆開戰(zhàn)算了。那是在一九九四年六月,美國的柯林頓總統(tǒng)透露打算空襲北韓的核武設施。依照當時北韓的強硬態(tài)度來看,針對部分區(qū)域的空襲,勢必會擴大成全面性的戰(zhàn)爭。當時我的緊張情緒已經到達臨界點,覺得戰(zhàn)爭將會是無法避免的事,才會浮現(xiàn)這樣的想法。
 。ㄈ绻欢ㄒ_戰(zhàn)的話,乾脆現(xiàn)在打好了。再過幾年,孩子們就到了需要當兵的年紀,趁他們還小,如果現(xiàn)在開戰(zhàn),存活的機會應該比較大吧!)
  被綁架到北韓之後,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即使深陷絕望,也會假設更糟糕的情況來安慰自己。從一九九三年初到一九九四年秋天的這段期間,我覺得自己彷彿經歷了一次戰(zhàn)爭。我也許膽小又怕事,然而正因為遭到綁架,才會如此害怕戰(zhàn)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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