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布雷是南美革命者格瓦拉的昔日戰(zhàn)友,趙汀陽是中國最好的哲學家之一。兩人在法國偶會,深入討論各自國家改革與全球化時代政治權(quán)力變遷等問題。 德布雷回顧了他親歷的20世紀風云,闡述了對革命喧囂之后的深刻思辨:革命早非世界主流,新世紀中權(quán)力的隱性轉(zhuǎn)移才是重要問題。趙汀陽點出中國 三千年變革史的重要節(jié)點,指出應(yīng)對狂熱的革命保持理性的警惕。 近讀趙先生的新作,充滿了閱讀快感。其中談及革命變遷與政治權(quán)力等等精彩內(nèi)容,向各位朋友推薦分享。 ——劉蘇里 對我來說,趙汀陽的魅力在于,他始終能夠用最炫的方式一猛子扎進問題的深處,這種創(chuàng)造力至今仍讓我贊佩不已。 ——周濂 趙汀陽是我們中國的哲學家。雷吉斯?德布雷是切?格瓦拉的老戰(zhàn)友,也是一個哲學家,但是當年一起進森林打過游擊隊的,很生猛。一個哲學家打游擊隊,搞的像毛主席一樣。兩位的對話很有意思。趙汀陽先生還是對革命很有保留的:革命雖然是個創(chuàng)造性的行動,但卻是形勢所迫的順應(yīng)行動,而不應(yīng)該是主動故意的變革。德布雷說今天大部分的國家連改良主義都說不上,變成了庸庸碌碌的管理者。他認為如果沒有了鼓舞人心的烏托邦和信念,我們社會就會無聊無趣,趨于腐爛,當然革命不能夠真的改變一切,但也不要放棄烏托邦的理想。從這里面看到一個法國老左派跟一些中國知識分子之間在革命問題上面的看法,這個看法的分別是很早就有,到現(xiàn)在仍然如此。 ——梁文道 作者簡介 雷吉斯?德布雷:著名革命家切?格瓦拉的戰(zhàn)友,龔古爾文學獎評委,作家、哲學家、媒介學家,在法國已出版多部影響頗大的作品。 趙汀陽:哲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長城學者。著有《天下體系》、《論可能生活》、《壞世界研究》、《第一哲學的支點》等。 譯者簡介: 張萬申:經(jīng)濟學家,法國鳳凰銀行前行長,趙汀陽與德布雷的共同好友。
目錄: 第一組通信 趙汀陽:中國歷史至今有過三次性質(zhì)有所不同的革命,第一次革命是三千年前的周朝,成果是建立了普遍主義的天下體系,還有禮樂制度;第二次革命是兩千多年前的秦漢王朝,成果是長達兩千余年的中央集權(quán)的中華帝國;第三次革命是1911 年至今的現(xiàn)代中國。 德布雷:歸根到底,唯一跳出星球運轉(zhuǎn)的循環(huán)意義外的革命不是政治革命而是技術(shù)革命,因為只有它們才是不復(fù)返的。有了電流后就不再用蠟燭,有了汽輪船就不再用帆船。然而有了十月革命還是回到了東正教,有了長征后還是回到了儒教和看風水;ヂ(lián)網(wǎng)和集裝箱比馬克思、列寧和毛澤東更實際地改變了世界的面貌。 第二組通信 趙汀陽:您指出今天世界取代了革命的關(guān)鍵詞是民主,可謂一針見血。人們可能對民主寄予了過高的期望。有些人可能會忘記民主只是形成公共選擇的一種技術(shù)手段,而不是一種價值。民主這種技術(shù)可以用來產(chǎn)生好的公共選擇,也同樣可以用來產(chǎn)生壞的公共選擇,民主可以被任何利益訴求或價值觀所綁架,比如說,民主可以用來決定賴賬、違約甚至發(fā)動戰(zhàn)爭和侵略別的國家。 德布雷:你很有道理地提出有關(guān)民主(這是一個所有人可以爭取到的對野蠻的抵制)的疑問。它首先能使社會安寧,避免人們?yōu)榱苏䴔?quán)而自相殘殺,所以它是一個文明的因素。但民主這個詞,我該向你承認,當它被不加鑒別地利用時,就是一個我有所提防的詞,一個到處都可以用同時又沒有專用的詞。實際上有各種不同的民主,相互之間很少有關(guān)系。 第三組通信 趙汀陽:20 世紀70 年代的中國,革命是個最常用的詞匯,聽起來,革命大概等于“正確”的意思,可是正確又是什么意思呢?記得當時給我的印象是,革命有一個比較具體的意思就是窮人翻身。不過,窮人翻身之后變成什么呢?這件事情使人迷茫。假如窮人翻身之后還是很窮,革命的意義何在呢? 德布雷:對那些帶著“主義”的詞匯(您說得對,也就是那些意義含糊而天真的抽象概念),以及對理論之間的比賽和自夸,我取用了一種多少含著調(diào)侃的冷漠(雖然那些主義在人間喜劇中有其應(yīng)有的地位)。社會的看法和職業(yè)使我無可奈何地被歸劃為所謂“知識分子”這個種姓或者種類,但是經(jīng)驗教給了我如何與奧維爾所說的“那些爭奪我們靈魂的令人厭惡的小正統(tǒng)教條”保持警惕的距離,因而對觀察小事情的喜好超過了注釋大道理的興趣。 第四組通信 趙汀陽:大眾媒體是一種精神簡化致幻劑,它以自由之名毀掉人們自由自主思想的能力,以民主之名毀掉理性對話。不過目前中國大眾傳媒的情況卻十分奇特,一方面具有上述的市場化性質(zhì),另一方面也仍然保留著管制性質(zhì),經(jīng)常以人民之名而代表人民表態(tài),把不屬于人民的意見說成是人民的意志。市場性質(zhì)和管制性質(zhì)同時存在于大眾媒體中,堪稱奇觀。 德布雷:要領(lǐng)導(dǎo)一個國家,必須要開啟夢想,因此要對它說謊。這最后的詞用得使我感到拘束,因為它貶低和不恰當?shù)孛枋隽藟粝氲幕钴S領(lǐng)域。一個國家沒有感覺,它只有利益,但一個民族擁有心臟和感情(一個政治領(lǐng)袖應(yīng)該懂得如何在這兩方面衡量)。必須通過欣快的偉大神話來動員一個民族,尤其是在生活的條件和收入懸差極大的地方,比如像您那邊目前的情況。 第五組通信 趙汀陽:盡管“文化大革命”被大多數(shù)人所批判,可是“文化大革命”的語言方式和思維慣性依然存在,仍然是很多人得手應(yīng)心的本領(lǐng)。不過事情也并非沒有變化,我注意到年輕人所使用的更為直率而生氣勃勃的語言,也許新一代人將來能夠解放言論空間,超越政治正確的封閉性。 德布雷:自1789 年以來,我們在法國成為了公民而不再是臣民,這也可以是你們的合理追求。但問題是,公民今天變成了客戶,而選民變成了廣告瞄準的靶子,由黨派收購或者通過各種非常昂貴的媒體操作來搶購他們的選票 ( 這導(dǎo)致我們民主分子的腐敗)。面對著強大的市場和遙不可及的技術(shù)官僚,我們?nèi)嗣竦闹鳈?quán)轉(zhuǎn)變成了虔誠的空洞口號,而我們議會的決定實力不斷流失。真正的決策是在別的地方?jīng)Q定的,而我們甚至不太清楚誰是決策者。 第六組通信 趙汀陽:“公民變成客戶!”你的妙語令我十分開心,我完全同意你對當今社會的這個洞見。中國的情況似乎也差不多,除了極少數(shù)擁有超越的權(quán)力的人,絕大多數(shù)人也已經(jīng)不同程度地變成了客戶,甚至可以說,擁有權(quán)力的少數(shù)人其實也正在不可避免地變成客戶,這確實是個不可阻擋的趨勢。盡管人們對此變化有些不適,但總體來說,大家似乎是“愉快地”變成了客戶。這一點正是資本主義、自由市場、高科技尤其是全球化的力量所在。 德布雷:要做一個知識分子是多么困難:如果我忠于我作為少數(shù)派反潮流的天職,我就會從輿論的合法生產(chǎn)地,也即媒體的舞臺或競技場上被擠出去,被趕到臺下走廊里去而失去影響力;如果我想讓那些重要人物聽到我的聲音,并享受一點點個人名利,那就得回到輿論的樂隊里,變成有名的意識形態(tài)鼓吹者、政治氣候預(yù)報的奴隸,隨機應(yīng)變,聽任新聞熱點的擺布,并很快就得憂慮如何捍衛(wèi)自己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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