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戰(zhàn)爭即將勝利之時,大陸的幾百萬兩黃金被國民黨秘密運往臺灣。這些黃金是大陸人民辛勤勞動的血汗,本應屬于人民,但國民黨卻盜取了國庫中的黃金。本書對這一歷史事件的始末進行了解讀,讓讀者較全面地了解國民黨敗退之時的所作所為。 作者簡介: 曹學思:1974年生,原籍山東省濟寧地區(qū)曲阜市。1998年畢業(yè)于青島大學師范學院中文系,現(xiàn)為鄒城市實驗高中語文教師,北方文藝出版社特約撰稿人。作品有《異域孤軍沉浮記——最后逃離大陸的兩支國民黨軍隊》。 目錄: 前言01 第一章1948大上海 第一節(jié)“國計民生”03 第二節(jié)黃金擠兌慘案19 第二章第一批黃金運臺 第一節(jié)內(nèi)外交困的蔣介石29 第二節(jié)“最后的凈土”53 第三節(jié)運金真相60 第三章?lián)屵\第二批黃金 第一節(jié)“寒流”81 第二節(jié)運金真相96 第三節(jié)“東方泰坦尼克號”121 第四章第三批黃金入臺前言 01 第一章 1948大上海 第一節(jié) “國計民生” 03 第二節(jié)黃金擠兌慘案 19 第二章 第一批黃金運臺 第一節(jié)內(nèi)外交困的蔣介石 29 第二節(jié) “最后的凈土” 53 第三節(jié)運金真相 60 第三章 搶運第二批黃金 第一節(jié) “寒流” 81 第二節(jié)運金真相 96 第三節(jié)“東方泰坦尼克號” 121 第四章第三批黃金入臺 第一節(jié)運金真相 137 第二節(jié)黃金之爭 147 第五章第四批黃金入臺 第一節(jié)奇怪的防線 163 第二節(jié)搶運最后一批黃金 177 第三節(jié)閃亮的誘惑 196 第六章創(chuàng)世紀大遷徙 第一節(jié)大遷徙 201 第二節(jié)“阻蔣退臺” 208 第七章“最后的國民政府” 第一節(jié)“廣州國民政府” 217 第二節(jié)從重慶到成都 272 第八章黃金小結 第一節(jié)運臺黃金總量 299 第二節(jié)黃金流向 311 第九章永遠的“黃金”第一節(jié) “國計民生” 有道是“忙人起五更”,天剛蒙蒙亮,“玉壺春”茶館的老板黃士忠就已起床,開始一天的忙碌了。 “玉壺春”茶館位于老上海的城隍廟附近。在1948年,老上海大大小小的茶樓有數(shù)百家之多,僅城隍廟一處,就有大小茶樓幾十家!吧虾2铇羌滋煜隆,在20世紀上半期,茶樓是“十里洋場”的一個縮影。 因茶客不同,上海茶館大致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中高檔茶館,如一樂天茶社、仝羽春茶社、如意茶樓、聚寶茶樓、青蓮閣茶樓等等。這類茶館的茶客基本來自中上流社會,大多為顯貴要人、社會名流、文人學士、闊老商賈以及在社會上已有地位的大流氓頭子、幫門會道頭子,像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之流。這類茶館大多處于繁華市面或風景幽靜之處,樓房高大,無論外部裝潢還是室內(nèi)裝飾都比較講究。茶室優(yōu)雅,窗明幾凈,并布置有內(nèi)室、雅座,專供顯貴要人、闊老、大亨們品茗議事和社會名流會友。當然,茶資也高出一般茶館若干倍,甚至幾十倍。 另一類是低檔茶館,數(shù)量特別多,遍布街市里弄,其中最多的是一種俗稱“老虎灶”(又叫“熟水店”)的茶館。這類茶館,僅設幾張破桌破凳,條件比較簡陋,光顧的茶客多為社會的下層人物、普通百姓,其中也有為數(shù)眾多的游民、無賴、地痞。這些茶館從清晨開門營業(yè),一般到晚上九十點鐘即打烊關門。每到中午,就有一些串街過巷箍木桶的、修雨傘的、磨剪子搶菜刀的、鋦碗補鍋的、搖撥浪鼓的、收破爛挑高籮的小商小販以及走坊郎中、算命先生之類的角色前來光顧。他們經(jīng)過一個上午的走街串弄,來此歇腳,泡上一壺廉價的熱茶,掏出干糧,邊吃邊飲,說笑逗趣,傳播著走街過巷所聽到的各類消息,看到的奇聞怪事。 舊上海的各類茶館都是新聞集散地,消息特別多,故而報社的記者、巡捕房的巡捕、便衣偵探,都經(jīng)常光顧茶館。有的記者,尤其是晚報、小報的記者在茶館聽到消息、趣聞后往往當場在茶館草就文章,直接送往報社夜班編輯處。許多報紙上的花邊新聞就是這么炮制出來的。而巡捕、偵探不僅常從茶館中得到破案線索,有時就干脆在茶館辦案,把茶館變成公事房,所以在舊上海有“包打聽”茶會之說。不過,這種茶客喝茶是不付茶資的,茶樓老板則依仗他們的勢力維持市面。 舊上海的茶館以茶招徠顧客,但是,茶客中除一些有閑老人專為品茗而來外,絕大部分是以茶樓為場地進行各種活動的。最常見的活動一是等待雇工的,就是把茶館當“勞務市場”。還有一種是做交易的,這是把茶館當作“交易市場”。這批人是繁華地段茶館的最主要的一批茶客。每日清晨,如布業(yè)、糖業(yè)、豆業(yè)、錢業(yè)、絲業(yè)、茶業(yè)……各行各業(yè)的大商人們都到城隍廟的中高檔茶館晤面、應酬,通過吃早茶談交易,達成一筆筆的買賣。 舊上海的茶館除是新聞集散地、各種活動場所外,還有兩件當年其他地區(qū)茶館所不會有的怪事。一是妓女聯(lián)袂來拉客。當時晝錦里的一林茶館、五馬路(廣東路)棋盤街(今河南中路)口的同芳居茶館、怡珍茶館都是妓女們聚會拉客之處。因為上海是中國最早的五口通商城市之一,商品意識強的外國人見茶館是中國人常去的場所,當然不會放過這絕好的賺錢機會。最早是日本人在光緒初年開辦“東洋茶館”,以銷售日本茶食為主,后來漸漸添入色情成分成為變相妓院。后來,此風蔓延,上海的一些茶館為了賺錢招徠顧客紛紛效法。二是兼設煙榻吸鴉片。像洋涇濱附近的麗水臺茶館、南京路的一洞天茶館就設有煙榻,供癮君子們吞云吐霧。這幾家茶館生意因此特別興隆!坝駢卮骸辈桊^是一家中低檔茶館,和當時眾多的普通茶館一樣,主要是為茶客們提供一個勞務、交易場所,此外并無什么特別之處。它的門面和老板黃士忠一樣樸實,門口掛著的招牌上書有“玉壺春”三字,筆力遒勁、厚重,是店內(nèi)?、說書藝人孟老先生的墨寶;門兩旁貼著的一副對聯(lián),在當時也是流行至廣的:“求名忙,求利忙,忙里偷閑,喝杯酒去;為工苦,為農(nóng)苦,苦中作樂,泡碗茶來。”至于店內(nèi)陳設,也是比較簡單,桌凳茶具,雖然舊些,但都擦拭得非常干凈整潔。因晚上為招徠顧客設有書場,在茶室正中靠墻一面砌有一個小壇,是為應聘的評彈藝人、說書藝人的表演之處。 “玉壺春”茶館對黃士忠而言,也算是祖?zhèn)鞯漠a(chǎn)業(yè),由其祖父辛苦創(chuàng)業(yè)并發(fā)展壯大,其父黃老先生繼承后達到鼎盛。但到了抗戰(zhàn)時期,因黃老先生不愿參加由日本人操縱的上海商會,而被日本人殺害,家產(chǎn)也被抄沒,黃家由此家道中落。到黃士忠兄弟那里,除了一把能代表“玉壺春”曾經(jīng)輝煌歷史的祖?zhèn)鞯男〗饓赝,黃家基本上一無所有了。 三十出頭的老板黃士忠是一個頗有追求的人,不像一些情趣干枯的俗人一輩子蠅營狗茍,像蛆蟲一樣生活。他十幾歲起便在父親的店里做小堂倌,練得一手沖茶的好手藝,在十里洋場也堪稱一絕。給茶客沖茶時,他右手執(zhí)大銅壺一把,在離桌面三尺左右的高處對準茶盅傾注沸水,只見壺嘴猛一向下,再向上一翹,茶盅之水剛好九成滿,不多也不少,恰到好處。出奇的是從無一滴水灑落下來。其動作之迅速,注水深度之準確,實在令人嘆服。有時他還會興之所至,表演一些諸如“蘇秦背劍”“翻山越嶺”之類的花式動作,這些都是真功夫,博得了茶客們的陣陣掌聲。對一些老茶客,他都能熟知誰愛喝什么茶,屆時,不等茶客開口,他已在茶客的茶壺或茶盅里擱下其所要的茶葉,絕不會搞錯。所以至今一些老茶客談起那時的黃家茶館來,仍是津津樂道,回味無窮,神往不已。但可惜,現(xiàn)在的黃老板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這門沖茶技藝至多也就是在茶客強烈鼓動下偶爾表演一下,已失去了經(jīng)濟效益,而且那把名貴的大銅壺也早在戰(zhàn)亂中“丟失”了。 雖然時下戰(zhàn)亂頻仍,經(jīng)濟普遍不景氣,“玉壺春”經(jīng)營慘淡,但黃老板對未來仍充滿希望,決定重振祖業(yè)雄風。 有追求的黃老板同時繼承了祖上善良正派的秉性。管子云:“善人者,人亦善之!秉S老板篤信此道,在茶館的正堂上就掛有一副對聯(lián):“因時下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遇事憑心,行善受善,行惡受惡!苯璐,黃老板表明自己為人處世的心跡,那就是以善意來揣測人心,以一顆善良之心擁抱所有的善善惡惡。善良雖然于利益而言,不能立即“折現(xiàn)”,但卻使黃老板擁有一個很好的人緣。 但有道是:“君子可欺以其方!辈杩椭杏性S多好友,比如說書藝人孟老先生和米店老板張大頭,就曾勸老黃不要太善良,對別人不要太大方,否則早晚要“吃大虧”。對此,老黃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止一次對自己的弟弟黃士孝這樣說:“自己善良才能夠感知世界的美好,陰謀家的四周永遠是暗箭陷阱。心懷坦蕩才能逍遙地生活在天地之間;蠅營狗茍者永遠是一驚一乍,提心吊膽。逍遙的人永遠不會讓自己陷入無聊的人事糾紛中;你你我我,恩恩怨怨,扣扣索索,嘀嘀咕咕,這樣的人至多像蚊蟲一樣嗡嗡兩聲,叮別人幾個包罷了。” 在世俗人情面前,黃老板能看重一般人所看輕的,也能看輕一般人所看重的。在看重一件事物時,他知道執(zhí)著;在看輕一件事物時,他知道擺脫。有人勸他迎合時尚,在店內(nèi)設煙榻供茶客吸鴉片、收留妓女拉客,以增加收入,都被他婉拒。 黃老板雖然內(nèi)心善良方正,但處世又不失靈活,有時甚至忽而自我膨脹,忽而又自我縮小。他如此扭曲自己的心靈,或可解釋為險惡處境下委曲求全的悲涼心理的流露,抑或是遠禍自全的韜晦之計。因為在“十里洋場”,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黃老板每天都要跟形形色色的茶客打交道,諸如官員、軍警、商人、皮條客、二流子(上海人稱地痞、流氓)、剪綹客(上海人稱小偷)以及蜂擁而來的難民等等。幾乎每天他都會面對各種各樣的事件,諸如敲詐、搶劫、坑蒙拐騙、斗毆等等。脾氣暴躁的茶客有時兩句話沒說好,就如炮仗遇著火柴一般“嗶嗶剝剝”地吵起來。這時也總是他出面圓場才可平息。生逢亂世,老黃的練達竟使他在各行各業(yè)、各色人等中混了個好人緣,因而處理一些事情竟也游刃有余。 黃老板的母親和孩子在抗戰(zhàn)時期死于日本飛機的轟炸,現(xiàn)在老黃的親人僅剩下相依為命的妻子和二十剛出頭的弟弟。 妻子黃嚴氏是一位非常傳統(tǒng)的女性,心地善良,溫柔賢惠,受人尊敬。她嫁到黃家的時候,黃家已家道中落,生活較為貧困,但她卻能安然面對,并不感到困苦。治理家庭,她有一套自己的辦法:飯菜雖然不是很豐盛,但總是做得精細又有味道;衣服不論新舊,都一定清洗得干干凈凈,縫補得整整齊齊;房舍雖然簡陋,但一定清掃得干凈整潔;一言一行和日常起居,總是和悅從容。 “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禍。秋云啊,真是一位好妻子!她的溫柔,她的賢惠,讓人無法絕情。”黃老板不止一次這樣感慨道,“居于亂世,我為生存身心疲憊,但看到秋云一臉的淡定從容,也就忘掉煩惱了!讓我不因為財富多少、地位高低而焦慮,這應該是妻子對我最大的幫助吧! 因時局動蕩,生活艱辛,黃太太近來身體顯得非常孱弱、單薄,夜里常常從噩夢中驚醒。有時她夢見解放軍和國民軍在上海展開血戰(zhàn),雙方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上海到處都是白花花還在冒血的尸體和嗡嗡亂飛的蚊蠅;有時她夢見茶館倒閉,她和丈夫、小叔夾在逃難的隊伍里步履維艱;有時她又夢見自己染上了重病,躺在丈夫懷里,淚流滿面…… “唉,內(nèi)戰(zhàn)什么時候會結束。繃沂裁磿r候才太平呢?都是骨肉同胞,自己人打什么呀?”黃太太雖然不懂政治,但她的胸懷卻遠比這紛紛擾擾、熙熙攘攘的世界寬廣多了!笆恐,”她對自己的丈夫說,“現(xiàn)在生逢亂世,生存這樣艱難,作為一個女人,在我死后,有你能夠安葬我,我這一輩子也就非常幸運了!”“不要胡說……”丈夫急忙制止她,眼里卻熱淚盈眶。 用智慧的心感悟生活,用感恩的心善待一切,用知足的心享受人生。這或許就是黃太太的人生信念吧。 弟弟黃士孝二十出頭,父母被日本人殺害后,兄嫂就成了他最近的親人。和哥哥一樣,他秉性勤勞、善良,為人非常熱心,有很好的人緣,處世靈活,喜歡冒險。幾個月前,他從一具流浪漢的尸體旁,撿回一個小男孩,并讓哥哥接收他為店內(nèi)的小伙計,二人也成為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小男孩名叫毛毛,十一二歲年紀(具體歲數(shù)他也記不清了),身材細瘦,因為瘦,個子顯得高些。他的四肢又細又長,肋骨一根緊挨一根,都凸在外面,就像搓衣板。他的脖子也很細,高高地頂著腦袋,直讓人擔心它會掉落。 在20世紀40年代的中國上海,長著貓頭鷹般眼睛的小個子中國學者——上海市市長吳國楨先生,幾乎每天都要處理一大堆的社會難題,這或許沒有一個西方市長能夠體會得到。他本人也曾認為,當上海市長,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一份工作了。例如,如果說酗酒在上海還不算社會問題的話,那么擁有10 萬之眾的吸毒者總令他憂心忡忡。為此他發(fā)起了一場自愿改良運動,但只有6000名癮君子到警局登記,其中包括一些電影明星。后來又出臺了戶長連坐法,意味著如果有人在某戶吸毒,戶長也將被投進監(jiān)獄。這比以往的任何措施都要嚴厲, 但一些吸毒者卻寧可賣掉自己的孩子乃至沒吃沒喝,也不肯戒毒。毛毛本來家境不錯的,就是因為他的父親迷戀吸毒、賭博蕩盡家財而被賣掉的。他在買主那里受盡虐待,后來瞅機會逃了出來,在街上流浪。為了填飽肚子,他要過飯,當過小偷,做過童工,玩過雜耍賣過藝 ,后來碰上了比他大十幾歲的流浪漢阿強,兩人便相依為命,搭伙謀飯吃;晚上則和其他乞丐、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一樣,每夜死人一般躺在大街上。在毛毛的流浪史中,僅有一次吃飽飯的記憶,那是阿強給一些富人和閑客當靶子,躲在模具后面,僅露出頭臉,供人投擲蛋糕取樂。然后鼻青臉腫的阿強和淚流滿面的毛毛吃了唯一一次的飽飯。然而饑餓始終不放過他們,最終生生奪去了阿強年輕的生命。 阿強是餓死的,死的時候腹部鼓脹,死不瞑目。毛毛抱著尸體哭得昏天黑地,因為饑餓,幾度暈死過去。這一幕情景,恰被黃士孝看到。 毛毛被士孝背到茶館,士忠急忙讓黃太太拿來飯團和湯水。毛毛睜開眼時,看到眼前有飯在晃,急忙拼出全力,抓到手中,餓蝗投禾一般大口吞咽起來。見此情景,黃氏兄弟不由笑了!袄菒夯,抵不上餓惡。餓病易治,一飯就活!”士忠笑道。 就像被丟在荒涼僻遠的戈壁沙漠的種子得到了雨露,毛毛找到了親人的溫情。在黃氏家人的精心照料下,雖然長期流浪使這個早熟的孩子很難輕松起來,但也慢慢恢復了元氣。因為士忠夫婦暫無兒女,便視他為己出,并送他去學校讀書。這樣,毛毛也成為黃氏家庭的重要成員之一,且與士孝成為形影不離的朋友。 天已大亮,黃老板的家人也已相繼起床了。黃太太燒鍋做飯,準備茶點;黃士孝外出買茶;小伙計毛毛則被安排到米店老板張大頭那里去買米;黃老板則招呼客人。此時,茶客們也陸續(xù)到來了。 玉壺春茶館有幾位常來的客人,幾乎每日必到。第一位便是那位給玉壺春題字的說書藝人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曾經(jīng)做過學校教員,詩詞歌賦、吹拉彈唱幾乎無所不通,但常感懷才不遇,后來棄職,在一些中低檔茶館里靠說書謀生活。其實,對他而言,說靠說書謀生活,還不如說是為了拯救自己。 在柏拉圖著名的洞穴比喻中,那些終生被縛面對幻象的人是有福的,他們的人生因愚昧而快樂,因平和而安詳。而那個曾經(jīng)爬出洞穴撞見陽光的人,則變成了瘋子或先知,從此不得安寧。不管是從黑暗進入光明,還是從光明回到黑暗,他的眼光或心靈都會極不適應,經(jīng)歷一度可怕的眩暈,一片盲目天昏地暗。柏拉圖描繪的這種“靈魂轉向”的經(jīng)歷是令人痛苦的。在凡人的內(nèi)心,則無異于精神崩潰。目光深邃閱世深刻的孟老先生,在內(nèi)心深處就有這種“靈魂轉向”的恐懼與痛苦。他似乎看到了生命本相那束刺目的光,被深深地刺痛震驚了,往往在一人獨處時會感到極度的恐懼與痛苦,精神混亂甚至崩潰。其實人的心理就像是彈簧,壓制到一定程度就會反彈;如果一旦失去彈性,他往往就會走向崩潰。孟老先生現(xiàn)在還在掙扎的一個原因,便是竭力維持這種靈魂的彈性。 “當一個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面臨生存還是滅亡的抉擇的時候,其他一切矛盾都會淡化,整個身心、整個民族國家都會興奮起來,把精神和力量集中起來,為生存下去而奮斗,而加緊活動,而克服一切艱難險阻!泵侠舷壬贿呌貌椟c,一邊和老板嘮嗑,“你父親真是好樣的!寧肯家破人亡,也絕不給日本人當走狗!唉,老黃啊……老黃……,你是有骨氣的!” 老孟的性格,是把自己扔深淵里的,他常常生活在傷口上。因為重感情,所以喜歡重新撕開好友的傷口探究成因與深淺,因而活得很沉重。因和黃老板的父親黃老先生生前是好友,便時常談起黃老板父親被日軍殺害的事。每到此時,黃士忠總是怒氣填膺,熱淚盈眶。 第二位?褪且幻心昴凶,長得矮矮胖胖,肌肉松軟,腦袋大,脖子粗,一雙肉眼就像一對琉璃泡子。他的生活非常豐富、充實:一只小狗穿著絲綢的馬甲,陪他散心;一只八哥住在金絲做的籠子里,逗他開心;一座房子裝潢富麗,讓他舒心;囤積摻假牟取暴利,讓他費心;萬貫家資防火防盜,讓他擔心;兩個老婆爭風吃醋,讓他煩心;幾度春風谷牙未萌,讓他憂心……他,就是“萬利”米店的老板張大頭。 張老板是暴發(fā)戶出身,在經(jīng)營米店時,結合動蕩的時局,很快便找到了發(fā)財?shù)母[門,在別人都為生存掙命時,他的生意卻越來越紅火,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從遠處看,張老板就像一棵瘋長起來的大樹,非常茂密,雖然并不成其為風景。 《南史·劉穆之傳》中有一個“嗜痂之癖”的典故:“穆之孫邕,性嗜食瘡痂,以為味似鰒魚(鮑的俗稱)。”劉邕喜歡把瘡痂當鮑魚吃,可謂“花錢買屁吃,要的就是這個味”。我們尊敬的張老板也有一個乖僻的嗜好,那就是極其愛錢,喜歡把錢當祖先一樣供著。因為來自社會底層,對疾苦有著深刻的了解和徹骨的體驗,張老板非常善于理財,想盡一切辦法拓寬生財渠道;生活也非常節(jié)儉,過日子精打細算,絕不允許財產(chǎn)外流!耙辉敢律巡黄,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愿夜夢鬼交”(老孟的評價),便是他的最高理想。 雖然張老板比較俗氣,兩個老婆也經(jīng)常因爭風吃醋而爭吵,但他們?nèi)说姆蚱揸P系卻像三角形一般穩(wěn)固,原因在于他的妻子們也非常俗氣:共同的愛好,正是他們夫妻關系牢固的基礎。 第三位?蛥抢先且粋愛好廣泛的人,吃喝嫖賭抽無所不為,唯一做的正當事兒是兼做“包打聽”,替巡捕房或闊佬做“線人”或打探消息以換取利益;因茶館是“新聞集散地”,所以時常出入,給人們帶來種種意外。他是一個只要露出苗頭就會有過程,有過程就會造出結果的人。老三的脾氣像炮仗一樣爆烈,宣泄情感的方式多數(shù)還停留在動物性階段,但他對黃老板卻畢恭畢敬,因為他經(jīng)常向黃老板借錢,而且還的時候不多,而黃老板卻不在意,有則還,無則免,從不為難他。 第四位?屠辖鹗且晃弧吧鐣顒蛹摇,所從事的職業(yè)五花八門——黃牛黨、白螞蟻、皮條客、人販子……總之,只要能賺到錢,什么他都敢于嘗試。他自詡為玉樹臨風,頂天立地;雖然天離他很遠,地離他很近。他為人處世非常自信,說幾句吹牛皮的話,便覺得自己很厲害了;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便認為自己是正人君子了?傊,要“高尚”便“高尚”,需“卑賤”便“卑賤”,賣春有理,從良亦有節(jié)。無論好事壞事,他都可以做得“理直氣壯”,為自己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除了以上四位,常來玉壺春的還有電信局的小王、上海印鈔廠員工老李、上海海關總署員工范元健等等。 “早啊,老孟!”老金一腳踏進玉壺春茶館的時候,說書藝人孟老先生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老孟眉頭一皺,沖他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怎樣?老黃,同芳居又來了一批小姑娘,現(xiàn)在正是酒兒正熟、娘兒們正肥的時候,何不去耍耍?”老金又沖正在忙碌招呼茶客的黃老板道。 “現(xiàn)在時局這樣緊張,生活枯燥無味,就是做夢也沒有新鮮的東西,讓人身心疲憊!你倒有心去耍!”老黃半是譏諷地說道。 “時局再怎么動蕩,國共再怎么打仗,關我屁事?生活才是硬道理!這社會是一潭清水,我就是一條魚;社會是他媽一坨屎,我就是一只蛆,照樣混溫飽!他老蔣管天管地,管不住我老金,咱照樣是煙榻上活神仙,褲襠里風流客!”老金得意揚揚地說道。 此時,吳老三、小王、老李、范元健等茶客們陸續(xù)到來,落座用茶點,黃老板忙著招呼。 “老金哥,最近發(fā)財了嗎?”吳老三和老金打招呼。 “發(fā)財?我老金天天都發(fā)財!昨晚我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拉了一褲子稀屎。卦書上不是說‘夢糞沾身,主得黃金’嗎?我老金,看樣子是真要發(fā)財咯!哈哈哈……” “金哥厲害!最近還做皮肉生意嗎?也給我弄個娘兒們耍耍!” “怎么,想吃腥?昨天剛往警備司令部給王團長送了一個細妹子。那小妞,長得是那個俊啊!有句話叫什么來著?……‘柔枝嫩蕊尚含苞,浪蝶初棲豆蔻梢。’對,是這句。那個王團長啊,非要雛兒的不行,這回可真消受了!唉,當官真他媽好!”老金說此話時,眼里一派羨慕的表情,口水幾乎要流出來。他小時候也讀過幾年書,水平剛好能看懂一些黃色小報。 “哈哈哈……老金哥發(fā)了財,也買個官做!”吳老三興奮起來,“老金哥,幾個月前,你在這里賣掉的那個小妞,雖然是村姑打扮,倒也光彩照人,不亞于閨中之秀,現(xiàn)在怎樣了?給我介紹介紹吧!” “她呀?現(xiàn)在也是官太太啦!跟著當官的,做個小四也是心甘情愿。〈┙鸫縻y,吃香的喝辣的……你呀,一個癩蛤蟆,天鵝屁也別想了!” 眾茶客都哈哈笑起來。吳老三有些惱火。 “我這也算為社會做好事,她該好好謝謝我!——唉,他奶奶的,我怎么就不是女人呢!”老金繼續(xù)道。 這時,去買米的小伙計毛毛回來了,米袋子卻是空空的。 “怎么,沒米了,還是錢不夠?”黃老板問道。 “唉!昨天下午還2000元一袋,今早就3000元了!錢不夠!”毛毛垂頭喪氣地道。 “唉!好吧……再拿1000元去,沒米怎么下鍋。靠偛荒莛I死呀……”老板嘆了口氣。 毛毛又拿了1000元金圓券離開了。 “現(xiàn)在金圓券是越來越不值錢了!提在路上沒人搶,丟在地上都沒人撿!鄙虾S♀n廠員工老李呷了一口茶道,“印鈔票就像做燒餅一樣,鈔票還是燙的,就有大貨車在外面等了,根本來不及印! “是啊,上次領薪水,找了20個人去抬鈔票,還被艦長罵;后來艦長跟我們一起去領薪水才知道,銀行柜臺人員根本不用點鈔票,大家都是一疊一疊拿。”上海海關總署員工范元健接口道。 “現(xiàn)在通貨還在無限地膨脹,我這個月的薪水比上月又貶值一半還不止。面粉才十天工夫就由六七百元漲到兩三千元!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電信局的小王道。 “政府強制收兌我們的金銀外匯,200元金圓券兌1兩純金,2元金圓券兌1塊‘袁大頭’,4元金圓券兌1元美鈔,把我們的金銀外匯都收繳了?涩F(xiàn)在呢?金圓券天天貶值,才四十來天,就一落千丈,跟廢紙差不多了!唉,我用了多少年才積攢了這么一點黃金,換來的竟是一摞廢紙!他奶奶的!”一位正在等待雇工的工頭插嘴道。 一時群情激奮,茶客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是啊,政府這一下得收兌多少黃金。窟@可都是我們的血汗錢!憑什么私人不能儲備黃金?到一定時候不兌換金圓券就算犯法?” “聽說現(xiàn)在僅上海就收兌了100多萬兩黃金了……” “我向來是支持政府工作的,這下好了,所有的財產(chǎn)都換成了金圓券。金圓券卻一再貶值,我要破產(chǎn)了!……沒法活了!……” “我連金戒指都交出去了,那可是我的傳家之寶啊……” “這明明就是掠奪嘛!什么狗屁經(jīng)濟政策,不得人心!” “是啊,我們不要改革!不要金圓券!要現(xiàn)洋,要黃金!……” “這些可惡的貪官臭官僚們,只知道貪污受賄,不管百姓死活!早晚落在我手里,一定把他們千刀萬剮,再放在油鍋里煎炸!” “唉!什么時候內(nèi)戰(zhàn)才會結束,讓老百姓過上安寧的日子!不打仗了,或許會好些……” “八年抗戰(zhàn),消耗了無數(shù)的國家元氣,而這兩年的內(nèi)戰(zhàn),就超過了八年抗戰(zhàn)的耗損!人民的活力已經(jīng)耗損殆盡了,這些喪心病狂的少數(shù)既得利益階級,不惜萬千人民瀕于絕境,瘋狂地為了一己私利引起內(nèi)戰(zhàn),要吸盡人民最后僅有的一滴血! 是蔣介石首先破壞了美好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的果實,釀成這無可挽救的局勢,內(nèi)戰(zhàn)的責任應該他負責的!”小王義憤填膺、慷慨陳詞起來。眾茶客都把臉轉向他。 “噓——”黃老板急忙制止他繼續(xù)演講,“小心這里有暗探,抓地下黨的……咦,毛毛回來了! 只見毛毛扛著米走進茶館,然而卻只有半袋!霸趺粗毁I了半袋?”老黃問道。 “唉!就回來拿錢的工夫,又漲了1000元!張老板說沒貨了,所有買米的人只賣半袋。而且只收現(xiàn)洋,不收金圓券。看您的面子,才勉強收下。”毛毛說道。 “通貨膨脹得這么厲害,錢不值錢,要不是政府逼著,誰愿要金圓券?現(xiàn)在全國很多地方都爆發(fā)搶購風潮,市場有價無市。商人可不做虧本的買賣,都想囤積貨物,等待機會再出售。唉!這樣下去,政府早晚得玩兒完!”小王憤憤不平地道。 “這物價也真是越來越?jīng)]譜了!老黃,別那么厚道了!你也收‘袁大頭’,也漲價吧!再按原來的價格賣,早晚會破產(chǎn)的!”一直沉默的老孟對黃老板道。 當時國民政府試圖凍結物價,以法令強迫商人以8月19日以前的物價供應貨物,禁止抬價或囤積。為了“重振經(jīng)濟”,挽回一些老百姓對金圓券的信心,其時,蔣介石已派蔣經(jīng)國、俞鴻鈞來到上海進行“經(jīng)濟管制”,以平抑物價,打擊囤積投機奸商。黃老板為人厚道,出于對政府的信任,不僅幾乎將所有財產(chǎn)(祖?zhèn)餍〗饓爻猓⿹Q成了金圓券,而且在眾多茶館都漲價的情況下,平價交易;以致生意日漸困頓,幾近破產(chǎn)。老孟也將多年說書所積薪酬換成了金圓券,心情苦悶,見好友的兒子做生意如此迂直,不免為之擔憂。 “是啊,老黃,漲價吧!你看人家張大頭,多會做生意,發(fā)國難財!要不怎會成暴發(fā)戶?”范元健道。 “唉!掌權者倚勢,為富者不仁啊!”老孟嘆道。 “張大頭不僅會摟財,還是他媽的刮皮鬼(上海方言,氣量小又摳門)!上次我手頭緊,給他借倆錢兒,他連理都不理!以后小心別撞見我!”吳老三憤憤不平地道。 “一個人僅僅為了錢活著,到這份上,還有啥出息?有錢卻沒有精神生活,就好像被抽去了脊柱,也就是個腰纏萬貫的羅鍋。你們看看我,沒事兒抽抽鴉片,玩玩女人,不比他快活多了?”老金道。 “這次蔣經(jīng)國來上!蚶匣ⅰ瑫粫又B他也打了?”吳老三道。 “恐怕不會。張大頭頂多算只蒼蠅,又刁鉆得很,怕是打不著,可惜!”老金道。 “是啊,怕是輪不到他。我的鄰居陳志竟就是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的隊長,是蔣經(jīng)國‘打老虎’的左右手,主要負責限價的。聽他講,這次‘打老虎’,是‘只打老虎,不打蒼蠅’,叫什么……‘寧使幾個人哭,不讓一路哭’,上海人生活要安定,就只打少數(shù)的人。”一茶客道。 “這就叫‘殺一儆百’!聽說已經(jīng)關押了不少不聽話的資本家了,還槍斃了幾個。上海最大的紗廠老板榮鴻元都拿交法庭了,F(xiàn)在竟拿大名鼎鼎的揚子公司開刀了!看樣子,是要動真格的了!币徊杩偷。 “是啊,聽說連杜月笙的兒子杜維屏也關起來了!說是做外匯套匯,這也是違反限價的。就是不知敢不敢動孔令侃,那才是真正的‘大老虎’!”一茶客道。 “孔令侃是誰?那可是孔祥熙的大公子,宋美齡最疼愛的親外甥!蔣太子會打他的親表弟嗎?頂多也就是抓個杜維屏給老百姓看看!眳抢先。 “孔大公子好風光。〕鋈氤俗绹陬^’轎車,前呼后擁的,光保鏢就十幾個。聽說這樣的美國車,孚中和揚子公司每年都要走私好幾百輛呢!嘖嘖……真是財大氣粗!按說,我和他還有點遠親呢!”老金咂了咂嘴道。 這時門外一陣囂亂,黃士孝領著兩個人踏進店來。眾茶客都抬頭看他們,只見其中一人衣衫破舊,身材瘦小,尖嘴猴腮,耷拉著個腦袋,手上還戴著手銬;后面跟著的一人大腹便便,則是茶館?停ú贿^他喝茶是不付茶資的)、士孝的朋友、警察局的王探長。 “碰上剪綹客了!茶葉沒買到,幾塊現(xiàn)洋都被他偷光了!幸虧被老王撞見了,就帶到這里來。”望著滿臉驚訝的老黃,士孝未及他開言,便說,“毛毛,快沏茶來!要上好的龍井。” 這邊毛毛沏好茶端上來,老板已打掃好老王的專用座頭。老王把長衫一撩坐下,讓小偷跪著,“啪”,先扇了他一大耳刮子,大聲喝道:“說,你個小癟三兒,共產(chǎn)黨給你的任務是什么?我已經(jīng)盯你好幾天了,給我老實交代!” “長官……我不是地下黨,我只是餓……兩天沒吃飯了……才偷錢。您老開恩,放過我吧!……”小偷嚇得渾身哆嗦,瘦弱的身體晃來晃去,幾乎要栽倒。 “王哥,我看他不像地下黨。反正錢也追回來了,這事就算了吧。他做小偷也是無奈!笔啃⒂行┮苫,感到好朋友王探長今天有點兒反常,不知他何以把小偷認作地下黨,以老王的眼光和辦案經(jīng)驗應該不是這樣的。眾茶客也一臉茫然。毛毛注視著小偷,一臉悲憫。 “你呀,”王探長把目光轉向士孝,“弟兄倆都太善良啦!就他這樣的貨色,我見得多了!地下黨,你們見過嗎?他臉上寫著嗎?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騙! 見眾人都停下來聽他講話,老王呷了一口茶,繼續(xù)道:“地下黨最奸猾了,最會化裝了!他們混在市民里邊,散播反動言論,替共匪刺探情報,鼓動市民暴動,攪亂社會治安,真是無惡不作!上邊指示我們,說最近上;爝M了共軍的奸細,要我們限期捉拿。就這家伙,”老王抓住小偷的頭發(fā),把臉一下扳過來,咬牙切齒地道,“讓我頭疼好幾天了!今天捉到你,終于可以交差,輕松一下了!” “長官……我真的是小偷,不是地下黨!你行行好……饒了我吧!我不想死啊……”小偷哀號起來,幾致癱倒。此時的他,就像隨大魚一同被大網(wǎng)捕上來的小魚,在大魚被揀出后,等候被棄在岸活活干死的命運。 “啪”,老王拔出槍來,往桌上一摔,眾人都嚇了一跳!霸偎麐尣徽泄坏日畼寯滥,我現(xiàn)在就做了你!”老王威嚇道,“跟我老老實實回局里去!現(xiàn)在還能多活兩天,等抓到你的同伙,一塊兒槍斃!走!”老王說著,一把拎起嚇癱在地的小偷,就像拎起一條空口袋。 “老王,等一下,”老板黃士忠一把拉住他,掏出幾塊銀洋放在他手里,“最近生意不好,權且買支煙抽。店里以后還需您多照顧!薄鞍ィ瑒e這樣!千萬別這樣!咱們是什么關系!”老王堅辭不受,推讓再三,老黃把錢硬塞進老王褲兜里。 “士孝,以后路上多長點心眼兒!大上海這樣的‘三只手’多著呢。跟你哥學著點兒!”老王轉身對士孝道。士孝點點頭,和眾人一塊兒把老王送出門外!拔以趺从X得這小偷不像地下黨呢!”老王走后,電信局的小王疑惑地道。 “是啊,和前幾天在郊外槍斃的那幾個,一點兒也不一樣啊!”某茶客道。 “噓——不要亂說話,小心惹禍上身!”黃老板急忙沖他們使眼色。 “我看絕對是!我見過地下黨的,王探長說得沒錯。這下小偷沒命了!”老金道,“我要有支槍,也做個探長,不比這拉皮條強?” 時至中午,上海街道上變得熱鬧起來,一派忙亂景象。到處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群,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軍車、警車滿載著荷槍實彈的軍警或囚犯(據(jù)說是地下黨或投機分子),呼嘯而過,掀起塵土飛揚。一批又一批為躲避戰(zhàn)亂從北方逃難來的難民,攜妻帶子,覓子尋爺,提著大包小包,行色匆匆。他們大多面黃肌瘦,風塵仆仆,步履蹣跚,急需找一個落腳點,安頓自己漂泊的人生。其中一些婦女拿著碗瓢緊跟騾馬屁股后面一路小跑,希望能接到新鮮糞便,收獲幾顆未消化的糧食粒。一些人則趁亂行竊、搶劫,給不安的人群帶來一陣陣騷動。 善良的老黃沸騰著祖先留下的血液,決定在茶館施粥,救濟這些難民。聽說有免費粥,很多難民蜂擁而來,瞬間玉壺春茶館內(nèi)外擠滿了人。他們拿出各式碗瓢鍋盆,推推搡搡,爭先恐后,等待救濟。條件稍好些的,就從棉褲襠里掏出現(xiàn)洋或一沓沓鈔票買倆燒餅或干絲;一邊吃著,一邊埋怨燒餅太小。老黃維持著秩序,聽了也不言語。 這時,突然從門外擁進三五個難民似的人,背上背著用布纏裹著的木棍似的東西,手上卻不見大包小包的行李。這些人進門后大嚷:“誰是老板?”黃老板忙招呼他們用粥,他們卻不理會。其中為首一人神秘地把老黃拉在一邊,從身上卸下木棍似的東西,對老黃說:“老板,我這里有好東西,你要嗎?100大洋,一個子兒不能少!”說著,把“木棍”一頭的布解開,竟露出黑幽幽的槍口。老黃大吃一驚,瞬間明白了,這正是軍警要捉拿的逃兵,從前線敗退下來的!霸鯓?毛瑟槍,正宗的德國貨。買來可以防身的。要嗎?”逃兵的眼光像槍口一樣冒著寒氣,咄咄逼人。老黃不寒而栗,再看其他逃兵,一邊斜著眼看著這邊,一邊緊張地注視著門口,目光里殺氣騰騰。 “毛毛,拿5000元來!”老板沖里面喊道。毛毛應聲而出,把錢交給為首的逃兵!皨尩!誰要金圓券,要現(xiàn)大洋!”逃兵一巴掌扇在毛毛臉上,毛毛倒地,嘴角流出了血。 “長官息怒,”黃老板忙上前賠不是,“現(xiàn)在政府不讓私藏金銀外幣,店里收的主要是金圓券。您要不嫌少,這些錢就算孝敬您了,和弟兄們一塊兒喝杯茶吧。貨是不敢要的!闭f著,老黃從兜里掏出50塊現(xiàn)洋,放在逃兵手里。 逃兵手里攥著現(xiàn)洋,正要發(fā)作,忽然聽見有人大喊:“軍警來了!”旋即傳來軍車的呼嘯聲。“快走,大哥!”門口的逃兵喊道,于是一干人慌忙隱身難民群里,遁去了。 “唉!老黃啊,世風日下,這世道是越來越不太平了!”這時,米店老板張大頭提著鳥籠現(xiàn)身了。幾乎每天下午,他都非常準時地來玉壺春品茶遛鳥,這已成了他的一種生活模式。 “剛才要不是我一聲大喊,你還不知要損失多少大洋呢?”張大頭道。 “是啊,幾個從前線敗退下來的逃兵,來打劫。要不是你,真不知還會發(fā)生什么事。士孝,快去給張老板泡茶,要上等的烏龍茶!張老板,里面請!崩宵S知道張大頭是一個很會把人情換算成利益的人,連忙吩咐道。此時,毛毛已被黃太太扶起,往里屋去處理傷口,士孝便忙著泡茶。 “唉!”張大頭坐下,又嘆了一口氣,“老黃啊,現(xiàn)在時局這樣動蕩,劫匪橫行,我可真是擔心。∧憧,私藏金銀要犯法,兌換金圓券要破產(chǎn),囤積貨物要被查,家里有點錢兒又怕遭搶劫……你說這還怎么活?” “老張,現(xiàn)在還數(shù)你條件好些,有法賺到錢,吃穿不用愁,可比我強多了。還有什么可擔憂的?”老黃揶揄道。 “這倒也是?墒,現(xiàn)在人心都太壞了,老是嫉妒別人混得好,在背后說別人壞話,惦記著別人兜里的錢。太壞了!真是太壞了!”張大頭連連嘆氣。 “老張,我是聽到一些關于你的風言風語,對你很不利。咱倆也算老朋友了,兄弟就奉勸你一句,現(xiàn)在時局動蕩,人心不穩(wěn),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不可預料的事情,發(fā)國難財不是好辦法!崩宵S道,“我心直口快,你別介意!” 張大頭沉默半晌,道:“聽說有的城市發(fā)生了搶米風潮,在這樣的亂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該怎么保全這份家業(yè)呢?” “生逢亂世,活著比賺錢更重要。有生命,才會有希望。我建議,你可把一部分錢拿出來救濟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同時響應政府號召平價賣糧,甚至賑濟災民。這樣,你雖然有些損失,但會賺來更多的人氣,或許能保全自己。你想想,只有你一人有飯吃,別人都快餓瘋了,眼巴巴地看著你,會是好事嗎?”老黃道。 “那……那可不行,”張大頭聽了,連連擺手,“人氣、感情能值幾個錢兒?我可不像你那樣高風亮節(jié),那樣的事我做不到,做不到!沒有了錢兒,人活著還有啥意思?” “那……那就當我沒說,張老板別介意!崩宵S知道張大頭非常固執(zhí),心里非常可憐他。 “沒事……沒事……就是人心太壞了!太壞了!”大頭嘆著氣,離開了。 20世紀40年代的上海,依然是全國最大的金融市場和經(jīng)濟中心。雖然這座城市在國民黨統(tǒng)治后期已千瘡百孔,但仍掩飾不了她的繁華與熱鬧。白天,城市顯得更大、更臟,也更吵鬧了。隨著戰(zhàn)后美國汽車的捅入,混雜著黃包車、人力手推車、大型轎車、三輪車、吉普車和六噸卡車的交通,顯得十分擁擠和刺耳。爆竹聲傳遞著婚喪嫁娶的消息,其中還夾雜著暴徒的槍聲。到了晚上,華燈初上,“東方夜巴黎”則更是一派燈紅酒綠的景象。一些紅男綠女穿梭在繁華的街道上;酒樓舞廳里飄蕩著“金嗓子”周璇動聽的歌聲: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只見她,笑臉迎, 誰知她內(nèi)心苦悶。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曉色朦朧,轉眼醒。大家歸去,心靈兒隨著轉動的車輪。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huán)境。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 靜靜的夜幕下,繁華與骯臟共眠,美麗與丑惡并生。 晚上,是玉壺春茶館的書場時刻。聽書的茶客們已相繼來到,坐好。說書藝人孟先生長衫棉袍,早已在小壇坐定,準備開講了。今晚的書目是《楊乃武與小白菜》,也已在茶館門口的小黑板上寫好。 茶館每天賣多少茶資與茶館藝人關系很大,藝人也是以茶資多少來分成的,所以,老孟和老黃的關系特別深切,不同尋常。因為老孟博學多聞,吹拉彈唱無所不能,口才又極好,所以一到晚上,玉壺春總是座無虛席。各色人等慕名而來,其中也包括一些披著老虎皮的軍警和借機尋事的地痞流氓。一些小攤販也來湊熱鬧,搭車賣些香煙、果米。這個時段,也是玉壺春收入最豐的時候。 這時,人群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打扮妖冶的女子,她們都是妓女,消息很靈通,是慕玉壺春之名來拉嫖客的。這樣的事在舊上海已是見怪不怪了。沒有辦法,畢竟生存艱難,每人都須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男人拼命地賺錢,她們便拼命地賺男人的錢。 妓女中有一人濃妝艷抹,一副眉挑目送的樣子;雖然天氣寒冷,她卻半掩雪脯,酥胸微露,一股風騷直從骨子里透出。 “咦,這不是翠花小姐嗎?”此時已不聽書的吳老三一眼便認出了她,“聽老金說,你不是給人做四姨太太了嗎?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成香香屁了,為么跑到這里來接客?” “我呸!你嘴長屁股上了,滿嘴噴糞!老娘想當年也曾是金枝玉葉,美玉無瑕,什么叫接客?”翠花反手搭在髀間,破口大罵,一腔吳儂軟語嗲呀嗲的,倒也好聽。 “我娘!我最喜歡你這小嬌嗓了!這真是……”老三興奮起來,兩眼放光。 “就那小雞巴官兒,老娘還真不稀罕!呸,把我攆出來,老娘就沒活路了?老娘命里不缺男人,憑什么做小四?現(xiàn)在這么多男人伺候我,不比守著一個糟老頭子強?”翠花繼續(xù)罵道。 “就是就是……當官的也未必樣樣都好。你看看我,年輕力壯的,當時要是跟了我,不比現(xiàn)在強?當然,現(xiàn)在也不晚……”老三血脈賁張,渾身發(fā)熱,滿臉通紅。 “老金這個臭王八蛋,還說你能有現(xiàn)在,該好好謝謝他呢!”老三道。 “我呸!我是該好好謝謝他!操他祖宗八輩!見了他的面兒,看我不把他的臉挖個稀巴爛!就知道拐賣婦女,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天天跟人家睡,綠帽子戴得跟鋼盔似的,還他媽瞎吹牛皮!”翠花憤憤地道,兩只白堆堆的奶子氣得一顫一顫的。 “走,三兒!今晚就你給老娘洗腳了。娘給你算便宜點兒。”翠花道。 “好哎!走啦,我的親娘!”老三興奮地像屎殼郎掉進糞堆里,歡天喜地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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