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倭英雄戚繼光的功名不僅來自經(jīng)年血戰(zhàn),也來自敬獻給后臺的美麗千金姬和久戰(zhàn)不瀉的房中藥;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quán)的同時對士大夫無盡包容;有“海青天”之稱的海瑞因不合時宜懷才不遇;歷代文人夢想的典范諸葛亮被劉備欲擒故縱把后半生給綁架了;秦朝宦官宰相趙高的說話藝術(shù)使其左右逢源……本書樁樁件件,透析史上“一哥”們的政治智慧,被廣大歷史愛好者稱為“史上最強官場筆記”。 本書為中國大陸歷史通俗讀物先河之作《歷史的B面》和《歷史的恥部》兩書典藏本。前者初版于2001年,獲第六屆巴金文學獎,被國內(nèi)多所大學列為歷史系學生必讀書目;后者初版于2003年,被新浪網(wǎng)和當當網(wǎng)評為年度“最有價值圖書”。兩書均在臺灣有數(shù)種繁體版。 作者簡介: 聶作平,男,1969年生于四川富順,現(xiàn)居成都。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迄今已發(fā)表和出版作品300余萬字,獲得過巴金文學獎、新浪網(wǎng)和當當網(wǎng)評定的年度“最有價值圖書”、《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十周年文章貢獻獎”等獎項。代表作有隨筆集《歷史的B面》《歷史的恥部》,專著《1644:帝國的疼痛》等。 目錄: 歷史的B面 第一章趙匡胤:有勢力的杯酒釋兵權(quán),無勢力的拉攏包容 第二章戚繼光:尋找強大后臺的技藝 第三章海瑞:懷才不遇是你不合時宜 第四章漢武帝: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兩面派 第五章漢元帝:女人換和平 第六章王莽:把自己要干的事弄得理由十足 第七章朱溫:在仇人和棋子面前裝親近 第八章朱元璋:位居要職需足夠的自信 第九章崇禎:理想主義萬不可用于官場 第十章劉備:欲擒故縱的綁架 第十一章趙高: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第十二章馮道:改朝換代與忠于崗位并不矛盾 附 歷史的恥部歷史的B面 第一章趙匡胤:有勢力的杯酒釋兵權(quán),無勢力的拉攏包容 第二章戚繼光:尋找強大后臺的技藝 第三章海瑞:懷才不遇是你不合時宜 第四章漢武帝: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兩面派 第五章漢元帝:女人換和平 第六章王莽:把自己要干的事弄得理由十足 第七章朱溫:在仇人和棋子面前裝親近 第八章朱元璋:位居要職需足夠的自信 第九章崇禎:理想主義萬不可用于官場 第十章劉備:欲擒故縱的綁架 第十一章趙高: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第十二章馮道:改朝換代與忠于崗位并不矛盾 附 歷史的恥部 第一章亂世標本:八王之亂的病理結(jié)構(gòu) 第二章恐怖組織:梁武帝姑息養(yǎng)奸的惡果 第三章靖康恥:北宋帝國覆亡之際的幾副嘴臉 第四章殺人事業(yè):昏君個案 第五章病變:梃擊案與大明的終結(jié) 第六章怪胎:陰影里的中國宦官 第七章節(jié)烈:被牌坊圣化的苦難 第八章喋血:季世知識分子的選擇 后記 回望:十年之前,抑或千年之后雖然聶作平曾自嘲“在健忘的時代里奢談歷史是一件有些迂腐而危險的事情”,但他以自己對中國歷史的另類觀察,對現(xiàn)行教科書中所忽視的歷史進行探尋,使作品深受當代讀者喜愛。市場證明,他并不寂寞。 ——《南方都市報》 閱讀欲望被立刻調(diào)動起來是因為聶作平說過,與通常道德意義上和社會學意義上的好人相比,那些打開了亂世潘多拉之盒的壞人反而活得更精彩。 ——《成都晚報》 作家以濃重的筆墨褒揚了對個體生命的熱愛。 ——《華商報》 聶作平善于選取一些不為人所道的角度來表述對于歷史的關(guān)懷,描畫歷史是為了給現(xiàn)在提供一種借鑒。 ——《半島都市報》第一章 趙匡胤:有勢力的杯酒釋兵權(quán), 無勢力的拉攏包容 962年,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黑暗的時代即將結(jié)束的黎明。涌動的黑潮里,那些幾乎就要忍受不住的人們終于看到了一絲熹微的亮光。自唐末以來近百年的戰(zhàn)亂就要結(jié)束了;蛘哒f,已經(jīng)有人正在考慮并著手實施如何拉上這百年暗夜的帷幕。 907年,顯赫一時的大唐王朝終于被它的臣子朱全忠(這個名字對朱本人和大唐帝國都是一種惡毒的諷刺)推翻,此后幾十年的歷史,太多的亂與太多的篡,就連飽看世事滄桑與千古興亡的史官們也常常忍不住要嗚呼嗚呼地感嘆一番。所謂“唐室既衰,五季迭興,凡易八姓,紛亂天下五十余年”是也。天下蒼生何其沉痛與不幸:這五十年里,一個個軍閥你方唱罷我登臺,山河肢解,生靈涂炭;一個個自封的皇帝殺人做戲,敲骨吸髓。昨天還是圣上,今天就可能是昏君;今天還是無賴,明天就可能成為圣主……所有人文倫理和道德信仰都已在博取生存的實用法則下被踐踏、被玷污,人們只能像狗一樣屈辱地活著。 但是,古人早有斷言:“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笔堑搅颂煜乱唤y(tǒng),與民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了。公元962年,統(tǒng)一的跡象正如同啟明星象征著早晨的到來,在這個將要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的重任降臨之前,962年,有三個男人都有統(tǒng)一天下的機會。 宋太祖忽然嘆起氣來 公元962年,歲在壬戌,這一年天下似乎沒有發(fā)生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一年,是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第三個年頭,年號建隆。這一年,除了宋太祖的趙宋定都開封外,中國境內(nèi)還有大大小小六個割據(jù)政權(quán),它們分別是南唐、吳越、后蜀、北漢、南漢、荊南。吳越和南漢以及荊南,均不過是當?shù)剀婇y趁著唐末五代之亂擁兵自重,本身只求自保而無力一統(tǒng)天下;北漢則只能在遼國的全力庇護下茍延殘喘。像樣一些的是南唐和后蜀,而與趙匡胤分庭抗禮,同樣可以成為統(tǒng)一大業(yè)領(lǐng)導人的,也就是南唐后主李煜和后蜀后主孟昶。 962年秋夜,中國有三個位極人臣的男人睡不著。一個是趙匡胤,他在碩大的疆域圖前徘徊,在堆積如山的文件前思索。洗過一把冷水臉后,他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知道自唐末以來數(shù)十年的分裂將在他的手里畫上一個句號。一個是孟昶,這位遠居西川成都的小國之君,恨日光之短暫,遂與他寵愛的花蕊夫人秉燭夜游,夜夜笙歌。還有一個是大詞人李煜,他在金陵城那座收藏著無數(shù)古人字畫和書籍的皇宮里,和文學侍從以及大小周后一起,吟詩作詞,揮毫潑墨,為了一句工整的對仗煞費苦心。而小周后為他獻上的一曲早已失傳的《舞衣霓裳曲》,更令這位文人皇帝樂不自禁。 962年的秋天寒冷而干燥,三個男人在中國的三個方向,熬著三種完全不同的夜。 宋太祖趙匡胤的江山是從后周手里奪來的,而后周的天下,其實只占整個中國的十之三四——東至大海,西至陜西,南至長江,北鄰河北,只有一百一十八個州。何況,這一百多個州中,還有十幾個擁兵自重的節(jié)度使虎伺其間。此外,中原地區(qū)多年戰(zhàn)亂,民不聊生,國力甚是薄弱。與此相比,后蜀和南唐承平多年,百姓富有,國庫豐盈,真正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也。 公元962年,宋太祖和他的弟弟趙匡義,即后來的宋太宗,以及一代名相趙普和重要將領(lǐng)曹彬等人,確立了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略:先取兩湖,次平后蜀,再滅南漢和南唐,最后取吳越。宋太祖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自五代以來,兵連禍接,帑藏空虛,必先取巴蜀,次及廣南、江南,即國用富饒矣。” 孟昶的父親孟知祥,原是五代后唐明宗手下的西川節(jié)度使。后唐明宗去世后,他利用西川國富民殷而又地處偏安的優(yōu)勢,建立了后蜀政權(quán)。后蜀建都成都,擁有今四川全境及貴州、湖北、陜西、甘肅各一小部分。當中原地區(qū)陷入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硝煙時,遠離兵火的后蜀卻是一派安寧祥和景象。 孟昶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他登基時蜀地偏安多年,民富國有,與中原連年的戰(zhàn)爭和饑荒相比,可謂人間天堂。設(shè)若孟昶久有大志,完全可能以西蜀之軍力與趙匡胤角逐于中原,但孟昶整個表現(xiàn)出來的是一個富貴子弟的奢侈與無能。他的奢侈之驚人,可略舉一例說明。史書明載,孟昶所用的溺器上也用七寶作裝飾。多年后,當這些東西作為戰(zhàn)利品送到宋太祖手中時,宋太祖嘆息之余命人全部打碎。他說,如此奢侈,不亡國才是怪事! 孟昶其實也算一個有文才的人,據(jù)說正是他第一個在新年用紅紙書寫了對聯(lián)貼在門楣上。他所創(chuàng)作的歷史上第一副對聯(lián)是:“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惫ふ膶φ蹋己玫膭(chuàng)意,都說明這位國君并非愚笨之徒。又據(jù)說,正是他下令在成都遍植芙蓉,以后才使我現(xiàn)在居住的這座城市有了芙蓉城的美稱。還據(jù)說,他統(tǒng)治四川的年代里,四川的蜀繡達到了最為完美的生產(chǎn)水平,那條如同玉帶一樣環(huán)繞成都的河流,到處是濯錦的女子,那條河也被稱為錦江?偠灾,我們有理由認定,孟昶是一個聰明的人,一個有創(chuàng)意的人,一個懂得生活的藝術(shù)的人。 但是,生活的藝術(shù)并不等于治國的藝術(shù),孟昶的創(chuàng)意更多是享樂的創(chuàng)意,而非為天下人計的創(chuàng)意。在五代那樣的亂世,一個君王當然可以享受,可以暴躁,因為那原本就只是過把癮就死的翻版。但是,這種享受和暴躁肯定得付出血的教訓與代價。 如果說后蜀不愿統(tǒng)一天下,那么它保其險阻,偏安四川也未嘗不可?闪钊梭@訝的是,后蜀的君臣們竟然輕率地引火燒身:后蜀山南節(jié)度判官張廷偉向孟昶最親信的王昭遠獻計說,你一直沒有大的戰(zhàn)功,現(xiàn)在受到國主重用,此時不建立大功,如何讓人心服呢?他提出,與北漢相約發(fā)兵攻宋。王昭遠本是個好大喜功的人,而孟昶除了飲酒作樂外毫無本事,立即批準了這一荒唐的建議。然而,當孟昶派趙彥韜攜帶密信前往北漢聯(lián)盟時,趙立即投奔了宋太祖。這為后來宋兵逼境找到了最直接有效的理由。 962年,剛登上帝位三年的宋太祖已顯出一代英主的雄才大略。作為一個由軍人兵變而上臺的帝王,他深深地知道自中唐以來藩鎮(zhèn)割據(jù)、軍人擁兵自重對國家前途的嚴重威脅。他必須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手下那些擁有赫赫戰(zhàn)功的兄弟們的軍權(quán)——這種現(xiàn)象和憂慮幾乎歷朝歷代都存在,大多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式的對功臣的屠殺收場。宋太祖決心打破這種歷史慣例,另辟蹊徑。 就在前一年的秋天,宋太祖召集與他生死與共多年的石守信等人縱情飲酒,酒至半酣,宋太祖忽然嘆起氣來。眾將問其故。宋太祖說,如果沒有你們,我當不上皇帝,但當了皇帝卻又睡不好覺。石守信等人聽了覺得很奇怪。宋太祖說,皇帝這個位置,有誰不想得到呢?石守信說,現(xiàn)在天下已定,誰還敢有二心?宋太祖說,假設(shè)你們的部屬中有人把黃袍加在你們身上,你們不做皇帝也不可能吧。石守信等人聽了大驚失色,忙表示并無二心。宋太祖說,“人生如白駒過隙,所以好富貴耳,不過欲各積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quán),出守大藩,擇好便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久不可動之業(yè),多置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相歡,以終天年,朕且與卿等約為婚姻,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果然,次日石守信等人均提出辭職,獲得了宋太祖豐厚的賞賜。 杯酒釋兵權(quán)之后,宋太祖又將王彥超等外地的節(jié)度使召入朝中,同樣是在喝酒之時,他非常關(guān)心地說,你們都是國家宿舊之將,長期在外擔任重要職務(wù),實在太辛苦啊。王彥超等人當然明白宋太祖的意思,隨后也交出了手中的軍權(quán)。像宋太祖這樣不費周折、不殺一名功臣而除決了功高震主危機的,在中國歷史上并無第二個,以至明代史學家陳邦瞻也說:“宋太祖君臣,懲五代尾大不掉之禍,盡收節(jié)帥之兵,然后征伐自天子出,可謂卓識高見。善于斷割,實為英主之雄略! 作為一個在亂世征戰(zhàn)多年的過來人,宋太祖同樣明白,國家的穩(wěn)定是統(tǒng)一整個中國的先決條件,為此,他必須實行一種和平政策。這和平政策,首先表現(xiàn)為一種大度的包容。早在即位那年,他就立了一塊碑,上書:“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內(nèi)賜盡,不得市曹刑戳,亦不得連坐支屬。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子孫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 所謂柴氏子孫,就是被宋太祖奪了皇位的后周柴榮的后裔。眾所周知,宋太祖的江山是通過兵變,讓后周恭帝禪讓給他的,而所謂禪讓,原不過是以武力為后盾奪取的一種戲擬和表演?v觀歷史,那些不得不禪讓天下的亡國之君,大抵逃不脫在新代的橫死乃至滅族,因為新皇帝總是擔心有人會把先朝的政治僵尸抬出來作反對自己的旗幟。宋太祖的江山雖然也是禪讓來的,他卻有足夠的胸襟不殺柴氏子孫,不僅自己不殺,而且也不準后人殺。 至于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那是宋太祖相信士大夫和上書言事之人,之所以對時政提出批評,并不是他們真的要造翻要謀逆(縱然要造翻也不足為懼);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們忠于大宋,才會提出批評——對這種善意的批評又如何能用屠刀來對付呢? 有一次,宋太祖在宮中設(shè)宴招待群臣,翰林學士王著本是后周臣子,這老先生對宋太祖奪皇位一向不大痛快,竟然借酒發(fā)瘋,在宮中痛哭不已,左右生拉硬扯才將他弄回家去。第二天,有人上奏說,王著之所以在宮中大哭,是因為他還在思念周世宗,要求宋太祖重重治他的罪。宋太祖不以為然地說,他不過是喝醉了酒。當年在世宗的幕府里,我與他很熟的,何況他一個書生哭哭世宗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即使是那些曾經(jīng)與自己作對的帝王,宋太祖仍然寬以待之,不愿加以殺戮。宋軍平定后蜀后,大將曹彬密奏:孟昶在蜀稱王三十年,且蜀道千里,若送他至京,恐怕路上有變,不如將孟昶及其重臣們?nèi)刻幩酪苑雷。宋太祖批示道:“你好雀兒腸肚!” 962年冬天,宋太祖開始派間諜入蜀。與此同時,為了便于今后在長江中的水戰(zhàn),他下令加緊訓練水軍,拿出屬于自己私房錢性質(zhì)的內(nèi)帑,招募水軍,在汴京朱明門外鑿池引水,作為水軍訓練基地。同年六月,他命鎮(zhèn)國節(jié)度使宋延渥率禁軍數(shù)千人組成另一支水軍,另造一池,由他本人親自訓練。 更無一個是男兒 經(jīng)過962年的戰(zhàn)略決策和隨后兩年的精心策劃,宋太祖在963年輕而易舉地消滅了六個割據(jù)政權(quán)中最弱的荊南和湖南。964年,他將預(yù)期目標對準了后蜀孟昶。 王全斌于乾德二年(964年)十二月,由鳳州進兵攻蜀,蜀主孟昶聽說宋軍來攻,立即召見那位引起禍端的王昭遠等人商議。孟昶之母勸他說,王昭遠并不懂兵法,卻好紙上談兵,你把他當親信,恐怕會誤事的。蜀中有將才的是高彥儔,你卻因他的耿直而不任用他。現(xiàn)在國家到了緊要關(guān)頭,還是快把他召回來委以重任吧。 孟昶對母親的勸告充耳不聞,依舊任命大言炎炎的王昭遠為總指揮。王昭遠率軍離開成都時,孟昶命宰相李昊在城外為他餞行。宴席上,王昭遠手執(zhí)鐵如意,學著戲臺上諸葛亮的樣子夸口說:“我此行何止克敵,當領(lǐng)此二三萬雕面惡少兒,取中原如反掌耳! 然而,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和宋軍剛一交鋒,王昭遠就一敗再敗,后來竟嚇得無法起床,將指揮權(quán)交給手下的一位將軍。幾次敗績之后,王昭遠這位以諸葛亮自居的不學無術(shù)者,只身逃離軍隊,跑到東川一個農(nóng)民家中藏起來,后來仍被宋軍所俘。 孟昶聽說王昭遠兵敗,驚恐萬狀,派太子孟元吉為帥,率軍前往劍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位孟太子出征之際,部隊的旗幟全部用上等的蜀繡,旗桿則用錦緞包裹。他隨軍帶著十幾個姬妾和數(shù)百個唱戲的伶人,一路吹吹打打,不像去打仗,倒像是郊外踏青,見者無不竊笑。 這時正是冬月,這一年的冬天十分寒冷,遠在汴京的宋太祖脫下身上的貂皮衣帽,令人火速送往前線賞與王全斌,并告知諸將,因為皮衣太少而無法遍賜。王全斌等人拜賜而感泣,軍心高漲。 孟太子一路尋歡嬉戲上前線,當他慢騰騰地走到綿州時,聽說劍門已失守,竟然只帶著姬妾和伶人,放棄了軍隊跑回成都。孟昶聞訊,無計可施。老將石奉認為,宋軍遠道而來,必不能久,因此聚兵堅守成都,使敵軍師勞而無功,然后可再作打算。但一生錦衣玉食的孟昶卻不愿意為自己的江山社稷作任何一點努力,更不愿意擔任何一點風險。他只是無力地發(fā)牢騷說,我父子以豐衣美食養(yǎng)士四十年,而今國家有事卻不能為我東向發(fā)一箭。現(xiàn)在如若固守,誰肯效死?因此,商量來商量去,只商量出兩個字:投降。 當孟昶命宰相李昊寫好降書順表送往宋軍大營時,宋軍還遠在成都以北幾百里的崇山峻嶺中。從王全斌自汴京出發(fā),到孟昶投降,前后不過六十六天。一個擁有二百多個縣、數(shù)十萬甲兵,以及大量財富的天府之國就這樣可笑地滅亡了。以至于連孟昶的寵妃花蕊夫人也在感傷之余作詩嘲諷說: 君王城上豎降旗, 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 寧無一個是男兒! 李煜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優(yōu)秀的詞人之一,他那些哀婉凄涼的作品,千百年來為人傳誦不已。然而,一個優(yōu)秀的詞人不見得就能勝任皇帝之位。對李煜而言,他的悲劇正好在于他既是詞人又是一國之主。假使李煜不是皇帝,那么他將以一個詞人的光輝形象出現(xiàn)在后人的視野。不幸的是,他恰好既是帝王,又是亡國之君,這對一個多愁善感的詞人而言,必定意味著無盡的屈辱與幽怨。 然而,李煜原本可以不做亡國之君的,他甚至也有可能像宋太祖那樣一統(tǒng)天下,四海一家。他統(tǒng)治的南唐,與宋太祖從后周手里繼承的地盤相比并不小多少,且多年未經(jīng)戰(zhàn)事的江南遠比中原更為富庶。但李煜不是一個有大志的人,他只求能夠保持小朝廷的安全,只求自己能在皇位上舒舒服服地吟詩作詞、聽曲看舞,哪怕為此不得不向虎視眈眈的鄰國稱臣納貢。 早在后周顯德三年(956年),周世宗親征南唐,占據(jù)了南唐江淮之間的土地,與南唐以長江為界。南唐主李景——李煜的爹,同樣是一位詞人——委曲求和,放棄了江北十四州六十縣,向后周稱臣。他在國內(nèi)去帝號,以國主相稱,降到屬國的地位。等到宋太祖即位后,李后主仍然保持從父親時就開始的恭順態(tài)度。 李煜多才多藝,這在平常人身上當然是優(yōu)點,但作為亂世的一國之君,過分沉溺于那些與治國強兵無關(guān)緊要的琴棋書畫,必然導致疏于政事,乃至不理朝政。偏偏李煜又佞信佛教,命宮中出錢,到處招人為僧,以至于小小的金陵即有僧眾上萬人,全部開銷都由國家報銷。此外,他寵信伶人也比孟昶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一次,他竟然要把戶部侍郎孟拱辰的房子賜給一個伶人,盡管御史上疏力諫,他卻根本不聽。宰相嚴續(xù)本是顧命老臣,眼見李煜胡來,非常失望,于是提出辭職。李煜早就嫌這老頭子多事,一口就答應(yīng)了。 李煜喜歡讀書,這當然沒有錯。但他所讀的大多是對經(jīng)世治國完全沒有用處的閑書,如詩詞歌賦,如禮樂掌故,如音樂佛道。這種讀書的愛好對一個常人而言,必然有利于他自身素質(zhì)的提高,但對一個帝王而言,卻大大不妙。因為我們這個風流倜儻的國王,對這些閑書的熱衷,顯然已超過了對治國平天下的興趣。精通史事的李煜顯然忘記了,早他幾百年的另一個亂世南北朝,南梁元帝就因為過分沉溺詩書而導致亡國之痛,在敵軍攻進城的那天,他一把火將那些書燒成灰燼。 李煜平生藏書達數(shù)萬冊之多,這在活字印刷還沒有發(fā)明之時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多年以后,當這些圖書被作為戰(zhàn)利品送往汴京后,他也到了那里,被封為隴西郡公。有一天,宋太宗到皇家圖書館看書,召來李煜和前南漢國主劉釗,令他們自由翻閱。一會兒,宋太宗問李煜,聽說你在江南時喜歡讀書,這里的書大多數(shù)都是你的,你來朝廷后是否還經(jīng)常讀書?對此,李煜無言以對,只得叩頭謝罪。 宋朝滅了南漢后,李煜更加害怕,于是派他的弟弟入朝見宋太祖,主動請求除去國號,改稱唐國主或江南國王,國內(nèi)機構(gòu)也相應(yīng)降格。李煜如此賠著小心,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宋太祖因其溫順而維持其屬國地位,以便他能繼續(xù)當他的小國之君,繼續(xù)詩酒女色的生活。但是,統(tǒng)一乃是大勢所趨,宋太祖的大志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更改,李煜和孟昶們的命運從他們不愿勵精圖治以謀求統(tǒng)一那天起,事實上就已經(jīng)注定了。 李煜的順從還有另一個幻想,那就是不讓宋太祖找到討伐自己的理由,因為他知道宋太祖是一個凡行事都必有因的人,否則他就會留下擅滅無罪之國的話柄。然而,在多年的分裂割據(jù)之后,統(tǒng)一就是最偉大和最正當?shù)睦碛伞?74年,宋太祖下令李煜到汴京朝見,李煜本想前往,但門下侍郎陳喬力勸,李煜沒有成行,他自然知道前往汴京意味著什么。此后,宋太祖多次下詔,他仍不肯前往,這就給了厲兵秣馬的宋軍一個最大的口實。該年十月,曹彬和潘美率大軍正式征討南唐,同時命吳越王從蘇州出兵攻南唐后方常州。 大兵壓境,李煜仍寄希望于宋朝的憐憫,他派弟弟獻上二十萬匹絹和二十萬斤茶葉求和,但其弟被宋軍扣在營中。宋軍兵臨城下,李煜還在后宮苑內(nèi)和僧人講經(jīng)說法。當他聽說求和不成時,又派南唐著名文人徐鉉到汴京求見宋太祖。徐鉉一向以名士自負,以為自己博古通今,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定能將宋朝十萬大軍說退。當他面見宋太祖時,仰面大言:“李煜無罪,陛下兵出無名。李煜一向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從來就沒有過失,奈何見伐?”宋太祖回答:“爾謂父子為兩家,可乎?” 一個月后,南唐都城金陵勢若累卵,徐鉉再次求見宋太祖,仍然大談李煜無罪,宋軍不該討伐。宋太祖起身按劍,厲聲喝道:“無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 開寶八年,南唐滅亡。在李煜出城投降之前,他居然還有心思填了一首詞,詞曰: 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河山, 鳳閣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羅。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 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 教坊猶奏別離歌。 垂淚對宮娥。 除了和那些鶯聲燕語的宮女們相對垂淚,李煜唯有像古往今來那些屈辱地向?qū)κ滞督档耐鰢粯樱庵仙,嘴里銜著傳國玉璽,再牽著一頭象征馴服的羊,跪在勝利者的腳下口稱死罪。 南唐滅亡的次年,宋太祖去世。這時,當初紛爭天下的割據(jù)者,只剩下北面的北漢和南面的吳越,并且二者均已敗局既定,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文帝和武帝 962年的秋天,肅殺的空氣中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躁動。在北方,宋太祖和他的水軍正在加緊訓練,前方的諜報不斷傳回東京汴梁,一項又一項的戰(zhàn)略決策從燈火通宵達旦的皇宮里發(fā)出。盡管整個北宋帝國還只能號令中原那么一塊并不太大的地區(qū),它的四周也還環(huán)繞著若干割據(jù)政權(quán),但是,這個年輕的帝國顯露出一種自盛唐以來幾百年間所罕有的新氣象。這種新氣象,與它同時的后蜀和南唐原本也可以擁有,只是這兩個帝國的最高首長常年在后宮醉臥,歷史的機會就從他們那千嬌百媚的妃子們的雙乳間輕輕地滑落了。 962年秋天,有三個夜不能眠的男人。其中有兩個是飽讀詩書、多才多藝的文人,一個則是行伍出身、粗通文墨的武人。文人在飲酒,在寫詩,在為女人畫眉,在弦歌聲里令宮女們唱著自己下午才填就的新詞。四川和江南,這兩個人文淵藪之地,原本就流行這么一些自作多情的東西。而那位唯一的武人,他粗大的手掌在地圖上輕輕地撫摸,他堅定的目光慢慢越過了長江和淮河,秦嶺和大別山。 962年,一雙武人的粗糙的、不會彈琴也不會作畫的手,要比那兩雙溫柔的、長于揮毫和奏樂的手更讓天下蒼生感到安全和可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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