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老子的門徒:列國風(fēng)云


作者:魏萌     整理日期:2014-06-08 11:42:50

老子是道家學(xué)派的始祖,其思想古老而深邃,對諸子百家以及后世百代都有著巨大而深遠(yuǎn)的影響。老子的門徒除了“玄門十子”確有記載外,其余眾人皆因仰慕其學(xué)識、其思想、其化境而自投于其門下,古往今來絡(luò)繹不絕。本書不僅描寫了那段刀光劍影的亂世,更重要的是要重塑眾多原本鮮活的歷史人物,深入挖掘他們的性格、心理,以洞悉人性的角度為切入點(diǎn),探討家國命運(yùn)與個人命運(yùn)的關(guān)系,統(tǒng)一與分裂的規(guī)律。
  作者簡介:
  魏萌,自由撰稿人,對先秦史有著較為獨(dú)到的見解。在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邏輯嚴(yán)謹(jǐn)。
  目錄:
  老子的門徒:列國風(fēng)云
  第一章?lián)渌访噪x的身世
  第二章齊國局中局
  第三章內(nèi)亂殺出來的千里良緣
  第四章王城腳下的人禍天災(zāi)
  第五章任人擺布的天下共主
  第六章棋枰之上初露鋒芒
  第七章從藏書吏到柱下史
  第八章大國弭兵小國變法
  第九章霸權(quán)之花的凋零
  第十章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第十一章變法還是斗法
  第十二章成也公卿敗也公卿
  第十三章一場曠日持久的內(nèi)訌
  第十四章塵埃落定出函谷第一章?lián)渌访噪x的身世
  公元前771年,周幽王遭遇犬戎之亂,西周滅亡。在諸侯的拱衛(wèi)下,原太子宜臼即位周王,史稱周平王。平王為躲避戎兵的鋒芒,將都城從鎬京(今陜西省西安市長安區(qū)西北)遷往雒邑。自此,王室衰,春秋始,其結(jié)果就是諸侯做大,周室日萎,大國打著尊王攘夷的口號要挾天子,小國則在大國實(shí)力的此起彼伏間搖擺不定。
  宋國是黃河下游的一個二流國家,四面皆為平原,易攻難守,東南地區(qū)還有蠻夷之患。和它的鄰居衛(wèi)國一樣,不論是哪個諸侯國想要借刀殺人或炫耀武力,都會首先拿它們開刀。
  當(dāng)年,晉文公重耳流亡在外的時候,宋國的國君曾有恩于他。宋國正是憑借與晉國的這點(diǎn)恩情,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自認(rèn)為堅(jiān)不可摧的靠山。然而宋國的統(tǒng)治者們始終沒有明白這樣一個道理:亂世之中,自勝者強(qiáng)。
  死死依附晉國,并沒能給宋國帶來安寧太平的日子,就在晉楚爭霸的短短幾十年間,發(fā)生在宋國境內(nèi)的大小戰(zhàn)役就有近百次之多。長期的戰(zhàn)亂與上國的盤剝,使宋國的大地上滿目瘡痍,許多原本富庶肥沃的土地都因?yàn)槊裆牡虮侄兂闪素汃さ幕牡亍0傩諅兏遗桓已,始終于一片水深火熱之中任人宰割,任人拋棄……
  周靈王二十六年(公元前546年)五月,在宋國大夫向戌的努力撮合下,晉、楚、齊、魯、宋、衛(wèi)、鄭、許、陳、蔡、曹、宋等十三個諸侯國決定在宋國的國都商丘再次舉行“弭兵大會”,以消弭綿延不絕的戰(zhàn)火,還百姓以休養(yǎng)生息的機(jī)會。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中原大地,聞之者無不歡欣鼓舞,尤其是那些飽受戰(zhàn)亂之苦的宋國百姓。
  有關(guān)“弭兵大會”的消息同樣也在第一時間傳到了宋國的相邑(今安徽渦陽)。
  這一天日光和煦,幾個赤腳的孩子在村口的一棵銀杏樹下奔跑嬉戲。已成合抱之勢的銀杏樹旁是一進(jìn)樸素得有些簡陋的院落。很多年前,一位精通殷商古禮的老先生游學(xué)至此,住進(jìn)了這進(jìn)院子。
  老先生一身仙風(fēng)道骨,超然物外,與世無爭,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來歷,只是都尊稱他為商先生。商先生博古通今,知書達(dá)理,清心寡欲,平易近人,方圓數(shù)百里內(nèi)的年輕人紛紛慕名而來,投于其門下。
  “先生,先生!出大事了!”一個目光炯炯,身材魁梧的少年從門外跌跌撞撞地闖將進(jìn)來,臉上油光膩膩,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文甦,如此大驚小怪,所為何事?”說話之人正是商容商先生,被稱作文甦的少年是他的學(xué)生秦佚。
  “喜訊,喜訊呀!您大概還不知道吧?兩個月后,中原的十三個諸侯國將會在我們宋地召開弭兵大會。戰(zhàn)火一熄,還愁過不上好日子嗎?宋侯總算是聰明了一回!鼻刎癫赊绒鹊貙倓偟玫降南⑾(shù)道來。
  商先生輕拂長髯,望著身旁正襟危坐的一位年輕人微笑不語。此時此刻,屋外又傳來了孩童們嬉笑的聲音。五月的南風(fēng)兀自灌入,堂前頓時花香盈室……
  “佚天生愚鈍,不知先生為何發(fā)笑?”秦佚被商先生的笑而不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伯陽,你最了解為師的心意,你來說給文甦一聞,如何?”
  “弟子豈敢在先生面前造次!北粏咀鞑柕哪贻p人謙虛道。
  “你我之間亦師亦友,何須拘于世俗之禮,但說無妨!
  伯陽不便推脫,于是起身執(zhí)禮道:“我聽聞有道之君,從不依靠武力霸凌于天下。這是因?yàn)槲淞χ粫て鹑藗兊脑购,?zhàn)端一起便如離弦之箭,一發(fā)不可收拾。人心若被欲望所遮蔽,就會不擇手段地與人爭,與人搶。然而物壯則老,盛極必衰,逞一時之勇得來的勝利怎么會長久呢?個人如此,天下之勢也是如此。人與人相爭,國與國相侵,霸主的寶座頻頻易主,戰(zhàn)爭也因此總是周而復(fù)始。軍隊(duì)所到之處,流血漂櫓,白骨遍野,且大戰(zhàn)之后,必遇荒年,最終還是苦了百姓!
  “那么通過會盟的方式將戰(zhàn)火消弭于無形,不正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嗎?”秦佚反問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辈柕脑掞@然只說了一半,“穿衣不是為了穿衣而穿,而是為了取暖,為了遮羞,戰(zhàn)爭同樣不是為戰(zhàn)而戰(zhàn),不過是一種表象罷了,所以消弭戰(zhàn)火絕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对姟吩弧訉颐耍瑏y是用長’,你難道忘記了嗎?三十多年前,晉楚兩國的大夫就曾在宋都西門外的高臺上會盟弭兵,他們信誓旦旦地說再不以兵戎相見,然而不到兩年時間,兩國便鏖戰(zhàn)于鄢陵!
  秦佚眉頭緊蹙,沉默不語,因?yàn)椴査f的都是事實(shí)。
  “連年征戰(zhàn),縱是萬乘大國也吃不消呀。齊桓勢衰之后,晉楚兩國為了爭奪中原霸權(quán),幾十年里大小百戰(zhàn),如今早已是人困馬乏,民怨沸騰,這就是輕言戰(zhàn)事的報(bào)應(yīng)。如今楚國受困于晉人一手扶植的吳越諸國,而晉國內(nèi)部士族大夫鼎立而起,內(nèi)亂堪憂。一南一北兩個大國皆為守勢,它們需要以消弭戰(zhàn)禍為幌子,以便集中力量解決內(nèi)部問題。這弭兵大會名為弭兵,實(shí)為緩兵。風(fēng)雨欲來,必先寧靜,更加劇烈的戰(zhàn)禍恐怕離我們不遠(yuǎn)了。”說罷,伯陽重新跪坐于案幾之前,并為商先生沏了一杯清茶。
  “伯陽大哥的話,真是令我茅塞頓開啊!鼻刎f的確是心里話,他這一生中最佩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德高望重的商先生,一個就是他的這位伯陽大哥。
  秦佚是個孤兒,從記事起便一直跟隨在商先生左右,先生教他讀書識字,并將畢生所學(xué)悉數(shù)傳授。在伯陽前來拜師之前,秦佚一直都認(rèn)為自己是商先生最得意的門生。
  伯陽前來拜師的時候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樣子,恰逢先生在為營造學(xué)館的事情積極奔走,兩人相談甚歡,一見如故。秦佚一度覺得先生因?yàn)椴柕牡絹矶渎淞俗约,他與先生情同父子,所以在心底對伯陽產(chǎn)生了些許的隔閡。
  秦佚負(fù)責(zé)先生的日常起居,一日,先生留伯陽于家中吃飯。秦佚在給伯陽盛取肉羹的時候,故意將湯水灑在了伯陽的新衣之上。伯陽對此不以為意,還主動幫秦佚舀取飯食。商先生明察秋毫,卻沒有責(zé)怪秦佚的無禮,而是在事后為他講述了一個故事。
  “文甦,你來!贝栯x去以后,商先生將秦佚喚到了自己的近旁,“我知道,你對為師偏愛伯陽心有不滿。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秦佚心頭一緊,原來自己的那點(diǎn)小心思早已被先生所洞穿,他慚愧不已,面頰滾燙無比。
  “我問你,你是哪里人?緣何在此?”
  商先生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可秦佚還是畢恭畢敬地答道:“弟子乃秦國咸陽人,母親難產(chǎn)而亡,父親從軍后便沒了消息。幸而先生游學(xué)到秦地,收留了弟子,否則弟子恐怕早已為虎狼食肉寢皮了!
  “那你可知伯陽的來歷?”
  “弟子只知他姓李名耳,字伯陽,哦,對了,與他一同來的鄉(xiāng)友好像都管他叫老聃!
  “就只有這些嗎?”
  “他平日沉默寡言,和我們這些師兄、師弟交往不多!
  “既然如此,就讓為師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鄙滔壬鷩@了一口氣,他的面容忽然變得異常凝重,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許多,這讓秦佚感到十分詫異。
  “在靈王即位為周王的那一年,為師在陳國的苦縣附近遇到了一位經(jīng)年未見的老朋友,老友相見自然要小敘一番,于是便在那里盤桓了數(shù)日。就是在那個時候,苦縣厲鄉(xiāng)的曲仁里出了一件怪事。為師的那位老友是本地人,平素最愛網(wǎng)羅散逸民間的各種奇談怪聞,他告訴為師,曲仁里的鄉(xiāng)村之中住著一位遭人拋棄的老婦人,她原本是宋國貴族,但不知何故流落民間,成了一位默默無聞的農(nóng)婦。”
  商先生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如何繼續(xù):“這位農(nóng)婦本已是八十一歲的高齡,但她竟然還懷有身孕,這實(shí)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后來,又有人告訴為師,她在自己剛剛出生的時候便已經(jīng)身懷六甲,如此說來,那腹中之子也應(yīng)是八十一歲的高齡了。”
  秦佚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怎么可能?后來呢?”
  “為師向來不信鬼神怪事,于是便親自去拜訪了那位農(nóng)婦。”
  “先生,您真的見到她了?”
  “你猜得沒錯!鄙滔壬掍h一轉(zhuǎn),“不過,她并沒有傳說中那么蒼老!
  “弟子有些糊涂了!
  “你不要著急,容為師慢慢道來。這位婦人乃理氏之女,顓頊帝高陽氏的后裔。她并不是什么耄耋老婦,看上去正值桃李年華!
  “這么說,她出生時便懷有身孕的傳聞也是以訛傳訛的吧?”
  “不錯。雖然她的確懷有身孕,卻并非像人們所謠傳的那樣。她告訴為師,在去年七月里的一天早晨,她正在河邊清洗衣物,上游竟莫名其妙地漂來許多黃燦燦的李子,起初她并沒在意,可后來終于還是禁不住好奇,沿著河流一路向上。只是,她沒有找到李子的來源,卻在河邊遇到了一位‘故人’。”
  “哦?是什么樣的故人?”
  “一個身披鎧甲,渾身血污的男人。那人筋疲力盡地倒于河邊,臉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疤還在向外淌著膿血?杉幢闳绱,理氏還是一眼認(rèn)出,這就是自己失散多日的丈夫!
  “什么?丈夫?理氏的丈夫是位軍士?”
  “不錯,而且還是一位地位很高的‘軍士’!
  “弟子明白了,這一定又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故事。”
  “不錯,不過事情可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
  “先生,這亂世之中,禮崩樂壞,人心難測,所謂‘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原來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空如一夢!為了不負(fù)他人,亦不教他人負(fù)我,看來弟子將來還是孑然一身的好!
  “莫說蠢話!兒女情長,在所難免。只是莫要輕言許諾,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人生天地之間,但凡有所希冀,必會有所失望,若問如何不失望,唯有不去希冀!
  “弟子謹(jǐn)記先生教誨。那后來呢?”
  “‘軍士’蘇醒后就悄悄地離開了!
  “哼!這樣的男人隨他去吧,只是要苦了那可憐的理氏!
  “為師初至苦地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二十三個月的身孕了,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俯拾即是,說她和男人野合,懷上了怪胎,結(jié)果把那個野男人也給嚇跑了。你看,人言可畏,更可恨!”商先生平生最恨流言蜚語和始亂終棄,所以在講到這一段時竟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齒。
  “謠言固然可恨,但先生,懷胎二十三個月仍未生產(chǎn),這,這恐怕確實(shí)不祥啊!
  “祥與不祥全在人心,為師看那理氏的眼神中分明已知天命。她行動不便,卻還要操持農(nóng)活、家務(wù),忍受他人的白眼。柔弱而被人欺凌,雖說是人生的不幸,但上天總是會眷顧弱者的。強(qiáng)弱之勢,只能定一時成敗,強(qiáng)非強(qiáng),弱非弱,乾坤扭轉(zhuǎn),以弱克強(qiáng)。成者常以弱為道,理氏雖弱,卻是生命之承載,這才是宇宙間最強(qiáng)大的力量!文甦,這些道理你慢慢就會明白了!
  “強(qiáng)非強(qiáng)……弱非弱……弟子愚鈍,還請先生明示!
  “自然有輪回,人事有代謝。草木在生長的時候,柔軟而富有彈性,死去之后,才變得干燥堅(jiān)硬;人在活著的時候,身體柔韌,死去之后,才變得異常堅(jiān)硬。這說明什么呢?柔弱是生命的本質(zhì)啊,而堅(jiān)硬逞強(qiáng)乃死的象征。女子柔弱卻往往長壽,男子剛強(qiáng)卻容易早夭,這就是關(guān)于生死的自然之道!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苦縣的上空突然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盤旋不去的紫氣,商先生自然也看到了,但在講給秦佚的那個故事里卻對此只字未提。村里的老人家都說,紫氣沖天乃祥瑞之兆,理氏的這個孩子將來必定會有一番大作為。
  楚人好鬼神,上至楚王,下至百姓,皆篤信神明。楚人生病之后,往往不像中原國家那般求醫(yī)問藥,而是先請大儺做法,憑借神力驅(qū)除病魔?嗫h原是陳國的一個小縣,由于地鄰楚地,所以楚風(fēng)頗盛。后來,楚國索性滅了陳國,將苦縣直接納入到自己的地界里。
  商先生不明就里,他厭惡巫醫(yī)大儺,于是只為理氏請來了村上的穩(wěn)婆。穩(wěn)婆只看了一眼,便知大事不妙,立即表示自己對理氏的情況無能為力。她告訴商先生,這是難產(chǎn)的征兆,弄不好會母子雙亡,況且懷胎過久乃是鬼怪作祟,唯一的辦法只有去請大儺來做一場法事,才有可能消災(zāi)弭禍,保母子平安。
  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商先生勉為其難地請穩(wěn)婆出面去請大儺。
  穩(wěn)婆請來的這位大儺非常神秘,自從他定居苦縣之日起就沒有人見識過他的真實(shí)面容。于外人面前,他總是佩戴著一副古怪的面具,其家中的戶牖亦蒙以黑布,森森然有幾分鬼氣。
  商先生與大儺打了一個照面,雖然看不清面具下的那張面孔,可心底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先生望著大儺踱門進(jìn)屋的背影,想要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
  大儺來到理氏的床前,仔細(xì)察看了她的眼皮和瞳仁,然后從身后的褡褳里取出一柄象牙短劍。只見他劍尖輕輕一挑,手中的畫符與置于案上的香篆竟自行焚燒起來。畫符的黑煙與香篆的白煙裊娜纏繞,如兩條游龍般宛轉(zhuǎn)升騰,不一會就將整間屋子都籠罩在一種撲朔迷離的神秘氣氛里。
  站在一旁的穩(wěn)婆被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驚呆了,直到大儺請她借一步說話的時候,她才猛然間回過神來。大儺告訴她:“從方才的香篆上看,這位婦人腹中的孩子非同一般,只是其命雖清貴,但初生便逢劫難。此乃天意不可違,這母子二人我只能保一人性命無虞!
  這時,商先生恰好走進(jìn)屋來,大儺的一番話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攪動起一波洶涌的暗潮,他感到一種難以抉擇的痛苦,雖然這個艱難的抉擇并不需要由他來做定奪。
  言語之際,商先生無意間瞥了瞥大儺那雙文以彩繪的手掌。那是一雙厚重粗糙的大手,手背上青筋暴突,大大小小的傷疤猙獰可怖,給人一種孔武有力的感覺。
  “大師不是本地人吧?”商先生很有禮貌地垂問道。
  “哦?先生何以見得?”大儺愣了一下,停下了正要邁出的步子。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大師乃行伍出身,官銜卻是文官大夫!
  大儺顯然吃了一驚,他死死地盯著商先生的眼睛,似乎想從那瞳仁里看出些什么端倪,然而那雙眼睛實(shí)在是太深邃了,深邃得讓他有些難以承受。大儺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先生誤會了,在下的確不是本地人,但卻不是什么行伍、大夫之流,不過一介山野村夫罷了!
  商先生開懷大笑,并上前攤開大儺的雙手:“恕老夫無禮,掌中之繭如此厚重,手臂多有創(chuàng)痕,身形魁梧矯健而又不失清朗之氣,大師雖是習(xí)武之人,但又絕非莽夫,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不是文官大夫便是公子貴胄。要知道,面具和彩繪可以遮蔽一個人的身形,可是卻掩飾不了他的談吐與氣度。”
  “先生真乃高人也!”大儺對商先生的眼力深表佩服,“實(shí)不相瞞,在下確為行伍出身,為避禍亂,不得已而隱姓埋名,茍且于此。至于那些裝神弄鬼的伎倆,實(shí)在是讓先生見笑了!
  “無礙,無礙,亂世之中,自有全身之道,棄世隱去也不失為一種上策。只是你和老夫的一位朋友頗為相似……也許是老夫的錯覺吧,也讓你見笑了!
  “先生不妨說來聽聽,或許在下有所耳聞!
  “老夫的那位朋友不是別人,正是宋國的左司馬——老佐!鄙滔壬馕渡铋L地瞥了那面具一眼。
  大儺又是一驚,他的周身微微顫抖,如牲牛般觳觫不止,而這一切自然都逃不過商先生的眼睛……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肯壬愣悸牭搅税,不行,俺得趕快告訴理氏妹子,讓她早作打算!狈(wěn)婆薄嘴唇,杏仁眼,一看就是個急性子。
  商先生本欲阻攔,可穩(wěn)婆的小碎步速率驚人,眨眼工夫已經(jīng)躥到了理氏的身旁。大儺對此倒是不置可否,仿佛在他看來,生老病死都是過眼云煙,冥冥之中已有定數(shù)。
  穩(wěn)婆心直口快,說著就抹起了眼淚。理氏顯得異常平靜,還反倒安慰起穩(wěn)婆來:“媯嫂子,你不要為難,我已經(jīng)想好了,孩子……孩子一定要保住。還有,孩子以后就隨我理氏吧……不,不,還是讓他姓李吧,對,就是李子的李!崩硎系难凵袷悄敲吹目侦`而篤定,在毫無預(yù)兆的情況下,她悄悄摸出藏于枕下的一把匕首,輕輕地劃破了自己的小腹。
  “妹子,你這是,這是何苦哩……”穩(wěn)婆接生無數(shù),面對淋漓的鮮血連眼都沒眨過一下,可是這一次她卻不知如何是好,雙手顫抖著愣在那里。
  “媯……媯嫂子,你……孩子……就拜托你了……快……”望著理氏漸漸失去血色的臉頰,穩(wěn)婆狠了狠心,顫顫巍巍地將理氏腹中的孩子取了出來……
  “咦?這孩子的相貌好生奇怪!狈(wěn)婆拭凈孩子身上的血污,仔細(xì)地端詳了起來,只見初生的小家伙生得耳長過腮,白發(fā)虬髯,乍一看,竟宛如一位童顏老翁。穩(wěn)婆用一條布單蓋住了理氏的身體——這位可憐的母親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上孩子一眼,便永遠(yuǎn)地睡去了。
  “把孩子交給我吧!鄙滔壬鲃犹岢鲆震B(yǎng)這個孩子。站在他身后的大儺并沒有離去,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穩(wěn)婆懷里的孩子,沉默不語。
  “這,這事俺可做不了主,要不,要不俺去把比長(與鄰長相似,只不過比長設(shè)于國都地區(qū),鄰長設(shè)于國都以外的地區(qū)。春秋戰(zhàn)國時,一里分五鄰,每鄰分為五家,每鄰都設(shè)有負(fù)責(zé)治安糾舉與收容安置之事的鄰長)請來,咱們聽聽他的意見咋樣?”穩(wěn)婆見商先生沒有反對,便匆匆忙忙地請來了比長。
  比長在了解了商先生的心意之后,不好意思地搓手道:“這位先生,你看,俺們都是鄉(xiāng)下人,這娃生得可憐,俺們作為鄉(xiāng)親父老的也不好將他托付給外人不是?況且將來葉落歸根,他總還是要回到這里不是?外邊這兵荒馬亂的……”
  “不!他本來就不屬于這里,將來也不應(yīng)回到這里!鄙滔壬鏌o表情,不怒自威。
  “先生咋這么說呢?娃的親娘就是俺們村的,這娃咋就不屬于這里咧?”比長似乎有些不高興。
  “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孩子的母親也并非本地人士!
  比長心中暗驚,因?yàn)樗芮宄,這理氏是被一伙楚軍逼得走投無路,投河自盡,結(jié)果大難不死,被村里人給救起來的。
  “而且我還知道,她在這里定居也不過就是兩年前的事情!
  “你究竟是什么人?”比長那兩只冒著精光的小眼睛警惕地盯著商先生,他擔(dān)心面前的這個老家伙是來向理氏尋仇的仇家。
  “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孩子的父親是宋國人就可以了,F(xiàn)在,你還堅(jiān)持說這孩子是本地人嗎?”
  “啥?你說他爹是宋國人?你憑啥在這瞎咧咧?俺們四鄰五舍這么多口子都沒見過他爹,咋的,難不成你認(rèn)識那個野漢子?”
  “不錯。”
  村民們大吃一驚,比長壓抑著心中的不快繼續(xù)問道:“那你倒是給俺說說,那野漢子究竟是誰?”
  “不可說。老夫只能告訴你,這個孩子姓老!
  “放屁!娃他娘生前說了,娃姓李,李子的李,知道不?”
  商先生微微一笑,并沒有因?yàn)楸乳L的無禮而有所慍怒,他幽幽地說道:“老夫?qū)@孩子的身世了如指掌,如有妄言愿遭天譴。只不過老夫受人所托,要永遠(yuǎn)保守這個秘密,所以只能向各位有所隱瞞了!
  比長暗想:“看來這老家伙沒有騙人!庇谑撬洲D(zhuǎn)陰為晴,強(qiáng)堆起笑臉對商先生說道:“這位先生,你看,俺是個粗人,說話可能不太中聽,不過俺也是個講理的人。這樣吧,孩子呢還是由我們來撫養(yǎng),您是讀書人,有文化,就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吧。”
  “髭發(fā)皆白,耳長而墜……不如就叫他老聃如何?”
  “好,好,老聃好。”
  商先生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繼續(xù)說道:“既然理氏執(zhí)意要孩子姓李,那就兩姓并存,姓李名耳號老聃好了!
  “這個好,這個好,李耳,這個好,嘿嘿。”比長憨憨地笑了,比起那個拗口的“老聃”,他顯然更喜歡這個通俗易懂的“李耳”,至于號不號的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他向來是漠不關(guān)心的。
  比長將村里人召集起來,在他的主持下,孩子最終過繼給當(dāng)?shù)氐囊粦舾晦r(nóng)。商先生雖然有些不舍,但見苦縣清幽寧靜,民風(fēng)淳樸,便尊重了當(dāng)?shù)匕傩盏囊庠浮?br/>  “好吧,那就勞煩各位好生照顧這個孩子了,商某就此別過!鄙滔壬鹕砀孓o,最后又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嬰兒,“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難,可以隨時讓他來找我,在下宋人商容!
  正午的日光熾熱而刺眼,屋子里卻伸手不見五指。一陣輕輕的嘆息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絲微弱的燭光,精致的漆木案幾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案幾之上端放著一張?jiān)幃惖拿婢,一個英俊而疲憊的身影投射在北面的墻壁上。
  “老淵啊老淵,白日點(diǎn)燈,你意欲何為?”
  “白即是黑,日即是夜,白日即為黑夜,我于黑夜點(diǎn)燈,有何不可?”
  “老淵啊老淵,拋棄妻子,你該下地獄!”
  “我已在地獄,何有再下之理?”
  “老淵啊老淵,你是要苦了那孩子!”
  “與其讓他跟著我東躲西藏,不如還他正常人的天地。”
  ……
  這時,門敲得“咚咚”直響,蠟燭熄滅,一張藏于面具之后的臉龐出現(xiàn)在熱辣辣的驕陽之下。
  “找我何事?”
  “快點(diǎn)吧,村東理氏快要生了,可能是難產(chǎn)!
  面具心中一緊,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穩(wěn)婆那飛快的碎步之后。一路上,他的思緒飛轉(zhuǎn),父親戰(zhàn)死的那一幕又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事情還要從五年前的夏天說起,那一年宋共公不幸離世,宋國大政旁落于右?guī)熑A元的手中。共公健在的時候,以左師魚石為首的桓氏宗親便一直對宋國的國政大權(quán)虎視眈眈,如今共公離世,他們立刻變得蠢蠢欲動,預(yù)謀乘機(jī)奪權(quán)。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魚石僚屬的一名小妾偏偏和華元手下的一員將官有染,起事之前風(fēng)聲便走漏了出去。華元怒不可遏,決定聯(lián)合整個戴氏宗族一舉將桓氏宗族這根肉中刺連根拔除?婶~石這個家伙比狐貍還狡猾,他早就留有后手,宋都的守門官是他安插的親信。一看形勢不好,魚石便立刻率眾逃亡楚國。
  由于自己的百密一疏,竟讓魚石這老小子從容地逃走了,華元?dú)獾帽┨缋,將守門將官一家老小悉數(shù)誅殺。新君宋平公初立之后,又命向戌為左師,老佐為司馬,樂裔為司寇,百官封賞完畢,宋國的局面才暫時穩(wěn)定下來。
  俗語有云: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這話一點(diǎn)不假,魚石在楚國藏匿了三年,這三年里他上下打點(diǎn),四處聯(lián)結(jié),處心積慮,伺機(jī)報(bào)仇。公元前573年六月,在魚石的挑唆與煽動下,楚國興兵伐宋,一舉攻克宋國的彭城(今江蘇徐州)。楚軍得勝撤退后,留下三百乘兵車幫助魚石和魚府坐鎮(zhèn)戍守。
  消息傳到宋平王的耳朵里,身為一國之君的平王氣得臉都綠了:“這群該死的叛徒!寡人定要將他們食肉寢皮,挫骨揚(yáng)灰!”
  “請主君息怒,彭城乃我宋國要邑,如今淪于敵手,自然不可輕言放棄。但我軍新敗,士氣低迷,不宜馬上出兵啊!比A元對宋國形勢的急轉(zhuǎn)直下感到憂心忡忡,對當(dāng)初放走魚石黨徒更是悔恨不已。
  “寡人還就不信了,先君襄公不是就曾擊敗過強(qiáng)齊嗎?楚蠻欺人太甚,占我大邑,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君莫忘泓水之辱!當(dāng)年先君不聽公子目夷之策,結(jié)果一戰(zhàn)而使我宋軍精銳損失殆盡。泓水之畔,血流成河,哀聲遍野,想我全盛之時,尚不可與楚軍一爭高下,如今楚軍方退,我豈可再輕言挑釁?”
  “怎么?相國這是以目夷自比,譏刺寡人無道嗎?”
  “臣不敢,臣只是……”
  “你不要再說了,寡人不想聽。想你也是只身深入過楚營的人,當(dāng)年的勇氣哪去了?寡人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你們誰能擊破楚軍,收復(fù)彭城,替寡人分憂?”
  華元?dú)v事昭公、文公、共公,如今又為平王右?guī)煟芍^“四朝元老”。飽經(jīng)世事的他知道平王這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當(dāng)下也不好再說什么。
  “愚臣愿為君上分憂!”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將眾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響。只見此人目光炯炯,腮闊肩寬,眉宇之間自帶一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之氣,他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走馬上任不久的左司馬——老佐。
  “好!好!老將軍英勇善戰(zhàn),定能得勝。寡人封你為上將軍,領(lǐng)兵兩萬,星夜出擊,務(wù)必要為寡人拿下彭城。 
  “請君上放心,愚臣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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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門徒:列國風(fēng)云的作者是魏萌,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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