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講述了德裔猶太人卡佛崗一家為逃避德國納粹迫害,在接連被英、法、荷蘭等國拒絕入境后,過境蘇聯(lián)到達中國新疆烏魯木齊,1940年到達重慶,并在重慶度過11年崢嶸歲月的故事。 1940—1951,中國歷經(jīng)抗日戰(zhàn)爭、國共戰(zhàn)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跌宕起伏的大歷史之外,普通民眾的生活是怎樣的?本書作者沃爾夫崗卡佛崗作為一個外國人,如何在千瘡百孔的中國活下來?他看到的中國手藝人、乞丐、美國兵又是如何生活的?他關(guān)注的細節(jié)往往是被大歷史忽略的,這種記錄在令我們意外的同時,尤其具有填補空白的歷史價值 作者簡介: 沃爾夫崗卡佛崗,1924年生于德國柏林猶太家庭。1940年,為躲避納粹迫害,年僅16歲的沃爾夫崗隨父親來到中國的戰(zhàn)時陪都重慶,至此,開始了在中國重慶的另一種生活,直至1951年離開。在重慶的11年,沃爾夫崗生活在普通中國人中間,當過機械學徒,在美軍的空軍基地當過翻譯,在云貴川開卡車從事長途貨運,1950年,與中國姑娘劉素蘭結(jié)婚,1951年和妻子移居以色列,現(xiàn)居住在以色列。 目錄: 自序 1老師說:坐下,猶大! 2好日子結(jié)束了 3這個世界還有誰肯接納我們? 4從莫斯科到成都 5重慶:掛球了,掛球了! 6重慶:生活從不中斷 7軍艦和江邊酒吧 8德國醫(yī)生的好口碑 9這個洋人真行! 10父親的思想停留在德國 11一個正常的男人不能沒有女人 12我們行醫(yī)生活的“不合時宜” 13手藝人、茶館和乞丐 14只剩下一個空瓶子自序 1 老師說:坐下,猶大! 2 好日子結(jié)束了 3 這個世界還有誰肯接納我們? 4 從莫斯科到成都 5 重慶:掛球了,掛球了! 6 重慶:生活從不中斷 7 軍艦和江邊酒吧 8 德國醫(yī)生的好口碑 9 這個洋人真行! 10 父親的思想停留在德國 11 一個正常的男人不能沒有女人 12 我們行醫(yī)生活的“不合時宜” 13 手藝人、茶館和乞丐 14 只剩下一個空瓶子 15 空軍基地和美國人 16 我想獨立生活 17 不能怠慢鬼神 18 幫會里的“洋鬼子” 19 艱險生活中一朵雪絨花 20 遭遇土匪的窮日子 21 父親的最后夜晚 22 她的芳名是素雅的蘭花 23 心心相印,不需要語言表達 24 小公園來了兩個警察 25 新政權(quán)下的婚禮 26 你們是誰? 27 目的地——以色列 28 我們感覺是在度蜜月 29 以色列,我驕傲地穿著軍裝到處走 30 素蘭突然說,不要走開 注釋 1中國空軍籌建工作始于1927年。從法、德等國進口的三百余架各種飛機,在“淞滬空戰(zhàn)”和“南京空戰(zhàn)”中,幾乎損失殆盡,到南京淪陷后,僅有12架尚能修復(fù)的飛機。中國空軍遭到重創(chuàng),使日軍空軍更加狂妄,肆無忌憚地狂轟亂炸,企圖“以炸迫降”?箲(zhàn)時期的陪都重慶遭受日本飛機轟炸,從武漢到重慶直飛距離780公里,從宜昌直飛重慶距離為400公里,在1938年至1941年蘇軍撤離前,日機幾乎是長驅(qū)直入,導致“五三”、“五四”等重大慘案。 作者父子于1940年秋達到重慶,1941年的夏季大轟炸正值蘇聯(lián)援華志愿隊回國以后,所以中國的空中防衛(wèi)力量確實是無能為力的,使得重慶人民遭受了巨大損失。 2 1941年6月5日晚上9點左右,日軍展開重慶大轟炸,市民倉惶涌進附近的防空洞,僅能容納四五千人的防空洞里擠進了一萬余人。日軍出動24架飛機分三批輪番轟炸,空襲長注釋 1 中國空軍籌建工作始于1927年。從法、德等國進口的三百余架各種飛機,在“淞滬空戰(zhàn)”和“南京空戰(zhàn)”中,幾乎損失殆盡,到南京淪陷后,僅有12架尚能修復(fù)的飛機。中國空軍遭到重創(chuàng),使日軍空軍更加狂妄,肆無忌憚地狂轟亂炸,企圖“以炸迫降”?箲(zhàn)時期的陪都重慶遭受日本飛機轟炸,從武漢到重慶直飛距離780公里,從宜昌直飛重慶距離為400公里,在1938年至1941年蘇軍撤離前,日機幾乎是長驅(qū)直入,導致“五三”、“五四”等重大慘案。 作者父子于1940年秋達到重慶,1941年的夏季大轟炸正值蘇聯(lián)援華志愿隊回國以后,所以中國的空中防衛(wèi)力量確實是無能為力的,使得重慶人民遭受了巨大損失。 2 1941年6月5日晚上9點左右,日軍展開重慶大轟炸,市民倉惶涌進附近的防空洞,僅能容納四五千人的防空洞里擠進了一萬余人。日軍出動24架飛機分三批輪番轟炸,空襲長達三個小時之久,期間隧道頂上燃起了大火,由于擁擠和缺氧,并且在洞口站崗的憲兵阻止人們在轟炸結(jié)束前離開防空洞,造成了窒息及推擠踐踏的慘事,是為“重慶大隧道慘案”。這次慘案的死亡人數(shù)一直眾說紛紜,自數(shù)百人至近萬人均有,但一般認為2000人至3000人較可信。 3 隨著柏林墻的倒下和德國的統(tǒng)一,一些封存的歷史檔案逐步浮出水面。關(guān)于德國“二戰(zhàn)”敗后平民自殺記錄就是其中一例。在蘇軍占領(lǐng)區(qū),原有15000居民的德國代明市,大約2000位居民,在1945年5月進行了大規(guī)模集體自殺。在同一個時期,德國有多個城市發(fā)生了同樣類型的集體自殺事件,根據(jù)公墓安葬記錄,共計有一萬二千多名德國雅利安平民自殺,其中大部分是婦女和兒童。僅柏林一個城市在4月5月兩個月內(nèi),居民自殺人數(shù)就達4000人之多。 至于猶太人在戰(zhàn)爭中和戰(zhàn)后的自殺問題,由于死亡人數(shù)太大,戰(zhàn)爭年代很難有準確的統(tǒng)計。納粹德國的記錄很難辨別自殺或他殺,所以迄今沒有發(fā)現(xiàn)權(quán)威可靠的研究和統(tǒng)計。但美國和以色列的心理學家對大屠殺幸存者的研究表明,越近晚年,因不可治愈的精神傷痛、體力的衰竭、情緒的低落而引發(fā)的憂郁癥,成為自殺傾向性不可忽視的群體。 4 從莫斯科到成都 1940年8月1日,我們終于到達莫斯科。蘇聯(lián)的官方旅行社,一家叫國際旅行社的,給我們安排了火車、旅館以及在旅館和餐廳吃飯的飯票。我們的整個行程是在莫斯科停留五天,再坐五天火車到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然后乘坐俄國飛機到中國境內(nèi)的第一個機場烏魯木齊。這條路線是從歐洲到中國最短最快的路線,通常是那些外交官和商人使用的。我們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使用這條路線的猶太人。 我們到達莫斯科,被安排住進的是一家豪華旅館,一切都棒極了!我們到克里姆林宮旁散步,不少人開始和我們交談。他們說的是意第緒語1,卻自認為是德語。他們能夠看出我們是德國來的,因為我傻乎乎地穿著當時德國少年的標識服——長燈籠運動褲。莫斯科是沒人那樣穿的。我不時聽到周圍的人小聲說:“德國人!德國人!”但當我父親向他們打聽猶太人的情況,他們就吞吞吐吐,一個個溜走了,好象害怕他們的影子似的?磥,蘇聯(lián)人和外國人打交道顯然會惹麻煩的。 我們回到旅館,倒霉的事便來了。幾個便衣警察在等著我們,要我們馬上離開莫斯科,因為外國人在莫斯科不能作不必要的逗留。我后來才知道,在我們父子倆到達莫斯科時,蘇德間的戰(zhàn)爭已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地步,雙方都在趕時間2。莫斯科到處是暗藏的德國間諜特務(wù)和戒備森嚴的克格勃3便衣保安。戰(zhàn)爭前夕的蘇聯(lián)尤其不能讓德國來的人作不必要的逗留。 父親告訴他們,蘇聯(lián)國際旅行社的安排是在莫斯科停留五天。他們說不行,要我們趕快帶上行李,他們馬上送我們到火車站。他們警告,趕不上當天的火車后果嚴重。我想:“有多嚴重呢?是要把我們送到西伯利亞流放嗎?”父親又問:“那到烏魯木齊的飛機票怎么辦?”一個警察說:“趕快上車吧,我們會給你錢,你們到阿拉木圖自己買票去!彼f的是英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是父親給我翻譯的。 他們很快把我們拉到國際旅行社,那里給了我們許多現(xiàn)金盧布,因為來不及出票了。然后,又鳴著警笛全速行駛到火車站,拉著我們跟著已經(jīng)啟動的火車賽跑。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們跳上了火車。 父親高聲問:“我們的行李怎么辦?” “我們會給你們送去的!” 我父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真擔心他會發(fā)心臟病。蘇聯(lián)在柏林的國際旅行分社應(yīng)當知道這些規(guī)矩。這樣的事在德國是不會發(fā)生的。 在火車上我們住的是頭等廂,豪華舒適。餐車里供應(yīng)的飯食更是棒極了!一日三餐,每餐都有咖啡、牛奶、黃油等,這在當時的德國是一般人得不到的好東西。我們用國際旅行社發(fā)的飯票付賬。 我們車廂里有一個年輕的女士會說一點德語。她剛從醫(yī)學院畢業(yè),被分配到遙遠偏僻的地方當醫(yī)生。她抱怨自己身上的衣服太寒磣、蘇聯(lián)的生活水準太低、買不起新的等。她德語說得很不錯,很高興有機會和我父親交談,練練口語。另一對夫婦德語也說得挺不錯。但是不管他們說得多完美,都可以聽出里面夾雜著意地緒語。自然地,父親的話題就轉(zhuǎn)到猶太問題上來。但他們卻吞吞吐吐,想掩蓋自己是猶太人這樣一個事實,隨后他們就告辭,不見了。 長長的火車只有一節(jié)車廂是頭等廂,里面的裝飾很豪華。每個房間內(nèi)有四張床。有時我們也到其他車廂內(nèi)走走,遇見很多普通硬邦邦的玉米餅,這就是工人階級“天堂”的飲食。風景很單調(diào),沿途看到的大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有時也經(jīng)過一些“波將金村莊”4,那是典型的共產(chǎn)主義粉飾現(xiàn)實的宣傳。在面向鐵路的一面有高高的美麗建筑物,后面掩蓋不住的是泥土房子的平民窟。每次車要起動,動力不足的蒸汽機車都很費勁,那是輪子打滑。為了克服這個困難,機車必須后退把車廂壓緊,然后把機車加足馬力,列車才緩緩向前移動。在德國,從來沒見過這樣起動列車的。沿途還遇到沙塵暴,當熾熱的黃沙掠過火車,所有的窗戶必須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我感到我就要被熱浪悶死了。在阿拉木圖前的一站,有另外一節(jié)蒸汽機車加在列車后面,這樣,兩臺機車把整輛火車一拉一推地弄上了山。 最后,我們總算到了阿拉木圖。在那里我們要在國際旅行社住五天,然后乘蘇聯(lián)飛機到中國的烏魯木齊。車站沒有國際旅行社的標識,我父親問人家,他們都回答“亞捏日那唷(我不知道)!” 一個出租車司機把我們拉到一家旅館,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楚我們是要去國際旅行社,因為他只是連說:“大大(是的是的)!” 到了旅館我們先到餐廳吃飯。父親拿出飯票要付賬,女招待只要現(xiàn)金,我們說沒有,她就發(fā)火了,叫來了經(jīng)理。父親想盡辦法想向他們說明,我們在德國就已經(jīng)交了錢,換成了旅行社的飯票,但他們不相信。我父親天真地拿出那一大迭盧布,那是莫斯科退機票時給我們的,意思是我們不是沒有錢付賬。那女招待一見就更火了,高聲叫起來:“這個人有錢得很,就是不愿付賬!”第二天,餐廳經(jīng)理和我們一起到了當?shù)卣。那里有一個說意地緒語的翻譯,幫我們說明了情況。最后,當?shù)仡I(lǐng)導許諾餐館經(jīng)理,他們會去了解國際旅行社和飯票的問題,餐廳會收到錢的。第三天,經(jīng)理又拒絕我們吃飯,我們又到地方政府去了一次。 我看到離旅館不遠,有一座美麗的雪山。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風景,它就像磁鐵一樣把我吸引住了。我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出發(fā)向白雪覆蓋的山峰走去,我要登上山頂。一整天,我都在原野里飛快地走,不吃不喝。我指著一本小詞典問一個農(nóng)夫,這山有多遠。他不會讀。到了下午,太陽都快落山了,山離我還是很遠,我只有放棄了。回到旅館已經(jīng)很晚了,人們都笑話我,因為那山看起來近,實際有60公里遠。父親見我回來很高興,他已經(jīng)擔心我好久了。 五天之后,我們總算飛到戈壁灘上的烏魯木齊市,這是救助機構(gòu)所能付費的最后一程。因為在中國必須用美元付費,而救助機構(gòu)只能付馬克。 我們站在兩架飛機旁,一架是把我們送來的蘇聯(lián)飛機,一架是中德航空公司的德國容克Ju52運輸機。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停機坪,除了風向標什么也沒有。 Ju52的飛行長官過來問我們到哪兒。父親說到重慶,但沒有票,也沒有錢。中國機長用德語說:“沒關(guān)系,德國大使館會給你們付的! 我父親正要說我們是猶太人,我連忙打斷他:“不要說,都一樣的!” 飛行員用德語說:“你們可以登機了,飛機馬上起飛!” 這正是我想聽到的。 我看到他們在給飛機加油。自然是用人工,把漏斗插在飛機翅膀上的油箱口子上,用手提著五加侖的油桶往漏斗里倒油。 起飛后,飛行員給我們吃哈密瓜,我從來沒有享受過那么好吃的水果。 經(jīng)過一段顛簸的飛行,飛機在戈壁上的哈密停下來。這是一個小村莊,沙漠中的綠洲,風景如畫,但是沒有自來水也沒有電。我們被帶到一個小“旅館”,那只是一個泥土房子,和當?shù)仄渌ㄖ粯印N腋赣H想上廁所,但沒有人懂他說什么。他只得打手勢,這下讓人弄懂了,解決了他的問題。 第二天,我們飛到蘭州又停了一次,在那里吃了點東西。就在當天,我們飛到了四川省會成都,而不是目的地重慶,因為那天重慶有日本人空襲的警報,這在那段時間是司空見慣的事。 成都中德航空公司經(jīng)理問我們,要到哪家旅館下榻,哪家飯店吃飯。父親很費勁地向他解釋,我們是難民,每人只能帶五個馬克,我們兩人隨身總共就十馬克。經(jīng)理很吃驚,搖著頭用標準的德語叫起來:“從來沒聽說過!”他馬上打發(fā)一個伙計給我們拿來了些吃的。飛行員想邀請我們一起去旅館,但父親客氣地謝絕了。我們就睡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那些辦事員和苦力都咧著嘴笑話可憐的外國佬窮成這樣。 注釋 1 意第緒語屬于日耳曼語族。全球大約有三百萬人在使用,大部分的使用者是猶太人。而且其中主要是歐洲猶太人在操用此語。意第緒(語)這個稱呼本身可以來代表“猶太人”,或者說是用作表示“德國猶太人”的稱呼。在20世紀20年代的蘇聯(lián),意第緒語被認為是“猶太無產(chǎn)階級”的語言被鼓勵使用;同時,希伯來語則被當作“資產(chǎn)階級”語言。在以色列,意第緒語被現(xiàn)代希伯來語所取代。許多從蘇聯(lián)來以色列的老移民(通常超過50歲)能在某種程度上使用意第緒語。 2 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就撕毀蘇德間的協(xié)議,對蘇聯(lián)發(fā)動猛烈進攻。 3 蘇聯(lián)國家安全委員會,1954至1991年間的蘇聯(lián)情報機構(gòu)。 4 18世紀俄羅斯元帥格利高里阿力克桑德羅維奇波將金為了制造一種繁榮昌盛的假象取悅女皇和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沿著第聶伯河岸用木板建造了許多外表看起來非常精致美觀的房子,但這些看起來光鮮無比的村莊背后卻是滿目瘡痍。后來,西方人就把所有的面子工程都叫做波將金村。 5 重慶:掛球了,掛球了! 最后的航程終于把我們帶到了重慶。 到達時還是上午,乘坐機場的交通車,我們到了重慶城里。 我們急著找伯伯一家,想通過警察局外事組的人幫忙查外國人的花名冊。就在那時,日本飛機的炸彈掉下來“歡迎”我們了。航空公司的員工趕快把我們帶到最近的防空洞,等空襲警報解除后才出來。他們邀請我們在辦公樓用餐。 重慶與西方整個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讓我吃驚。大多數(shù)員工就在飛機場吃住。當父親給他們講我們的遭遇時,我上街逛去了,看著周圍的中國人,我好像在夢中。 重慶街上的人都盯著我這個黃頭發(fā)山羊眼的外國人。懷著復(fù)雜的心情,我觀察著中國的市民生活。一切和我過去在柏林的生活是那樣的不同,來來往往的人流、人力車、店門大開的鋪子、數(shù)不清的小商小販,所有這一切,給我巨大的沖擊。周圍只有中國人,沒有一個外國人。我當然高興再也沒有納粹了,但我又遺憾自己口袋空空,不能給向我伸手的乞丐一分錢。這里真是乞丐遍地。我不敢走遠了,怕迷路走不回航空公司的辦公室。我既不會說中文又不會說英語,開始害怕起來,就趕快回去了。我父親正在應(yīng)經(jīng)理的要求把我們的問題寫下來,經(jīng)理看不懂父親的手書,要求父親用打字機打印。我回來時看見父親正在敲打字機,這很花時間的。突然,空襲警報又響了,街上的人都不要命的跑,一路高聲地喊叫:“掛球了,掛球了!” 我莫名其妙,公司的人說:“沒有關(guān)系,我們吃了飯才進對面的防空洞,等日本飛機來還有時間!彼麄兙驼埼覀冏聛砭筒。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中國人吃飯。人們圍著一個大圓桌,桌子上有很多我從未見過的食物。我不會用筷子,但是他們一教我就會了。我父親是用調(diào)匙填飽了肚子。 飯后,他們帶我們進防空洞。他們把防空掩體叫做“防空洞”。在那里,我們和幾百個受驚嚇的老百姓擠在一起。在這個臭烘烘的洞子里我感覺就要給悶死了。還好,中國人就是流汗也沒有我們西方人那樣重的體臭。但有些事我不明白,比如在防空洞里面,他們既不許用手電筒也不許點油燈,更不許講話,說是怕日本飛機發(fā)現(xiàn)了,然而炸彈爆炸的聲音卻大得驚人。我們頭一天來重慶就嘗到戰(zhàn)爭的滋味。空襲解除后,父親繼續(xù)在打字機上寫我們的“故事”。 與此同時,經(jīng)理在幫我們找伯父。但是,里昂伯父并沒有在外事警察那里注冊,因此不在花名冊上。后來我們才知道,伯父和兒子一家已經(jīng)加入中國籍了。經(jīng)理又打發(fā)人到外國人圈子里去找,卻不再提我們欠的機票錢。 至于是誰付清了我們從烏魯木齊到重慶的機票錢,我們至今不清楚。大概經(jīng)理把父親寫的“故事”作為理由,在航空公司把我們的欠賬抵銷了吧! 一個德國奔馳車代理商碰巧認識我伯父,他就坐人力車上門來,熱情得很,讓我們也乘人力車,一起到他漂亮的別墅去過夜。在那里,我們好好洗了個澡,這是我們離開柏林后第一次清潔自己。第二天,他給我們找了一輛順路車去離重慶70公里以外的小鎮(zhèn)北碚,我伯父一家就居住在這里。我們真要好好感謝這個德國人,他不像在德國的那些雅利安人歧視猶太人。相反,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們就找不到伯伯。我們在中國內(nèi)地又不認識任何人,又沒有錢,那樣就真正悲慘了。 我們像沙丁魚一樣擠在車里,站著顛簸了大半天,最后總算見到伯父一家人了。伯父還是老樣子,和我們分別了整整七年,剛見我父親就用臟話開了個玩笑,一下就把氣氛活躍起來,大家都笑開了。 就在我們到達的前幾天,日本人的炸彈落到伯父的房子前,致使他們一家只能在公園中一個破舊的古廟里暫住。廟里沒有玻璃,只是把毛邊紙糊在窗框上,既擋蚊子又擋風和雨。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燈,沒有廁所,每家只有一個陶土做的“尿罐”,每天有伙計來倒尿罐。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讓你想到現(xiàn)代或者文明。沒關(guān)系,我們頭上有屋頂,吃飯睡覺有去處。哪怕生活在非常貧窮的條件之中,家人團聚也給了我一種安全感。我們不介意,我們感覺愉快,因為不再有人問我們是不是猶太人,也沒有人像在德國那樣,天天騷擾讓我們惶恐不安。透過那古廟的窗戶,我們可以遙望川江上的美景,苦力劃槳拉纖,木船上溯下游,千年河水日夜流淌,平民百姓日子照過,這些真是對我們歷經(jīng)磨難的最大補償。傍晚,一家人圍著圓桌,昏暗的油燈映照著面孔,大家計劃著以后的生活。現(xiàn)在的這個村子在風景美麗的清涼亭一帶,但當時村子太小,維克托已是村里的醫(yī)生了,但看病費仍然不夠維持生活,我的父親必須另外找一個地方開業(yè)了。 伯父一家住的這個北碚小鎮(zhèn),是重慶有名的風景區(qū),因附近的硫磺溫泉而出名。富人常到這里來泡澡健身。伯父是牙醫(yī),他兒子維克托是內(nèi)科、外科、婦科全科醫(yī)生,父子倆在全村唯一的“診所”工作。這個“診所”就是幾間屋子,里面除了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外什么也沒有,沒有水、電、廁所和任何醫(yī)療設(shè)備。 伯父有時能拔幾顆牙。每次伯父拔出一個牙齒都高興地說:“現(xiàn)在可以吃肉了(豬肉比牛肉貴一倍)!”假若有機會做假牙齒,就像在德國做的那種陶瓷假牙和生橡膠牙托,收費比較高一些,還可以留下一點錢,買一兩塊美金保存作應(yīng)急用。伯伯必須自己燒制打模子用的石膏。他和維克托的醫(yī)療器械從柏林帶到上海,又一路隨他們逃難,帶到重慶。沒有這些器械,他們無法開業(yè)求生。他自制了一個腳踩的牙鉆,帶一個又老又鈍的鉆頭。我是不想讓他用這個鉆頭給我鉆牙的。伯父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因為這里沒有一個機構(gòu)來監(jiān)管什么開業(yè)執(zhí)照一類的事。 每當有警報的時候,我們?nèi)揖投愕缴降紫碌墓卜揽斩蠢。晚上我們坐在一起,在菜油燈的微弱光照下,維克托的太太戴安娜教我們打麻將。 堂兄維克托在我們來的第二天就教了我?guī)拙渲袊。那個給我們挑水的苦力的年紀和我差不多,想和我到嘉陵江去游泳。我可以用中文對他說:“好,我們走!”伯父的太太佛萊德爾驚嘆道:“他只來了三天,就已經(jīng)開始說中國話了!” 維克托他們不愿努力融入新生活。來中國有七年了,會說的中國話不超過十個字。他們學英語,但帶有很濃的德國口音。維克托至少還努力學,但沒有他的中國太太當翻譯,他也很難和病人溝通。這是很大的問題,特別是對醫(yī)生來說是很大的障礙。他們就靠著德語將就過,感覺德文對他們更重要,不愿意費勁學哪怕一點兒當?shù)卣Z言,或許他們以為,他們不會在中國生活很長的時間,而且他們不太愿意和中國人聊一聊。 一個星期以后,維克托要到溫泉附近一個朋友家里,去取放在他那里的顯微鏡。顯微鏡是維克托從德國帶來的,很珍貴,怕日本飛機轟炸損壞了,就保存在朋友家的防空洞里。維克托問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我當然愿意啦。早飯后,我們就沿著泥土路走了很久,從公園到溫泉大約十公里左右。事情辦完后回家,他問我愿意走路還是愿意乘小船,如果走路,省下來的錢就可以買藕粉吃。藕粉是蓮藕淀粉做成的布丁,很好吃。我肚子餓了,選擇了藕粉。吃到一半,發(fā)現(xiàn)藕粉里有一只蒼蠅。維克托把伙計叫來,指給他看,伙計就又給我盛了一碗。維克托羨慕得差點也抓一只蒼蠅放在碗里面,但他手不快,肯定抓不著,只有看著我狼吞虎咽。我們回家的路上,突然變天了,又是雷又是雨的。我們沒有一點準備,在泥濘的路上淋得像落湯雞。我的鞋是德國戰(zhàn)時生產(chǎn)的,后跟中間夾的是紙板,只有最外面一層是皮,鞋底泡濕后釘子冒起來頂我的腳。天很快漆黑一片,只有借著閃電,才能看得見。我試著用石頭把釘子錘回去,還是不能走路,最后我只有把鞋跟撕下來。維克托的鞋很快就不行了,他不能赤腳走路,我就把自己的鞋脫給他穿。(我可以打赤腳。以前當孩子時一到暑假,我就光著腳到處跑,而維克托規(guī)規(guī)矩矩,從來不赤腳。)直到午夜,我們才回到家。我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干的,我發(fā)著抖,累得精疲力竭。都是維克托這個吝嗇鬼,提出這個倒霉的藕粉建議。(他一直都這樣。如果要買什么,帶的錢剛好夠用,從不多帶一分錢,以免受誘惑多花錢出去。我們說他吝嗇,他反駁:“你不能讓錢從兩只手上溜走!”)我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靠他! 到中國后的開頭幾個月,我父親完全沒有收入。他和伯父弟兄倆準備從北碚到重慶去,看能不能找到工作,湊湊和和過日子。我們的小村莊在嘉陵江畔,嘉陵江往南流入揚子江,而重慶城就在兩條江的匯合點。于是我們?nèi)齻擠上一艘老式的機動船,和船上的一百多人當天抵達重慶。 6 重慶:生活從不中斷 我們先去看了伯父的德國朋友赫爾斯坦蒙。他在揚子江的南岸一個叫龍門浩的地方,臨江開了個帶酒吧的飯館,河對岸就是重慶城鬧市區(qū)。他的顧客主要是江面上?康拿绹炌S袝r候,英國艦艇也在此拋錨。我聽說很久以前德國的艦艇也在這里靠過岸。艦艇的軍事目的我不清楚,但它們讓這個酒吧生意很好。很有可能是在戰(zhàn)亂不安的環(huán)境下,這些軍艦代表了它的國家對本國的生意人提供避難和保護。更重要的是軍艦上的電臺,讓這些僑民與本國保持聯(lián)系。重慶因為是戰(zhàn)時首都,日本飛機轟炸很厲害,但這不能阻止我父親和他的哥哥找工作。酒吧老板赫爾斯坦蒙給了我們一個房間暫住。我們的第二步是去找伯父的一個中國朋友,懂德語的皮膚病性病專家寧醫(yī)生。他可以說寫流利的德語,這是很不簡單的,我知道,其他很多在德國學習的中國人語言都沒有過關(guān)。這位寧醫(yī)生同意讓我父親在他的診所專治肺病,其他病人還是歸他自己來治。父親的主要問題是要搞到治肺病的特效藥結(jié)核菌素。 這個寧醫(yī)生是個很有趣的人,50歲左右,有點灰白的頭發(fā),中等身材,總是帶著讓人愉快的微笑。當我第一次聽到他和我父親伯父說話,德語說得那樣完美無缺,不帶一點地方口音,沒有一點語法錯誤(德語的語法很復(fù)雜的),我真是驚訝極了。但是,他有時喜歡說點笑話,帶上幾句反閃米特人的語言。我想他沒有什么惡意,并不想冒犯我們,只是想顯示一下,他的語言能力很強,對流行語也精通。他可能并不知道,我們對非猶太人說反閃米特語言是很敏感的。 酒吧老板赫爾斯坦蒙的大半輩子都住在中國,娶的是中國妻子,但她很久以前就去世了。老人體態(tài)笨重,滿臉絡(luò)腮胡子,禿頭藍眼睛,離開德國這么多年,鄉(xiāng)音未改?雌饋,他很高興和我們說自己國家的語言。我沒問他年紀,但我估計他有七十多歲了。他是老板,還有一個合股的廣東人。老人之所以同意我們住他那里,不僅是出于友誼和社交,也因為他知道父親是醫(yī)生。他老了,擔心身邊沒有人照顧,健康狀況會變得越來越糟。 在所有事情都安頓好了以后,我們乘一個小小的汽輪回到北碚。上水行船慢,我們花了兩天才到。在船上我病得厲害,腹瀉不止。上岸后,我連爬上在山頂?shù)膹R子中的家的力氣都沒有了。伯父叫了兩個苦力抬轎子,當?shù)亟小疤Щ汀,把我抬回了家。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恢復(fù)過來。維克托狠狠地把我教訓了一頓,這是給初來乍到者絕好的一課:“不準喝生水,不準用生水漱口,不準吃生蔬菜水果,不準沒戴帽子就在太陽下面走。你讓蚊子咬了,會得瘧疾;你被死老鼠身上的虱子咬了,那就更可怕,會得黑死病!苯逃柕煤茫∥以僖膊荒芡赐纯炜斓睾纫槐詠硭堫^下接的涼水了! 不久,我們父子倆,伯父夫妻倆,一行四人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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