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學者謝泳對文壇掌故的刨根問底本書是作者近年搜集史料并研究中國當代歷史的專書,專注于新史料的發(fā)現(xiàn)和史料的應用方法。作者曾有專門搜集中國當代史史料的經驗,也有自覺總結史料方法的意識。本書內容涉及中國當代史的許多方面,除了眾多史料線索值得注意外,作者對史料的判斷也有很多發(fā)人深省之處,對諸如假材料在中國當代史研究中的意義、內部文獻在中國當代史研究中的價值等問題,均有深論。本書有較強的史料價值,也是一本具有史學方法意義的參考書。 作者簡介: 謝泳,1961年出生,山西榆次人。1983年山西晉中師專英語專業(yè)畢業(yè),后留校任?庉。1985年調入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曾任《批評家》雜志編輯、《黃河》雜志副主編。2007年調入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任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知識分子史、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料方向的研究。著有《儲安平與〈觀察〉》《西南聯(lián)大與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研究法》《尋今典——陳寅恪晚年詩箋證》等書。 目錄: 1949年前相對論的傳播及對中國知識界的影響 Comdom中國傳播小史 魯迅研究的史料擴展問題 錢鍾書史料九題 試探唐筼書陳寅恪詩抄本之下落 偽材料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研究中的使用問題 中國當代史研究中史料的內外互證問題 中國當代文學史敘述中的史料拓展問題 解讀一份關于胡風事件的中央文件 胡風事件的另類史料 《紅樓》雜志中所見林昭史料 思想改造運動的起源及對中國知識分子的影響 后記錢鍾書史料九題 一、徐志摩 錢鍾書和徐志摩有無交往?在兩人傳記中一般都沒有涉及,細部的考察我不好妄下結論,但大體可以判斷為錢徐之間沒有直接交往。我查了一下陸文虎編的《管錐編談藝錄索引》,沒有提到過徐志摩,但在《管錐編》第三冊談論“血聲”時,提到《十日談》、《意大利人自述》、《渦堤孩》等小說,錢鍾書雖然注釋說明是從原文引述,但按習慣,應該也了解《渦堤孩》的翻譯情況。這本書徐志摩譯過,1923年商務印書館出版。 我的朋友范世濤后來告訴我,《錢鍾書英文文集》中有早年錢鍾書評論吳宓詩時提到徐志摩的一段話: Mr.WuhastwicecomparedhimselftothelateMr.HsuTse-moinhispomes.Asanartist,Mr.WuMiisfartooslovenlytobecomparedtothataccomplishedwriterofcharmingifsomewhatmincingverse.Butasacharacter,Mr.WuMiismuchmoreinterestingand-the-wordmustout-grand.HsuTse-mo,forallhisaestheticismandartiness,isstillababywhocanenjoyinnocentlythepleasuresoflife;hisfirstofunhappinessarethoseofaspoiledchildwhowailseitherbecausehehasnotgotenoughofsweetstoeatorbecausehehaseatenmorethanisgoodforhisstomach. 這段話的大意是說,吳宓先生曾兩次在他的詩作中將自己與已故的徐志摩相比。作為一個藝術家,吳宓先生不很入流,根本無法與功成名就的、迷人的詩人相比,盡管吳宓不乏矯揉造作的詩品,但從個性上講,他比徐志摩更有趣,甚至必須指出(或恕我直言)也更自負。從審美和藝術氣質上看,徐志摩好像仍處在孩童般天真地享受美好生活的階段。他主要的憂怨,就如同一個被寵壞的孩童,要么為了吃不夠糖果,要么因吃得太多肚子不舒服而鬧騰。 錢鍾書對徐志摩詩歌的評價顯然不是太高。徐志摩去世的時候,錢鍾書還在清華讀書,徐志摩大概不知道有錢鍾書,但錢鍾書肯定是知道徐志摩的。注意錢徐的關系,有可能幫助我們理解錢鍾書對新詩的判斷,這個判斷大體可以理解為錢鍾書對新詩的評價不高,而錢鍾書的這個態(tài)度,雖然我們一時見不到直接材料,但可以從錢鍾書父親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對中國新文學的評價中推測出來。錢氏父子的文學觀,相同處多于相異處,比如錢鍾書對《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的批評,與他父親的看法基本相同。我們甚至可以猜測,錢基博對中國新文學的評價,有許多是受到了錢鍾書的影響。 錢鍾書寫《圍城》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把自己的文藝見解和對人物的評價,借小說人物之口說出來,這是熟讀《圍城》者基本認同的一個看法,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圍城》是錢鍾書的自敘傳!秶恰分杏袃商幪岬叫熘灸Α 第一次是方鴻漸剛從國外回家省親,在當地學校里演講“西洋文化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方鴻漸的觀點是“海通幾百年來,只有兩件西洋東西在中國社會里長存不滅,一件是雅片,一件是梅毒……”,關于梅毒,方鴻漸說假如沒有機會見到外國原本書,諸位“只要看徐志摩先生譯的法國小說《戇第德》,就可略知梅毒的淵源”。這個細節(jié)完全真實。 第二次是在蘇文紈家,詩人董斜川和方鴻漸、蘇小姐談到近代的詩人。董斜川提到“我那年在廬山跟我們那位老世伯陳散原先生聊天,偶爾談起白話詩,老頭子居然看過一兩首新詩,他說還算徐志摩的詩有點意思,可是只相當于明初楊基那些人的境界,太可憐了!边@個細節(jié)取材于1935年錢鍾書在蘇州和陳衍的談話經歷,不過那次臧否的多是近代文人。 《圍城》第一次提到徐志摩,有點諷刺意味,第二次提到就基本是一個評價性的判斷了,這也大體可以理解為錢鍾書對徐志摩的評價。1932年錢基博著《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時,曾多次提及徐志摩,凡涉及對徐志摩的評價,基本與《圍城》里的判斷在一個層面上,也就是肯定中的否定。錢基博對中國新文學的評價不是很高,雖然他在自己的著作中較為系統(tǒng)地敘述了新文學運動初期的作家,但語氣中時常流露否定的判斷,錢基博著書的習慣是多引別人的見解為自己的斷識。一次在引述了章士釗對新文學的評價后敘述到:“縱有徐志摩之富于玄想,郭沫若之回腸蕩氣,謝冰心之親切動人,王統(tǒng)照之盡情歡笑”,但“中國新詩,至今未上軌道”。 對當時的新文學,錢基博先述胡適對白話文的提倡,再評價魯迅的文體,他認為魯迅的文體是“以歐化國語為建設”,錢基博引述周作人的觀點來敘述:“中國散文,適之、仲甫,清新明白,長于說理講學。平伯、廢名,澀如青果。志摩、冰心,流麗清脆!卞X基博對新文學的總體評價是“一時景附以有大名者,周樹人以小說,徐志摩以詩,最為魁能冠倫以自名家。 而樹人著小說,工為寫實,每于瑣細見精神,讀之者哭笑不得。志摩為詩,則喜堆砌,講節(jié)奏,尤貴震動,多用疊句排句,自謂本之希臘;而欣賞自然,富有玄想,亦差似之;一時有詩哲之目。樹人善寫實,志摩喜玄想,取徑不同,而皆揭‘平民文學’四字以張大。后生小子始讀之而喜,繼而疑,終而詆曰:‘此小資產階級文學也,非真正民眾也!瘶淙祟j廢,不適于奮斗。志摩華靡,何當于民眾。志摩沉溺小己之享樂,漠視民之慘沮,唯心而非唯物者也!卞X基博的結論是:“而周樹人、徐志摩,則以文藝之右傾,而失熱血青年之希望。” 1932年,就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出版前后,錢基博給錢鍾書的信中曾有“我望汝為諸葛公、陶淵明;不喜汝為胡適之、徐志摩”的告誡,對父親的告誡,錢鍾書雖然未必完全認同,但這個判斷在事實上影響了錢鍾書的一生。錢鍾書后來無論是寫《人·獸·鬼》還是《圍城》,他的主要諷刺對象基本是“新月”和“京派”文人群體,錢鍾書的這個習慣有他真實的生活感受,但也可能與他對當時中國自由主義思潮的評價有關,這就涉及錢鍾書對自由主義思想的認同問題,他似乎對中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生活和思想始終保持一種警惕,注意這個視角,對于深入研究錢鍾書可能有所幫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