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歷史，那些最刻骨銘心的，必然是曾經(jīng)被顛覆過的。而顛覆的代價是，令國破家亡，令生靈涂炭。我從來就不贊成對活著的歷史隨意顛覆，那樣只會讓我們一次又一次愚蠢地落人某些政治家們?yōu)樽分鹫嗡嚼桃鉃槲覀冊O(shè)下的一個個戰(zhàn)爭或動亂的陷阱�？梢赃@樣說，每一次被顛覆的歷史，都是一部老百姓的顛沛流離史。而我所要顛覆的，卻是那些教科書上業(yè)已死去的歷史，他們沾滿了意識形態(tài)的灰塵，蒙蔽了活人的雙眼。我所要做的，就是扒開統(tǒng)治者用武力澆筑的厚厚封土，讓真相在陽光下晾曬。
然而，顛覆是極其困難的，尤其是要顛覆那些早已深人人們骨髓的固有歷史人物形象。
比如阿斗。
在絕大多數(shù)國人的心目中，“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個懦弱無能、即便有人幫襯也做不了大事的人。在我的家鄉(xiāng)，這類人統(tǒng)統(tǒng)屬于爛泥一堆，即通常所說的“扶不上墻的人”，說穿了就是“弱智”的代名詞。曾經(jīng)有人試圖顛覆(仨國》中這段被羅貫中演義得化骨的歷史，認為降魏的阿斗是一位寧可背負千古罵名也不愿意生靈涂炭的愛民皇帝。這樣顛覆，并不足取，雖然達到了嘩眾取寵的目的，也拿到了學(xué)術(shù)成果的獎狀，但歷史卻被攪得越來越糊涂了。
那么，歷史上原生態(tài)的阿斗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去了一趟邙山。一路上，我細細地猜度著這阿斗的“阿”字，看能不能夠從中破譯為歷史的疑云層層封蓋的密碼。
《說文解字》上解釋說，“阿，大陵也，一日曲阜也，從阜，可聲”，本義為山彎曲的地方。還有一種權(quán)威的解釋為，金文和篆文皆從阜，左B，形似豎穴側(cè)墻上供人上下時腳蹬的坑窩�？陕�，可(歌曲)也兼表彎曲，意為像腳窩一樣山彎曲的地方�！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給出的解釋更是有些莫名其妙，認為其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作為一種方言的前綴用在排行、小名、姓氏或某些親屬名稱的前面，有親昵的意味，僅此而已。對于這種種解釋，我是絕不茍同的。望文生義地把“可”字拆開，是人丁的“丁”和“口”，人丁張開嘴，貼著耳根發(fā)出輕輕的氣流，便發(fā)出了“阿”的語氣。阿爹、阿媽、阿哥、阿妹……進一步細想，“阿”的確應(yīng)該與山有關(guān)，但它的本義絕不是山彎曲的地方，而應(yīng)該是人在登山的時候累了發(fā)出的喘氣聲或是解乏的歌聲(甲骨文中“可”字表示勞動時發(fā)出的歌聲)因碰撞山體折返的回聲，山越高，回聲越大。那些腳蹬的坑窩，分明是人們登山時留下的痕跡……
邙山上，就留下了許多這樣的痕跡。老子曾經(jīng)在這里煉丹，河洛文化在這里發(fā)祥，龍馬負圖、伏羲畫卦、八百諸侯會盟等許多重大歷史事件都在這里發(fā)生……文化長年累月地積淀，將思想的海拔壘得很高很高，讓漢光武帝劉秀看中了這里的風(fēng)水，將其視為帝王理想中的埋骨之所。此后，無數(shù)的帝王將相、王公貴族跟風(fēng)，在方圓五百平方公里的范圍內(nèi)，留下了東漢、曹魏、西晉、北魏四朝十幾個帝王的陵墓，以及皇族、大臣的陪葬墓，總數(shù)在千座以上，造就了“北邙冢墓高嵯峨”這道獨特的風(fēng)景。不過您可千萬別小瞧了這些個墳?zāi)�，每一丘都有歷史，每一丘都是文化。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號稱中國最有文化的巨“阿”之下居然葬了一個傳說中最弱智的人，這個人就是阿斗。與他做伴的還有另外兩個亡國之君，一個是后蜀后主孟昶，一個是南唐后主李煜。按照歷史上對他們的評價，阿斗甚至連與孟昶和李煜為伍的資格都不具備，因為孟昶還能做得一手好聯(lián)，李煜好歹寫得幾首好詞。他們雖治國無能，但勉強還算得上是文化之人。唯有這位蜀漢后主劉禪，錯葬邙山腳下，連真名都快被人遺忘，空有嘆息，不見回聲�；蛟S是這里葬了太多帝王的緣故吧，每一座陵墓的背后，都藏著一個風(fēng)云變幻的時代，把阿斗的聲音掩蓋了，剝奪了他為自己辯護的權(quán)利。
通往邙山的路上，大多是去問道之人，而我去邙山，卻是想扶起那個扶不起的阿斗。我濫竽充數(shù)地混雜在問道者的行列中趕往孟津，到平樂鎮(zhèn)翟泉村匆匆去會劉禪。心酸的是，當(dāng)?shù)厝酥恢⒍凡蛔R劉禪，究其原因，鳳凰山公墓的工作人員說，人太笨就會很出名。阿斗就是太迂腐了，所以很有名。這話從一個孟津人的嘴里說出來，很自然，也很真實，就像是從歷史的嘴里說出來一樣。
阿斗果真很笨嗎？
史書上記載，劉備白帝城托孤時，曾請諸葛亮對劉禪做了一番評價。諸葛亮夸其“智量甚大，增修過于所望”，意思是說“非常聰明，超過人們的期望”。劉備聽后感到寬慰，道：“審能如此，吾復(fù)何憂！”諸葛亮還在《與杜微書》中說劉禪“天資仁敏，愛德下士”。《晉書·李密傳》中，李密甚至評價劉禪可與齊桓公相比……可如此一個聰明之人，為何留下的歷史剪影卻總是呆頭呆腦？歷代的畫師畫他，也都是憨憨的木訥形象？
我想，這應(yīng)該與他的性格有關(guān)，而與智力無關(guān)。裴松之注引《三國志》中披露了這樣一段引自《魏略》的鮮為人知的史實。史書上說，劉備在小沛大敗之時受曹操、呂布的夾攻，倉皇棄家出逃。時年劉禪“竄匿”，“隨人西人漢中，為人所賣”。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扶風(fēng)人劉括避亂漢中，將劉禪買去充做書童，后收為義子……可以想象，在這樣一種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劉禪，注定從小就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和隱忍，以求“自保”的本領(lǐng)，否則，難以生存。
實際上，縱觀他一生的命運，就是一個“忍”的格局。一是年幼的時候要忍受常人難以想象的戰(zhàn)爭驚嚇。他的父親劉備做夢都想恢復(fù)“漢室”，送給他的童年禮物唯有戰(zhàn)爭。當(dāng)他還在襁褓里的時候，他的父親為躲避曹操的追殺，丟棄妻子，倉皇而逃。母親甘夫人走失了，糜夫人走投無路，將阿斗交給趙云后，投井而死，讓阿斗遭受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驚嚇。糜夫人自盡后，趙云把阿斗裹在懷中，用護心鏡護住，單槍匹馬與曹軍大戰(zhàn)長坂坡。戰(zhàn)場上箭如飛蝗，血肉橫飛，讓阿斗遭受了第二次驚嚇。歷史上“敗”他，戰(zhàn)場上如此激烈的廝殺，阿斗居然睡得安穩(wěn)。我想他應(yīng)該是被冤枉的，被嚇得昏死過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緊接著，劉禪遭受到了第三次驚嚇。與上兩次不同的是，此次完全是人為的。待趙云他們好不容易沖出重圍與劉備會合，不料劉備還要作秀，接過阿斗后說：“你這小子真混蛋，為了救你，幾乎損我一員大將！”說完，像投籃一般，將阿斗向趙云扔去。趙云飛身撲救，雙手接住劉禪，劉禪再次被嚇個半死。二是成年的時候要忍受孝道的束縛。父親臨終前囑咐他，“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君命、父命難違，劉禪忍之，果真“以父事之”。三是繼位以后還要忍受“亞父”諸葛亮權(quán)力的威懾。劉備在世的時候，太過于依賴諸葛亮和結(jié)拜兄弟，結(jié)果讓諸葛亮控制了整個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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