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回憶的形式講述我和姥爹（外曾祖父）的詭異見聞，且融合多種少數(shù)民族風(fēng)俗和民間恐怖傳說，并融入星宿、時空等概念，懸念絲絲相扣，故事構(gòu)思獨特。我的魂魄差點被謝小米收走，被姥爹及時發(fā)現(xiàn)并解救，而原因只是因為我救了一個小孩。從那以后，我便開始了和姥爹的奇詭之路，本是為了旅游，卻見識了一個個不同的民族和大人口里聽到過的恐怖傳說，西藏弱郎、四川凍骨、苗寨鬼推磨、海邊陰戲團(tuán)……每一段路程都能見到異域風(fēng)情和恐怖傳說。
作者簡介：
筆名亮兄，原名，童亮。曾為策劃編輯，著有長篇小說《每個午夜都住著一個詭故事》（共5季）《別笑，一本正經(jīng)的文言文》（共3季）《靈寵物語》等。
目錄：
第一章神秘的小米第二章煙鐵匠第三章啞巴外公第四章弱郎之事第五章路有凍死骨第六章隔世和尚第七章阿爸許第八章寄生草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佟梁放下手頭沒完沒了的工作，全心幫媽媽打掃房間，準(zhǔn)備迎接新年。媽媽說臘月二十八之前要“打揚塵”，這樣才能過一個嶄新的年。所謂“打揚塵”，就是要將家里所有的地方打掃一遍，地板，桌子，椅子，柜子，屋頂?shù)鹊榷家袩ㄈ灰恍碌母杏X。佟梁幫忙將屋里所有的椅子和桌子搬到了外面，媽媽用大桶的水沖洗。從早晨忙到了下午，門前的地坪里堆滿了各種洗過的家具。佟梁以為“打揚塵”接近了尾聲。突然，媽媽指著旁邊的泥磚房子說道：“雖然不在老屋里過年了，但明天還是把老屋也打一下?lián)P塵吧�！辟×侯D時有一百個不愿意。他們從平房老屋搬到新樓房來已經(jīng)好幾年了。自從老屋搬出來之后，之前幾次過年媽媽沒說過要打掃那里。老屋的很多角落里有蜘蛛網(wǎng)，實在難以打掃。地板潮濕，采光不好，灰塵也多。以前住在里面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走進(jìn)去就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佟梁猜測這幾年媽媽沒有打掃老屋，正是這些原因�！澳銧敔斈棠踢�有祖父祖母都是在老屋里過世的�！眿寢屇涿畹卣f了這么一句。佟梁心中一動，點頭道：“好吧。明天接著打揚塵�！钡搅送砩�，佟梁吃過了晚飯，走到外面吹吹風(fēng)。側(cè)頭一看那矮小破舊的老屋，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了一種要走進(jìn)去看看的沖動，就像看到了一位久違的朋友的背影一樣，腳步情不自禁地要追過去。他推開轉(zhuǎn)軸吱呀吱呀發(fā)響的門，他能感受到干枯的門軸互相摩擦的痛苦。一股潮濕而略帶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推開門之后，他摸索著拉了門后不遠(yuǎn)的燈繩。燈繩還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仿佛這些年來一直等著他來拉開�，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這種拉繩的開關(guān)了。燈光不甚明亮。他站在燈光里，忽然不知道自己進(jìn)來是要干什么。他左邊看了看，右邊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個暗紅色的舊木箱上。舊木箱的邊沿有幾處坑坑洼洼，那里露出了木的原色。那是被老鼠咬壞的結(jié)果。佟梁記得那個舊木箱曾經(jīng)是專屬于他的，他將自己喜歡的書籍放在里面保存。后來他讀大學(xué)，書被他帶走，爸爸就將它變成了工具箱，里面放一些扳手鉗子之類的東西。舊木箱上有一把銹跡斑斑的鎖，鎖上帶著一把同樣銹跡斑斑的鑰匙。顯然這個箱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使用過了�！艾F(xiàn)在里面放些什么東西呢？”佟梁心中猜測道。爸爸現(xiàn)在用的工具箱是個鐵盒子，不再是它了。他走了過去，取下鎖，將舊木箱打開。“咦？”他有些驚訝。里面居然端端正正擺著一本毛邊紙書。這書顯然已經(jīng)有些歲月了，紙面泛黃，有一股淡淡的腐爛的氣味。書沒有封皮，左側(cè)是細(xì)線裝訂的。第一頁上用毛筆寫有三個繁體字“單枕夢”。佟梁心想，封皮肯定是被磨壞了，所以被誰干脆撕掉了。他翻開書，發(fā)現(xiàn)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字居然是手寫的毛筆字，筆跡陌生字體端正。他更加驚訝了。如果是印刷的書那還能理解，說不定是爸爸或者別人什么時候不小心留在這里的�？蛇@是一本毛筆寫的書，寫了厚厚一本，即使寫了如此多的字，也不見后面的字有所懈怠，顯然寫字的人認(rèn)為這些創(chuàng)作非常重要，不會輕易丟棄。那么，這本看似非常重要的記錄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破舊的沒人要的舊木箱里呢？帶著疑惑，他將那書拿出來，在不甚明亮的燈下看。書是用文言文寫的，寫道：“余自幼喜聞神仙鬼怪之事，日月即長，遂成簡冊，凡九卷，藏之家塾，示吾子孫，可為談資。雍正九年秋佟正秋序�！辟×合蚝蠓�，原來是曾祖的曾祖的曾祖佟正秋所著的一本筆記小說。書中所敘，都是佟梁聞所未聞的鬼怪故事，雖荒誕不經(jīng)，但能看出來佟正秋是在非常認(rèn)真的創(chuàng)作�！皶飳懙氖裁磧�(nèi)容？”媽媽問道�！笆窍茸鎸懙囊槐竟砉止适拢际俏难晕牡�，你要是想看，我看完后給你翻譯成白話文吧。”“好的。” 第一章神秘的小米今年是大清雍正九年，我叫佟正秋，請諸位聽我講一講關(guān)于我“姥爹”的神仙鬼怪故事。我們那里將外曾祖父叫作“姥爹”。在畫眉村，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我是姥爹的曾外孫。說到我姥爹的時候，他們都會豎起大拇指，說我姥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聽家里大人說起過我姥爹的故事。年長的人見了我會說：“你的眉毛和鼻子特別像你姥爹！”可我不記得姥爹的樣子，無法評判他們說得對或不對。他們有的還會說：“你知道嗎？要不是你姥爹，你都活不過十二歲！”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哪怕是十二歲之后，我仍然受他的庇佑。姥爹第一次保護(hù)我，大概是我四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在姥爹家長住。有一天，大人們都出去干農(nóng)活了，只留下年幼的我和年邁的姥爹在家。淘氣的我在大門口玩小石頭，而姥爹在堂屋里的老竹椅上打瞌睡。那把老竹椅跟姥爹的年齡一樣大，竹片經(jīng)過長期的摩擦，變得澄黃澄黃，好像是銅片做的。椅子的靠背可以調(diào)高調(diào)低，可以坐著，也可以躺下。后來姥爹去世不到一個月，歷經(jīng)數(shù)十年而未壞的老竹椅突然開裂，竹片散落，再不能使用。外公在姥爹墳頭將它燒掉，希望姥爹在那邊也能用到它。當(dāng)然，那都是后話。姥爹打一會兒瞌睡就叫一下我的名字。門口的我就回答一聲。他聽到我回應(yīng)之后繼續(xù)打瞌睡。那時候他已經(jīng)老得走路都要人扶著了，他怕我走太遠(yuǎn)，所以過一會兒喊一聲。我還記得那天早上的陽光很好，但快到中午的時候突然一片烏云從天邊撲過來，不一會兒就將整個天空蓋滿。世界就像一個清水池塘，那烏云仿佛是滴進(jìn)來的一團(tuán)巨大的墨汁，洶涌翻騰，要侵染整個世界。我抬頭去看的時候，感覺烏云已經(jīng)壓在了門前那棵棗樹的尖兒上，壓在了前面那間房子的屋頂上，好像隨時就能沖到屋里來，將我和姥爹淹沒。我有點害怕，想回屋里，回到姥爹的老竹椅旁邊。就在我扔下小石頭站起身的時候，前面的巷道里走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的臉有點黑，但不是正常的黑，而是像誰在她臉上抹了一把稻草灰。她腦后一對小辮子，但辮子不是軟軟的，卻如凍住了一般硬邦邦的。她的腦袋轉(zhuǎn)動，腦后的辮子跟著硬邦邦地轉(zhuǎn)動，沒有一點韌性。那是炎熱的夏季，她卻穿著紅色小棉襖，但沒有出一點汗。她徑直走到我身邊，伸出手對我說：“我們?nèi)ズ竺娴膱@子里玩吧�！庇捎跁r間隔得太久，我現(xiàn)在記不起當(dāng)時她是以什么表情面對我的。我只記得她那只伸出來的手。那是一只異常蒼白的手，白得像瓷，好像敲一下就會碎掉。姥爹的家后面確實有個園子，園子里面種了各種各樣的菜。在我離開之前，菜園里的黃瓜和西紅柿都是我吃掉的。每次到了姥爹家，我首先會去菜園看看黃瓜尾巴上的花掉了沒有，看看西紅柿紅了沒有。菜園四周被圍住，門口放了一捆刺，防止雞鴨或者小狗小貓跑進(jìn)去糟蹋青菜，但防不住我。我不認(rèn)識她，自然不想帶她去屋后的小園子�！熬驮谶@里玩不行嗎？”我說道�！安恍校遗履憷训�。”她小聲說道，指了指屋里。我回頭去看屋里，姥爹仰躺在老竹椅上。因為這時候烏云密布，堂屋里昏暗一片，我看不清姥爹的臉，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半年后，姥爹去世，他也是以這樣的姿勢躺在老竹椅上，親人們在旁邊哭成一片，而我不懂死的意義，爬到他身邊不停地喊“姥爹”。雖然姥爹經(jīng)常坐在或者躺在老竹椅上喊我的名字，怕我跑遠(yuǎn)，但我總記不住他的容貌�？墒沁@個小姑娘的容貌我只見了一次就沒再忘記�；蛟S小孩子的記憶就是這樣，只有零碎的，散亂的。有的不見得有意義的片段記得很清楚，有的可能重要的事情卻記不起�！案乙黄鹜媛�！我叫小米，你叫什么？”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我不想告訴她我的名字，也不想跟她一起玩。因為她的樣子讓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回到屋里去，可是她的力氣很大，握住我的手不松�！澳憬惺裁疵盅�？”她又問道，語氣有點不耐煩了。我還是不敢說話。外公說我小時候膽子很大。有一次外公他們在外面收割稻谷，只留了我一個人在家。同村的一個鄉(xiāng)親帶了三四個人來到外公家要搬走堂屋里的打谷機(jī)。我死活不肯，抱著他的腳不讓他把打谷機(jī)搬走。那位鄉(xiāng)親無奈解釋說，他已經(jīng)跟我外公說過了，外公答應(yīng)了借他用一用。可我還是不肯，又哭又鬧，生怕他偷走外公家里的東西。后來他只好將在水田里割禾的外公喊了回來，我這才讓他們搬走打谷機(jī)。外公特別高興，說我是個守家的家伙�？墒沁B三四個大人都不怕的我在這個小姑娘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名字都不敢說。我暗暗感覺如果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從我這里偷走什么東西似的。“我把我的名字都告訴你了，你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她兇巴巴地說道。她用力地拽了一下，差點將我拽倒。她越兇，我越不敢說。我將牙齒緊緊咬住，生怕一不小心將名字說出口來。這時，堂屋里傳來嚴(yán)厲而沙啞的聲音�！翱旖o我滾！”我嚇了一跳。小米的臉上也露出驚恐之色。再次回頭看去，只見姥爹已經(jīng)坐了起來，一臉的憤怒，嘴唇在抖，兩眼幾乎要冒出火來。姥爹的手抓在老竹椅的扶手上，青筋一條一條突起，仿佛是盤旋在他手上的小青蛇。姥爹一直很喜歡小孩子，只要看到小孩子就樂呵呵的。小孩子不懂事，在他房間里撒了尿，或者打壞了什么東西，他都不會生氣。我很不解，姥爹為什么對其他的小孩和和氣氣，但看見小米了卻這么憤怒，還叫她滾�！皾L”這個字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未免太過嚴(yán)厲了。雖然我知道他不是吼我，但聽了他的聲音，看了他的神情，我也感覺到了害怕。小米急忙松了我的手，渾身哆哆嗦嗦，幾乎要哭出來。見她這樣，我突然同情起她來，覺得姥爹做得過分了，甚至為剛才沒跟她玩，沒告訴她名字而后悔�！皾L！”姥爹又大喝一聲，手里抓起他常用的拐杖舉起來，作勢要將拐杖砸過來。我看了一眼姥爹的拐杖，再回過頭來看小米時，發(fā)現(xiàn)小米不見了。我沒看見她轉(zhuǎn)身跑掉的身影，也沒聽見噔噔的腳步聲�！傲亮�，快進(jìn)來�！崩训謴�(fù)了往日的溫和，朝我招手。我在門口流連忘返，問道：“姥爹，小米怎么不見了？”我以為她躲在哪個角落里，可是周圍沒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芭�，她跟你說了她是小米？她怕我，我一兇她，她就會跑掉。你沒告訴她你的名字吧？”姥爹關(guān)切地問道。我搖頭。姥爹滿意地笑了，說道：“這就對嘛，你要記住了，不要把名字隨便告訴不認(rèn)識的人�！薄盀槭裁囱剑俊薄暗饶汩L大了再告訴你。”我走進(jìn)屋，扶著門框看了看小米出現(xiàn)的那個巷道口，心想如果小米再來找我，我一定告訴她我叫什么名字，這樣的話，她就不會怪姥爹剛才兇她了。再說，我已經(jīng)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不算是不認(rèn)識的人。中午的時候，大人們從農(nóng)田里回來吃飯，我在飯桌上問外公：“小米住在哪里呀？”外公顯然嚇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摸摸我的頭，問道：“你看見小米了？”其他的人也愣住了。只有姥爹不以為然，揮揮手說：“吃飯，吃飯，小孩子眼睛純凈，看見什么東西很正常�！蔽倚南�，小米的臉上臟兮兮的，確實不干凈。家里人都有點怕姥爹，又見我沒什么事，就沒再多問。小米在黃昏的時候又來了。在她來之前下了一場雨。外面的一切都是濕淋淋的，屋里也有潮濕的味道。烏云漸漸散開，似乎不再壓著屋頂和棗樹了，但陽光還沒有照下來。姥爹還是在老竹椅上打瞌睡，他的手里拿著一只喝空了的茶杯。茶杯在他的手指上勾著，好像隨時都會落下來，但沒落下來。帶著水氣的穿堂風(fēng)吹得人很舒服，吹得姥爹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動。我在姥爹的老竹椅旁看一只螞蟻順著老竹椅的腳往上爬，爬到拐彎的地方它就滑下來，摔到地面。因為拐彎的地方被姥爹摸得光溜溜的，螞蟻到了那里就抓不住了。那是一只非常倔強(qiáng)的螞蟻，摔下來了又重新往上爬，如此往復(fù)了好幾次�？戳艘粫䞍海揖吐犚娡饷嬗锌┛┛┑男β�。我循聲看去，見小米坐在門檻上笑，臉上還是臟兮兮的，辮子還是硬邦邦的，還是那身紅棉襖。外面的泥土被雨水打濕了，一定非常黏腳，可她的鞋上沒有一點兒泥巴。那雙鞋我打量了很久，所以記憶猶新。那是一雙繡了花的紅綢布鞋，鞋底是那時候常見的千針底。她將腳放在門檻上的時候，鞋底的縫紉線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說她的鞋底是一塵不染，干凈得讓人害怕�！靶∶祝俊蔽遗鲁承牙训�，輕輕地喊了一聲。她朝我招手，叫我到門口去。我丟下那只螞蟻，朝她走了過去。她等我走得足夠近的時候，突然伸手死死拽住了我的衣服，既是央求又不容置疑地說道：“跟我一起去后面的園子里玩吧。”“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嗎？”我問道。她點點頭，卻不說好玩的是什么。一個人待在堂屋里確實沒什么好玩的，那只螞蟻我也看膩了，于是邁步跨過了門檻，準(zhǔn)備跟她一起去后園。姥爹家大門的門檻有一尺來高，對于年幼的我來說，跨進(jìn)跨出特別費勁。每次我都要一手扶著門框才能勉強(qiáng)將一只腳抬出去。我曾問姥爹為什么要將大門的門檻弄那么高。姥爹說民間習(xí)俗里這是為了擋住僵尸。我說，門檻高就能擋住僵尸嗎？姥爹說，因為僵尸是蹦著走的，腿不會打彎，所以高門檻可以擋住它，不讓它進(jìn)來。此后一段時間，我經(jīng)常做夢，夢見一群僵尸在門檻外面跳來跳去。我剛跨出門檻就聽到姥爹的聲音�！安灰�！”姥爹喊了一聲，不等我反應(yīng)過來就跑到了我身邊。小米見姥爹醒了，急忙松開我的衣服，想要逃跑。姥爹將手里的茶杯往小米的頭上一蓋，小米就跑不動了。她手腳亂動，嗚嗚嗚地哭得很兇。姥爹的茶杯不是普通白瓷茶杯，而是紫砂的，外面刻了一些我不認(rèn)識的字，還刻了一個人一棵樹一朵云。后來媽媽說，要不是我小時候把那個茶杯打破了的話，留到現(xiàn)在就會很值錢。就是因為后來打破了丟了，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字，但我記得那個人的表情很古怪，那人坐在一棵松樹下，仰頭看著那朵云，似乎無憂無慮，又似乎有很多心事。我見小米哭的聲音很大，頓時很緊張，怕她家里人聽到哭聲找過來，怕她的家人會責(zé)罵姥爹欺負(fù)一個小孩子�？墒抢训鶎π∶椎目蘼曇稽c兒也不在意，依舊很兇地吼道：“叫你滾你不滾！現(xiàn)在別怪我下狠手！”小米哭得更厲害了，撕心裂肺的。姥爹一手捏著茶杯的把手，一手摁住茶杯的底，“嘿”了一聲，使勁將茶杯往下按。接下來的一幕讓我記憶尤深。姥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但他順勢蹲了下來，將紫砂茶杯摁在了地上。小米不見了，但她的哭聲從紫砂茶杯里傳了出來。我像看變戲法一樣看見姥爹將小米摁進(jìn)了他的茶杯里。這時，外公提著茶壺從農(nóng)田里回來了。那時候西瓜很貴，大家都帶茶水到田間去喝。外公是回來打茶水的。他見了這一幕，慌忙將茶壺往地上一丟，把我抱進(jìn)了屋，叫我不要看，還捂住我的耳朵不讓我聽小米的哭聲。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看見姥爹的老竹椅下面多了一個瓦罐。我端著飯碗心不在焉地吃著，眼睛總往老竹椅下面瞄。直覺告訴我，那個瓦罐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外公外婆不斷地朝我碗里夾菜，想將我的注意力移開。姥爹卻無所謂地笑道：“讓他看吧，沒事的�！比缓笏麑ξ艺f，“小米在那個瓦罐里面，今天晚上我要你外公把它埋到后面的園子里去。你以后想看她，就去園子里看她�！崩训f這話的時候有氣無力地坐在老竹椅上，估計剛才小米讓他耗費了所有的力氣。而那個紫砂茶杯又在他手里用來喝茶了。要是在冬天的話，茶杯上的小人便會看著蒸騰而上的水汽了。吃完飯之后，外公不想讓我跟著他去后園里看他埋瓦罐，說怕嚇著我。姥爹卻將手一揮，說：“讓他去看吧。你不讓他去看，他在夢里也會去看。”有了姥爹的準(zhǔn)許，我便跟在爺爺后面，看他在園子里挖了一個坑，然后將瓦罐放進(jìn)去，再掩上土，最后從茅房里弄來一糞勺的大糞堆在上面。我問：“為什么要堆大糞在上面�。俊蓖夤f：“大糞是穢物，能鎮(zhèn)住邪氣，免得她又跑出來�！蔽矣謫枺骸八降资鞘裁矗俊贝藭r我心里已經(jīng)知道她不是普通小孩子了。普通的小孩子是不可能被一個茶杯裝進(jìn)去的。外公說：“她是小米�！蓖夤黠@在敷衍我。在同樣的事情上，外公對我總是遮遮掩掩，姥爹卻好像無所謂。后來媽媽說，外公怕我被不干凈的東西傷害，所以有意讓我遠(yuǎn)離，而姥爹熟讀易經(jīng)深通八卦，比外公強(qiáng)十倍百倍，對保護(hù)我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不在意我接觸那些東西。我不高興地說道：“我知道她是小米。我問的是她到底是什么東西�！蓖夤缓谜f道：“她是小米的魂魄，騙走過很多其他小孩子的魂魄。要不是你姥爹把她抓住，現(xiàn)在你的魂魄也跟著她跑掉了�！边@便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被姥爹保護(hù)。那時姥爹八十一歲，我四歲。從那之后，我每次進(jìn)后園都會去小米那兒看看，多余地?fù)?dān)心那里會出現(xiàn)一個洞，擔(dān)心瓦罐破了或者不見了。外婆發(fā)現(xiàn)了我的小心思，于是在瓦罐的位置種了一株黃瓜苗。那株黃瓜苗長得很快，像活的小蛇一樣順著瓜架往上躥。瓜架是幾根插在泥土里的竹子搭起來的。有時候細(xì)小的竹葉青蛇會出現(xiàn)在瓜架上，不知道是從地面爬上去的，還是從高處的樹上掉下來的。那株黃瓜藤的尖兒就像小蛇的頭一樣撅起，常常嚇到偷黃瓜的人。外公看到那個黃瓜藤的尖兒，就笑道：“小米還不服氣呢。”后來我上了縣學(xué)，離姥爹去世接近十年了，有一次外公摘黃瓜的時候又說一句“小米到現(xiàn)在還不服氣呢”。差點忘記這件事的我立即想了起來。那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小米是什么了。民間傳說，小米是化生子的一種，叫尅孢鬼。我們那邊有的大人罵小孩就罵“你這個化生子！”這是一個非常惡毒的詛咒。因為只有不幸夭折的年輕人才被叫作化生子。夭折的人一般不舉行葬禮，多是用幾塊普通木板釘成長方形木匣將死者收殮，這種木匣被稱為“火匣子”。早上死，下午即抬上山挖坑埋葬。埋葬的地方則叫作“化鬼窩”。十二歲以下的小孩死亡，則被認(rèn)為是“誆人的鬼”投的胎，專門來陽間哄人的，讓人辛辛苦苦喂養(yǎng)一番之后卻失去了所有，所以人們認(rèn)為它來人間是為了騙吃騙喝。埋葬之后，用一只土筐子倒扣在墳頭上，防止它再次誆人，害人徒增痛苦。尅孢鬼就屬于“誆人的鬼”中的一種，卻比化生子更為可怕。因為它年齡小，一般此鬼出現(xiàn)在小孩子面前較多，小孩也會看見他們，所以大人們有些時候會看到小孩子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其實是在跟它聊天。此鬼對小孩較為危險。不過，尅孢鬼中也有好有壞，好的僅僅跟小孩玩玩而已，壞的玩著玩著就把小孩的魂魄帶走了。尅孢鬼不只是自己誆人，還使得其他正常小孩也誆人，所以尤其可怕。我的記憶有些模糊，難辨回憶真假，但感覺那次要不是姥爹在堂屋里守著我，我就被小米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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