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記》通過對桃花川三代人生活、思想、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的演繹,描述了藏于山川、溝谷的桃花村、杏子鄉(xiāng)、大河縣從解放初期乃至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以來歷久彌新的蛻變、發(fā)展、困惑、苦難和思考。逼真而傳神地寫出了中國農(nóng)村近三十年的成長變遷和中國農(nóng)民的命運變革,
作品以農(nóng)村三十年的巨變?yōu)榇蟊尘埃茉炝酥魅斯珫|明,一個農(nóng)家兒子,因為包辦婚姻的不幸一心扎到工作中,實干苦干,愛崗敬業(yè),并成長為杏子鄉(xiāng)的鄉(xiāng)長、鄉(xiāng)黨委書記,帶領杏子鄉(xiāng)實現(xiàn)三通,從大河縣最偏遠落后的最后一名,干到連續(xù)五年各項經(jīng)濟指標、社會治安、文明指數(shù)等成為大河縣的第一名。
他34歲被提拔為分管農(nóng)業(yè)的副縣長,帶領全縣農(nóng)業(yè)退耕還林,種草種樹,發(fā)展大棚蔬菜、畜牧圈養(yǎng)等先進科學農(nóng)業(yè),后被提拔為常務副縣長,分管城建、信訪等工作,親自接待上訪戶,使一些積壓上訪案件件件落實。由于工作成績突出,東明最終成為大河縣人民政府代縣長,全面主持政府工作。
他要使大河山川和人民,更加秀美。
頭頂別人艷羨的官帽,手握眾人眼熱的“重權”,他把自己留在桃花川的根脈作為立身的起點,一心為民,肯抓事干,盡自己所能讓人們活得好些,再好些。活得尊貴、體面一些;畹蒙杂幸饬x,或者更有意義。他沿著桃花川的道路,向著大河縣走來,向著遠處,向著遠處的遠處,走來……
在歲月的長河中,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初的東明、藍花、二喜等以及老一輩和更年輕一輩的桃花川人,他們用自己永恒的時間和生命,懷著熱情觀察、感受、經(jīng)歷山川、大地和人世。他們不能說對山川、人世沒有存疑,他們更看見了那縈繞的美麗。他們對那美麗和存疑所抱持的敬意中,懷有對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那一切力量的信心和憐憫,像一顆金子一般,落在那一片山川大地上,加給那大地一種回響。在那也撕裂、也柔和的成長中,始終有一種誠懇,劃過他們的內(nèi)心。使他們從那過往的歲月中確知,生活,就在我們生活著的每一天當中,微小,卻閃耀。
作者簡介:
王妹英,陜西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百青文藝扶持人才。中篇小說《一千個夜晚》獲第六屆鄂爾多斯文學獎、2013年《小說選刊》年度獎,散文《照亮時代和人心》獲全國散文金獎。作家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福滿山》,目前西影正改編同名電影。中國作協(xié)重點扶持作品、陜西省委宣傳部重大精品、現(xiàn)實主義長篇小說《山川記》發(fā)表于2014年《中國作家》第四期。在國家級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部,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多次轉載。 第一章那年初春,蕎麥地里正下種,土地一片淡黃。
東明的媽扶著下蕎麥種的犁耙,嘴里一時想吃酸?匆娧逻呉豢酶傻舻乃釛棙渖,掛了幾顆紅酸棗,爬上土坡,夠了一顆干酸棗,想填進嘴里。手還沒有來得及靠近嘴邊,滑了一足,蹬出一米開外,老粗布褲子扯開褲襠:肚子里一陣劇痛,泥地里掙扎半刻,兩腿劈開,“嘩啦”一聲響,東明生出來了。
聽不見哭。身子中間有一個紅紅的小雞雞,一撅一撅,是個小子娃。東明的媽起得早,生出兒子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下了兩溝地的蕎麥種,抬眼看見東邊天上有一股子明,紅燦燦、亮晶晶的,太陽正要升上來,給孩子起名叫東明。
一股春風刮起來,瞇了她的眼,接著是漫天黃塵。因為養(yǎng)麥提早下種,一條地、一條地,地里光溜溜得干凈清爽。黃土和春風一攪,干樹枝紛紛掉下來。腳下的黃泥土路一直往溝里延伸,一步步推進,身子后面的山脊中,掩藏著百多戶人家,名字叫作桃花村。村子里雞不叫狗不咬,仿佛被大自然融解,空空如也,只留下大地的呼吸。
兒子不足月。只看見紅濕紅濕的腦袋和身子,不見哭。兒子他爹劉鐵石從溝里取水跑上來,看見紅紅的生了,趕緊解了牲口套上的犁耙,把母子兩個馱了,回了溝邊窯里的土炕上,接生婆顛著半大的解放足跑進土窯里,看了看紅褲襠里包裹的小東西,說:“死了!睎|明媽的眼淚“唰啦”一下就出來了。不死心,染了血的手翻過來倒過去看,眼里夾著淚,驚喜地說:“有氣哩!”和他爹一陣翻倒、拍臉蛋、掐人中,氣上來了,歇了兩歇,哭出三聲來,活了。
桃花村在春天會種植許多農(nóng)作物,老化了的果園隨處可見,零零星星掛著幾個干掉了的生果子,蟲子在果面上蛀了眼兒,搖搖欲墜,在春風里時時準備落下。
山谷中間有樹木和叢林,間或掩藏著一間間土窯洞,在太陽的映照下顯出明快橙黃的色彩。
長滿了枝條的野桃樹漫山遍野,春來的時候惹上幾朵桃花,遠看都是一片春意。相傳,桃花村的野桃樹上結了幾顆瘦桃,不經(jīng)意掉進一個餓昏了的要飯老人嘴里,救得那人一命,后來那人得道成仙,點化了桃花村。從此以后,漫山漫坡、溝溝梁梁盡是長得不規(guī)整、也不好看的野毛桃樹,雜花生樹一般,在春天的夜里會蒙上一層霧氣,那特有的霧氣本來一晚上都是彌漫在山谷底的,后來漸漸地把野毛桃樹枝也包裹、遮蔽在夜色中了,甚至把月亮的光輝都隔在空樹枝上,比起白天的景致,更多了幾分迷離親近。枝上棲息的山雀,腦袋藏在翅膀底下,不知所以地打著深夜的最后一個盹兒;在堆積的厚厚的干樹枝和黃樹葉中,灰黑雜毛的野兔,偷偷地來往。偶爾有一只褐色的松鼠躥出,往前沖了一氣,覺得走錯了路,忽而停頓,仿佛心懷疑慮,又回頭搜撿上年秋來時,跌落在樹葉里的半顆野桃充饑,就像它命中注定要吃的那樣。那樹上駁雜的野毛桃,竟也在民國九年人吃人的大饑荒時,救了饑饉的荒村路人,接著,在大自然各種事物的神秘性中,逃荒要飯的路人和野獸,為逃活命,都在此落足成村,桃花村因此而得名。
桃花村四面環(huán)山,藏于溝谷。九道山梁依勢向谷而奔,一山獨起谷中,大有九龍抱珠之勢。一條小河奔流而過,名字叫作石頭河。點點村居宛若散星,西臨蒼巖樹,東依鳳凰翅,地勢風貌,疏朗俊逸,山谷隨意而馳,有彎便拐。老輩人說是先周老祖曾在此立國,到了公劉之父周老王時,有人報告說桃花村龍氣積聚,為祥瑞之兆。為了江山永固,周老王命人在此疏浚河道,龍脈暗藏,飛鳥低回,人丁繁盛。桃花村位于老城東南三十公里處。百多戶人家,人不過千,劉姓、李姓占到八九成以上。
廣袤的桃花山川之中,石頭河東岸,一道毫不起眼的小小山嶺,隱于溝谷,沉靜穩(wěn)重。終年四季,山霧遮蔽,繚繞不絕,喚作迷狐嶺。相傳,有一位仙女,落難在此,恰逢一條俊美男狐搭救。后有子牙提兵出關,在此點兵點將,擊鼓傳令,偶遇迷霧陣陣,歸途難覓。得見一對美狐相引,一夜風云吹散,得以拔寨起程,班師回營。子牙馳騎回望,觀其天象,那一對美狐,繾綣顧盼,兩情相好,逶迤而至,俊麗無比,引人注目,遂心生偏護,支給百載糧帛,青禾米面,望山成嶺,賜予它們非凡的命運。迷狐嶺由此而得名。
東明出生的那天后晌,太陽跌進桃花溝的時候,聽說本村后溝的地主婆家,生了一個女兒,名字叫藍花。那時地主婆家不吃香,掌柜的祖上做買賣販過洋煙,留了些家底兒,到了掌柜的這一輩,雖然在他嬰兒時期就已失了那份田產(chǎn),他也從沒見上那份田產(chǎn)一眼,說不上有多少眷戀和怨恨,也不知道是誰正在享用它,不過他還是被劃定成了地主成分,一長大成人,就趕上戴著白紙糊的高帽游街游村。半夜常從被窩里被揪出來批斗,鞋都沒穿,反捆著手。村里的小孩都跟在后面跑,大聲喊:“打倒地富反壞分子!”女兒雖然沒有像同一天出生的東明那樣,一生出來,就生在生產(chǎn)隊的蕎麥地里,光彩奪目、氣壯山河,不過兩口子還是悄悄地鉆進土窯深處,給孩子取了個大氣、貧農(nóng)的名字:藍花。
落日透過土窯的窗欞,在孩子身上閃出淡然、柔和的光。地主婆掌柜的看到紅紅的女兒出生,懷著驚喜和愁苦,臉突然燒得發(fā)燙,昏昏沉沉地說:“我是有罪的人,領受了祖上的因果報應,聽說祖上販賣洋煙的時候,禍害了不少良民,讓他們當房賣地、賣兒賣女、家破人亡。聽說祖上借糧收租給鄰家們的時候,大斗進,小斗出,賣了良心了。放錢給鄰里百姓度難的時候,驢打滾、利滾利,餓死三代人都償還不清。我替他們,把該領受的罪都領受了。你能到這世上來,說明老天免了我的罪了,我是為了你才戴高帽游街的。等到你耳朵會聽了,眼睛會看了,不要看見我戴白紙糊的高帽游街就行。我的孩呀,你是沒罪的。你的翅膀不會掉的,你的翅膀不是泥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