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三部曲是茅盾文學獎得主李佩甫*實力代表作品。李佩甫是厚重無比的中原文化的當代書寫者。他的聲音發(fā)自丹田,他的情感源于大地,在他瑰麗斑斕的文字長河中,《羊的門》《城的燈》《生命冊》無疑是*代表性的三部作品。其中,《羊的門》洞透平原大地的草根智慧;《城的燈》鄉(xiāng)村通往都市的殘酷與詩意;《生命冊》一部背負土地的知識分子心靈史。 本書簡介: 《羊的門》內容簡介:農村青年馮家昌為了能夠成為城里人,他極盡所能壓抑、束縛自己,在情感的漩渦中掙扎,在權力的迷陣中突圍,最終完成了他及整個家族“挺進”城市之役,既表現(xiàn)出了農民的隱忍與機智,又批判了這種現(xiàn)狀的不合理性,呼喚著時代變革的早日到來,呼喚著健康人格的重塑。李佩甫通過歷史與現(xiàn)實的相互觀照,透視中國城市與鄉(xiāng)村的二元結構中,農民“逃離”鄉(xiāng)村、進入城市的艱難歷程!冻堑臒簟匪茉炝撕艏冶“四十年不倒”的當家人呼天成的形象,他無疑是中原大地上的智者和行動家。他以遠大的眼光經(jīng)營“人場”,把村人控制在股掌之間。他用四十年的時間,營建了一個從鄉(xiāng)到縣、從省城到首都的巨大的關系網(wǎng),這確保了他呼風喚雨、左右逢源的神力和“只有成功沒有失敗”的輝煌。李佩甫通過主人公在當今仕途官場上的沉浮、掙扎,把現(xiàn)實的溫情與殘酷、合作與較量、本真與異化、情感與利 《生命冊》內容簡介:“我”是從鄉(xiāng)村走入省城的大學教師,希望擺脫農村成為一個完完整整的“城里人”,無奈老姑父不時傳來的要求“我”為村人辦事的指示性紙條讓“我”很是為難,在愛情的憧憬與困頓面前,“我”毅然接受大學同學“駱駝”的召喚,辭去穩(wěn)定的工作成為一個北漂。北京的模樣完全不是我們當初預想的那般美好,在地下室里當了幾個月的“槍手”挖到第一桶金后,為了更宏大的理想,“我”和“駱駝”分別奔赴上海和深圳開辟新的商業(yè)戰(zhàn)場。“駱駝”雖有殘疾,卻憑借超出常人的智力和果斷殺入股票市場并贏得了巨額財富。而在追逐金錢的過程中,“駱駝”的欲望和貪婪也日益膨脹,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攀附進官場名利場,不惜用金錢和美色將他人拉下水,而自己也在對欲望的追逐中逐漸走失了最初的理想,最終身陷囹圄,人財兩空。生“我”養(yǎng)“我”的無梁村,有“我”極力擺脫卻終揮之不去的記憶。哺育“我”十多年的老姑父為了愛情放棄了軍人的身份,卻在之后的幾十年生活中深陷家庭矛盾無法自拔;上訪戶梁五方青年時憑借倔強的干勁打下了一片基業(yè),卻在運動中成為人們打擊的目標,后半生困在無休止的上訪漩渦里;為了拉扯大三個孩子,如草芥般的蟲嫂淪為小偷,陷入人人可唾的悲劇命運;村里的能手春才,在青春期性的誘惑和村人的閑言碎語中自宮……在時代與土地的變遷中,似乎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作者簡介: 李佩甫,一九五三年生于河南許昌。著有長篇小說《羊的門》《城的燈》《生命冊》《城市白皮書》《等等靈魂》《李氏家庭》等,中篇小說集《黑蜻蜓》《無邊無際的早晨》《田園》等,劇本《穎河故事》《平平常常的故事》等。作品曾先后獲得茅盾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莊重文文學獎、人民文學獎、飛天獎、華表獎、施耐庵文學獎等。部分作品翻譯到美國、日本、韓國等地。《羊的門》精彩內容:第一章一、土壤的氣味 在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版圖上,有一塊小小的、羊頭狀的地方,那就是豫中平原了。踏上平原,你就會聞到一股干干腥腥的氣息,這氣息微微地在風里或是空氣中含著,這自然是泥土的氣息了。那么,稍稍過一會兒,你會發(fā)現(xiàn)這氣息偏甜,氣息里有一股軟軟的甜味。再走,你就會品出那甜里還含著一點澀,一點膩,一點點沙。這就對了,這塊土地正是沙壤和黏壤的混合,是被古人稱做“下土墳壚”的地方。這說明你的感覺很好。而后,從東向西,或是從南向北,你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走下去,你會發(fā)現(xiàn)雖然道路阡阡陌陌,土壤是一模一樣的,植物也是一模一樣的。僅僅是東邊的土質含沙量多一些,而西邊的黏壤多一些;南邊的堿性大一點,北邊的酸性多一點,沒有太大的差別。再走,你先是會產(chǎn)生一種平緩的感覺,甚至是太平了,眼前是展展的一馬平川,一覽無余,沒有一點讓人感到新奇和突兀的地方,平得很無趣。接著,你就會對這塊土地產(chǎn)生一種灰褐色的感覺;沂呛苣镜哪欠N灰,褐也是很乏的那種褐。褐和灰都顯得很溫和、很親切,一點也不刺眼,但卻又是很染人的,它會使人不知不覺地陷進去,化入一種灰青色的氛圍里。那灰青是淡調的,漸遠漸深的,朦朦朧朧的,帶有一種迷幻般的氣韻。若是雨天,大地上會驟然泛起一股陳年老酒的氣味。那是雨初來的時候,大地上剛剛砸出麻麻的雨點,平原上會飄出一股濃濃的酒氣。假如細細地聞,你會發(fā)現(xiàn)酒里蘊含著一股腐爛已久的氣味,那是一種殘存在土壤里的、已很遙遠的死亡訊號,同時,也還蘊含著一股滋滋郁郁的膩甜,那又是從植物的根部發(fā)出來的生長訊號,正是死亡的訊號哺育了生長的訊號,于是,生的氣息和死的氣息雜合在一起,糅勾成了令人昏昏欲睡的老酒氣息。這就是平原的氣息。平原的氣息是叫人慢慢醉的。春日里,在雨后新濕的鄉(xiāng)間土路上,那隱隱的酒氣里會泛出一股女性的肉味,是一種有點熏人的、肉質的甜香;夏日里,在烈日炎炎的正午,那酒氣里會泛著一股濃濃的腐酸,腐酸里會散出一股男人下體的臭味;秋日里,當小風兒溜過的時候,那酒氣就顯得有點澀了,澀出了一股淡淡的嬰兒臍帶的腥味;冬日里,酷霜過后,走在彎彎曲曲的車轍上,那酒氣里會含有一種干干的苦艾味,苦得啞、苦得很老到,就像是晨光里老人那一聲帶血絲的咳嗽。再走下去,你先是會眼暈,而后會頭暈,走著走著,你就會覺得你已植入了平原,成了平原上的一株植物了。 《城的燈》精彩內容: 一、會跑的樹 桐花的氣味一直縈繞在童年的記憶里。那年他六歲,六歲是一個可以鐫刻時光的年齡,于是他記住了那天晚上的風雨。雨是半夜里下來的。雨在院里的瓦盆上敲出了銅鑼的聲音,先是“咣,咣”的一滴兩滴,而后是墨重的群滴兒,一陣“叭兒叭兒叭兒……”之后,斜著就細下來,細得綿,細得曼潤,那濕意一絲兒一絲兒地往木窗上貼,慢慢就甜。于是他聞到了桐花的氣味。桐花很淡的,淡出紫,那紫茵茵的,一水一水地往喇叭口上潤,潤些紫意來,而莖根處卻白牙牙的,奶白,那一點點的甜意就在奶嫩處沁著;ㄩ_的時候,把桐花從蒂兒上揪下來,他就喜歡吮那一點點的白,小口兒,把那一點點牙白含住,用舌尖尖去品那甜味。那甜意是從樹上長出來的,很原始。他心里叫它“娘娘甜”。在雨夜里,他聽見桐花在一濕一濕地重。慢慢,喇叭口一垂,那蒂兒就松了,而后一朵一朵炸,炸出一片墨得兒聲,墨——得兒,墨——得兒……一忽兒,旋旋緩緩地飄落下來,于是,那甜意就一縷一縷地在重濕里漫散。多好,那桐花!在沉沉的雨夜里,他聽見桐花像墨色的烏鴉一樣呱呱地墜在地上,散落滿地的撲嗒。娘說,烏鴉不好,一身墳氣,那是“碰頭災”。頭前王豁子家出事那天,他媳婦出門就碰上了烏鴉叫。娘又說,見了烏鴉你要呸它!狠呸,連呸三口!這是躲災的方法?墒,他還是想到了烏鴉,很甜的烏鴉。后來他就睡著了,枕著桐花的氣味睡著了。第二天,當他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曬住屁股了。他不知道雨是什么時候停的,只覺得木窗上的陽光一霞一霞的。他坐起身來,揉了揉眼,卻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色很走樣。父親從來沒有這樣過。他的身子側側歪歪地趔趄著,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回竄動,一時屋里一時又屋外,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兔子,又像是一只奓了翅昏了頭的老母雞。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嘴里呢,哼哼嘰嘰嘟嘟囔囔的,很像是陡然間誰給他糊上了一嘴驢糞!父親反反復復地說著一句話,那句話是他聽了很多遍之后才弄明白的。父親說:“這得說說……”“是得說說。”娘說。說說,什么叫“說說”,說什么呢?光腳,搖搖地晃出屋門,他發(fā)現(xiàn)豬還沒喂呢,豬在圈里嗷嗷地叫著,院里的地也沒有掃,一只掃把突兀地扔在院子的中央……就在這時,他重重地“呀”了一聲,心里說,樹怎么跑了?!是的,樹跑了。一夜風雨之后,他家的桐樹跑了。那棵桐樹就栽在離墻很近的院子里,昨天他還尿過,他對著那棵桐樹狠狠地撒了一泡!當時被娘發(fā)現(xiàn)了,娘罵他是個敗家子!娘說,好好的一棵樹,它比你還大呢,長了七年了。澆吧,燒死你就安心了,那可是你的學費!可那桐樹居然會跑?!這棵桐樹并沒跑遠,樹跑了一尺,這是至關重要的一尺。有了這一尺,樹就長到墻那邊去了,是銅錘家一側的墻里……驀地,他看見了銅錘。銅錘就在他家院子里的一個石磙上立著,正乜斜著綠豆眼踮踮地往這邊看呢。他看著銅錘銅錘看著他,誰都沒有說話。倏爾,銅錘笑了。銅錘一臉油。銅錘是和他同年出生的。有一天,娘說,這家也太“那個”了,吃“面條”的時候,他劉一刀說那話真噎人哪。他灌了幾口貓尿,就站在當院里噴著唾沫星子說:聽說你家娃子起了個名叫鋼蛋?鋼蛋好啊。好,恁叫鋼蛋,俺就叫銅錘!恁要是鏊子鍋,俺就是鐵鍋排!你聽聽?……院里的地沒有掃,滿地都是飄落的桐花,桐花一朵一朵地死在地上……“說說。”陡然間,朦朦朧朧的,他似乎明白了“說說”的含意。這時候他突然想,樹要會說話就好了。讓樹自己說,多好?蓸洳徽f話。樹不會說話。此后,“說說”像大山一樣壓在了父親的身上。父親是講究“體面”的人。父親的“體面”就在他那件干凈些的褂子上穿著。出門的時候,他總是把所有的扣子全都扣好,扣得很莊重,像是要出席什么儀式,其實他不過是兜了幾個雞蛋。他先是用三個雞蛋在東來的代銷點里換了一包煙。拿雞蛋的時候,娘說:“‘白包’吧?‘白包’倆雞蛋。”父親鄭重地說:“‘老刀’,‘老刀’。場面上得‘老刀’。”于是父親用手巾兜去了三個雞蛋,結果三個雞蛋只換來了十九支香煙。在代銷點里,東來吃驚地說:“老姑夫,你吸‘老刀’?!”父親說:“辦事呢!求人辦事呢。”東來就說:“這不夠啊,得三個半雞蛋。你再給我五分錢吧。”父親說:“就仨雞蛋,你看著辦吧。”東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就這吧,就這。”說著,他揭開封包,竟從那盒煙里抽了一支……而后,父親精心地把那包煙揣起來,徑直往大隊部去了!渡鼉浴肪蕛热荩 蟲嫂是老拐的女人。很難說她的個子了,也就一米三四的樣子或是更低。她結婚的那天,老拐牽著她走出來的時候,就像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孩子。老拐個子高,卻身有殘疾,一只腿瘸著,走的是“蚰蜒路”。所以,每當兩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就像一趕一趕的麥浪,給村人帶來了很多快樂。記得,當眾人起哄,逼著兩人喝“交杯酒”的時候,老拐的腰彎成一弓形,蟲嫂踮著腳尖,高揚著下巴,顯得極不對稱,就像是一只老狼抱著一只小羊。全村人都笑了,笑得很開心。所以,蟲嫂自嫁到無梁的那一天,就是作為笑料存在的。拿現(xiàn)在的說法,她幾乎就是全村人的“開心果”。那天夜里,一村人都在聽老拐的房……老拐說:天不早了,滅燈吧?蟲嫂說:先說說,塌了多大窟窿?老拐說:不多……那個,滅燈吧?蟲嫂說:說說,我心里有個數(shù)。老拐說:三百多。蟲嫂說:恁多?咋花的?老拐說:還有看腿的,四十七塊六。蟲嫂說:你一不全活,我一小人國,咋還?老拐說:慢慢還。都喂飽牲口了……先那個,滅燈。蟲嫂說:不急。家里還有多少糧食?老拐說:還有二十多斤紅薯干……蟲嫂說:就吃這?老拐說:窖里還有些紅薯。蟲嫂問:見面時,你身上穿那衣裳?老拐說:借的。蟲嫂說:自行車?老拐說:借的。蟲嫂說:縫紉機?老拐說:豌豆家的,明天一早還。蟲嫂說:還有啥不是借的?老拐說:人。日他姐,你還睡不睡了?嗯?蟲嫂說:……嗯。老拐說:嗯嗯……蟲嫂說:挪挪。老拐說:掐我干啥?蟲嫂說:……挪挪你那壞腿。老拐說:我還有好腿呢。蟲嫂說:你到底幾條腿?老拐說:要、滅了燈……三條。于是,光棍漢們站在老拐家的后窗外,笑著大聲喊:滅燈!滅燈!……燈果然就滅了。在無梁,在男女之間,關乎“性事”,語言極為豐富。暗語很多。每一家的床頭上都有些創(chuàng)造。比如:“吃蜜蜜”、“吃蕎麥面窩窩”、“睡了再睡”、“倒上橋”,以及“啊、嗯、哎、嗨”之類……“滅燈”是老拐的創(chuàng)造。第二天一早,當太陽掛在樹梢上的時候,遠遠望去,人們看見村口滾動著一個巨大的“刺猬”。那“刺猬”背對著朝陽,看上去毛炸炸的,還一歪一歪地滾動著。一直到近了的時候,人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是老拐家的新媳婦,背著一個大草捆。很能干哪。老拐的新媳婦已把身上的新嫁衣脫下來了。她本來個小,身上穿著老拐的舊衣裳,背著這捆草,就像是一個滾動著的刺猬。爾后,當她去牲口院交草的時候,大隊會計五斗給她看的磅,稱出來竟有七十二斤!五斗“呀”了一聲,會有這么多?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就這新媳婦,蟲嫂,咬著牙,一只腳悄悄地踩著磅秤呢。于是,會計說,哎,腳,你那腳,挪挪。她擦了把汗,笑著,不好意思地把腳挪開了。再稱,五十二斤半。那時候一個壯勞力干一天才掙十分。隊里規(guī)定割六斤草算一分?哿怂,她一個人早上就掙了八分半。稱了草后,大隊會計見她?上草筐就走,神色似有些慌張,遂起了疑心,就悄悄地跟著她……到了她家的院子,就看見她在灶火前扒開筐底,衣裳的下面,竟然在割草時還偷掰了村里五穗嫩玉米!大隊會計即刻把這事告訴了老姑父。那時候村街里有個吃飯場,男人們都在飯場里蹲著吃飯。老姑父聽了,碗往地上一放,說:走。帶著民兵就往老拐家去了?伤咧咧,迎面看見墻上貼的大紅“囍”字,卻又站住了。老姑父搖搖頭,笑著說:算了。沒過三天,還算是新媳婦呢。改天還要回門……算了吧,下不為例。民兵們見老姑父這樣說,忍不住都笑了,也就作罷。但新媳婦偷玉米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有人說:這女人,真不主貴。在平原,新媳婦結婚三天回娘家,這是風俗。老拐送女人回娘家那天,說來還算是體面。老拐仍穿著借來的藍制服,頭戴藍帽子,手里推著借來的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兩匣點心;新媳婦上身穿一紅燈芯絨布衫,下身是毛藍褲子,這女子個小屁股大,那褲子像個兜子,走起來像是兜著兩坨肉包子似的。兩人一前一后,仍是一浪一浪趕著走。兩人一進飯場,立時就引起了哄堂大笑!人們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噴了一嘴飯……兩人怔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又去看各自的身上,看來看去也不知人們笑什么。蟲嫂竟不怯,對著飯場的男人說:笑啥呢?沒見過串親戚?爾后又低聲對老拐說:走,趕緊走。老拐走不快,說:不慌。不慌。眾人又笑。蟲嫂的娘家是大辛莊的,離無梁只有六里地。不久,就有閑話從大辛莊那邊傳過來,說那天老拐車把上掛的點心是假的。那兩封點心,匣子是空的,還有那封貼,都是在代銷點花了五分錢買的,每個匣子里裝了兩穗煮熟了的嫩玉米。這一切都是為了撐面子,為了體面。傳話的人說,蟲嫂的娘當即哭了。她偷偷對她娘家一嫂子說:那老拐都窮成這樣?真是把閨女害了。咋嫁個這人?閑話傳回村里時,村里人不怨老拐,只說這女人假氣。都說:呸,那玉米還是偷的呢。她就是個“蟲兒”。在無梁,“蟲兒”就是小的意思,也是低賤的意思。通常是對一些看不起的人的蔑稱。就為這件事,剛嫁過來不久,蟲嫂就落下了很不好的名聲。從此,人們給她起了個綽號:小蟲窩蛋。簡稱:蟲嫂。 在無梁,蟲嫂就像是一個童話。最初,人們戲稱她為蟲嫂。也不僅僅是蔑視,這里邊還有寬容和同情。每每她挑著一副水桶走出來,人們不由地就笑。她人小一號,水桶也是小一號的,從娘家?guī)淼。她挑水就像是走劃船步,踮著腳尖,磕磕碰碰,試試摸摸的。在井上打水時,她不讓人搭手,說:會。我會。就是轆轤把兒太長了。人們又笑。在村里,蟲嫂割草、割麥都是一把好手,工分也是不少掙的?伤粫幭。她是無梁村惟一不會編席的女人。她身量小,指頭太短,編不了丈席,也試著編了幾次,每次都欠尺寸,不合格。收席點的老魏說:她的尺子小一號。那時候,糧食是隊里分的,而油鹽錢全靠編席來掙(編一張大席可掙一毛五分錢)。蟲嫂不會編席,就從娘家逮了一窩小雞,靠著“雞屁股銀行”,總算能換個油鹽錢。老拐腿瘸著,干不了重活。再加上兩人結婚時,老拐塌了一屁股的債,那日子就更加艱難些。日子雖然難過,可也過了。她會爬樹,身量小,卻靈活,猴子一樣。春天里青黃不接的時候,就捋些槐花、榆錢,摻和著吃。她還會做“鯉魚穿沙”,就是玉米糝加榆葉兒煮著吃,我吃過一次,也挺香。這年夏天,隊里菜地先是少了一壟茄子,爾后又少了一壟辣椒。于是人人都懷疑是蟲嫂偷了,卻沒有證據(jù)。治保主任曾建議說:搜,挨家挨戶搜。卻被老姑父否決了。老姑父說:幾個茄子,算了。再說,沒有多久,蟲嫂就懷孕了。挺著個肚子,也編不成席了。所以,她每每走出來時,身上總挎著一個草筐子。她身子重,走路一挪一挪,走走歇歇,很艱難的樣子(很久之后,人們才知道,那草筐是雙底的。她身上還縫了很多兜,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口袋)。蟲嫂生下第一個孩子后,頭上勒一方巾,三天就下地了。人們說,蟲嫂,可不敢哪,迎了風,就出大事了。她說,沒事。我皮實。等到了這一年的秋天,谷子、芝麻、豆下來了。打場時,蟲嫂每天抱著吃奶的孩子到場里去晃一晃。接連幾天,就被人盯上了。于是干部們在場邊上攔住了她,在她的袖筒里、孩子的肚兜里,還有鞋窠舀里各倒出了半斤芝麻和黃豆!罪證終于查到了,就罰她在場里的石磙上站著,問她為啥偷芝麻?她說:孩子饞了。人們問她:你呢?你不饞?她說:也饞。人們說:饞了就偷?她竟說:叔叔大爺們,饒了我吧。一個結過婚的女人,竟一聲聲地喊人“叔叔大爺”,喊得人一怔,心也就軟了……人已一賤到底了,“叔叔大爺們”聽她這么求告,又看她如此小的身量還抱著個孩子,也就放過她了。說:以后可不能這樣了……就此,“小偷”的名義已坐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