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東岸紀(jì)事


作者:夏商     整理日期:2016-06-03 10:05:31

一部改寫上海文學(xué)版圖的平民史詩,新千禧年以來華語小說的重大收獲,浦東的清明上河圖,復(fù)旦四大中文系教授:陳思和鋯元寶王宏圖張新穎聯(lián)袂推薦!《東岸紀(jì)事(套裝共2冊)》有如風(fēng)俗長卷,生動地鋪陳了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末,發(fā)生于上海浦東的一系列情仇往事;以老浦東為布景,刻畫了喬喬、崴崴、刀美香等一組組市井人物,勾勒他們愛欲交織、靈肉混雜的浮世人生。
  作者簡介:
  夏商,小說家,原名夏文煜。1969年12月生于上海。著有長篇小說《東岸紀(jì)事》《標(biāo)本師》《乞兒流浪記》《裸露的亡靈》及四卷本文集《夏商自選集》。我之所以推崇這部小說,是因為它改變了我們現(xiàn)在以為的寫上海的一種主流定式。——張思和
  《東岸紀(jì)事》使我在消受大量文學(xué)贗品之后,又想起好的文學(xué),復(fù)活了內(nèi)心尚未失去的對文學(xué)的一往情深。——鋯元寶
  《東岸紀(jì)事》問世以后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上海這座城市的都市書寫地圖。——王宏圖
  《東岸紀(jì)事》占據(jù)的是個人的記憶和經(jīng)驗,觀念性的部分非常淡,這好似非常了不起的。——張新穎倚著六里橋破敗的欄桿,看潮汐吞吐著陰霾暮色。火燒云掛上遠(yuǎn)處的椏杈,像一些漿過的棉絮。稍近一些,一只叼著月牙的白頭翁繞梁而飛,擾亂了鴿群的秩序。散亂的線條從屋頂?shù)臒焽鑳?nèi)飄出,是蝙蝠們遁出原形的序幕。
  岸上擁滿了人,黃昏充滿了腥氣,這是晚飯前流言對市井的額外饋贈——白蓮涇上又漂來了死尸——由南而北,從中汾涇順流而下,被水草和垃圾烘托著,浸泡產(chǎn)生的鼓脹使之看上去恍如水長生果草。
  一艘聞訊趕來的小艇靠近它,兩個穿橡皮工裝的男人把尸體打撈上甲板。從這里眺望,河水撕破了她的衣裳,兩顆飽滿得如同哺乳期的乳房表明是一具女尸。小艇掉頭,發(fā)動機(jī)突突突響起,翻起的河水把一起謎題帶走。
  大伙三三兩兩離開,折回自家餐桌。雖談不上司空見慣,可在危險的夏天,浮尸仍不時會從驚訝的呼喊聲中冒出河面。它們大多是從黃浦江漂到這一條支流的。彎曲的白蓮涇上有不少橋梁,六里橋是其中著名一跨。橋連接著鄉(xiāng)鎮(zhèn)和農(nóng)村,橋堍兩側(cè)蔓延著民居,沿街摻雜著破墻而開的面攤和醬油店。赤膊的男人叼著飛馬牌香煙在街燈下“殺關(guān)”,穿著睡褲的主婦們攏在一起散布小道消息。小孩們被分配到一個好差事:揮舞打過肥皂泡的面盆粘蚊子。
  拐過一條弄堂,窗欞投射下的格子光影里,趴著兩三個少年,抓了一把鹽,看一條鼻涕蟲扭動,慢慢溶成一攤黃膿。
  納涼時分,聯(lián)防隊員小飛帶著警察李浩來到老街,看他們的路徑,就知道是柳道海家。崴崴看見警察站在跟前,問道:“有事找我?”小飛道:“是啊。”
  崴崴屁都不吱一聲就跟著走了。
  街坊在背后指指戳戳,將警察的出現(xiàn)和黃昏的浮尸案聯(lián)系在一起。崴崴成了殺人犯的消息很快傳開了。不過讓大家掃興的是,兩個鐘頭不到,崴崴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和自己酷肖的年輕人。那人一看就來自窮鄉(xiāng)僻壤,渾身冒著土氣,途經(jīng)之處留下難聞的汗味和霉味,不知多久沒洗澡,都餿了。
  除了瞎子,誰都能看出兩人的血緣關(guān)系,長得太像了。雖然那人比崴崴皮膚粗黑,顯老,但那是水土造成的,撇開這個,就是雙胞胎,至少是親兄弟。
  大家很好奇,但崴崴把門一關(guān),想湊上來套話的鄰居只好知趣而返。
  平日里唾沫橫飛的小飛這回守口如瓶,那兩個鐘頭里發(fā)生了什么,沒濺半點唾沫星子。這讓人疑竇叢生。于是輪到混湯師傅王龍出場,作為開襠褲兄弟,他無疑是刺探軍情的最佳人選。果然,王龍用半瓶乙級大曲灌開了小飛的嘴巴。喝到得意忘形,小飛確認(rèn)了一個事實:“那人真是崴崴的雙胞胎兄弟。”
  驚悚的是后面一句:“他們是刀美香被強(qiáng)奸后留下的孽種。”
  小飛很快為酒后失言付出代價。刀美香,也就是崴崴的老娘。這個潑辣的傣族女人沖到聯(lián)防隊里,反手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據(jù)在場的人描繪,小飛的左臉當(dāng)場生出五個指印。待返過神來,刀美香已揚(yáng)長而去。
  被女人扇了耳光的小飛,揉著臉罵娘,并未追出去報仇。當(dāng)然這也不奇怪,小飛怵的不是刀美香,而是崴崴。
  崴崴名聲很大,從南碼頭到艾鎮(zhèn),到更遠(yuǎn)些的三林塘,凡在道上混的,都知道有個南拳打得很好的崴崴。那一年,還是少年的崴崴加盟一場決戰(zhàn),兩邊擺開陣式,他“老卵”地向?qū)Ψ嚼洗蠼嘘噯翁。對方見他個子挫矮,嘴上汗毛還沒變硬,不禁一片噓笑。他連下三遍戰(zhàn)書,根本無人應(yīng)戰(zhàn)。
  少年崴崴把香煙啐掉,站在一棵三人高的泡桐樹前,把手心捻了捻,斷喝一聲,就成了魯智深。但見臉色一紫,腳下的土松開了,泡桐被連根拔起。這恫嚇等于戰(zhàn)略核武器,讓對手當(dāng)場松了卵蛋。
  崴崴的好身手被一地下賭場老板看中,將他招入麾下。不久,賭場間爭搶客戶,釀成一次火并。他的老板殺死了對方的老板,被判死刑。初二學(xué)生柳勐崴把一個倒霉蛋打得視網(wǎng)膜脫落,視力從一點五退到零點二。這一仗奠定了崴崴的江湖地位,但也因致人重傷,進(jìn)了松江泗涇的上海市少年管教所,成了少年犯。
  崴崴刑期一年,被勒令退學(xué)。刀美香作為監(jiān)護(hù)人,被法院判賠受害人一千七百元。這筆巨款她當(dāng)然拿不出,柳道海借遍了鄰居和同事才湊齊。
  被釋放后,崴崴像變了一個人,相比那些殺氣騰騰的小毛賊,他再不輕易出手。那么多年來,他越來越少露面,網(wǎng)羅了不少嘍啰,幕后垂簾聽政,成了一方綠林首領(lǐng)。
  崴崴白天在港口機(jī)械廠當(dāng)司爐工,這是柳道海幫他找的臨時工。他騎一輛永久牌“老坦克”,慢條斯理地踩著腳踏板。上身是廠里發(fā)的卡其布工裝,下面套一條藍(lán)色警褲。日頭很毒的話,頭頸里耷一條汗味很重的毛巾,腳趾夾著塑料拖鞋,往返于浦三路和浦東南路上。
  他長了張圓臉,屬于卦書上說的男生女相,體態(tài)呈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發(fā)福。對自己過早出現(xiàn)的肚腩,他輕描淡寫道:“練我們這趟拳的,就是要長點肉。再說,阿拉喬喬也沒嫌棄我。”
  喬喬在六里電影院斜對面開熟食店,自己的地盤冒出個熟食西施,崴崴當(dāng)然要見識一下。才瞥了一眼,他就對跟班黑皮說:“這個女人對我胃口的。”
  黑皮明白崴崴的言下之意。他買了兩張電影票,塞進(jìn)熟食店的窗口:“崴崴今天夜里請你看電影。”
  看電影當(dāng)然是個幌子,崴崴看見喬喬在身邊坐下,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應(yīng)該清爽,我約你出來就是想睡你。”
  喬喬不吭聲,崴崴開始說第二句話:“等一會兒我先出去,電影院圍墻后面等你,來不來隨便你。”
  二十分鐘后,昏暗的角落里,崴崴如同翻一張報紙,掀開了喬喬的裙子。他的第三句話才道出了事件的實質(zhì):“你來不是因為歡喜我,是因為買我賬。”
  愛情就是在一瞬間發(fā)生的,崴崴解開女人的胸罩,從背后抄過去。前傾的乳房掉入他掌心。他粗暴地捏了一把,感動得幾乎掉下淚來。這是他所不熟悉的、和過去那些平胸女人不一樣的乳房。圍墻下的亂草緊貼著他光裸的下肢,他挨了一悶棍似的,身體一激靈,脫口而出:“碰到赤佬了。”
  赤佬就是鬼,激靈就是把爬到身上的鬼給抖掉。這是刀美香告訴他的知識。刀美香有很多精靈古怪的知識。相比之下,柳道海就光知道踩他的縫紉機(jī),好像除了把布匹裁開縫好之外,這個世界再與他無關(guān)。
  刀美香在滬生活了那么多年,還是土里吧唧的云南口音。崴崴剛來上海也是滿口土話,現(xiàn)在早就是一口道地的浦東話了。
  崴崴學(xué)名柳勐崴,不太識字的人就猜著讀猛威,勐的讀音對了,崴卻差遠(yuǎn)了。刀美香說自己是西雙版納的公主,刀這個姓是明朝皇帝賜的,她的一位堂哥就是末代傣王,她娘家本是大土司,要不是共產(chǎn)黨收復(fù)了滇南,廢了土司和頭人,她今天還是個穿綾羅綢緞的貴婦人。
  “怪都怪那個召存信,放著土司不做,硬把解放軍帶過瀾滄江,結(jié)果傣王的八百年江山?jīng)]了。”
  少年柳勐崴對刀美香的身世將信將疑,去問柳道海:“姨娘說的是真的么?”柳道海一邊給衣服開扣眼,一邊不置可否:“說是公主有點夸張,可也不是一點不沾邊。其實云南土司很多,大土司就是軍閥,有槍有武裝,小土司就是養(yǎng)了幾個打手的地主,有些更小的連地主都談不上,農(nóng)忙還要去地里干活呢。”
  柳勐崴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個召存信為什么不當(dāng)土司了?”
  柳道海開始鎖紐扣,他的手藝有口皆碑,特別是毛料褲子,可以提臀拔高,穿上的人沒不喜歡的。他更適合做裁縫,而不是毛手毛腳的司爐工。他那雙鏟煤的糙手冬天一到,凍瘡就腫起來了,跟饅頭似的,撐剪刀都困難,他就把兩只手窩進(jìn)袖口里,守在屋檐下孵太陽。
  “召存信不是不想當(dāng)土司,是怕被國民黨殺了,投靠解放軍后他當(dāng)上了西雙版納最大的官,管的地盤比原來那片還大。”
  有一天,刀美香把柳勐崴叫到跟前:“知道你為啥叫勐崴?我們傣人把土地叫勐,我外公,就是你的太外公叫刀崴罕,是很大很大的土司,你的崴就是從他那兒來的。”
  崴崴道:“太外公是土司,所以你是公主。”
  刀美香道:“小土司家的算不了公主,大土司家的可以算。你娘投了個公主的胎,卻沒當(dāng)公主的命,到你外公這一輩,已經(jīng)沒土司了。”
  柳勐崴被少教所收容的前夜,刀美香把一枚銀線圈套在他手腕上:“這是從曼春滿寺求來的,逢兇化吉。”
  這是母子倆關(guān)系轉(zhuǎn)向親密的時刻,可崴崴還是叫刀美香“姨娘”,恐怕是再也改不了口了。崴崴一直帶著銀線圈,顏色黯淡了,用抹布狠狠擦一下,又變亮了。
  此刻,它從崴崴手腕往下滑,硌在女人白晃晃的屁股上。橢圓狀的月亮照著他的光腿,同樣白晃晃的。崴崴把敞開的褲門從女人身上撇開。可來不及了,喬喬罵道:“要死,齷齪死了。”
  提著裙子,腳步走得匆忙。一個把柄就此攥在她手上,在他們廝混在一起之后,如果要讓崴崴吃癟,她只需這樣提個醒:“是誰讓我裙子吃了鼻涕?”
  崴崴道:“怪你奶子,我一捏,開關(guān)就松掉了,不過別忘了,馬上我就扳回來了。”
  喬喬當(dāng)然不會忘記那個晚上。電影院圍墻旁并沒將戲演完,下半場就要拉開帷幔。她提著裙擺,手碰到了黏液,魚腥的氣味弄得她既膩心又心疼。
  她特意穿了新裙子,剛流行的方格子大下擺,走路時提著一小股風(fēng),露一截小腿,皮鞋帶一點坡跟。
  對崴崴她早有耳聞,其實不僅僅是耳聞,她早年見過他。他們是浦東中學(xué)校友,她是學(xué)姐。讀高一時,他入校不久,是卵毛還沒長齊的初中生。算起來,她要大三屆?鄢酸诵W(xué)留過級,也比他大兩歲。
  崴崴那會兒乳臭未干,喬喬卻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她算不上標(biāo)準(zhǔn)美人,五官還沒長開,但發(fā)育良好的胸部已讓她不自在,男生蹭她一下的現(xiàn)象開始出現(xiàn)。邀請她看電影溜冰的人慢慢多起來。女生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大饅頭”。她事實上成了新;ㄖ,只是凹凸有致的身段對崴崴這樣的低年級男生來說,尚構(gòu)不成誘惑罷了。
  有幸第一個吃到“大饅頭”的是小開。他是浦東中學(xué)隔壁六里蔬菜市場的推銷員。六里公社有一百多個生產(chǎn)隊,隔壁還有個嚴(yán)橋公社,都在這里交易蔬菜。每個生產(chǎn)隊都派駐一個推銷員。推銷員是肥缺,上午在莊稼地干農(nóng)活,吃過午飯就回家了,工分卻比全天下地的農(nóng)民高,一般是隊長的心腹或親戚。
  六里蔬菜市場是蔬菜集散地,白天生產(chǎn)隊將裝在鐵筐里的新鮮蔬菜送來,鐵筐上注明哪家生產(chǎn)隊。下午四五點,各家菜場的采購員開始在市場轉(zhuǎn)悠,看中哪家的菜就和哪家的推銷員談。其實市場的黑板上有當(dāng)天指導(dǎo)價,但按照品質(zhì)會略有浮動。比方洋山芋指導(dǎo)價五分錢一斤,會砍價的推銷員可以提到六分錢。同樣,會砍價的采購員也可以壓到四分錢。當(dāng)然業(yè)務(wù)員和推銷員有了交情,也就不那么計較。畢竟,蔬菜是看天吃飯,有豐收也有歉收,誰都有朝南坐的時候。
  推銷員因為下午不下田,可以睡懶覺,或者打理自家自留地,把晚飯做好。到了鐘點,去市場和采購員討價還價。
  等確定好價格,采購員在鐵筐上標(biāo)注好所在菜場。然后拉菜工就把鐵筐搬上拖車。拖車掛在自行車上,兩人押一車,一名在前面騎,一人在后面推。也有一人押一車的,就算雙份工分。大致是六點出發(fā),近的送到南市黃浦,遠(yuǎn)的送到普陀楊浦,回程已是披星戴月,有時到家都快天亮了。
  推銷員的活看似輕松,也要承擔(dān)責(zé)任。如果不活絡(luò),或和采購員搞僵了,蔬菜推銷不出去,就沒法向大隊交差了。多次發(fā)生這樣的情況,也就干不下去了。
  但小開沒這個后顧之憂,因為他是公社領(lǐng)導(dǎo)侯德貴的外甥。事實上,他也很爭氣,很少有滯貨的情形發(fā)生。這是個滑頭的小混混,小時候犯過哮喘,發(fā)育時帶掉了,但怕再犯,所以不抽煙。但采購員多半是男的,所以口袋里常備著牡丹煙。碰到女采購員,他會變戲法,從口袋里摸出糖:“阿姐吃一粒大白兔。”不管是少婦還是大媽,他一律叫阿姐。“阿姐們”喜歡死他了。
  他每次都能用最短的時間把貨推銷出去,然后搖搖擺擺和姑娘約會去了。
  他常來浦東中學(xué)門房間聊天,聊累了就鉆進(jìn)校園里。他是這里的初中肄業(yè)生,賊忒兮兮的腔調(diào),一看就不是好好念書的料。書讀不下去,侯德貴給他安排了這個肥缺。他弄點蘿卜青菜,就將貪小的門衛(wèi)給擺平了——他們知道他動什么腦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他去。
  小開如入無人之境,一邊晃悠一邊吹口哨,獨自練了一會兒高低杠。脖子上出了汗,腳癢了。操場上沒幾根草,像瘌痢頭。男生在追一只快踢爛的足球,小開跑起來,加入混戰(zhàn)。他要打發(fā)掉日落前的短暫時光,等放課鈴響起。作為一個校園獵手,他最近有了新目標(biāo),一番死氣白賴之后,她答應(yīng)今晚赴約了。
  這個女生就是喬喬,她知道小開是花花公子。之所以答應(yīng)邀請,除了被糾纏得煩了,還帶點好奇。小開名聲不好,可學(xué)校的幾個漂亮姑娘都做過他女朋友。他長得不難看,但也算不上相貌出眾。他葫蘆里灌了什么藥,讓女生迷迷糊糊上了鉤,她有點探密的心態(tài)。
  他們走在秋日的鄉(xiāng)間,因為空曠,月亮看上去比任何時刻都要遠(yuǎn)。喬喬嘴里彌漫著河鰻的腥味——小開請她吃了頓豐盛的晚餐。當(dāng)小開變戲法般掏出一條淺藍(lán)色絲巾,親手扎在她頭頸里時,她好像洞察了小開女人緣的秘密,朝他看了一眼,臉龐燙極了。
  兩人在六里老街上走,怕熟人看見,喬喬和小開保持謹(jǐn)慎的距離。待到大片農(nóng)田出現(xiàn),小開摟住了喬喬:“走這么快做什么?”
  喬喬不吭聲,小開唱起了獨角戲。話題離不開他舅舅的權(quán)勢,他甚至自作主張地替侯德貴許下了承諾:“六里衛(wèi)生院怎么樣?畢業(yè)后弄個醫(yī)生當(dāng)當(dāng)。”
  喬喬譏諷道:“等你當(dāng)上衛(wèi)生院院長再說吧。”
  她說這話時,嘴里河鰻的香氣飄走了一些。她有些后悔,吹牛就由他吹唄。她偷瞥他一眼,他也正看著自己。她迅速把目光抽離,覺得那條膩滑的河鰻復(fù)活了,攪得她芳心大亂。旁邊是一條死河浜,一棵柳樹垂懸的柳枝拖曳在河面上。她被他一帶,靠在傾斜的樹干上。嘴巴被堵住了,她抿著,幾秒鐘后不爭氣地被撬開了,長驅(qū)直入的腥味彌漫在她的口腔里。
  她不記得他怎么弄開了自己的衣服,只覺得胸口涼了,她驚恐地喘息一聲。一團(tuán)潮濕從她乳暈處化開,她將他腦袋匆忙推開,立刻反目為仇:“你干什么?下作胚。”
  小開拉住她小臂:“你胸罩什么牌子。”
  喬喬掙開他:“關(guān)你什么事情。”
  小開說:“奶長得真漂亮,我開關(guān)都快松掉了。”
  喬喬罵道:“要死了,你這個下作胚。”
  小開說:“你知道胸罩什么牌子最好?古今牌,淮海路上老牌子,我來幫你買。”
  喬喬跑起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罵:“下作胚,幫你老娘去買吧。”
  淺藍(lán)色絲巾從她脖子上飛起來,小開沖著她背影嚷嚷:“我開關(guān)快松掉啦。”
  若干年后,喬喬躺在崴崴懷里,回想起小開當(dāng)初的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因為那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那個在自己乳房上留下蜻蜓點水般親吻的情場高手,早已鋃鐺入獄——因流氓罪被判了刑。
  喬喬嘆了口氣:“這個赤佬,終歸還是在女人身上翻了船。”
  2
  喬喬氣得要死,這個閥門壞掉的癟三,居然還有面孔跟著自己,他怎么不買塊豆腐撞死?就憑他,號稱是六里橋最大的流氓。若非他浪得的名聲,今天何必來自取其辱。越想越懊惱,提著裙擺轉(zhuǎn)過來,“垃圾模子,還跟來做什么?”
  崴崴道:“剛才不算,重新來一炮。”
  喬喬道:“做你娘的大頭夢,你這個陽痿。”
  崴崴道:“重新來過。”
  喬喬道:“你陽痿你自己不知道啊。”
  崴崴道:“你當(dāng)自己是什么,黑皮早打聽過了,一碗餛飩搞定的貨色。”
  穿堂風(fēng)在老街那一頭生成,有點歪斜的木桿上,掛著綠皮喇叭,電波里面“阿必大”正在回娘家。虛胖的街燈吊在木頭電線桿頂部,有氣無力地喘息。崴崴注意到對方眼里閃爍著淚光,他覺得話說過了頭,用咳嗽清了清嗓子。
  喬喬道:“好,重新來過,有個條件。”
  崴崴不響,女人繼續(xù)道:“幫我去殺個人。”
  “殺人?好大的口氣,誰啊。”
  女人往前走,“六里老街的小螺螄。”
  崴崴說:“沒聽說過,不過用腳趾頭也猜得出來,用餛飩搞定你的那個赤佬?”
  女人拐進(jìn)黑咕隆咚的弄堂,沒走幾步便豁然開朗,是個院子。她來到自來水龍頭前,兩只龍頭被方鐵盒鎖住。邊上有一口井,井上有圓鐵皮,卻是虛掩著。她將圓鐵皮挪開,用井邊的小鉛桶打了一桶水,洗起了裙擺。崴崴斜靠在光線照不著的墻壁上,摸出一根煙,點燃,乜斜著月光下的喬喬:“這么靈的女人,為什么沒早點認(rèn)識。”
  喬喬把頭抬起來,裙子濡濕了一大塊,勾勒出大腿的形狀。她將濕手朝屁股上擦擦:“你要是答應(yīng),我就當(dāng)你姘頭。”
  崴崴岔開話:“聽黑皮說,你過去是浦東中學(xué)的,怎么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喬喬說:“我倒是知道你,魯智深倒拔楊柳蠻出風(fēng)頭的。”
  “不是楊柳是泡桐,”煙圈從崴崴嘴里噴出來,“餛飩是怎么回事?”
  喬喬道:“餛飩里有迷魂湯。”
  崴崴恍然大悟道:“做這種事情該殺。”
  喬喬收攏了腳步:“這句算是答應(yīng)了?跟我去熟食店吃杯啤酒。”
  她說這句話時,把頭轉(zhuǎn)到側(cè)面。像是勾引,又像是拒絕,有點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覺。崴崴心里罵自己:“眼睛瞎掉了,讀書時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只妖精。”
  熟食店門上掛了把小鎖,一扭就打開了。推門進(jìn)去,女人將鎖環(huán)鉤在小指上,擰亮了燈泡:“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反正也不放鈔票。”
  崴崴留意了一下店面,頂多十個平方,墻面貼著白瓷磚。柜臺上摞著兩疊搪瓷盆,說明熟食賣空了。他把肩膀靠在門框上:“啤酒呢。”
  喬喬拍拍冰箱:“熟菜賣光了,只有幾瓶光明啤酒,留給老公幫我看店的時候吃。”
  崴崴道:“你結(jié)婚啦?”
  喬喬道:“你跟班沒告訴你?”
  崴崴哦了一聲:“黑皮提過,看你不像是結(jié)過婚的人,忘記了。”
  喬喬道:“為什么這么說。”
  崴崴道:“一摸就是姑娘的奶,沒喂過奶。我開關(guān)失靈,不是輸給你,是輸給它。”
  說著湊上來,喬喬的頭在玻璃櫥窗上磕了一下,衣服被撩開了,皮膚碰到了冰涼的瓷磚。她咝了一口冷氣:“門還沒關(guān)。”
  崴崴用腳往后一抵。她伸出手臂準(zhǔn)備擰燈,被制止了:“不要關(guān)。”
  她由著崴崴把胸罩從腋下抽出來,她奪過來把胸部遮住,“猜猜什么牌子。”
  崴崴道:“還用猜,喬喬牌。”
  他輕易扳開她的上肢。女人裸露在兩米見長、一米見寬的柜臺上,被白色的瓷磚襯得更白,“不對。”
  崴崴瞄了一眼胸罩商標(biāo),貼著女人的耳朵道:“古今牌,淮海路老牌子,以后我?guī)湍阗I。”
  女人摟住他脖子:“叫你來吃啤酒的,不是來做壞事的。”
  崴崴的腦袋埋進(jìn)女人的胸口:“啤酒有什么吃頭,你才有吃頭。”
  女人道:“不要忘記殺了小螺螄。”
  崴崴爬上柜臺,女人道:“不牢的,當(dāng)心坍掉。”
  他把寬大的格子裙翻上去,將喬喬的上身蓋滿。她大腿粗壯,小腿窄細(xì),折在一邊,腳上的襪子沒脫。
  崴崴直起腰來:“知道我在想什么。”
  喬喬道:“想什么。”
  崴崴道:“兩條腿老礙事的。”
  喬喬道:“怎么辦呢,要不把它們斬掉。”
  崴崴道:“斬掉就沒懸念了,還是留點懸念。”
  說著,把窄細(xì)的小腿舉起來,崴崴朝那個懸念看了一眼,女人頭一偏,牙齒咬著嘴唇,崴崴消失了,成了一根泥鰍,沒了蹤影。
  等他重新冒出頭,喬喬擰滅了燈:“外面電影散場了,老公今天中班,我要回去了。”
  “什么時候再碰頭?”
  “嘗到鮮頭了?看你表現(xiàn)。”
  “古今牌?”
  “不許裝戇,你答應(yīng)殺了那個癟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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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岸紀(jì)事的作者是夏商,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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