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晶晶的雞蛋》日本療愈系作家森澤明夫最期待被改編為電影的作品！大自然、美食、親情、友情，再加上一點(diǎn)點(diǎn)愛情，編織成一則療愈人心的動人故事。如果，你對自己正在追求的夢想感到迷惘，也許，你能在他們的故事，找到屬于你的答案……
本書簡介：
《亮晶晶的雞蛋》熱血養(yǎng)雞場主人、離婚回到娘家的前任女神、極度溺愛女兒的前任孩子王、寵物是山羊的陶藝仙人、愛騎哈雷摩托在山路上奔馳的前壽司店師傅……一碗雞蛋拌飯，竟然改變了這群人的命運(yùn)？！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中，養(yǎng)雞戶老好人村田二郎為了讓更多的人品嘗到自家雞蛋的美味，決定開一家專門做雞蛋拌飯的餐廳。但是村莊太過偏僻，坐落在深山之中，于是這個瘋狂的計劃遭到了村里人的一致反對。然而二郎主意已定，餐廳如期開張，這番壯舉在這個小小的村莊中引發(fā)了一個個奇跡……《亮晶晶的雞蛋》向讀者展現(xiàn)了小村莊的愉快生活，是同時收獲笑容與淚水的故事。
作者簡介：
森澤明夫，一九六九年出生于日本列島千葉縣。早稻田大學(xué)人類科學(xué)系畢業(yè)。擅長以幽默中帶溫暖的筆觸，通過食物、大自然、家族生活等主題，描寫一段段療愈人心的動人故事。其作品曾多次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如《津輕百年食堂》（福田沙紀(jì)主演）、《只為了你》（高倉健主演）、《守候彩虹的海岬咖啡屋》（天下雜志出版，電影《不可思議的海角物語》原著，吉永小百合主演）。
目錄：
第一章回旋鏢雞蛋第二章不會受傷的心第三章亮亮的雞蛋第四章生意的精髓第五章魔法醬油第六章盛夏的轉(zhuǎn)機(jī)第七章爽朗的笑容第八章男人間的約定第九章BoyHunt第十章尾聲《亮晶晶的雞蛋》第一章回旋鏢雞蛋村田二郎我拿著金屬刮刀，仔仔細(xì)細(xì)地將干在撿蛋箱和長木栓上的白色雞糞刮掉。刷刷刷，刷刷刷。刮干凈之后，再用掃帚將落在地上的雞糞掃成一堆，鏟進(jìn)垃圾袋，然后把袋口系好�！昂�！終于弄好了！”我自言自語地舒了一口長氣。今天下午，就一直在干這個活兒，三個小時都沒有歇過。我用工作服的袖子擦了擦額頭，雖然是寒冷的冬季傍晚，我額頭上仍然滲出一層細(xì)細(xì)的汗珠。我重新巡視了一遍干干凈凈的雞舍：“嗯，還行！”我一邊說著，一邊體味著這種小小的成就感。我把雙手叉在后腰上，向后伸伸背，僵硬的腰肌發(fā)出了聲響。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不銹鋼金屬網(wǎng)圍起來的雞舍里灑進(jìn)一層薄薄的菠蘿黃色的夕陽。茶色羽毛的母雞圍在我腳邊來回踱步。這些母雞的品種都是海蘭褐，生出的雞蛋個個蛋黃色澤金黃，蛋清清澈粘稠，被稱為“赤玉”�！拔艺f姑娘們，撿蛋箱已經(jīng)打掃干凈了，明天就麻煩你們高高興興地多生幾個蛋吧！”我跟母雞們打了招呼，走出雞舍。耳邊呼呼吹過的寒風(fēng)中，帶著一絲森林里腐葉泥土的氣息。遠(yuǎn)處的天邊烏鴉唱著歌飛過。我仰望著冬季傍晚澄澈的天空，痛快地伸了個懶腰。好想馬上就能喝上一杯啤酒��！正想著，突然察覺到稍遠(yuǎn)的一處雞舍里發(fā)出一陣嘈雜聲。誒？怎么了？我快步朝著這個嘈雜的雞舍趕去。這個聲響和平時不同——有那么點(diǎn)緊張、不柔和的感覺，讓我產(chǎn)生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養(yǎng)雞的時間長了，我也能從她們的聲音中了解大致的狀態(tài)。結(jié)果——不出我所料。我站在這個騷亂的雞舍前，大聲斥責(zé)道：“干什么！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四方的雞舍一角，一只母雞正被一群同伴逼到角落圍著啄擊。昨天都還光潔亮麗的羽毛，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鮮血染成了一片赤紅�！案墒裁矗 蔽疫B鞋底消毒都忘了，一個健步?jīng)_入雞舍，抱起那只渾身是血的母雞。也顧不得手指上沾滿了血，查看了她的傷勢。屁股上的羽毛基本上都被啄光了，皮肉也被啄的血肉模糊。要是我再發(fā)現(xiàn)得晚一點(diǎn)，內(nèi)臟都有可能被啄出來�！把�，你的眼睛……”右眼，被啄壞了。這都什么事兒呀！對不起啊，我沒關(guān)照到你……我心里一個勁兒地道著歉，一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只母雞的身體，在我的雙手中輕輕地顫抖著。隔著羽毛傳到我手上的體溫雖然是熱的，但她卻好像被凍住了一般。我抱著這只母雞出了雞舍。然后朝堆放農(nóng)具的雜物房走去。雜物房中放了五個小雞籠，可以將母雞放進(jìn)去單只飼養(yǎng)�，F(xiàn)在五個都是空的。暫時就單獨(dú)養(yǎng)一陣再說吧……我在心里這么說著，打開了離我最近的一個雞籠，把受傷的母雞輕輕地放了進(jìn)去。在小雞籠中，她仍然不能站立，只能獨(dú)自貼地趴在雞籠里。我把飼料投進(jìn)食盒，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失去了眼球的右眼，好像還很痛似的。我忍不住又一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這種雞與雞之間打架被叫做“雞啄肛”，有時甚至可能被啄死。這是飼養(yǎng)土雞時常見的情形，只不過在我的養(yǎng)雞場好久都沒有發(fā)生過了�！肮媚�，我明天再來看你啦！”這次我碎碎地說出了聲。然后輕輕地關(guān)上門，出了雜物房。我回到養(yǎng)雞場旁邊自家的宅子里，進(jìn)到玄關(guān)，拿起放在鞋柜上的500毫升大小的礦泉水瓶。我?guī)е掌孔樱刂B(yǎng)雞場后面的砂石小路緩緩地向森林走去。環(huán)繞著山麓的羊腸小道，即使在大白天，也微微有點(diǎn)陰暗。走了大約兩分鐘，左手邊斜面山巖的裂縫里涌出一道山泉。這股涌泉在當(dāng)?shù)乇蝗私凶觥皩毠馇逅�。爸爸告訴我，這是長壽之水，喝了這眼涌泉的水，就可以從大山之中獲得無限的活力。我的母雞們總是那么精神抖擻，大概也是因為天天都喝著這股山泉的緣故吧！我把礦泉水瓶灌滿。泉眼旁邊有一條陡峭的石梯小路，一直通向山頂。我將瓶子插進(jìn)夾克的口袋，開始登山。石梯小路非常狹窄，還沒有兩米寬，兩旁都是郁郁蔥蔥的林木。伸展到小路上方的枝條，搭成了一條天然的隧道。聽說這段石梯有777步，但是小時候我數(shù)過很多次，有時是776步，有時是778步，到底有多少步我至今也沒數(shù)清。因為陽光透不下來，路兩邊覆了一層薄薄的苔蘚。涼風(fēng)拂過，帶著一股清新的森林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要是到了七月，這里就會裝飾上無數(shù)的彩燈。其實這條小路兩旁的森林里棲息著一種適合生長在山地的名叫“姬螢”的小螢火蟲。這片山地從我祖上很多輩開始就是我家的私有林地，所以“姬螢”的名字并不為人熟知。不過也許“寶光清水”的名頭，就來自于這姬螢的螢光呢！還是我父親在世的時候——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每年梅雨期間短暫的晴天，我便吊著父親的大手，在這片石梯附近捉螢火蟲玩。父親常年在養(yǎng)雞場勞作，他的手寬大、粗壯又溫暖，只要拉著他的手，在這漆黑夜晚的森林里也能無憂無慮地玩耍�，F(xiàn)在想來，總覺得父親那雙大手有著一種別樣的溫度，可以讓我心緒安寧。可惜，后來父親去世，母親也因為罹患肝炎身體越來越差，我就再也沒來這山里捉過螢火蟲了。每年到了7月，我都會想起父親的那雙大手，但是卻不愿意一個人特地跑到這里來。而且現(xiàn)在，就算到了35歲這個年齡，一想到自己要獨(dú)自一人來到石梯小路盡頭的山神廟和墓地，心里就覺得無限寂寞。其實如果只是想捉螢火蟲的話，流過我們村子中央的螢原川和那周圍的田間小路也能捉到。村里常有人獨(dú)自一人或兩兩結(jié)伴到那里去散步乘涼，應(yīng)該也是因為喜歡棲息在那一帶的“源氏螢”吧！我吃力地攀爬著這條冷寂的石梯小路。夕陽比剛才更紅了一些，漏過樹影落在石階上，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淡淡的粉紅色。大概是最近腰圍漸長的緣故，才走了兩百步就開始喘粗氣了，走過五百步以后，汗水順著背心向下流。數(shù)到775步的時候，石梯走完了，好容易來到了山頂。這次，數(shù)差了兩步�！昂簟⒑簟蔽译p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調(diào)整好呼吸，我抬起頭，向下眺望著這一路攀上來的“榮耀”。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一幅讓人驚嘆的全景圖。生我養(yǎng)我的村子一覽無余，是一幅絕美的景致。頭上是廣闊而澄凈的茜紅色的天空，遠(yuǎn)處黛色的群山連成一道屏障，村子里的屋院被夕陽染得通紅，穿過村莊的螢原川像一條銀色的腰帶閃閃發(fā)光。平原的地方全是沒有灌水的水田和旱地，從中間流過的螢原川兩岸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坐落著一些農(nóng)家。這一帶離太平洋和日本海都很遠(yuǎn)，四面群山環(huán)繞，人口相當(dāng)稀少，被稱為“限界村落”。而在這片“限界村落”中格外荒寂的，就是眼下這個叫做“螢原村”的我的故鄉(xiāng)。我從這全景圖中轉(zhuǎn)過身來。眼前有一小塊空地，那里修建著我們村田家祖?zhèn)鞯哪沟�，旁邊還有一間供著“山神”的小廟，這就是所謂的“神佛習(xí)和”吧。我從夾克口袋里拿出裝著清泉水的礦泉水瓶，把供在墓地和山神廟前的杯子洗干凈，換上清水。然后面向神佛在心里祈禱：我在醞釀一個讓人期待的計劃。我一定會為此努力。請山神保佑！爸，您一定要支持我！我雙手合十，閉上雙眼，彎下的背脊在夕陽中，也覺得是熱乎乎的。風(fēng)從山腳吹上來，滿山的樹林就像活過來一樣，沙沙作響。我回憶著躺在墳?zāi)怪械母赣H�！拔艺f二郎，不管什么時候，你都要像公雞那樣挺起胸膛，把頭向上仰起五度。只要這樣，你的未來就一定能朝好的方向發(fā)展！”小時候父親常常掛在嘴邊的臺詞從我腦海中掠過。我總是比別人慢半拍，在學(xué)校被欺負(fù)了回到家的時候，摔破膝蓋疼得直哭的時候，養(yǎng)在家中水池里的金魚被黃鼠狼吃掉的時候……，父親一定會對我說這些話。而我依言而行，頭向上仰起五度大步走上田間小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我本來有些低落的情緒竟然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好了起來。長大以后我常常想，這是不是因為人這種生物本來就是這么一個構(gòu)造，只要把頭抬起來一點(diǎn)，就不會繼續(xù)低沉下去。我放下合十的雙手，緩緩地抬起頭。再次轉(zhuǎn)身回望。在一處視野最開闊的地方放著兩張樹樁做成的矮凳。我坐下來，把礦泉水瓶里剩下的清泉水咕嚕咕嚕喝了個干凈。母親的身體還動得了的時候，常常跟我一起爬上來，把墓地和山神廟周圍的荒草除一除。干完活，我們兩人并排坐在這樹樁矮凳上，大口吃著飯團(tuán)。天空、群山、清風(fēng)、飯團(tuán)、涼茶和母親的側(cè)臉——這些都是幸福的必要條件，而這些，我全都有。聽說在我出生之前，父母親常來此地。我還想起，母親臥床后有一次很臭美地說過，父親向她求婚也是在這里。聽她的口氣，父親求婚的臺詞定是些神乎其神的瘋言瘋語，她一說起就會發(fā)笑。但是卻始終不肯告訴我父親到底說了什么。說是夫妻間的秘密。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打開拍照功能。我想讓病榻上的母親也看看眼下這絕美的風(fēng)景。夕陽下的天空越來越紅。在這澄澈的朱紅色背景里，鳥兒們的剪影無聲地向北飛去。太陽就像一張薄紙剪成的柿紅色的圓片低低地貼在天邊，朝遠(yuǎn)處的雷山盡頭落去。咔嚓。我把這一幕拍進(jìn)四方鏡頭里，效果意想不到的好。雷山坐落在這個村落附近，山頂風(fēng)景絕美。特別是山櫻盛開的初春和紅葉燦爛的深秋，那種美景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桃源鄉(xiāng)”，而且上山的路也整修得相當(dāng)好，上了年紀(jì)的人也能輕松攀爬。然而，來登山的游客卻非常少。除此之外，這個地區(qū)的旅游資源也相當(dāng)豐富。例如梅雨季節(jié)，清澈的螢原川上不僅有成群飛舞的“源氏螢”，溪流中還有豐富的魚群，喜歡溪釣的人可以期待豐收成果。沿著支流逆流而上，可以到達(dá)“夢幻瀑布”，運(yùn)氣好的話還可以看到掛在瀑布上的漂亮的彩虹。村子外面還有一大片濕地，初夏季節(jié)繁花盛開，一定可以吸引植物愛好者的目光。無論哪一處都可以代表美麗日本的自然風(fēng)光，但是由于交通極為不便，所以一直寂寂無名。無名，就等于無奈。無論多好的地方，無名就無人光顧，沒有人氣便會越來越冷清。于是，年輕人就會逃離這冷清的村落，年輕人減少，村落也就會越來越荒蕪。人口減少之后，由于資金不足宣傳力度也跟不上，村落的衰落更會雪上加霜�，F(xiàn)在我的故鄉(xiāng)，簡直就是廉價涼鞋的后跟。日漸一日，眼看著活力被消磨殆盡。但是——我深深地把這被夕陽染紅的冷風(fēng)吸進(jìn)胸膛。然后望了一眼沉寂的故鄉(xiāng)，喃喃自語。“我，一定會盡力一試！”◇◇◇◇◇◇下山的時候，我沒有數(shù)石梯的臺階，徑直回到家中。在玄關(guān)處脫下鞋子，我朝供著佛龕的日式房間走去。輕輕打開拉門，看見日光燈下，母親斜靠在被子上，看著文庫本�！拔一貋砹�！”“啊，二郎，你回來啦！”母親說著，穿著睡衣從被團(tuán)上直起身，將手里的小說扣到枕頭邊。小說的內(nèi)容大概非常有趣，母親的嘴角好像還留著笑意。身體狀況看起來也沒有昨天那么糟�！澳憧吹男≌f很有趣嗎？”“嗯。這是個呆子作家的散文�！睍姆饷嫔蠈懼端{(lán)天啤酒》，一看就是內(nèi)容輕松的題材�！翱戳撕韲稻桶l(fā)癢呀！”“是�。】粗粗�，我就想著像從前一樣喝上一杯了�！蹦赣H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看完了也給我看看吧！”“今晚肯定能看完�！蹦赣H和我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看書。小說、散文、評論、哲學(xué)、歷史……什么體裁都看。所以從以前開始就經(jīng)常交換著書來看�！鞍�，對了，我剛剛?cè)ツ沟睾蜕缴駨R換了供水。還拍了張照片呢！”說著，我把在山頂拍下的風(fēng)景照拿給母親看。“哎呀！好漂亮呀！果然不錯！”母親的臉上浮現(xiàn)出追憶往昔的神情。到底是讓她高興起來了，還是讓她更加悲傷了——我此時的心情反而復(fù)雜起來，只好輕輕地從她手中抽回手機(jī)�！跋麓紊先サ臅r候，再給你拍好么？”“嗯，好的�！笨吹侥赣H微微一笑，我總算放心了一點(diǎn)�！澳牵蚁麓卧倥�。啊，對了，我現(xiàn)在去洗澡，然后要到富美子大娘的店里去和大吉喝一杯。我已經(jīng)跟一枝嬸講過了�！薄芭�。那你幫我跟富美子帶個好。”“好的。”富美子大娘開的店是這個村子里唯一的一間居酒屋。她叫中村富美子，63歲了，和我媽同年。她和她女兒直子兩個人經(jīng)營著小店。而直子是我的同級生。一枝嬸是我們的鄰居，自從母親倒下以后她就一直來我家?guī)兔�，早晨幫我去養(yǎng)雞場撿蛋，還做點(diǎn)家務(wù)活。她今年虛歲77，正好是喜壽。可是別看她身體瘦瘦小小的，卻非常干練，又時常面帶微笑性情溫和，活脫脫就是一位菩薩。數(shù)年前，一枝嬸的老伴去世了，她的三個兒子又都去了大城市，所以她現(xiàn)在一個人過著孤伶伶的日子。對我來說，一枝嬸從小就那么疼愛我，我一點(diǎn)也不想看她那么孤苦伶仃，就讓她來我們家?guī)兔ψ鲎鑫顼埡屯盹�，和我們一起吃。然后每月多多少少付點(diǎn)報酬，雖然不多，也能略表我的謝意。“那，我一會兒就洗個澡出去了！”“少喝點(diǎn)�。 薄皠e擔(dān)心�！蔽乙贿吙嘈σ贿叧@位愛杞人憂天的母親揮揮手，出了日式房間，輕輕合上了拉門。我聽到拉門里面母親微微舒了一口氣。她雖然臉色還不錯，但是身體應(yīng)該有點(diǎn)疲倦了吧！◇◇◇◇◇◇我洗完澡后，踏著完全沉下的夜色出發(fā)了。我左手握著一個塑料口袋，里面裝著20個今天早上才撿的新鮮雞蛋。右手拿著手電筒。雞蛋是給富美子大娘的手伴禮，而這手電筒是夜晚外出的必備之物。今晚是新月，沒有月亮，而這個村子的道路，除了螢原川旁邊的縣道以外都沒有路燈，夜里真的是一片漆黑。偶爾，還會從森林深處傳出陣陣野獸的叫聲。呦……那是野鹿。這一帶到了晚上便是動物們的天下。野鹿呀貉子之類的夜行性動物自不必說，就連野豬、狗獾什么的也都肆意地在村子周圍溜達(dá)。夜空中滑行而過的就一定是鼯鼠或者貓頭鷹了。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聽說河灘上還出現(xiàn)過熊的蹤跡。今晚有些微風(fēng)。寒冷的夜風(fēng)刺激著我的鼻腔。但是風(fēng)中似乎帶著一點(diǎn)千里香的味道，讓人覺得這刺骨寒風(fēng)也沒那么冷冽了。我豎起茄克的領(lǐng)子，加快了腳步。我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天空中灑滿數(shù)不清的星星，多到我覺得不能叫“星空”，而應(yīng)該稱之為“宇宙”。一顆小小的流星從東方的天邊滑落。我都來不及小聲許個愿，但總覺得這一定是我時來運(yùn)轉(zhuǎn)的征兆。我來到螢原川的橋頭。橋下的溪流在黑暗中潺潺流淌。過了橋以后，就可以看到縣道的對面掛著的一點(diǎn)紅燈籠。那就是富美子大娘經(jīng)營的小店“富美子居酒屋”。縣道上一輛車也沒有。我橫穿過去，撩起那張熟悉的深藍(lán)色的門簾，推開那扇嘎嗒作響的拉門，一瞬間，煮菜湯和烤雞串的香味撲面而來。富美子大娘站在柜臺后面，鼻梁上架著一副別具一格的夾鼻眼鏡，細(xì)細(xì)的銀框和她那小老鼠般的瓜子臉非常搭配。我和富美子大娘互看了一眼，輕輕地向她點(diǎn)了個頭，可她毫無熱情地望向別處，連句“歡迎光臨”也沒對我說。她這樣一如既往的冷淡態(tài)度，村子里的人也都習(xí)慣了，沒覺得有什么不好。似乎富美子大娘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我的老同學(xué)直子在里面的餐桌那邊上菜�？吹轿襾恚剡^頭朗聲對我說“你好”。直子頭上今天戴著的頭巾顏色，是深藍(lán)色。聽說——這個顏色的意思是，要警惕。其實關(guān)于直子的頭巾，有一些無根無據(jù)的傳言。說是頭巾顏色偏黑，那天她就情緒不佳，要是偏白，她就會心情很好。還說什么如果是粉紅色，那天她就會特別溫柔賢淑。這種傳言是真是假姑且不論，但確實在這小小的村子里傳得煞有介事，好像真的一樣。“你好。”我隨意地向富美子大娘和直子打了個招呼，環(huán)視了一下狹小的店堂。說是環(huán)視，其實這個小店也就只有柜臺席八個座位和兩張四人餐桌而已。今天非常稀奇，富美子居酒屋里居然沒有本村的熟客們的身影。只有三個面生的男子在餐桌那邊暢飲。看起來年紀(jì)與我相仿，衣著打扮像是城里人，但是不像什么有品味的人�！鞍⒛�，別站著呀！快請坐。你等人？”直子喊的是我的綽號。我的大名是村田二郎（Muratajirou）。通常都會以為我這個綽號是取了姓氏開頭的發(fā)音，所以叫“阿木（Mu）”，但其實不是這樣。我小學(xué)的時候，總是慢吞吞的，同年級的大吉常常嘲笑我，說我就像卡通人物姆明（Moomin），于是大家就都叫我“阿木”。后來居然有人說“仔細(xì)看看，長得也有點(diǎn)像姆明呢！”說這種傷人的話的，毫無疑問就是直子了。我回答直子說：“嗯，我在等大吉。來，這是給你們的�！蔽野蜒b著新鮮雞蛋的塑料袋遞給直子�！澳憧偸窍氲玫轿覀�！阿木家的雞蛋好吃的很呢！”“哪里哪里！”“你和大吉約的幾點(diǎn)？”“說好的7點(diǎn)過，應(yīng)該快到了�！蔽易焦衽_席最里面的一個座位上。“大吉從小就愛遲到呀！”直子把雞蛋遞給富美子大娘，用擦桌布擦拭著我座位前的柜臺桌，發(fā)出一陣苦笑，那雙形狀好看的眉毛也皺成了八字形�！熬褪恰＠鲜沁t到，挨了老師不少拳頭呢！”“對對對，疼得用兩只手抱著頭呢！”直子也回憶起來，噗哧一聲笑了。于是我也被她逗笑。孩子王臼山大吉、學(xué)校的女神中村直子和沉悶無趣的我，我們?nèi)藦男∫黄痖L大，是這個人煙稀少的村落里罕見的同級生。“今天外面冷么？”富美子大娘越過柜臺把腌菜的涼碟兒放到我面前，終于開口說話了�！袄�。不過星星特別漂亮。我還看見流星了！”“真的？那你運(yùn)氣真好！”直子一邊說一邊把我的茄克掛到衣架上�！笆前 Ｎ覐男【妥哌\(yùn)呢！”“哈哈，一下子就扯上了！阿木的走運(yùn)宣言。”直子笑著揶揄我。今天頭巾的顏色雖然是深藍(lán)色，但她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跋葋肀“�！喝完再換燙酒�！薄耙裁聪戮撇�？”富美子大娘站在柜臺里面，背對著我問道�！半S意就行�！薄啊彼龁柺菃柫耍珜ξ业幕卮鹜耆珶o視。不過這也是富美子大娘一貫的作風(fēng)。什么事都這樣，到底讓人覺得冷漠，但是為什么我總覺得富美子大娘就適合這樣的態(tài)度。全村的人都喜歡這樣的富美子大娘，包括她對客人的毒舌，壓根兒沒把對方當(dāng)客人一樣。其實誰都知道她那種不客氣的態(tài)度背后，其實掩藏著深厚的人情味兒。直子將啤酒端上來，泡沫豐富得快要漫出來了。正在這時，我聽到拉門嘎嗒嘎嗒地響起來�！拔�，阿木，等了很久啦？”冷風(fēng)中，大吉大步踏進(jìn)居酒屋。他壯碩的身體上披著一件龍虎刺繡的茄克，理了個平頭，看起來簡直像個流氓或混混什么的。手里還拿著一個卷成圓筒的海報之類的東西�！皼]，我也剛來。看，啤酒杯的泡沫都還是滿的�！蔽医o落座在旁邊的大吉看我的啤酒杯�！芭�，是嗎。那，直子，我也要生�。 薄昂美�！”我倆舉起啤酒，碰了一下杯。然后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起來。大吉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然后打開手里卷起的海報給我看。原來是張B4大小的相紙。“阿木，直子，你們來看�！蔽乙姥詼愡^去一看，不由得感嘆了一聲。“你那是夢幻瀑布的照片吧！”直子也把眼睛瞪得圓圓的�！班�。上次我?guī)е鄼C(jī)去了瀑布，就拍了這個。然后用奈奈的打印機(jī)打出來了�！蹦文问谴蠹莫�(dú)生女，大吉疼愛得要命，現(xiàn)在上初中一年級�！澳憬�(jīng)常能拍到這么漂亮的照片呢！”我仔細(xì)地端詳著照片，就像要把它吃下去一樣。這張照片是從夢幻瀑布的下面往上拍的，瀑布的激流上掛著漂亮的彩虹。而且還是兩道的�！斑@張照片就送給你們啦！掛在店里的墻壁上，是不是很合適？”大吉將照片塞給直子，豪爽地喝干了剩下的啤酒�！昂玫�！媽，我貼這邊啦？”直子跟老板娘富美子大娘打了個招呼，就用透明膠帶把照片貼到了掛著菜單的那面墻壁上�！昂闷裂剑〈蠹�，你小子真不錯！”我感嘆地說，并不是在恭維他�！白采狭硕眩∥乙矝]想到能拍到這個。”“你一個人沿著小溪上去的？”“不是啊，是有對中年夫妻來登山，我給他們當(dāng)向?qū)碇�。”大吉家里主要靠種植水稻為生，作為副業(yè)，又開了一間民宿。只不過幾乎沒有客人來，大概也支撐不了多久了�！笆沁@樣呀！那客人也很高興吧？”“啊，嚇了一跳，屁都嚇出來了！”大吉說了一句無聊的噱頭，嘎嘎嘎地大笑起來。“直子，再給我倆一人來一杯！”“好勒！”直子剛拿走空的啤酒杯，富美子大娘就從柜臺里面伸出她那枯枝一般的手，砰地一下把下酒菜的碟子放到桌上�！把�！這是一枝嬸做的蒟蒻刺身？”大吉高興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富美子大娘開口了�！笆堑摹２贿^調(diào)味料是我做的，味道不好喲！”這玩笑話聽起來話中帶刺�！霸趺磿缓贸园�！富美子大娘做菜的手藝可是一等一的好。對吧，阿木？”大吉拍了拍我的肩膀�！罢O？啊，是的，我也這么想�！薄昂�，恭維話我聽夠了。”富美子大娘把臉扭向一邊不理我倆，我和大吉偷偷地笑了�！班�，對了，我媽讓我問你好呢！富美子大娘�！甭犃宋业脑�，富美子大娘把臉轉(zhuǎn)過來朝向我們，推了推眼鏡�！笆锹铮⌒⒆由眢w還好吧？”“還是老樣子�！薄澳蔷秃谩Ｗ蛱煲恢δ蒙X蒻刺身過來的時候說她看起來有點(diǎn)不好呢！”富美子大娘撇了撇嘴，一臉擔(dān)心的樣子。“可能是周末的時候逞強(qiáng)去照料了一下雞舍，有點(diǎn)累著了……。不過好好睡了一覺，今天就恢復(fù)了。謝謝你。”“阿木，你可要好好孝順你媽！別像我們家直子這樣，總是要父母瞎操心�！敝弊勇牭阶约和蝗槐怀哆M(jìn)來，皺了皺鼻子，額頭堆起了皺紋�！笆裁锤裁囱�！為什么把我扯進(jìn)來！”“好了好了，直子和城里的老公離婚回到這里，這家店才有了招牌女郎嘛！只是……年紀(jì)稍微大了點(diǎn)，應(yīng)該叫招牌大娘！哈哈哈！”大吉大笑著，冷不丁頭上被“嘭”地敲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直子，手里拿著卷成筒的報紙，就像打蟑螂一樣，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去。“痛、痛痛～”大吉雙手抱著頭，跟小學(xué)時候挨老師拳頭的時候一模一樣。我一邊笑著一邊小聲對他說：“大吉，你看清楚，今天不是深藍(lán)色嘛！”大吉看了一眼直子的頭巾，只好小聲念到：“哎呀！太失敗了！”他身后，直子雙手抱在胸前，臉上帶著毫不畏懼的冷笑，像個仁王像那樣惡狠狠地站在那里。生氣的直子也是個美人呢！但是，就算在這種時候，也許是我的錯覺吧，但我總覺得直子的眼睛里隱藏著一絲說不出的落寞�！蟆蟆蟆蟆蟆笕【葡露�，我們開始喝燙酒，略帶甜味的燙酒慢慢入口，大吉的雙眉也漸漸皺緊。剛開始我們聊的也并非嚴(yán)肅的話題，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事情，不知怎么地就從當(dāng)?shù)厝丝跍p少開始聊起來�！拔覀冞@個村里的‘青年協(xié)會’成員的平均年齡就算超過65了，都不是件可笑的事。阿木，你說對吧？”“嗯。要在城里人看來，這壓根兒不是什么‘青年協(xié)會’，而是老年協(xié)會吧！”“嗯，就是呀！在這個衰落的村子里，連什么夢想呀希望呀都一并衰落了。最近，我家奈奈說要到城里去念書。我該怎么辦呀？”一提到心愛的女兒，大吉馬上露出一副可憐的父親樣兒�！熬退氵@么說說，奈奈也還只是個初中生，城里什么的還去不了吧！”“就是因為她才剛上初中就想著要去城里，我才覺得難受呢！”“啊，原來是這樣�！贝蠹钌顕@了一口氣，就好像要把自己的魂魄都吐出去了一樣。“奈奈她已經(jīng)跟我宣布了。高中她還是在下界念，但是高中一畢業(yè)她就要一個人到城里去生活。”下界是離我們這個村落最近的鎮(zhèn)。說是鎮(zhèn)，也不過就是把“限界村落”的“限界”二字去掉，稍稍大一點(diǎn)的村鎮(zhèn)而已。小學(xué)、初中、高中都因為生源不足而面臨倒閉的危險。大吉把酒壺里剩下的酒分到兩個酒杯中，繼續(xù)帶著一臉可憐相，提高了聲音，說：“直子，再來壺燙酒。然后，有沒有什么下酒菜能安慰一下我呀！”“有人點(diǎn)菜了！一碟能安慰人的小菜！”這下，連一向冷漠的富美子大娘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后就給我上了一份非常入味的蘸醬煮蘿卜和牛大腸亂燉。我用筷子夾開蘿卜，切面上擠出飴糖色的湯汁。“哇！好好吃！富美子大娘，這蘿卜是……？”我這么一問，富美子大娘還是扭著臉回答：“這是柳生大爺種的蘿卜�！薄班耄诲e呀！”大吉的眼睛又瞇了起來。柳生大爺是當(dāng)?shù)爻隽嗣念B固老頭兒，一頭白發(fā)像爆炸了似的，性情和富美子大娘一樣冷淡。雖然在其他某個行業(yè)非常出名，但是因為極度熱愛植根于土地的農(nóng)事，每年都能種出格外美味的蘿卜，因此這方面也算個名人。我夾起一塊蘿卜，稍微蘸了點(diǎn)芥末粉，放到嘴里。唇舌間體味出一種“鄉(xiāng)間的甜味”。那是柳生大爺不遺余力地翻整過的田間土壤，所有的養(yǎng)分都浸透到這蘿卜里面了。“嗚，這真好吃。確實很治愈��！”大吉一邊說著，眼睛瞇得更細(xì)了。一塊蘿卜就可以撫平他眉間所有的愁紋，美食的力量真是偉大！富美子大娘最值得尊敬的地方就是她的廚藝，她只用一點(diǎn)點(diǎn)溫和的味道，就能把村里的大叔大嬸們精心種出的作物里最美味的地方展現(xiàn)出來�！案幻雷哟竽�，這真的很好吃�！蔽沂钦嫘馁澝�，她還是沒有回答。不過聽到我贊美她母親，直子露出了還算湊和的表情�！霸谶@個村子里，有好多‘玩泥巴的匠人’，都能種出這樣的東西呢！”大吉喝了一口燙酒，在殘留著蘿卜香味的舌尖上滾了滾，喃喃地說道。“嗯，就是�！笔堑�，不能讓這樣的本事埋沒掉！所以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但是現(xiàn)在還不是宣布的時候。應(yīng)該等時機(jī)再成熟一點(diǎn)，更有說服力了以后再告訴大家。我一邊想著，一邊吃著這撫慰人心的煮蘿卜。這時，大吉輕輕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突然用一種冷靜的聲音對我說：“我說阿木，我給你講點(diǎn)正事，行不？”“��？”我手中握著酒杯，歪過頭去。大吉平時很少這么正兒八經(jīng)地對我說話�！爱�(dāng)然可以，到底什么事？”“其實，我……”大吉把雙臂抱在胸前，然后閉上眼睛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我不想再種田了。”“呃……”“奈奈要是上了高中還是執(zhí)意要到城里去，那時候我這做爸爸的一點(diǎn)錢也沒有，女兒不是很可憐嗎？女孩子要到城里去住的話，沒有一間稍稍像樣點(diǎn)的公寓，我也放心不下。再說，念書還要學(xué)費(fèi)吧？我每天晚上都為這些事情發(fā)愁，怎么說呢，就是，總覺得對未來非常不安。阿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明白，可是我不想明白——這才是我此時的心聲。因為從小就喜歡種田的大吉，居然會說出放棄這種話。我也放下酒杯，重新將身體轉(zhuǎn)向大吉那邊�！按蠹悄銣�(zhǔn)備把‘夢境’怎么辦？”“那個……”大吉的雙臂雖然還抱在胸前，視線卻落了下來，話語間全然沒了霸氣�！熬拖衩忠粯�，當(dāng)作是場夢，結(jié)束了吧！”“…………”我太過震驚，完全接不上話�！皦艟场笔俏液痛蠹囼炐缘亻_始種植的新品種稻米。只要在日常管理上不偷工減料，即使少用農(nóng)藥也能健康成長，雖然尚未被廣泛承認(rèn)，但絕對是一個珍貴稻種。直鏈淀粉指數(shù)（淀粉的含量）低、蛋白質(zhì)含量也低，優(yōu)質(zhì)大米所有的優(yōu)點(diǎn)它都具備。煮成米飯后，顆粒分明有光澤，咀嚼時有彈性，沒有比這更好吃的大米了。而且做成冷飯口感也絲毫不差，非常適合做飯團(tuán)。還有，我用我的雞舍里收集的“發(fā)酵雞糞”做肥料，充分活化土壤中的細(xì)菌，種出的水稻不管是產(chǎn)量還是味道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我和大吉還曾飽餐著這絕頂美味的新米，手搭在對方的肩上，謀劃著憧憬著這深山村落的小小水田里培育出的安全的“夢境”在不久的將來能成為這個地區(qū)的拳頭產(chǎn)品，打開銷路呢！“阿木，我們這種窮山坳的小水田里種的大米，還是趕不上大規(guī)模高效率的大產(chǎn)地呀！好不容易收獲的優(yōu)質(zhì)大米，沒有名氣，沒有辨識度，價格和其他低價大米拉不開差距。情況糟糕的話，說不定還會和其他大米混在一起買。你想想看，就算要做宣傳，我們能有什么手段？宣傳這種東西，需要這個！”大吉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圓，這是表示“錢”的手勢。“對！但是……”我咬緊牙關(guān)，不讓自己嘆出氣來。我望著大吉的臉，我這個發(fā)小，從小那么喜歡種田，現(xiàn)在卻用力繃著雙眉，厚厚的嘴唇邊擠出一絲孤獨(dú)的微笑。其實，我已經(jīng)受不了了——就是這樣的神情。我姑且將兩個酒杯都倒上燙酒，“來，喝”。我自己先干了。這酒，比剛才似乎苦澀了不少。舌頭和心是連在一起的呀�！罢娴模瑢Σ黄鸢�，阿木�！贝蠹⒅衽_桌上的筷架，木然地說。然后又木然地將燙酒倒入口中�！澳阋膊槐氐狼浮钡昀锏膾扃姟拌K”地敲了一聲。后面餐桌席那邊男子的喧鬧聲聽起來似乎很遙遠(yuǎn)。從大吉口中說出了那句“對不起啊”，這四個字里帶著強(qiáng)烈的苦澀的味道，我突然連酒也咽不下去了。大吉并不單是對自己放棄“夢境”而抱歉。這一點(diǎn)我非常清楚，所以更覺得心情沉重。已經(jīng)有三十多年了——我和大吉的交情。從懂事起，我們就被家里人帶著在田里互相幫忙。特別是插秧和收割的季節(jié)，村田家和臼山家都是全家總動員，在田間勞作、嬉戲，就像是一場小型的盛會。小時候，水田就是我們的游樂場。春天，插秧的時候，我們渾身滾滿泥水四處去謝神；夏天，田里的水稻長得正歡，我們在田邊捉著小龍蝦和蝌蚪；秋天，我們拿著剛收獲的新米做成的飯團(tuán)比賽誰吃得多；冬天，放干了水的田里鋪上了一層白霜，我們穿著長筒靴在田里踩得沙沙響，下雪的話，就在雪地里撒尿，寫黃色的字。水田四周環(huán)繞著的蓄水渠也非常有意思。我們喜歡釣小鯽魚、麥穗魚，還成天熱衷于捉稻花兒魚、水蠆、水知了、水螳螂、水龜子什么的。所以，現(xiàn)在，長大后的我們，在這片熱愛的水田里培育“夢境”，寄托我們的夢想。我們還說過，什么時候，大家都成了步履蹣跚的老頭，就讓孫子們享受享受這樣的樂趣。大吉這句話“對不起呀”，四個字里包含著對過去、對現(xiàn)在、對未來的苦悶和沉甸甸的情感。因此——我提高聲音問他：“是嗎！那你不種田了，以后，干什么呢？”“還沒決定好……不過，也許去下界找個工作吧！聽說下界開了一家大型的電腦配件廠。要是能在那里工作的話，就能拿到穩(wěn)定的薪水，也能有點(diǎn)獎金吧？阿木，我還沒得過獎金什么的呢！”“那是！”我苦笑著，腦子里描繪著大吉穿著工作服在工廠里干活的樣子。唉，還是想象不出來呀。我這個發(fā)小，除了流氓樣的打扮，就只有干農(nóng)活的衣服、長靴和草帽最適合他了�！鞍涯文嗡偷酱蟪鞘腥�，要花這么多錢嗎？”“唉，物價和生活跟咱們這種窮鄉(xiāng)僻壤完全不一樣��！要是把學(xué)費(fèi)也加上，一年得花上好幾百萬呢！”“這么多呀……”我沒有孩子，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筆費(fèi)用�！澳文稳チ舜蟪鞘幸院竽�？”“她說想成為甜點(diǎn)師傅。你小子，聽沒聽過，甜、點(diǎn)、師、傅！”“少瞧不起人！這點(diǎn)兒我還是知道的。就是做蛋糕的嘛！”“哎呀，你知道呀！在城里，還有專門培訓(xùn)甜點(diǎn)師傅的學(xué)校呢！”大吉隨口說了說，終于放下了抱在胸前的胳膊。然后吃了一大口牛大腸亂燉里的大蔥�！鞍�，又甜又糯，真好吃，這大蔥！”大吉像是在自言自語，笑容里滿是落寞。我望著他的側(cè)臉，已經(jīng)無法忍耐我的嘆息了。于是我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哈出去——但是，也不知為什么，我口中的嘆息，最終變成了一句話�！捌鋵崳蠹�，我也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薄班�？”大吉微微歪了歪脖子。“什么？需要那么正式？”直到剛剛為止，正兒八經(jīng)的人還是大吉呢！——我腦子里這么想著，卻也明白，我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就是現(xiàn)在，我必須說出我那個構(gòu)想�！捌鋵�，我想開家店�！薄鞍�？開店？”“嗯。我和大吉的‘夢境’，是最好的稻米對吧？而我養(yǎng)的雞下的蛋也是最好的雞蛋�！薄啊贝蠹笫掷锏目曜油Ｔ陔绮说�，呆呆地轉(zhuǎn)過臉來�！昂偷久滓粯�，我的雞蛋也是我精心培育出來的，但是沒人知道�？傊彩菬o名�！贝蠹�是呆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盁o名，代表著即使你努力過也得不到回報，對吧？大吉，你到底是用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一直種植著水稻的？”“什么樣的心情……”“就是說，你是為了什么種田？”“呃……”大吉盯著筷子尖，想了想，慢慢抬起頭�！耙灿绣X的因素。不過，說到底，就是為了讓吃的人開心吧�！薄皩�，我也是這樣想的！”不僅僅是我和大吉。柳生大爺、富美子大娘、做蒟蒻刺身的一枝嬸、這個村子里的村民……所有人，所有人歸根結(jié)底都是為了同樣的目的。就只是想讓吃的人感到高興。大家吃得高興，下次就會繼續(xù)做。只是這樣而已。因此，為了能將農(nóng)活繼續(xù)下去，就必須要得到最起碼的肯定。說簡單點(diǎn)，把“肯定”二字換成“收入”二字，就簡單明了了。畢竟，大家都生活在這偏僻的村子里。從頭到尾也沒有人想過要賺大錢。只是每天拼命地生產(chǎn)著令自己滿意的美味作物，想象著吃的人展開笑顏，自己就能高興起來。但是，連這樣簡單的愿望也不能滿足，這就是現(xiàn)在日本山地農(nóng)村的現(xiàn)狀。“那，總而言之，你準(zhǔn)備開什么店？”大吉的筷子尖還放在腌菜碟里。似乎被我的話嚇到了。我看著他的樣子，一下子笑了出來�！笆裁�！你好意思笑！惡心！”大吉也苦笑起來。我沒理會他，繼續(xù)說�！按鸢负芎唵危∽詈玫拇竺缀碗u蛋，能做什么料理？”“啊？”“雞蛋拌飯呀！”“…………”大吉的臉，頓時又變得呆呆的了。“我，近期要開一家雞蛋拌飯的專賣店�！薄啊薄安皇斟X。雖然是偏僻山村的小店鋪，如果免費(fèi)的話，還是會想要吃一次吧？而且，雞蛋拌飯的專賣店，日本全國都沒有呢，一定能火起來。”我自顧自地，講得唾沫橫飛，可是大吉卻僵在那里了。好像對我的主意非常震驚�！鞍」�，這么離奇的想法，就算是大吉也大吃了一驚吧！但是，只要我的店能火起來，‘夢境’和我的雞蛋就能跟著得到宣傳。要是能把客人從大城市吸引過來，我們螢原村就熱鬧起來啦！”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猛地拍了一下大吉的背。這一拍好像打開了開關(guān)似的，大吉開口了�！鞍�，我確實大吃了一驚……”“對吧？”“對，真的很吃驚，對你這個愚蠢的想法！”��？……這次輪到我呆若木雞了�！澳阋_店的話，開到哪兒？”“螢原川上游，有片濕地叫‘一之澤’，對吧？那后面有片地是我們家的，我準(zhǔn)備開在那兒�！蔽壹业淖杂修r(nóng)地有好幾塊分散在村子的各處，不過這塊是最偏僻的一處了。“你是傻的嗎？你那塊地要過一座吊橋才能到，你把店開到那里，哪有客人會去呀？”“其實，我就是把這個當(dāng)賣點(diǎn)來著。把店開到山中隱蔽之處，就是要讓客人沒那么容易找到。這樣的話，反而會成為談?wù)摰脑掝}呢！”大吉皺起眉頭瞄著我。我能看出他有點(diǎn)不高興。這個發(fā)小，從小就不善于隱藏感情�！澳�，你準(zhǔn)備怎么修建店面呢？大吉的聲音稍稍有點(diǎn)沙啞，低低的�！霸卩彺逵袀�良一大哥，是木匠。”“良一大哥免費(fèi)給你修？”“怎么會。我要付錢的！”我稍稍說得有底氣一點(diǎn)，大吉的額頭上青筋都要爆出來了。完全和從前的孩子王時期一模一樣。他一露出這副樣子，大概是他塊頭大，態(tài)度和言辭都有一種從上往下的威嚴(yán)�！芭�。那好，修好之后的水電費(fèi)呢，還有人工費(fèi)、房子的維護(hù)費(fèi)、雜費(fèi)……還有其他好多費(fèi)用，不少呢！你這樣開個讓人白吃白喝的店，這錢誰來出？”“…………”“說呀！你說呀！誰來出？”“我自己掏腰包�！薄罢O，你有這么多錢嘛？悄悄存的私房錢？”“…………”我哪有什么私房錢。我有些失望，沒有回答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大吉“哈”地一聲嘆了口氣，表情也沒那么緊張了。然后仰臉喝了一杯已經(jīng)稍稍涼下來的燙酒，聲音回復(fù)了之前的平穩(wěn)�！拔艺f，阿木，不要說那些小孩子般做夢的話了。而且，這么愚蠢的想法，以后就不要給別人講了。你要說了，別人肯定笑你腦子有問題�！贝蠹业木票锏股暇�，對我說話的語氣就好像老師在教訓(xùn)不爭氣的學(xué)生。酒壺空了。大吉舉起空空的酒壺喊“直子——”，柜臺后面的富美子大娘伸出了枯枝一般的手�！盃C酒對吧？給。還有這個——”富美子大娘遞過來一壺燙酒，同時還有一盤煎雞蛋卷，是用我的雞蛋做的。小碟子里裝著一大坨用擦板擦細(xì)的蘿卜泥�！昂孟�！”大吉說。“富美子大娘，謝謝！”“這可是你送來的雞蛋，要謝也該是我說。”富美子大娘背朝著我們，不耐煩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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