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國的文學史星光燦爛、大腕佳作云集,在這璀璨的“星河”里,誰能代表美國?一個是惠特曼,另一個是?思{——無人質(zhì)疑! 2.福克納,美國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20世紀世界文學中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將美國南方的歷史和人的生存景象納入他所創(chuàng)造的類似當代神話的小說中,形成了一座新的文學高峰?寺宓挛髅、加繆、薩特、略薩、馬爾克斯、莫言等多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對其推崇備至,視其為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導(dǎo)師。 3.《圣殿》是?思{暢銷的作品,出版三周之內(nèi)的發(fā)行量就相當于《喧嘩與騷動》和《我彌留之際》銷售額的總和,并兩度被拍成電影;《圣殿》是福克納有爭議的作品,出版前編輯說這是一本會讓作者和出版者進監(jiān)獄的書;《圣殿》是福克納*矛盾的作品,一方面他說這是出自“庸俗的想法”的作品,另一方面他又傾心傾情對作品做了*投入的修改;《圣殿》也是評論界*糾結(jié)的作品,半個世紀經(jīng)歷了從評價甚低到格外重視的劇變。 本書簡介: 故事的背景是20世紀20年代美國禁酒期間,南方小鎮(zhèn)有一幫以金魚眼為首的私酒販子,女大學生譚波兒被男友拋棄后混到這幫人中,慘遭強奸,后又被金魚眼送進孟菲斯城的妓院。金魚眼殺了人,嫁禍于戈德溫。律師說服譚波兒出庭做證,但她已被金魚眼折磨得精神失常,無法為戈德溫證清白。戈德溫被判死刑,被群眾以私刑燒死。后來,金魚眼因一樁他并未參與的謀殺案而被判死刑…… 《圣殿》是一部被廣泛研究的作品,作品關(guān)于社會的腐敗、暴力、罪惡及人性的失衡的揭示和探討,直到現(xiàn)在仍具有現(xiàn)實意義。 作者簡介: 威廉·?思{(1897—1962) 美國文學史上具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意識流文學的代表人物。 福克納以小說創(chuàng)作聞名于世,他一生共寫了19部長篇小說與12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15部長篇與絕大多數(shù)短篇的故事都發(fā)生在他虛構(gòu)的約克納帕塔法縣,稱為“約克納帕塔法世系”。1949年因“他對當代美國小說做出了強有力的和藝術(shù)上無與倫比的貢獻”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主要作品有《喧嘩與騷動》《我彌留之際》《圣殿》《押沙龍,押沙龍!》《去吧,摩西》等。陶潔(1936— ) 浙江紹興人。1958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英語專業(yè),留校任教。曾任北京大學英語系副主任,北京大學校務(wù)委員會委員,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外國文學學會理事、副秘書長,全國美國文學學會理事、副會長,教育部外語教學指導(dǎo)委員會英語組委員。198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著有《?思{研究》《1982年的美國小說》《談?wù)劽绹≌f·希臘神話和圣經(jīng)》《海明威的使命感》《兩部美國小說在中國》,譯有《圣殿》《墳?zāi)沟年J入者》《?思{短篇小說集》《國王的人馬》等。 目錄: 總序 話說?思{的《圣殿》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總序 話說福克納的《圣殿》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前言話說?思{的《圣殿》 1 在?思{的作品里,《圣殿》是唯一一部剛一面世就暢銷的小說。它在一九三一年由凱普與史密斯出版社出版后,三周之內(nèi)的發(fā)行量就相當于一九二九年出版的《喧嘩與騷動話說?思{的《圣殿》 1 在?思{的作品里,《圣殿》是唯一一部剛一面世就暢銷的小說。它在一九三一年由凱普與史密斯出版社出版后,三周之內(nèi)的發(fā)行量就相當于一九二九年出版的《喧嘩與騷動》和一九三〇年的《我彌留之際》銷售額的總和。不僅如此,好萊塢馬上買下該小說的電影攝制權(quán),很快就拍成了電影。一九三三年,《圣殿》被譯成法文,著名作家馬爾羅在前言里給予高度評價,說它是一部沒有偵探但充滿偵探故事氣氛的小說,福克納把希臘悲劇引進了偵探故事。奇怪的是《圣殿》也是?思{本人批評最多的一本書。一九三二年,他為小說的現(xiàn)代文庫版寫了篇序言,強調(diào)他寫書出自“庸俗的想法”,創(chuàng)作動機純粹是為了賺錢,手法是用駭人聽聞的恐怖事件來制造轟動效應(yīng)。他說:“我拿出一點點時間,設(shè)想一個密西西比州的人會相信是當前潮流的東西,選擇我認為是正確的答案,構(gòu)建了我所能想象到的最為恐怖的故事,花了大約三星期的時間把它寫了出來,寄給了史密斯……他立即回信說:‘老天爺啊,我可不能出這本書。我們倆都會進監(jiān)獄的。’……我把《圣殿》的稿子整個兒忘掉了,一直到史密斯把清樣寄給我。我發(fā)現(xiàn)稿子寫得實在太糟糕了,只有兩個辦法:撕掉它或者重寫一 遍。我又想:‘它也許會賣錢的,也許有一萬個人會買的!谑俏宜旱羟鍢,重新寫了這本書。小說已經(jīng)排過版,所以我還得付錢,為了那重新寫一遍 的特權(quán),努力使它不至于太丟《喧嘩與騷動》和《我彌留之際》的丑。我改得還是不錯的。我希望你們會買這本書并且告訴你們的朋友。我希望他們也會買這本書。 他在一九四七年跟密西西比大學英語系學生座談、一九五五年訪問日本,甚至在一九五七年任弗吉尼亞大學住校作家時仍然重復(fù)這個觀點,盡管日本學者和弗吉尼亞大學的學生都不相信這是本粗制濫造以贏利為目的的壞書。雖然?思{在蘭登書屋出版《圣殿》時不讓收進這個序言,但由于?思{的自我貶抑,評論界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一直對《圣殿》評價不高。一九五六年有位學者發(fā)現(xiàn)了福克納說已經(jīng)撕掉或扔掉的原稿清樣和打字稿并且跟公開發(fā)表的《圣殿》做了些比較,“證實”了?思{的一貫說法。他認為原來的稿子確實寫得不夠精心,因為其中包含了兩個故事:霍拉斯·班鮑的故事和弗洛伊德式的心理研究及譚波兒·德雷克的故事和對邪惡的探討。?思{似乎拿不定主意以哪一個為主,內(nèi)容顯得很凌亂。然而,這位學者也注意到?思{在修改過程中“改變了小說的整個核心和含義,簡化了過于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刪除了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澄清了沒有必要模棱兩可、含糊其詞的晦澀段落,充實了需要擴展的部分,給了小說一個高潮,并且使它擺脫了對在此以前?思{所寫小說的從屬關(guān)系!币痪帕,福學專家邁克爾·米爾蓋特引了?思{在日本的講話——“請記住,你們 讀的是第二個版本……你們沒看到的是那個卑劣的粗制濫造的東西……你們看到的是我竭盡全力使之盡可能地忠實、動人、富有深意的那本書”——來證明?思{批評的是未經(jīng)修改的那個版本。他還提請人們注意,?思{在修改過程中所做的大量刪節(jié),完全不包括任何可以說明?思{所謂“庸俗想法”的特別暴力或“最為恐怖”的東西。不過,他的結(jié)論還是:“《圣殿》并不屬于?思{的偉大小說之列。……?思{不可能把《圣殿》寫成一部可以跟《喧嘩與騷動》和《我彌留之際》的成就相媲美的書,但他確實把它改寫成一部能證明他自己所說的‘改得還是不錯’的看法……的作品! 這種情況到了一九七二年開始有所改變。這一年,得克薩斯大學出版社把《圣殿》原稿清樣和修改本按左右對照的排版形式匯編出版。編者杰拉德·朗福德在前言中詳細描述他對兩個文本所做的比較,指出?思{并不是如人們所想象的把一個恐怖的色情故事改寫成一部更有意義的作品。他也不同意第一稿因目的不明確而混亂不清的說法。相反,他用大量事實論證初稿是以霍拉斯為主人公,描繪這個跟《喧嘩與騷動》里的昆丁一樣敏感多思的長不大的中年人在面對邪惡和理想幻滅時發(fā)現(xiàn)自己也充滿邪惡。在朗福德看來,《圣殿》的初稿極其有意思,并不比修改稿更加“恐怖”,只是在敘述方式上采用更多的試驗手法,可以說是后來《押沙龍,押沙龍!》敘述手法的萌芽。?思{在修改稿里把故事更多地集中到譚波兒和金魚眼身上,似乎是想“把一個進展很慢的心理研究精簡提煉成一個可以馬上由好菜塢拍成電影的故事”。 從朗福德開始,美國的福學界對《圣殿》的兩個版本的研究便越來越深入。一九八一年,蘭登書屋正式出版了由諾爾·波爾克編輯的?思{自稱是出于“庸俗的想法”而創(chuàng)作的《圣殿:原始文本》,讀者終于可以對照兩個版本做出自己的判斷,F(xiàn)在評論界比較一致的看法是?思{貶低《圣殿》的言論其實是反話,是針對當年批評此書暴力色彩太濃的人的一種先發(fā)制人的做法。但這并不排除?思{確實感到《圣殿》的藝術(shù)水準不夠理想。?思{一向偏愛《喧 嘩與騷動》,認為該書的創(chuàng)作“教會了我如何寫作和如何閱讀,尤其是教會我懂得已經(jīng)讀過的書”,也很懷念創(chuàng)作《喧嘩與騷動》時所感到的“明確實在而 又難以描繪的激情”,“那種狂喜、那種對將會出現(xiàn)驚奇和意外的又急切又歡樂的信念與期望……”由于他寫《圣殿》時沒有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感受, 他便覺得《圣殿》沒有達到他所追求的至善至美的美學高度。另一方面,說實在話,?思{也不是完全不考慮市場因素的。他當時正要結(jié)婚,要買房子, 要面對養(yǎng)家糊口的現(xiàn)實問題。為了銷路好一點,可以多得一點錢,他不得不從廣大讀者的閱讀水平出發(fā),采用相對來說比較簡潔明了的敘述方法和基本 按時序發(fā)展的故事線索,刪去意識流段落,也不搞試驗手法。也許?思{對此有負疚感,才時不時地自我貶低一番。 至于福克納為什么刪除他傾注大量思想和藝術(shù)心血的有關(guān)霍拉斯的描述,朗福德的解釋是他在《圣殿》的兩個稿子里都試圖澄清他對已在《沙多里斯》里塑造過的霍拉斯這個人物的看法,但福克納認為這兩次又都失敗了,于是他放棄了霍拉斯,重新塑造了一個律師加文·斯蒂文斯。波爾克在《圣殿:原始文本》的后記里指出,?思{最初的動機可能是想利用被出版社刪節(jié)的原《墳?zāi)估锏钠鞄谩防镉嘘P(guān)霍拉斯的材料。但在拿到《圣殿》清樣時發(fā)現(xiàn)它跟他在同一時期寫的《喧嘩與騷動》和《我彌留之際》有太多雷同之處。?思{歷來對自己要求很高,不肯重復(fù)自己,因而做了修改。?思{要讓讀者跳出霍拉斯內(nèi)向的沉湎于自我的人物性格,對他做更為客觀的描述,把原始文本的第二章變成修訂本的第一章,使小說以霍拉斯和金魚眼相對峙的場面作為開頭。這就把他們兩人放在同樣重要的位置上,使金魚眼成為霍拉斯的對應(yīng)物,而這個改動又進一步拓寬了小說的主題。波爾克在另一篇文章里把《圣殿》同《喧嘩與騷動》和《我彌留之際》進行比較,認為霍拉斯跟昆丁和達爾一樣,都是迷戀母親的人,被刪節(jié)的“原始文本”中關(guān)于霍拉斯夢見母親的描寫可以看成把她同昆丁的母親相提并論;衾雇ザ〖斑_爾一樣,都為一個久臥病榻的母親所困擾。如果我們考慮到?思{在這時期的短篇小說里的母親形象,考慮到?思{一向尊重母親而不大看得起父親的事實,我們也許還可以做出結(jié)論:?思{修改《圣殿》,因為他的興趣有了變化,他不想探討霍拉斯的童年、他同母親的關(guān)系、性壓抑和亂倫幻想。他還發(fā)現(xiàn)《圣殿》的原始文本跟自己關(guān)系太密切了。他要讀者,也許也要自己跟霍拉斯保持更遠的距離。 如果說,波爾克在《〈圣殿〉之間的空間》一文里只暗示了?思{修改原稿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霍拉斯跟自己太接近了,他不想在讀者面前暴露自己便自覺和不自覺地進行刪改,那他在《“土牢就是母親她自己”:威廉·?思{:1927—193l》一文里便明確指出,我們應(yīng)該好好研究?思{在創(chuàng)作《圣殿》這段時期里以母子/女關(guān)系為主題的作品,并且追溯其根源和它們在福克納生活中的影響。他明確指出,《圣殿》里充滿俄狄浦斯情結(jié),《圣殿》的兩個文本,它們和?思{在該時期的其他作品之間的互文性應(yīng)該是今后研究的重點。 《圣殿》在?思{的整個作品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它是?思{對現(xiàn)代社會幾乎最透辟的抨擊之一,采用了類似《荒原》式的評論。 ——福克納傳記作者弗雷里克·J.霍夫曼 如果說《圣殿》從某幾個方面說可以算是?思{最最悲觀的小說,它顯然也是他最最精彩的作品之一。 ——美國文學批評家克林斯·布魯克斯 第一章 金魚眼站在環(huán)繞泉水的屏障似的灌木叢外,望著那個在喝水的男人。一條不很明顯的小道從大路通向泉水。金魚眼看著這個男人——一個又瘦又高的男人,沒戴帽子,穿著一條灰色法蘭絨的舊褲子,胳臂上搭著一件粗呢上衣——從小路上走過來,在泉邊跪下,喝起水來。 泉水從一棵山毛櫸樹的根部邊涌出來,在帶漩渦和波紋的沙地上向四周流去。泉水周圍有一片茂密的蘆葦和黑刺莓藤以及柏樹和膠樹,陽光投射其中,顯得散亂而又無根無源。在叢林里某個地方,某個隱蔽秘密而又很近的地方,有只鳥叫了三聲就停下了。 泉邊,喝水的男人把臉俯向水中的倒影,由于他在掬水喝,倒影被弄得支離破碎、不計其數(shù)。他站起身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中還有金魚眼的草帽的破碎倒影,盡管他沒有聽見腳步聲。 他看見泉水對面站著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兩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嘴角斜叼著一支香煙。他身穿黑色西服,上衣高腰緊身。褲腿卷起了一截,上面黏結(jié)著泥土,下面是一雙也黏結(jié)著泥土的鞋子。他臉上有一種古怪的、沒有血色的顏色,好像是在電燈光下看到的顏色;在這寧靜的陽光下,他那歪戴的草帽和略顯彎曲的胳膊使他像是從鐵板上沖壓出來的,既歹毒又深不可測。 在他身后,那只鳥又唱了起來,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三聲啁啾:這聲音毫無意義卻又十分深沉,出自隨之而來的充滿渴望與和平的寧靜,這種寂靜仿佛把這塊地方孤立起來,與世隔絕,而過了一會兒,寂靜中響起一輛汽車的馬達聲,它沿著一條大路開過去,馬達聲漸漸消失了。 喝水的男人在泉邊跪下。“我看你那個口袋里有把槍吧。”他說。 在泉水的另一邊,金魚眼仿佛用兩團柔軟的黑橡膠端詳著他!笆俏以趩柲,”金魚眼說,“你口袋里裝的是什么?” 對方的上衣還搭在胳臂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朝上衣伸去,上衣的一個口袋里撅出著一頂壓扁的呢帽,另一個口袋里插了本書!澳膫口袋?”他說。 “別拿出來給我看,”金魚眼說,“告訴我就行! 對方住了手!笆潜緯! “什么書?”金魚眼說。 “就是本書嘛。大家都讀的那種書。有些人讀的書! “你讀書嗎?”金魚眼說。 對方的手在上衣上方僵住了。他們兩人隔著泉水相望。淡淡的香煙煙霧繚繞著金魚眼的面孔,面孔一邊的眼睛瞇起來對付煙霧,好像一個面具上同時雕刻出兩個不同的表情。 金魚眼從后褲袋里掏出一塊臟兮兮的手絹,鋪在腳后跟上。然后他面向泉水對面的男人蹲了下來。這是五月的一個下午,四點鐘左右。他們這樣隔著泉水面對面地蹲了兩個小時。那只小鳥不時地在沼澤深處啼叫幾聲,仿佛受著一只鐘的指揮;又有兩輛看不見的汽車沿著公路開過來又走遠了。小鳥又叫了。 “你當然不會知道這鳥叫什么名字的,”泉水對面的男人說,“我想你對鳥類一無所知,除了旅館休息廳籠子里的鳥和放在盤子里價值四塊錢一只的鳥!苯痿~眼一聲不吭。他穿著緊繃繃的黑西服蹲在地上,右邊的上衣口袋下垂著,緊貼著身子的右側(cè),一雙洋娃娃似的小手把香煙不斷地又擰又掐,還不時向泉水里啐唾沫。他的皮膚白里透青,帶著死灰色。他的鼻子有點像鷹鉤鼻,下巴則完全沒有。他的臉一下子就到頭了,跟放得離熱火太近而又給忘掉了的蠟做的洋娃娃的臉差不多。他的西裝背心上橫掛著一根白金鏈條,像蜘蛛網(wǎng)似的!奥犞,”另外那個男人說,“我叫霍拉斯·班鮑。我是金斯敦a的一個律師。我從前住在那邊的杰弗生b,我現(xiàn)在正要上那兒去。這個縣里,人人都會告訴你我從來不傷人。如果是為了威士忌,我才不在乎你們釀了多少,賣了多少還是買了多少。我只不過在這兒喘口氣,喝點水。我沒別的目的,就是要進城,去杰弗生! 金魚眼的眼睛像兩團橡膠,好像一碰就會掉下,可是用大拇指一撳便又復(fù)原,但留下了拇指上的渦紋。 “我要在天黑前趕到杰弗生,”班鮑說,“你不能這樣把我留在這兒! 金魚眼還是叼著香煙,往泉水里啐了口唾沫。 “你不能這樣攔住我,”班鮑說,“也許我會跳起身來就跑! 金魚眼用他那橡膠似的眼睛盯著班鮑!澳阆肱軉?” “不想!卑圊U說。 金魚眼轉(zhuǎn)移視線,不再看他!班,那就別跑! 班鮑聽見那鳥又叫了起來,他努力回憶當?shù)厝私o這種鳥起的名字。又一輛汽車在那看不見的公路上駛過,聲音消失了。在他們的所在地和汽車聲傳來的地方之間已經(jīng)差不多沒有太陽光了。金魚眼從褲兜里摸出一塊廉價的懷表,看了一眼后又隨隨便便地放回口袋,好像當它是個镚子兒似的。 從泉水通來的小路和沙土岔路交匯的地方,最近有人砍倒了一棵樹,把路攔斷了。他們跨過這大樹繼續(xù)向前走,公路現(xiàn)在已在他們的身后了。沙地上有兩道淺淺的并行的凹痕,但沒有蹄印。在泉水匯成的溪流滲透沙地的地方,班鮑看到汽車輪胎的痕跡。金魚眼走在他的前面,繃緊的西服和硬邦邦的草帽使他有棱有角,輪廓分明,像個現(xiàn)代派的燈座。 沙地走完了。前面是條上坡的彎路,從叢林里延伸出來。這時四周幾乎斷黑了。金魚眼轉(zhuǎn)過腦袋瞥了一眼。“老兄,出來吧!彼f。 “我們干嗎不直接翻山過去?”班鮑說。 “從這么些樹木里穿過去?”金魚眼說。他低頭朝山下望去,叢林已像一池黑黝黝的墨水,暮色中,他的草帽猛地動了一下,掠過一道暗淡而歹毒的微光!耙d基督啊! 天色幾乎斷黑了。金魚眼的腳步已經(jīng)放慢。他現(xiàn)在跟班鮑并肩而行,金魚眼帶著既狠毒又畏縮的神情東張西望,班鮑看見他的草帽隨著他腦袋的轉(zhuǎn)動而左右擺動。這草帽才夠到班鮑的下巴頦。 接著,有樣?xùn)|西,一個迅捷如風的黑影,對著他們俯沖過來又繼續(xù)向前,帶著一雙無聲無息的繃緊的羽毛翅膀,留下一陣疾風撲打著他們的面龐。班鮑感到金魚眼的整個身子猛地一下靠在他身上,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他的上衣!斑@不過是只貓頭鷹罷了,”班鮑說,“沒什么,就是一只貓頭鷹。”接著他又說:“人家把那卡羅來納鷦鷯叫作魚鳥。對,就是叫魚鳥。我剛才在泉水邊就是想不起來這個名字!边@時金魚眼還偎靠著他,拽著他的口袋,像貓那樣透過牙齒發(fā)出咝咝聲。他聞起來有股黑色的味道,班鮑想;那味道就像人們托起包法利夫人的腦袋時從她嘴里流出來又順著她新娘婚紗流下去的黑乎乎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在黑魆魆的、參差不齊的樹叢上方,在日漸暗淡的天穹的襯托下,浮現(xiàn)出一座光禿禿的四四方方的大房子。 這座房子是片廢墟,內(nèi)部破敗不堪,兀立在一片未經(jīng)修剪的柏樹叢里,光禿禿的,荒涼無比。它叫老法國人宅院,在內(nèi)戰(zhàn)前修建,是這兒的一座有歷史意義的建筑物;當初是坐落在一片土地中心的種植園宅院;原來的棉花地、花園和草坪早已還復(fù)為荒草雜樹,鄰近的老百姓五十年來不是把木料一塊塊拆下來當柴火,便是每隔一陣子暗暗懷著信心去挖掘金子,因為據(jù)說格蘭特發(fā)動維克斯堡戰(zhàn)役經(jīng)過該縣時,宅主人曾經(jīng)把一批金子藏在地下的某個地方。 三個男人正坐在門廊一端的椅子。敞開的過道深處看得見微弱的燈光。過道一直朝后穿過整座房屋。金魚眼走上臺階時,那三個人看看他和他的同伴。金魚眼沒有停下腳步,便說:“教授來了!彼哌M屋子,走上過道。他一直朝后走,穿過后門廊,拐個彎,走進有燈光的那間屋子。那是廚房。一個女人站在爐灶邊,她穿了件褪色的印花棉布衣裙,光著腳穿著雙男人的高幫勞動靴,沒系鞋帶,走動時啪嗒啪嗒地發(fā)響。她轉(zhuǎn)過臉,看了金魚眼一眼,又回過頭去對著爐灶,灶上有一鍋肉正在咝咝作響。 金魚眼站在門口。歪戴著的草帽遮住了半邊面孔。他沒掏出煙盒就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煙,把香煙捏擠一番,然后插在嘴里,在大拇指甲上啪地劃了根火柴。“屋前來了個家伙。”他說。 女人并沒有回頭張望。她翻動著鍋里的肉!案蓡岣嬖V我?”她說,“我可不伺候李的顧客。” “這是位教授!苯痿~眼說。 女人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懸空拿著一把鐵做的叉子。爐灶后的陰影里有只木箱。“一位什么?” “教授,”金魚眼說,“他帶著本書呢! “他來這兒干嗎?” “不知道。我壓根兒沒想到要問他。也許讀那本書吧! “他上這兒來了?” “我在泉水邊發(fā)現(xiàn)他的! “他是存心來找這棟房子的?” “不知道,”金魚眼說,“我壓根兒沒想到要問他。”女人依然盯著他看。 “我會讓他搭卡車去杰弗生的,”金魚眼說,“他說要上那兒去! “干嗎跟我說這些事兒?”女人說。 “你是做飯的呀。他也要吃的! “好吧!迸苏f。她轉(zhuǎn)過身子對著爐灶!拔易鲲。我做飯給騙子、食客和蠢貨吃。不錯。我是個做飯的! 金魚眼站在門口注視著她,香煙煙霧繚繞著他的面孔。他兩手插在口袋里。“你可以走。我星期天送你回孟菲斯。你又可以去拉客賣淫了!彼⒁曋募贡!澳阍谶@兒長胖發(fā)福了。待在鄉(xiāng)下歇工休息。我不會告訴曼紐埃爾街上的人的! 女人手拿鐵叉轉(zhuǎn)過身來!澳氵@個雜種。”她說。 “說得好,”金魚眼說,“我不會告訴他們魯碧·拉馬爾流落在鄉(xiāng)下,穿著雙李·戈德溫扔掉不要的鞋子,自己動手劈柴燒火。我不會的。我會告訴大家,李·戈德溫發(fā)了大財呢。” “你這個雜種,”女人說,“雜種! “說得好。”金魚眼說。說罷他轉(zhuǎn)過頭去。門廊里傳來有人拖著腳走的聲音,接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駝背彎腰,穿著工裝褲。他光著腳;他們聽見的正是他光著腳走路的聲音。他長著一頭給太陽曬焦了的濃發(fā),亂蓬蓬、臟兮兮地纏結(jié)在一起。他兩眼蒼白,顯得熱烈興奮,柔軟的短須跟弄臟的金子顏色差不多。 “那家伙要不是個人物,我就不是人。”他說。 “你想干什么?”女人說。穿工裝褲的男人并不回答。他走過金魚眼身邊時,看了他一眼,眼神既詭秘又機靈,仿佛他準備為一個笑話放聲大笑,正等著大笑的時刻。他邁著蹣跚的狗熊般的步子走到廚房的另一端,仍然帶著那股既機靈而又興高采烈的神秘勁兒,當著他們的面掀起一塊松動的地板,拿出一個一加侖的酒罐。金魚眼注視著他,兩手的食指插在背心里,那支香煙(他沒用手摸一下香煙便把煙抽掉了大半支)的青煙繚繞著他的面孔。他表情兇惡,也許可說是歹毒;沉思默想地注視著那穿工裝褲的男人帶著機靈而謹慎的神情走回來,笨拙地用身體的一側(cè)擋住了那酒罐;他用那種機敏而又準備隨時放聲大笑的神情一邊注視著金魚眼,一邊走出廚房。于是他們又聽見他光腳在門廊上走的聲音。 “說得好,”金魚眼說,“我不會告訴曼紐埃爾街上的人,魯碧·拉馬爾還給啞巴和傻子做飯呢。” “你這個雜種,”女人說,“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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