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富家千金朱莉和修車工阿布杜——兩個背景截然不同的“偶遇者”,卻相互吸引并深深相戀。當阿布杜因其非法移民身份將被驅逐出境時,朱莉不顧一切與阿布杜結婚,并追隨丈夫回到他貧窮落后的沙漠故鄉(xiāng)。在朱莉努力融入當?shù)厣詈臀幕H,阿布杜卻不甘心困居沙漠,千方百計想逃離這種生活。身份的懸殊、不甘于現(xiàn)實的向往,讓在欲望的交叉點上相遇的一對戀人,又因彼此的欲望而漸行漸遠。 《偶遇者》是199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納丁戈迪默出版于2002年的一部長篇小說,深受著名學者薩義德、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家?guī)烨械热耸①潱⒈辉u為戈迪默**的小說之一。非洲的兩個世界,奢侈的宴會和遼闊的沙漠,復雜的人際與社會關系,人性的弱點和情感的桎梏,一切在戈迪默筆下都是赤裸裸的。她并不作道德評判,卻能以細致入微的筆觸展開對種族、文化、宗教及身份認同的深思,并引發(fā)關于生命歸屬的哲學追問。本書是小說《偶遇者》中文簡體版的首次出版。 作者簡介: 作者 納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1923—2014),南非國寶級作家,1991年,她因其“壯麗宏偉的史詩創(chuàng)作對人類的貢獻”而成為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南非作家。著有《我兒子的故事》《七月的人民》《無人伴隨我》等二十多部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集。戈迪默不僅是世界知名的作家,更是反種族隔離的社會活動家、非洲國民大會成員以及公眾人物。 譯者 梁永安,臺灣大學哲學系碩士,現(xiàn)專事翻譯工作,譯有《師父還在沙漠里》《英雄的旅程》《盲眼刺客》等。 《偶遇者》堪稱一部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杰作……戈迪默以極為敏銳的洞察力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阿拉伯世界的圖景。 ——(美)愛德華薩義德 戈迪默游刃有余地勾勒出流亡、背叛、階層不等和種族偏見等主題中的人物心理,從而賦予朱莉和阿布杜的關系以不同尋常的悲劇力量和理性深度。 ——(美)角谷美智子,《紐約時報》 一部令人贊嘆的作品。關于穆斯林的生活,很難想象有比這部《偶遇者》所描繪的更飽蘸同情心、更直觀貼切的了。 ——(南非)庫切,《紐約書評》 《偶遇者》超越了任何政治觀點,其旨意也遠遠高于對人類奮斗的探討。這是戈迪默最好的小說之一。 ——(美)《費城問訊報》 爐火純青。在戈迪默的沉峻語調和情感內涵面前,大多數(shù)現(xiàn)代小說頓顯黯然失色。 ——(英)《泰晤士報》《偶遇者》堪稱一部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杰作……戈迪默以極為敏銳的洞察力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阿拉伯世界的圖景。 ——(美)愛德華薩義德 戈迪默游刃有余地勾勒出流亡、背叛、階層不等和種族偏見等主題中的人物心理,從而賦予朱莉和阿布杜的關系以不同尋常的悲劇力量和理性深度。 ——(美)角谷美智子,《紐約時報》 一部令人贊嘆的作品。關于穆斯林的生活,很難想象有比這部《偶遇者》所描繪的更飽蘸同情心、更直觀貼切的了。 ——(南非)庫切,《紐約書評》 《偶遇者》超越了任何政治觀點,其旨意也遠遠高于對人類奮斗的探討。這是戈迪默最好的小說之一。 ——(美)《費城問訊報》 爐火純青。在戈迪默的沉峻語調和情感內涵面前,大多數(shù)現(xiàn)代小說頓顯黯然失色。 ——(英)《泰晤士報》 上下求索、絕不妥協(xié)……《偶遇者》為身份認同、歸屬感和尋求更好生活的權利等老問題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式。 ——《文學評論》 《偶遇者》是一部雄壯且深為感人的史詩。納丁戈迪默成功地創(chuàng)作了她的又一部深刻而又震撼人心的作品。 ——《每日郵報》 在《偶遇者》中,戈迪默嫻熟地塑造了一對漸行漸遠的戀人,并敏銳而巧妙地就被損害者的問題進行了別有見地的探討。 ——《紐約客》 那封公函在那個周末一定就已經放在某個人的抽屜里。也或許是放在郵局里,也就是修車廠所屬郵區(qū)的郵局。任何按照他的假名寫給他的信,最后都會寄到那里。事后,她試著想象這間在星期天關上門的郵局是什么樣子,卻徒勞無功,只感到它像個陽光下的晝魘,像是夜間黑暗床鋪上的突然心悸。那一紙東西之所以可以堂皇地稱為“公函”,不只是因為它用傲慢的口氣,引用了頒布于某年某日的某章某條法律條文。那是來自內政部的。信中說,就本部所悉,您原名某某某,目前正以化名某某某(那個油猢猻會應答的名字)居住在某某地址,但查對方之入境許可,已于某年某月某日到期;根據法律第幾條第幾款之規(guī)定,此乃違法行為,因此您必須在十四日內離境,否則將面臨起訴和驅逐出境之后果。 因為是政府公函,所以它是沒有貼郵票的。她從未收到過政府公函,因為就連她的個人所得稅,都是由父親的會計師負責處理。他來到小村屋時,身上仍穿著臟兮兮的工作服,手上拿著信封。信封的開口已被撕開,參差不齊;他早料到這樣的信里面說的是什么。他現(xiàn)在的表情,和他在修車廠里讀到信的時候沒有兩樣。“終于來了。” 她幾乎已忘了這一回事。自從他為她找到一輛二手車迄今,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他每晚來她家里,兩人與朋友到夜總會狂歡,周六的大草原郊游,并肩躺著享受寂靜,做愛時的激情與事后的平靜——這一切都松懈了她的警惕之心。這些事情(她忽然記起了那兩句話)“把未來盡可能延擱下來……讓一切停留于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她猛地坐到床上,把整封信又讀了一遍。他則靜靜地站著,仿佛自己業(yè)已是個喪失居住在這房子里的資格的陌生人。她哭了起來,跑過去撲在他懷里,但他卻沒有試圖安撫那雙抱住他的手。兩人的腳步搖搖晃晃。然后,她又從他身上掙開,撿起地上的信,牽著他的手,拉他并肩坐下,把信又重讀了一遍。他熟悉它的形式、內容與措辭,因為這一直是這個世界跟他打交道的方式。她試圖找出信中的漏洞,想發(fā)現(xiàn)一些可以有利于他的模棱兩可的措辭。不過他知道,這是徒勞的,因為它所傳達的是最明確無疑的信息:離開,滾蛋,走。 她生氣了。是誰告的密?他們怎么會知道的?都過了那么久了,他們怎么還會想起這件事情來的?都已經過了兩年又…… 兩年又幾個月。 誰干的呢?為了什么? 任何人都有可能。也許是某個覬覦我的工作的人。對,這很正常。 正常?你傷害了誰,搶走了別人什么呢?不過就是一份爛工作和一個爛房間! 朱莉,我搶走了某個在這里有正當身份的人的東西。 他的眼神像探照燈一樣探入她的內心,雙唇因為激烈痛苦而緊閉,那個俊俏、線條優(yōu)美的笑容已了無痕跡。就連我身上這件臟兮兮的衣服……就連我在街角棲身的那間棚屋,都不是我的,而是他的。就是這么一回事。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本來都是他的。 一陣由他們所不知道的認知差距所形成的強風在他們之間刮起,把兩人吹得遠遠的。在沮喪中,她想要伸出手把他抓緊,以防他被吹走,以防自己被吹走。 你怎么可以這樣淡然處之!為什么你不打算想想辦法!總有辦法的。為什么你不直接去那地方,我是說內政部。明天早上馬上去……你怎么可以就這樣…… “怎么可以就這樣離開我?”他知道這是這個女孩真正想說的話。對她來說,他被驅逐出境意味著她失去愛人,意味著床會變空,至少在找到下一個愛人之前是如此。對,她是自由和安全的,她可以去找下一個愛人。為了讓她(和他自己)平靜下來,他說:我會去內政部,但這是沒有用的,他們會把近一年半以前的另一份公函調出來;他們應該會知道我當時就應該離境的。 所以你本來就知道,雖然事隔那么久,他們一定還是會記得你? 對,我是知道。我想,之前他們一定是把我的檔案給搞丟了。像我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有可能一時把我忘了。我是可以去找他們理論,但又有何益?倒不如什么都不做,而裝作我根本沒收到信,裝作我早已不在修車廠里工作。 好方法,他們不會知道你住在我這里的。你沒有住在那個地址,他們就拿你沒轍。 我想他們遲早會知道我住在哪里。 我想到了,一定是你老板告的密!“他是個麻煩人物,他配不上你,他甚至連待在這個國家的權利都沒有!蹦愕墓ぷ髟趺崔k呢?就算他沒有,你還是從修車廠消失為妙。 消失(這個字眼一直是他想說而想不起來的),對。 再一次消失!換另一個化名! 他看到她的頭左右轉動,像一頭落入陷阱里的動物。就是這么一回事。 他怎么又說起這句喪氣話來!照這樣看來,事情會怎樣演變,將不是看他對那封給他判了刑的信做些什么,而是看我們準備做些什么。感謝主,她還有一群朋友;她那些鄙夷體制的朋友對各種難題,總是提得出各式各樣的解決辦法。她決心要讓那封公函證明——而這正證明了——她與他所屬的社會是同一個。而這表示,她要放棄一切屬于她的權利,直至他也被賦予同樣的權利為止。這表示,她將不會遵從學校的真理,不會遵守憲法所賦予的權利,不會采取那種透明的策略。 朱莉并沒有告訴他心里的這個想法,只是緊緊依偎著他,去感受他的具體存在,去確定他還沒有從她身邊消失的事實。她用嘴巴抵住他的嘴,直至他愿意張開雙唇接納她,讓她感受到他存在的體熱與濕潤為止。 他接納了她的,卻沒有付出自己的。這一點她可以體諒:他一定是還處于驚魂未定之中,因為那封窮追不舍的信終于出現(xiàn)了,把他撲倒在地。那封信固然帶給了她很大的震撼,但帶給他的,更是魂飛魄散之感。我們到EL-AY去吧,找大家商量一下。 不。不要,朱莉。不要今天晚上去。讓我們單獨相處一下。忽然,他站了起來,做了件奇怪的事:他解開工作服的紐扣,讓它像層蛻皮那樣從他身上滑落至地板,然后兩條腿緩緩跨出褲管。他是想要跟她上床嗎?畢竟,想要暫時遺忘一切,又有什么比床更好的地方呢?但他卻不是想上床。 我想泡個澡。 她聽見水龍頭的嘩嘩水聲持續(xù)了好一陣子,然后是他身體移動時水拍打浴缸壁的聲音。 她撿起那封信,拿在手里,坐了下來。她憶起第一次的情形:他向她借浴室洗熱水澡,他洗澡的同時,她在聽著浴室里的聲音;他走出來時穿著牛仔褲、赤著腳,手里捧著折起的浴巾,她看得見他赤裸的軀體、光滑皮膚上的肋骨紋理、布滿柔軟黑卷毛的胸膛上的乳頭。 就是這么一回事!爸灰f出那個字! 他們并沒有形成對峙,而這是無法解釋的。沒有是最好的。因為兩個人都盡力去避免。畢竟不是兩個人之間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攤開在“圓桌幫”前面尋求解決的。先這樣吧。他正在清理帆布袋子里的東西,其中有一些東西——那些文件——是他現(xiàn)在可以棄之如敝屣的了。有合法身份的人要帶的東西總是很輕的。她打開房門要走出去時,他抬頭給了她一個微笑。他猜她大概是去找他妹妹或者是到這所房子的哪里去。 她像個夢游者一樣慢慢走著,走過那個賣炸豆子的小販身邊,走過一輛載著西瓜的驢車,房屋收音機里那些重鼻音的和聲和清真寺的電子呼喚聲,尾隨在她熟悉的陌生的身影后面。她走到了街道的盡頭,走到了沙漠。那條狗在等著。即使沒有“圓桌幫”,也一定會有誰在等著她。她坐到了那堆原是一間房子的瓦礫堆上,而狗則四條腿叉開,站在離她有一點點距離的地方。沙漠。永在。“永在”這個字的原文是always,有“常!薄翱偸恰钡纫馑。這個尋常的詞現(xiàn)在撕去了它因人而異的部分,以最本質的意義向她呈現(xiàn)出來。沙漠。它很早就存在于那里,比她和那條狗都要早上許多許多。沙漠就是永在;它既不會死亡也不會改變,就只是單純地存在著。 但她既然是人,就無法只是單純地存在著。她是一陣颶風,各種思緒在她內心激烈攪蕩,讓她不得片刻安寧。每一種情緒,每一個思緒,都會被另一種情緒或另一個思緒所打斷、闖入。羞愧、內疚、恐懼、沮喪、怨尤、憤恨在她內心此起彼落。她會有這些情緒,是因為她已預見得到他將要面臨的命運:住在一間骯臟的小房間里,打掃美國人的大便,干那些真正的人——也就是美國白人——所不愿意做的工作。她看過美國的貧民窟,知道那里是怎樣一個荒蕪的新世界。相較之下,她自己的國家還算是好的,因為在那里他至少還可以當個油猢猻,讓他可以有一個較高的人類等級。不過,一個嚴厲的反詰隨即刺向她:你的城市?你的國家?現(xiàn)在,那里所有人根據法律都是真正的人了,但掃大便的工作又是誰在做的呢?當然不會是奈哲爾薩默或他的女兒朱莉。而且,它不是連“較高人類等級”也不愿給那個油猢猻嗎?他不是從這個較高等級里被踢了出來嗎?不是從你的國家被踢了出來嗎? 美國,美國。巨大而可怕的美國。換成是澳大利亞或新西蘭要好一點嗎?任何地方都會比美國好一點。美國,這個世界上最嚴酷的國家。那里有全世界最高的大樓,可以供人爬到企業(yè)的最高職位——也可以讓人頭朝下往下跳。那里才是真正的世界。他以為我不懂,他才是真正不懂的人。他就站在她面前,是被她召喚過來的,為他面臨的威脅所感受到的憤怒:好年輕,修長的雙手垂在兩旁,等著向任何會給予他的機會伸出;絲巾綁在結實的脖子上;胸部和傲人的陰莖四周布滿黑卷毛(每次看著他的時候,她都可以看到他衣服下面的這些卷毛);一雙從不透露心事的黑眼睛;一張和他母親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就像是古希臘人、古埃及人或古努比亞人的五官會在他們遷徙到遠方的后人臉上重現(xiàn)一樣。 但沙漠卻不是任何人。它是沒有烙著任何印記的。它就是永在。而她覺得突然像是有誰在她心里蓋印章似的砰地一聲蓋下兩個字:現(xiàn)在。 她與他媽媽是心靈相通的,哪怕她們之間沒有共同的語言。只有她和他媽媽會對他的此次行程恐懼不安,而這種心情在他爸爸、馬麗亞姆以及緊密地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任何其他人身上是看不見的。但他媽媽總是在禱告,——她媽媽始終是個禱告者。她不應該打擾她的,哪怕她們可以找到共同語言交談。 那條流浪狗靜靜地走開了。她一直坐到內心的騷亂慢慢平復,被解開為止。沙漠的沙子可以分解一切沖突;現(xiàn)在她內心有了一個空間,這空間至少可以讓一個清明的思緒降臨:這里就是目的地。 當她回到屋子時,禱告用的小毯子已經收了起來。母親和兒子正坐在沙發(fā)上親密交談。他抬起頭,比了個手勢:過來。你剛才去哪兒啦?去散散步。如果不是太熱,呼吸新鮮空氣很有益,婆婆對她說,說得很慢,以便她可以聽明白。她們四目相視了片刻;她猜他媽媽應該知道:即使不是知道她去了哪里,至少是知道她方才是被什么樣的心緒所沉浸。 他倆一起退回到斜頂小房間去——在婆婆的一雙眼睛尾隨下,“退回”是很自然的感覺。他牽著她的手;這個動作,更多地是要做給他母親看的,就像是說:我的異國妻子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擔心我會寂寞。 她重重躺到那張他們做愛時會被壓得怨聲載道的鐵床上。 我會寫信給小阿希。就是我那個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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