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月下燈前,他贊她貌美傾城。 再遇,她失去所有,他權(quán)傾天下。 同處陰霾皇廷,歷盡背叛,他早已忘卻初心,她卻依然擁有一雙傾世明眸。 殘忍、決絕、溫柔、寵溺,他和她,于愛恨迷離間糾纏。 他用盡一切手段,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是得到了她,卻也差點永遠(yuǎn)失去她—— 原來世間種種,獨愛不能強求。 作者簡介: 胭脂水,80后出生于湘南的溫婉女子,暖愛系言情風(fēng)代言人,曾用筆名林朝愔,著有《傾盡天下:皇妃十四歲》。云起書院簽約作家,擅長古典言情類故事創(chuàng)作。 目錄: 楔子:長相思,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第一章:驚鴻遇,人生若只如初見 第二章:明月樓,飄零輾轉(zhuǎn)絕處生 第三章:青樓見,云鬢花顏金步搖 第四章:心微瀾,道是無情卻有情 第五章:胭脂淚,人生長恨水長東 第六章:求不得,他生莫作有情癡 第七章:情似網(wǎng),天地?zé)o處著相思 第八章:韶華盛,不須朱粉損天真 第九章:長相守,在天愿作比翼鳥 楔子:長相思,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又是一年暮春三月,齊宮之中,草長鶯飛,姹紫嫣紅,一片春光明媚。昭陽殿內(nèi),才剛送走幾位太醫(yī),侍女們躬身將殿門小心地掩上。寢殿內(nèi),靜謐無聲,陽光透過薄如蟬翼的鏤花雪煙紗,半陰半明,稀疏錯落地拋灑進(jìn)來,投下幾近虛無般的淺淡影子。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上,居中躺著一位年輕嬌美的女子,一頭青絲散亂在枕畔,雙眸緊閉著,臉上卻有一抹淡淡的潮紅之色。而女子垂放在絲被之上的右手正被身著繡五爪蟠龍袍裾的天子緊緊地握在手中,那專注的神情,溫柔的眸色,仿佛那人便是他心底最最珍視的至寶一般。窗外的陽光更盛了些,從薄薄的窗紗里透進(jìn)來,紗帳上零星小珠耀目,上頭的銀線也亮瑩瑩泛著微光。床頭一對赤金蛇彎形帳鉤,形狀造得分外嬌媚別致,那婉轉(zhuǎn)的蛇口各銜了一粒豌豆大小明珠,一陣帶著暖香的清風(fēng)徐徐透進(jìn),帳鉤便左右輕微搖晃起來,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響聲。似被這微微的風(fēng)聲驚醒,女子睜開了一雙美麗清澈的明眸,對上正凝視著自己的年輕帝王。她,便是昭陽殿主,齊國貴妃慕氏蘭心,慕國公之嫡女。如今齊宮之中,宸帝的原配皇后曹氏已薨逝,剩下的嬪妃當(dāng)中,便屬她地位最高,是后宮最得君心的女子。世人都說,齊帝之所以獨寵這位貴妃,便是因為她那雙舉世無雙的明眸。清澈純凈,令人見之忘憂!氨菹隆蹦且浑p櫻唇剛剛開啟,就被他修長的手指覆了上去!皣u!躺著,別亂動。太醫(yī)才剛給你請了脈,你……這是有喜了,咱們,終于有孩子了!”女子聞言似不敢相信地睜大了雙眸,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君王。齊帝蕭錦彥此時登基已過三載,史稱宸帝。然其人卻十分年輕,不過二十五六而已。慕氏忽然喜極而泣地坐起身來,他伸手擁住她的身體,兩人緊緊依偎著。天子身上的龍涎香如能透入骨髓,教人的毛孔皆懶懶地舒展開來,如此情濃繾綣的時刻,她便索性任著性子不肯起來。這日帝妃二人在昭陽殿內(nèi)溫情繾綣,齊帝推了一應(yīng)的公事,寸步不離地陪著貴妃,甚至就連晚膳也是在昭陽殿用的。若不是因著慕貴妃有孕在身,需要靜養(yǎng),只怕齊帝便會一如從前一樣,留宿昭陽殿。而隨后,慕貴妃有孕的消息,便迅速傳遍了后宮和前朝。猶如一枚驚雷一般,在前朝和后宮都帶出一片意味深長的漣漪。次日,身為慕貴妃的母族,慕國公府大夫人與二夫人,遵著舊例進(jìn)宮來請安,以示對慕貴妃和腹中皇嗣的關(guān)心之意。只是見著這眼前身份為自己母親和嬸娘的兩位貴婦人,久居深宮且可謂是獨得皇寵的慕貴妃,心里卻委實沒有多少的親切之感。盡管慕氏乃是齊國的簪纓世家,兩位夫人也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女子,但這番見著慕貴妃之后,依然是處處謹(jǐn)慎小心。行禮參拜問安之間,絲毫不曾有違禮儀祖制。那樣恭敬小心的神態(tài),更讓一直心中存著一份疑慮的慕貴妃,心里更加疑惑起來。而今在昭陽殿侍奉的宮人都知道,大約是在三年前,貴妃慕氏曾經(jīng)得過一場大病,其病勢可謂是九死一生。當(dāng)時齊帝剛剛登基,準(zhǔn)確地說,是剛剛從攝政王正位成為齊主。彼時的慕氏,便是他最寵愛的攝政王側(cè)妃。而當(dāng)時作為正妃出身太皇太后家族,后來被加封為貞德皇后的曹氏,卻在新帝登基之后不久就病逝了。慕貴妃僥幸死里逃生,活了下來,只是病愈之后,慕貴妃便得了失憶之癥。她整個人如同新生一般,忘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甚至連自己的父母兄弟家人,也一概不記得了。但也就是在慕氏病愈之后,齊帝蕭錦彥待她更為尊寵。若拋開皇后的名分不說,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對于慕貴妃為何遲遲未能正位中宮,后宮之人都是明白,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慕氏雖專寵三年,卻始終未曾為皇帝誕下一兒半女。但而今隨著她有孕的消息一傳出,便立刻在后宮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眾嬪妃們心里都是清楚,只要昭陽殿這位一旦生下皇子,那么,這中宮皇后之位,便非她莫屬。此時,昭陽殿寢殿內(nèi),慕貴妃有些慵懶地躺在床前不遠(yuǎn)處的一張軟榻上,頭枕著一只紫色暗紋引枕,一頭青絲迤邐拋泄在榻上,更襯得一張嬌小的臉龐弱不禁風(fēng)。齊宮中人都私下議論著,慕貴妃的長相美則美矣,想能獨得君心專寵三年之久,若沒有天賜的花容月貌,天子哪肯這般事事遷就?可她身子虛弱,即使天子獨一無二地專寵三年,也始終未能讓她孕育出皇嗣。此次終于得償所愿,看似連上天都在助她登上后位?纱藭r,看著坐在自己不遠(yuǎn)處的兩位親人,慕貴妃還是不免為她們那恭敬而疏遠(yuǎn)的姿態(tài)心下輕嘆。事因前一刻她見大夫人跟前的茶水涼了,遂叫人換一盞熱的上來。大夫人連忙起身道謝,這樣的氣氛,全然不似世家之間的母女相見,而仿佛真的只當(dāng)眼前這位是天子捧在手心里的寵妃一般,半點也不敢逾越了規(guī)矩。慕貴妃雖然身居高位,但畢竟還是十八九歲的少女,因為孕中往往更加敏銳的緣故,她心下只覺得這一場覲見一如從前一般地?zé)o趣。但因知道母親素來端莊的性子,在人前是斷然不會說錯半句話的,再加上自己如今已經(jīng)是天子嬪妃,母親和嬸娘這么恭謹(jǐn),也是禮法所拘。于是便不再說話,只以手撫著身側(cè)柔若無存的明紫綃紗簾,那一根一根的瑩透綃紗折出冰晶之色,讓人恍然生出如居蓬萊仙宮般的錯覺。仿佛一錯神,她便不由有些恍惚地想到——自己在這昭陽殿住了有多久了?依稀是上次病愈之后醒來,便已經(jīng)身在此間。轉(zhuǎn)眼已是三年,三年里,他給了自己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一切,恩寵,容華,眷戀,甚至是寵溺。此中的一切,只有她才最清楚。天子待她那樣得好,好得甚至遠(yuǎn)超世間所有美滿相愛的夫妻。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卻只隱隱地為這份好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那種感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一般,雖美,卻不真實。這無缺的美,其實換而言之,亦是一種無邊的忐忑。兩位夫人坐了約莫有兩刻鐘,便依著規(guī)矩上前來行禮告退。慕貴妃原本也想揮揮手讓她們退下便罷了,只是忽然間覺得眼前一陣眩暈,繼而胸口一陣翻江倒海般惡心作嘔的感覺。一旁的侍女見了連忙捧了白瓷痰盂上前來,但見慕貴妃作嘔幾下之后,又無力地躺了下來,氣息微弱地?fù)u頭道:“本宮無礙,只是覺得胸悶氣短而已,端下去吧!清櫻,你替本宮送一下母親和嬸娘。”說完又朝慕大夫人和二夫人笑道:“對了母親,想問一下,從前在家中的時候,我可有什么自小愛吃的東西?而今我正是最沒有胃口的時候,昨日聽幾個嬤嬤說,但凡女子初孕,都是想吃些兒時的小物,這是最好的止孕吐的法子。母親還記得哪些,可叫我宮中的女史記下來名頭和做法,再叫宮中的小廚房去做。”聽到這話,慕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卻頓時微微變了色。大夫人踟躕片刻,隨即笑答道:“娘娘恕罪,這些事情,只怕臣婦一時半刻回答不了您。皆因您小時候一直養(yǎng)在老夫人身邊,是老夫人最最疼愛的孫女兒。彼時老夫人給您安排了諸多的教養(yǎng)嬤嬤和丫鬟,這些日常衣食起居,即是臣婦身為母親也不敢多加過問,如今聽娘娘問起,自是不敢耽擱,但一應(yīng)細(xì)節(jié),只怕要問過那些老人才知道個詳細(xì)呢!”慕貴妃聽了這番話心中一陣失望與難過,她想起這幾年來宮中一直私下流傳的一個傳言——大抵是宮人們根據(jù)慕大夫人和慕國公對她這個女兒的態(tài)度,揣摩出一個不能公之于眾的真相,那便是,如今天子最為寵愛的慕貴妃,其實并非慕大夫人所生的嫡女,而是慕國公養(yǎng)在外頭的一個外室所生的私生女。后來慕大夫人所生的嫡女在十來歲的時候染病故去了,慕國公這才將她接了回來,而后,她便取代了姐姐,成為國公府的嫡小姐。而后,更陰差陽錯地成了攝政王的側(cè)妃,一步步地坐到了現(xiàn)在齊帝貴妃的位置上。未來,說不得還要成為一國之母,母儀天下,尊寵無上……當(dāng)時第一次聽見這樣的流言時,年少的慕貴妃曾因此而抑郁于心。齊帝聽說之后,也立刻下旨杖斃了那些涉嫌傳謠的宮人。只是,一轉(zhuǎn)眼過了三年,這三年里,她倒不曾再聽過這樣膽大包天的非議,但是,那陰影始終留在了心底,再也不能抹去。而今當(dāng)著自己宮里一眾宮人的面,再度親耳聽見母親對自己這樣的交代,便是慕貴妃再也不愿把事情往壞的一面去想,卻始終還是禁不住一陣黯然。試問這天下,有哪個親生母親會不清楚自己女兒的喜好呢?就當(dāng)她大夫人說的再活靈活現(xiàn),她自小養(yǎng)在祖母身邊,可作為母親,她又豈能如此漠視自己所生的女兒?連她幼時喜歡吃什么都一問三不知?有些痛苦地闔上雙眸,慕貴妃甚至在心中揣測道——莫非,自己三年前那場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而起的?慕大夫人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母親,難怪自己對她全無一點溫情親切之感。可是,若是這樣的話,那自己的生母又在何處?強壓著自己心底的這些疑惑,慕貴妃有些冷淡地目送了慕府的兩位夫人走出自己的寢殿!澳锬,奴婢在門口撿到這個香囊,看樣子應(yīng)該是大夫人出門的時候被花枝勾下來的。是否現(xiàn)在就追出去交回給大夫人?”見侍女遞上來一只繡工精巧用料講究的香囊,一看那端莊的樣式,慕貴妃便知道,這侍女的判斷無誤。原本想要讓侍女原封不動地送回,轉(zhuǎn)念一想,卻又玩味地勾起了一抹淡笑。這兩位夫人平素十分端莊有禮,講究的是不會走錯一步路,不能說錯一句話,而今日顯然是一反常態(tài),就連身上貼身佩戴的香囊掉落在地都不知道——顯然,是心中慌亂了吧?不知道,若自己悄悄帶著兩個人追上去,能不能聽到一些平素想問而問不到的真話來?這么一念過后,慕貴妃已經(jīng)啟齒,吩咐道:“兩位夫人想來還沒有走遠(yuǎn),本宮剛好也想出去走走,順便一起將這香囊送回給母親吧!”說完,便從床上走下地來。這么一個舉動,卻把一眾服侍的宮人們嚇了一大跳!澳锬铮t(yī)吩咐了,您這才剛懷孕,要多休息少起來走動的……”“是啊娘娘,陛下也吩咐了,請您多臥床靜養(yǎng),若是……”眾人正在七嘴八舌紛紛勸說之際,卻見坐在妝臺前正挑揀著妝匣里首飾的慕貴妃回頭朝她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無聲地含著一股子隱怒,黑白分明的雙眸之中又見著一種不容違拗的氣勢。眾人渾身一震,再也沒人敢多言半句,心里只祈禱著皇帝蕭錦彥能得了密報聞訊趕來,否則,這若是出了一星半點的差錯,誰能擔(dān)得起這份責(zé)?宮衫多是四季應(yīng)景,慕貴妃便挑了一件淺綠色的披風(fēng)披在身上,對著妝臺讓侍女在頭上略微插了兩根珠釵之后,便領(lǐng)著身邊的兩個貼身侍女,迤邐地走出了昭陽殿的大門。一出大門,她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見連廊下處處欣欣向榮,綠肥紅瘦開的喜人,那精致美麗的臉龐上便不由浮現(xiàn)出一抹欣喜的神色。出了昭陽殿,問清楚門口的內(nèi)侍兩位夫人朝哪個方向而去,慕貴妃便隨之追了上去。只是沒想到,這才剛剛走出了昭陽殿幾個宮室的路程,慕貴妃便覺得眼前有些眩暈。到底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得來不容易,想這幾年她與皇帝每到初一十五吃了多少齋念了多少佛,才讓上天賜了這么一份憐愛。于是不敢逞強,搭著侍女的手朝左右望了一眼,勉力鎮(zhèn)定地指著身側(cè)的一處宮室的后門道:“本宮見有些累了,扶本宮進(jìn)去休息片刻!眱蓚侍女當(dāng)下不敢耽擱,左右扶著慕貴妃,便推開了這處宮室的后門。自后門走進(jìn)去之后不遠(yuǎn),就見著后花園里有一處小橋流水,旁邊還有一座精巧的亭子,慕貴妃看了一眼,覺得玲瓏趣致,便道:“就去那里小坐片刻就好!眱蓚侍女十分知機,當(dāng)下其中一個便道:“奴婢去里頭找?guī)讉軟墊出來,娘娘稍等一會。”慕貴妃點點頭,見那侍女走遠(yuǎn)之后又對身側(cè)的吩咐道:“去看看這宮里可有閑著的人?叫人回去報個信,就說本宮想在這里休息一下,叫人煮茶送來。”侍女便福身應(yīng)下,原想著閑置的宮室也必然有掃灑的宮人在,便沒想費多大的功夫。只是她這才一走開,慕貴妃就在暖暖含香的春風(fēng)里聞見了一股十分熟悉的香味。是帝王專屬的龍涎香。她十分驚詫地站起身來,循聲看去,只見東面的一間偏殿里,朝著后院開了兩扇窗欞。由于風(fēng)向正好順勢的緣故,離開亭子走前去,居然聽見了里頭的話聲。說話的正是齊帝蕭錦彥,而與他同在偏殿內(nèi)問話的,卻是她的母親與嬸娘,慕府的大夫人與二夫人。仿佛瞬間被人彈了彈心腔一般,慕貴妃身不由己地悄聲移步過去。借著后院幾株花樹的遮擋,站在水池邊這個位置,她已經(jīng)能看清偏殿里的幾個人。宸帝蕭錦彥正朝著她的方向,依墻坐在一張紅漆雕花太師椅上。而慕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卻都是跪著,兩人深深伏首,連頭都不敢抬一下。長窗里透進(jìn)窗外之光,映在赤色落地幔帳上妖嬈如血,那血紅映著金磚青潤如玉,投在金磚上宸帝的身影修長,像是淡墨勾勒于紙,自有一種難言的韻味。齊帝緩慢說道:“朕記得,當(dāng)初赦免你們慕氏死罪的時候,可是對你們說得十分清楚。朕要你們將貴妃視若親女一般看待,她,于你們慕府而言,是生死存亡的一切根源。只有貴妃安好,朕才會許你們慕氏一族安好榮華。但今日,你們卻在貴妃面前,露出了這樣的馬腳……大夫人,二夫人,你們這是嫌自己活的太長命了,還是覺得朕這個皇帝,說話太過兒戲了?”天子的話中含著一種雷霆震怒,戾氣森然逼得慕府的兩位夫人連連叩首,回道:“臣婦知錯!只是剛才貴妃娘娘忽然間問起她幼時的一些喜好,臣婦自是不知,也不敢胡言亂語,唯恐說多錯多,故而才有了那么一句托詞。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齊帝似是輕輕嗤笑了一聲,眸間的厲色一閃而過,再起身時,卻是緩緩走到兩位夫人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當(dāng)朕不知道你們心里在打什么算盤?以為朕不想讓這孩子生出來是不是?大夫人,二夫人,你們可知道,若你們今日的言行被你們的夫君知道了,該會是如何的后悔莫及么?”兩位夫人還是不敢接言,只是默默地叩首求饒。然齊帝卻忽然生出了怒意,指著她們道:“朕今日之所以叫你們來這里,就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慕貴妃這一胎不管是生下皇子還是公主,朕都會昭告天下,讓她成為朕的皇后!你們最好收起自己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好好地看清眼前的情勢,回去之后,想好怎么將貴妃的疑慮打消了去。否則,若貴妃有什么差池,朕管教你們慕氏一族死無葬身之地!”“是,皇上!臣婦知錯!臣婦明白了!”“滾!這種事情,再無下次!”兩位夫人不敢多言半句,告罪之后便跪行著退了出去。偏是皇帝蕭錦彥仍怒氣未消,他怔怔地看著眼前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忽然揮手,嘭的一聲,將身側(cè)茶幾上的茶盞拂落在地。滾燙的茶水和細(xì)瓷碎片飛濺地四處都是,天子的腳邊也沾上了些。慕貴妃隔著花枝,看見守在屋子外面的人盡數(shù)無聲地跪了下去,只有皇帝的近侍李德全揮手讓人全部退下,壯著膽子上前道:“陛下請息怒,其實此事也許貴妃娘娘未曾覺得生疑也未可知。娘娘如今懷著龍種,孕中精神不殆露出些許不悅之色也是常有的。再說了,便是真發(fā)現(xiàn)什么,這闔宮上下絕沒有哪個人敢有這樣的膽量將當(dāng)年的舊事重提半句的。到底還是皇上您關(guān)心則亂了,依著奴才說,您這會兒應(yīng)該快些趕回昭陽殿去,陪在娘娘身邊才是!被实勐犃死畹氯@話,似微微松口氣地點點頭,繼而卻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惆悵道:“李德全,朕如今是真的害怕,害怕她……忽然想起了過去的那些事情。有時候,即便是朕睡在她旁邊,可是早晨醒來,若看見她夢中皺著眉頭,朕就會擔(dān)心得無心早朝。才剛聽昭陽殿的人回稟說她因著慕大夫人說錯話,所以抑郁不歡的時候,朕又是擔(dān)心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一般……而今朕只是不敢想,若是她真的……”李德全輕輕截住了皇帝的話,斬釘截鐵地?fù)u頭道:“皇上,當(dāng)初給娘娘調(diào)配忘憂之水的南宮北都已經(jīng)說了此藥無人能解,您還擔(dān)憂這些作甚?娘娘是您的貴妃,將來還是您的皇后,您讓她萬千寵愛在一身,您給她母儀天下尊貴無比的身份,您已經(jīng)用盡一切去補償她——奴才說句僭越的實話您別怪罪,就算有一天娘娘忽然間想起過去那又能如何?她懷著您的龍裔,秦國已亡,她已經(jīng)不再是昔日的秦國嫡公主,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風(fēng)雨挫折,奴才不信,娘娘她還能跟您以命相殉!”慕貴妃聽到此處,不由地渾身一震。她不知道,李德全口中的秦國嫡公主是誰?難道是自己?不!不會的,若她不是齊國慕氏女,那么皇帝如何能容她安穩(wěn)地待在自己的后宮里,給她這無盡寵愛?如果她真是秦國嫡公主,那么為何她自己卻沒有半點關(guān)于故國的記憶?不!不會是這樣的!慕貴妃忽然覺得心頭發(fā)顫,這忽然間聽到的事實,就連她自己也拒絕去相信?墒瞧实劢酉聛淼脑,更讓她無法再強作鎮(zhèn)定下去!昂呛恰迯那耙膊恍,想她再驕傲再倔強,也不過是一介女子。國破家亡,昔日的尊榮已經(jīng)不可再回。當(dāng)初朕就是那樣的自信,自信到以為折斷了她的羽翼,讓她認(rèn)清楚以后的現(xiàn)實,她便也會成為跟朕一樣的人。她便只能安穩(wěn)的待在朕的身邊,陪伴朕度過這一生?墒堑筋^來又怎樣?她質(zhì)問朕,得到了是否便是開心?失去的是否真的難過?朕答不上來。她寧愿死,也不愿接受朕的解釋和挽回……朕已經(jīng)親眼看見她在朕面前死了一次,那一次,若她不能醒來,朕想,這一生贏盡了天下又有何意義?朕終是失去了她,朕虧欠她那么多,而今只想用一切來彌補。李德全,朕不可以再重蹈覆轍了!”皇帝蕭錦彥說著,眼底的悲涼與痛楚漸漸洶涌,那樣的視線,俯首看向窗外的時候,就連平日在他身邊最為親近的慕氏也覺得,那痛楚如火,幾乎能焚盡一切。在這樣的眼神里,慕貴妃再度覺得迷惘起來。她不知道,在天子的心里,到底隱藏著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他待自己,又是怎樣的愛恨糾結(jié)?三年的專寵,愛若至寶,若這樣的情分是假,那么世間還有什么是真?然而一切的猜想,都在皇帝的下一句話中,粉碎為塵。“這三年里頭,朕每每想起那個時候,那個夜晚,她失去了那個孩子之后,看著朕那樣的眼神,那種徹骨的恨意與寒意,朕都會從夢中醒轉(zhuǎn)過來。這三年里朕沒有讓任何嬪妃有孕,就是覺得,朕對不起她,對不起那個死去的孩兒。他若當(dāng)時平安生了下來的話,現(xiàn)在,早就已經(jīng)能承歡膝下了……”慕貴妃聞言再不能有任何思考,她整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給擊倒了。原來,她與皇帝之間,曾經(jīng)有過一個孩子,可是為何那個孩子未能平安的出生?難怪這三年以來他待自己幾乎有求必應(yīng),原來是因為愧疚,原來是他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這個念頭在慕氏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之后,她整個人便如發(fā)起了高熱一般,頭腦發(fā)昏,手腳顫抖不止,繼而便是眼前一黑,雙腿軟軟地向前倒去。身前兩尺不到的地方便是那一汪清淺的水池,如此仰面栽進(jìn)去,身子重重地倒進(jìn)池水里,一時間激起水花一大片。“什么人在外面?”有人快步跑過來,腳步聲凌亂。乍暖還寒的池水從四面八方迅速灌入她的耳鼻口中,眼前卻浮現(xiàn)過一幕幕熟悉而又陌生的片段。她想起來了,他也曾將自己扔進(jìn)這樣的池水之中,用力按著自己的頭,任由她在水中拼命掙扎著,耳畔除了咕咚咕咚的水聲之外,更有他的冷笑聲。她想起來了,他曾在她家覆滅的那一日,自一群宦官的手中拽過被綁縛住雙手的她,以兩指勾起她的下巴,玩味地嘲諷道:“北秦第一美人?不過如此罷了!”她更想起了,自己失去那個早已成形的孩子時,他隔著紗簾對她說道:“柔嘉,我也是迫不得已。這孩子,不能留……”痛!原來有關(guān)自己真實身世的一切,都是痛!漫無邊際的疼痛,猶如血花一般在眼前暈染開來,她痛苦的只想就此死去,唯有一死,方能終止。但她最終卻被他自池中救了起來,與那時的記憶不同的是,渾身濕透的年輕帝王,緊緊地抱著她的身體,焦急而反復(fù)地喚道:“柔嘉,你不要恨我!求你不要恨我!我真的是不得已,我錯了,求你再原諒我一次!求你!……”她虛弱地睜開雙眼,胸中的恨意快要將天地都焚盡,用力地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卻在下一刻,當(dāng)著他的臉噴出了一口嫣紅的鮮血。他生莫作有情癡, 天地?zé)o處著相思。這一生,她與他之間,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卻不為相思,而是一生錯付的愛恨糾纏! 〉谝徽 驚鴻遇,人生若只如初見 “母后!母后!”一聲聲帶著稚氣的少女的喊聲,伴隨著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一起自長廊的那一頭傳來的時候,初至秦宮的蕭錦彥曾覺得,這有著宛若若天籟黃鶯一般聲音的主人,不知道是怎樣的一位玲瓏少女?而遠(yuǎn)處的身影愈行愈近時,他卻看見,那嬌小的一個人,卻身著一身桃紅色宮裝,長約七尺的裙裾上繡了鳳棲百花紋,上身披著金縷披袍,領(lǐng)上飾以捻金線盤云紋,長長的衣裾拂過紅紅的宮錦,腳步輕盈似翩然燕子,其人……更是嬌美清新如含苞待放的一朵帶露玫瑰。那臉頰白玉無瑕,櫻唇嬌小嫣紅,鼻翼纖巧精細(xì),最是令人過目不忘的,還數(shù)那一雙清澈到可以看見人影的黑瞳似一丸水晶一般,粼粼泛著汩汩的清波,又似嬌養(yǎng)在深宮婦人膝上的幼小貓兒,朝人撒嬌討巧時的那一抹嬌俏眼神,叫人無端地感到心頭微微一動。只這一眼,蕭錦彥就再也忘不了眼前這人。而時隔多年之后想來,他想,也許自己就是忘不了那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吧!于這混沌濁世之中,這樣清澈的一雙明眸,真是太過罕見了。因著是在秦國皇后寢宮的殿中相見,而一向疼愛女兒的凌皇后也并未出言責(zé)怪,只笑著朝女兒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時候跑來了?沒見母后這里還有客人嗎?怎么這般的不穩(wěn)重,仔細(xì)叫貴客看了笑話你!鄙形撮L成的少女咯咯笑著,一頭栽進(jìn)秦后的懷抱中,一副小女兒的嬌俏之態(tài)。蕭錦彥有些禁不住,偷偷側(cè)目看去,那一刻,仿佛眼前花重錦官的鳳藻宮大殿都為之一陣黯然變色了。只是在若干年后想起來當(dāng)年的相見時,他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入了魔障而已。在世人眼中,她自然是美麗的,母親是北秦最為出名的美人,自小又養(yǎng)在金尊玉貴當(dāng)中,那樣的年華,貴氣天成,得天獨厚,哪能不美?那一年,他弱冠之年,已經(jīng)娶有正妃。而她尚未及笄,不過是十二有余而已。他奉父皇之命前來北秦,向她的父皇和母后提出聯(lián)姻的請求。只是,有意要迎娶她為正妃的人,卻不是他,而是他的嫡弟,齊太子蕭玉盎。秦皇后與女兒說了兩句話之后,便對其說道:“女兒,那位是齊國三皇子殿下,來,上前見一下禮吧!”“是,母后!彪S著這一聲乖巧的應(yīng)答之后,她轉(zhuǎn)身走向他的所在。他忽然覺得胸口再度一陣窒息,久于宮闈的他,也感到了無措。待她緩步行到他面前時,卻忽然間做了一個令眾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只見她以長長的華麗廣袖舞出了一個賞心悅目的姿態(tài),向他行了一個端正的相見禮之后,卻字正腔圓地說道:“煩請三皇子殿下轉(zhuǎn)告您的父皇與母后,就說我傅氏女不嫁齊人,我生于斯長于斯,除秦國之外,我不會去任何地方做別國的太子妃!”“柔兒!”眼見女兒當(dāng)眾失禮,秦后連忙起身,對他說道:“對不住了三皇子殿下,這孩子從小被本宮寵壞了,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你千萬包涵!笔掑\彥卻為她眼底那一抹看似端莊,其實卻暗含著深深冷意與敵意的眼神所刺痛了。他霍然起身,已經(jīng)長成的身高逼得她不由地后退了半步。然片刻之后,眼神里的堅持卻絲毫不減地再度看向他。他在這樣的目光里忽然微微一笑,幾乎只是這一瞬間,他掩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了拳。她的美麗與驕傲激起了他的征服欲,經(jīng)歷過漫長的隱忍和煎熬之后長成的少年皇子,在這一刻之后決定,無論用什么樣的方法,自己都一定要得到她!他要看看,這美麗的鳳凰若沒有了華麗矜貴的羽翼,還會不會這般的驕傲自得?而想象著有一天,她哭泣著躺在自己身下求饒服軟的時候,想來,那種快意應(yīng)該是無法言喻的吧?彼時的齊國,已經(jīng)是三國之中勢力最強的一國。眼見女兒開罪了這位尊貴的來使,秦后連忙安排了宮人服侍蕭錦彥下去更衣,其后,更親自挑選了幾位美人,送到他的行館之中!叭A容公主,傅氏柔嘉?”慵懶玩味的嗓音,醇厚里夾雜一絲不易令人覺察的興味盎然,蕭錦彥有些散漫地坐在行館的榻上,凝神片刻,對身側(cè)的人吩咐道:“她說她不愿意嫁給太子,那秦帝和凌皇后怎么說?”聽三皇子這么一問,隨行的禮官便有些猶豫地皺了一下眉頭,最后道:“華容公主乃是秦國凌后所生,自小深得寵愛,出身又極是尊貴。放眼秦國后宮,也只有她的身份方與咱們的太子殿下相匹配。更何況,如今秦國勢弱,秦帝正是要竭力與咱們交好的時候,想來,他定然不至于為了等閑兒女私情,而置國家社稷于不顧的!笔掑\彥聞言不再說話,他知道,眼前這位是東宮的親信。他心向東宮,東宮之生母獻(xiàn)皇后章玉恩與秦國皇后凌佩縝乃是中表之親,故而東宮心向于娶凌皇后之女為太子妃。只是,在他看來,如今已經(jīng)日落西山的秦國,即使是拉攏了又能如何?但凡自己那父皇還有一點雄心壯志,都應(yīng)該盡快吞并了北秦,然后揮師南下,與東晉來個生死鏖戰(zhàn)。畢竟,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如今的齊秦晉三國,已經(jīng)分開了太久太久了。是時候,造就一位英偉的帝王,來一統(tǒng)江山,結(jié)束這幾百年的分崩離析之亂世了。蕭錦彥揮手讓身側(cè)的人盡數(shù)退下,拿起案上的酒壺,緩緩給自己斟了一樽酒,仰首飲盡之后,才勾起嘴角,微一冷笑,眸中,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嗤笑和冷意。龍雕花長窗里透進(jìn)淡薄天光,正照在他年輕清峻的面龐上,只是在須臾之間,蕭錦彥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彼時齊帝后宮生有七子,皇長子蕭元闔三歲早夭,次子蕭玉竣乃元皇后嫡出,只可惜出生便帶殘疾,被封為韓王,藩地遠(yuǎn)在荒蠻煙瘴之地的涼州;嗜颖闶鞘掑\彥,他是高貴妃所出,自幼聰穎,只可惜生母早逝,因此在齊宮上下的嫡儲之爭中看似并不占任何優(yōu)勢。唯一讓齊帝看重的,是他的文治武功,樣樣十分出眾。又因為他月前已經(jīng)娶了正妃,所以,此次聯(lián)姻使者的重任,才會落到他身上。皇四子蕭錦昊不思文治武功,只好燒丹求道,聽了方士的胡言誤進(jìn)鉛毒之藥,以致失神瘋顛,被先帝禁囚于其府多年;饰遄邮捰癜槐闶侨缃颀R國的東宮太子,他乃是繼后獻(xiàn)皇后章玉恩所生,自出世便深得齊帝與獻(xiàn)后的寵愛。而獻(xiàn)皇后章玉恩與秦國凌皇后更是中表之親,她是齊人,可家族根深葉大,有一半以上的親眷皆在秦國。此番聯(lián)姻,不消說,也有大半是她枕頭風(fēng)的功效。而難得的是,一向寡恩薄幸的齊帝居然也肯聽從她的話,在三皇子蕭錦彥看來,這便是色令智昏吧!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酒樽,蕭錦彥起身,揚聲喚了自己身邊的兩個親信進(jìn)來。一番低聲密語之后,兩人都會意地點了點頭,不多時便悄聲退下。臨到這天晚上快要歇下的時候,李德全才進(jìn)來躬身回稟道:“殿下,那事已經(jīng)成了。奴才聽說,凌皇后適才匆匆忙忙地趕去了華容公主的寢殿,想來,是已經(jīng)聽到了風(fēng)聲了!笔掑\彥的唇角再次似笑非笑,他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倒要看看,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后,凌皇后還肯不肯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到齊國去?”見主子一臉幸災(zāi)樂禍的得意笑容,李德全猶豫了一下,才如實道:“奴才以為,凌皇后必然不會將這等真相告訴華容公主。畢竟公主年紀(jì)還小,便是退婚,他們也定然找得出其他更為體面借口的。這等宮闈密事,哪朝哪代會公然將之宣揚開來?只怕,他們不直接拒了咱們,卻又變著法地弄來一個什么其他公主,到時候……”“若是那樣,則更好。孤巴不得他們隨便找個什么出身低微的公主,讓我?guī)Щ厝シ笱芰耸隆:吆撸侥菚r候,只怕就連獻(xiàn)皇后也找不著臺階下的!彼坪跏菍@事的轉(zhuǎn)折感到頗為滿意,蕭錦彥居然露出了一絲由衷的笑意。他慣愛在夜間飲酒,卻從不召人相陪,今晚也不例外,一壺上好的梨花白,不到半個時辰便交了底。李德全在旁伺候著,見喝地差不多了,也就照常扶著進(jìn)去里頭安歇了。待到外頭送了那幾位打扮如花一般的美人進(jìn)來時,李德全這才不免著了難地一攤手,朝凌后身邊的內(nèi)侍說道:“殿下才剛喝了不少酒,此時已經(jīng)醉倒了。要不,這幾位美人還是先請回去休息,奴才代主子謝過皇后的美意了!迸扇サ娜伺隽艘槐亲踊毅鼗厝ヒ环A告,凌皇后才在燈下放下支著下巴的手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位三皇子殿下,還真是叫本宮有些捉摸不透呢!送他美人不收,金銀財帛也是一概不受,莫非,他還真是無處下手?”凝一凝神,又朝身側(cè)的女官問道:“你說,今晚這消息,會不會是三皇子有意讓人放出來的?他,莫非不想讓咱們大秦與南齊再結(jié)姻親之緣?”女官沉吟片刻,才回道:“這一層,奴婢可不好說。但這些話都是東宮的內(nèi)侍們喝醉酒之后吐露的,照說,三皇子是拉攏不了東宮的人的。且世人都說三皇子生母高貴妃出身低微,便是其驍勇善戰(zhàn),文武雙全,到底也不招齊帝待見。而今不過是因為諸皇子之中無人可用,這才對他委以一些虛職罷了。而三皇子為了向獻(xiàn)皇后表忠心,更迎娶了獻(xiàn)皇后的外甥女為正妃。如此,才有了他如今在朝中的這些局面。想來這三皇子若是個聰明人,自然是會審時度勢的。有獻(xiàn)皇后娘娘在齊宮,這太子之位便不會花落別家。只是娘娘,您真要讓玉崢公主代替咱們公主嫁給齊太子殿下嗎?此事要不要與獻(xiàn)皇后娘娘商議一番,不然,奴婢只恐……”“與她商議?呵呵,本宮可沒有忘記,本宮這位表妹,是何等善于算計的人物。虧得本宮那糊涂姑母還大老遠(yuǎn)地來游說了本宮一通,時到今日,本宮方才明白過來,原來她根本就沒安好心!自己養(yǎng)了個兒子居然是這樣的做派,還有臉來求娶本宮的柔兒為太子妃?真是欺人太甚了!”殿中的侍者見凌皇后素來端莊的性子此時也不禁發(fā)怒,要知道,這事是觸及到了凌皇后心底的那根隱刺了。到底關(guān)系著帝后最為寵愛的公主的終身幸福,若那齊國太子真是個紈绔風(fēng)流之君,那日后凌后得知女兒過的不幸的話,豈不是要傷心欲絕?于是無人再敢勸半句,只在心中道,這事倒便宜了那原本卑賤的玉崢公主母女了。天上掉下個齊國太子妃的位置來,偏還是帝后親自安排的。原因說來也無他,只因如今放眼秦宮之中,皇帝所出的幾位公主里頭,就屬她年紀(jì)和樣貌最為適合相親。真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有人隱隱約約地想起,這玉崢公主比華容公主年長一歲多,依稀記得,從前也是十分清秀的模樣。而想來,為了體面的緣故,帝后隨后便會將玉崢公主的生母華貴人赦出冷宮。份位是肯定要提的,且照這排場看來,還不會太低。果然,凌皇后在思慮片刻之后,便親自開口下旨,道:“傳旨六宮,將華貴人即刻赦出冷宮,晉為華妃,賜住永和宮!贝搜砸怀,鳳藻宮之人都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倒是凌皇后過了半晌之后,才怔怔瞧著身側(cè)的燭光,低聲道了一句:“本宮自問對華氏已經(jīng)問心無愧,將來如何,且就全看她自己了!鄙韨(cè)的女官便躬身道:“娘娘所言甚是,那華氏上次所犯之罪,其實足以誅連九族,只是陛下和娘娘心善,從來都是厚待后宮之人,這才只賜了她幽閉冷宮而已。更何況娘娘如今還專程給玉崢公主指了這么好的一門親事,若那華氏還有半點人心,也該曉得感念娘娘的恩德才對。”凌后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少卿卻道:“到底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本宮已經(jīng)親口問過柔兒,她既然不愿遠(yuǎn)嫁別國,做那看似風(fēng)光其實卻兇險無比的太子妃,本宮這個母后,無論如何也要成全她的心意才是。其實想想,柔兒自小受盡本宮與她父皇的寵愛長大,她這樣純善的性子,又怎能適應(yīng)這后宮三千卻只等著一人來寵愛的生活?說句實話,本宮之前也有過打算,想將柔兒賜婚于本宮的娘家侄兒,只有這樣方能保證她日后不會受委屈。如此也好,玉崢公主出嫁之后,華妃的身份放在后宮之中便必然是在本宮之下的。只是你們以后在外面說話也警醒些,不可再一口一個華氏的。那些從前的舊事,也不許再提起!标H宮之人都深知凌后旨意的分量,這般吩咐,便是不容人給鳳藻宮添上半點的黑點,以免影響到兩國好不容易達(dá)成的和親事宜了。于是眾人皆躬身下去應(yīng)諾了,到了將歇的時辰,乾元殿中有內(nèi)侍來傳話,說皇帝今晚歇在了自己寢宮,請皇后早些歇息,眾人這才伺候著凌后洗漱更衣。 而寢殿中,明明已經(jīng)將諸事安排妥當(dāng)?shù)牧韬髤s一直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成眠。最后半醒半寐睜開眼,驚覺胸口慌亂發(fā)悶,索性披衣起來,就這般坐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床前高幾上那一支燃了一夜的蠟燭。次日,蕭錦彥果然得秦帝遣人來請,待入了乾元殿之后,更知道事情順?biāo)。秦國提出改以玉崢公主傅靜為太子妃人選,理由也十分地冠冕堂皇,那便是,華容公主年不過十二有余,始終還是稚齡了些。而玉崢公主與齊太子卻只差兩歲,締結(jié)婚約之后就可成親,想來很快就能為齊國太子開枝散葉,對于齊國東宮禮官提出的那句質(zhì)疑——玉崢公主并非嫡出,在身份上面始終有些難以匹配的時候,秦帝便笑著回了一句:“此時朕與皇后也商議過,即日起,玉崢公主便記在皇后名下,視為嫡出。朕想,歷來兩國友好,都是以誠相對。朕在此起諾,至此之后,必視玉崢為嫡出,還請幾位使臣力促此事圓滿!鼻氐蹖⒃挾颊f到了這個份上,即使是再沒眼色的人也知道,此事無可轉(zhuǎn)圜。而后,因為太子妃人選的更迭,齊國來使自然要先行稟過齊帝才能定奪。而就在蕭錦彥與眾來使準(zhǔn)備離開中京的時候,這一天,忽然有人來到行館,在遞上名帖之后,蕭錦彥也避人耳目地接見了來者。無人知道,這蒙著面紗僅帶著兩名使女前來的女子到底在內(nèi)室跟蕭錦彥說了些什么,但在她離開之后,蕭錦彥坐在榻上,卻頗為玩味地說了一句:“倒是沒想到,這傅靜姝倒是個野心不小的人。她為了得到齊國太子妃之位,可以這般不擇手段,這個女人……與那傅柔嘉,簡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極端。要說起來,她如此篤定本王能替她達(dá)成心愿,倒是個可以嘗試著合作的對象。”李德全在旁服侍茶水,聞言便道:“可是王爺,奴才卻覺得這玉崢公主雖然長得不錯,但眼神里透著一股子冷意,且心機深沉,凡事利害關(guān)系都看得太透。將來事成之后,只怕是不好駕馭。∧胂,僅憑著她能獨自一人前來求見王爺,并沉著從容地跟您談這些條件,就足以證明,其人絕非等閑女子可比。俗話說事有反常必為怪,她一個長在深宮里的公主,卻能拿著自己的終身大事來跟你做這樣的買賣。這樣的女子……”蕭錦彥笑著以手止住李德全的話,他垂眸道:“她倒是長在深宮里的女子,可絕非華容公主那般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無知無畏。本王已經(jīng)打聽過,她的生母華氏出身卑賤,從前只是凌家的侍婢,隨凌后入宮之后,便千方百計地爬上了秦帝的龍床。后來有了這個女兒之后,才冊封了七品的貴人?墒呛髞碛衷诤髮m爭斗中落敗,背負(fù)著謀害皇嗣的罪名,被打入冷宮,一住就是七年。這七年里,玉崢公主雖然頂著公主的名分,其實生活得連個像樣點的奴婢都不如。而今因為這樁婚事,凌后將華氏赦免出了冷宮,并恩寵有加地晉封了妃位。你說說,一個八九歲就被父皇送入冷宮受盡欺凌的公主,對故國,對秦帝,還有秦國的一切,會有著怎樣的一份感情?你當(dāng)真以為,她今日之所以甘冒大險前來見孤,只是為了日后的榮華富貴而已?”李德全想了想,才驚疑不定地說道:“王爺?shù)囊馑际,您覺得玉崢公主此來是因為心懷怨恨,所以將來會倒戈相向,助齊滅秦?可是王爺,她的母親還在秦宮之中為妃呢?她怎會……”蕭錦彥笑了,這笑容令他看起來如吃人的獸,齒間森凜細(xì)白。然聲音卻是醇和且緩然,低沉優(yōu)雅地道:“李德全,后宮之中,因為爭寵奪愛,死個嬪妃甚至皇后這種事情,難道你還見得少了?”李德全聽到這話終于明白過來,隨即渾身一冷,繼而躬身道:“王爺圣明!奴才真是欽佩地五體投地!薄笆ッ鳎苛T了,孤這一生為人處世,但求一己暢快,可從來不想著做什么圣明之君。其實,孤之所以答應(yīng)玉崢公主與之交易,還有一層原因,那便是,她與孤其實都是一樣的人。她想要什么,孤一眼便能洞悉。跟這樣的人做買賣,孤懂她的心思,不怕她不受掌控!崩畹氯勓运剖怯行└袀貪q紅了眼圈,他低聲道:“是,殿下這些年所受的諸多苦楚,奴才都看在了眼底。所幸咱們娘娘在天有靈,保佑殿下熬到了現(xiàn)在。眼看殿下如今是一呼百應(yīng),在國內(nèi)聲勢威望漸長,早已非那無能的太子可比。奴才這心里,可真是替娘娘感到萬分的欣慰啊!”李德全從前本是蕭錦彥生母高貴妃身邊的內(nèi)侍,高貴妃自故去之后,他便留在了幼主身邊服侍。因此,他與蕭錦彥之間的感情,遠(yuǎn)非一般的主仆可以比擬的。故這般僭越的話,也只有他說了,蕭錦彥才不會加以責(zé)怪,反而只會因此而牽動內(nèi)心的諸多感慨之處。似被這番話觸動了柔腸,蕭錦彥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緩步踱到窗前,惆悵長嘆了一口氣,道:“是啊,孤若不是每日想著母妃臨死前說的那番話,心里還吊著那口氣咽不下去,想來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母妃,您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兒子終有一日登上那至尊之位。兒子要讓全天下人都對著您的牌位頂禮膜拜,兒子要讓您成為全天下最為尊貴的女子。您等著,終有一日,兒子一定會得償所愿,將這一生失去的,統(tǒng)統(tǒng)都圓滿了!”半晌之后,才低緩而沉痛地將雙手緊握成拳,自齒間迸射出一句話來:“我蕭錦彥指天為誓,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會做到的!”鳳藻宮中,凌后聽得自己安排去服侍玉崢公主的侍女來報之后,只是淡然一笑,伸手將耳上掛著的一副耳墜擼了下來,道:“這墜子不好,戴上只覺得沉甸甸的,真是累得很。”而后便順手摘下來撂在桌子上,薔薇石墜子滴溜溜滾得幾滾,自有專司皇后首飾妝匣的侍女上前來收了下去,凌后這才轉(zhuǎn)過頭來,對來人道:“本宮知道了,日后小心服侍公主和華妃娘娘,下去吧!”待來人走了之后,凌后身邊的侍女碧珠才從旁道:“娘娘,這玉崢公主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私自出宮去見齊國使臣,且事先還不向娘娘請示,可見她根本就不將娘娘這個母后放在眼底。奴婢在旁聽了都覺得十分失禮,偏是娘娘您好性子,遇上這樣的事情也不處罰她。”凌后微一擺手,便含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道:“你怎知她沒有向本宮請示?她帶去的那兩個侍女都是本宮安排的人, 她就是拿準(zhǔn)了本宮的心思,所以才有這個底氣。再說了,她這樣不經(jīng)本宮擅自前去,說深一層,其實也是顧全了本宮的體面。不然你以為,她若真正兒八經(jīng)的前來向本宮請示,本宮這是準(zhǔn),還是不準(zhǔn)?”“這……”碧珠果然被這話問住,她踟躕片刻,才恍然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錯了!绷韬髮ι磉叺娜艘幌?qū)捄,?dāng)下并不再多說什么,只囑咐道:“本宮知道,從前華氏……華妃多有驕縱猖狂之處,故而宮中對她怨恨不齒的大有人在?墒菚r過境遷,而今她養(yǎng)的女兒,卻即將要替本宮的柔兒遠(yuǎn)嫁齊國。單憑這一點,你們?nèi)蘸笠驳脤λЬ从卸Y,不可頂撞忤逆。更何況,經(jīng)此一事,倒叫本宮看清了玉崢的心智。若以謀略膽識而言,秦宮之中再無人比她更適合這齊國太子妃之位。故而,本宮在內(nèi)心里,是希望她能夠憑自己的本事將這太子妃的位置坐穩(wěn),坐好的。畢竟,她日后代表的便是咱們大秦一國,只要她能有這個本事不死在權(quán)勢之路上,本宮,便當(dāng)對她的生母和她的親人,禮遇有加。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甘心抵命地為我大秦盡心盡力。這番話,本宮會時刻銘記在心,也希望你們也能牢記。明白了嗎?”見凌后如此中肯地分析了局勢,鳳藻宮中一應(yīng)宮人聞言都心中一凜。這些人之中的確有不少人如碧珠一般,對昔日背主求榮的華妃不屑并不齒的,然聽了這番話之后,便立時明白過來。凌后這是有意將自己對華妃的態(tài)度通過宮人之口來傳揚出去,而經(jīng)此之后,華氏在后宮之中,只怕更是要驕橫起來了。宮人們心中忐忑,凌后說完之后也是面有惆悵之色。她怔怔片刻之后,只是輕聲喟嘆了一口氣。 而隔著兩個院落的東配殿中,嬌俏可人的華容公主傅柔嘉卻正依靠在榻上,她一只手里撫摸著自己養(yǎng)的那只渾身潔白的貓兒,另一只手邊從侍女的手中接過已經(jīng)剝好皮的葡萄,塞進(jìn)貓兒的嘴里。眾人都是以為這貓兒必定不吃這甜軟的東西,沒想到最后卻是啊嗚一聲,半是講究半是享用地半閉著眼睛吞咽了下去。只是吃完葡萄之后的神態(tài)有些說不出的怪異,過了一會,還用兩個前爪捧住了自己的貓須,亦說不清是回味還是覺得難受。但其姿態(tài)甚是嬌憨趣致,眾人撐不住就笑了起來。華容公主傅柔嘉也是笑道:“你這小東西倒是精怪得很,難不成就知道本宮跟她們打了賭,所以才這般勉為其難地吃了下去?呵呵,好了好了,不喂你吃這個了。來人,去拿那煎好的魚過來,抱花子下去吃著!弊杂兴咆埖氖膛⒓瓷锨皝恚运种薪舆^貓兒,拍撫著其圓滾滾的腦袋下去了。而華容公主逗貓之后卻十分高興,立時就纏著身邊幾個年長一些的侍女和嬤嬤一起來玩那跳繩。這游戲雖說是過時了些,但公主卻十分熱衷。從前幾位教養(yǎng)嬤嬤都覺得其動作太過粗野,蹦來蹦去的也過于活潑,并不適合養(yǎng)在深宮內(nèi)院中的嫡公主日常玩耍,所以才總是攔著。只是如今卻不敢再攔了,皆因之前華容公主已經(jīng)當(dāng)著眾人一起打了賭,只要花子吃下一顆葡萄,那么這一個月以來幾位嬤嬤便不能再約束著她不許玩跳繩。而隨著一聲嘻嘻哈哈的打鬧聲之后,公主便帶著隨身的幾個侍女走到前殿的院子里,看著那如霜華一般的裙裾在公主跳動時帶起一陣炫目的光芒,幾位嬤嬤只能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互相對視著彼此,只是在心中暗暗嘆息。公主自然不知道,其實這允許她日后可以在自己寢宮中不守宮規(guī)的旨意,本就是她的母后親口對她們下達(dá)的。凌后的原話是:“本宮的女兒日后不必母儀天下,似她這般的年歲,本就該肆意歡快些。日后,她要玩你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萬事都有本宮擔(dān)著!奔热挥谢屎髶(dān)著,那么幾位嬤嬤自然也只有奉命行事。只是她們心里都清楚,這位尊貴的嫡公主其實除了好玩活潑一些之外,性情與才學(xué)都是一等的拔尖人物。真正是人如其名,柔美醇和,待人溫和有禮。也因如此,她平素好玩一些,幾位嬤嬤也總肯包容且勸諫著,并不曾真正鬧出去過。而最近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的齊國求親之事,公主身邊的人更是聽得再多不過。近身服侍的人都知道,公主出世時曾有高僧預(yù)言其將來必定母儀天下,貴不可言,但而今就連皇帝和皇后都不愿將公主遠(yuǎn)嫁齊國,那么這等預(yù)言自是不可再提起。循例,齊國來使回國之前,秦宮之中必定要設(shè)宴款待為其送行。況且如今齊國勢大,兼之此次聯(lián)姻的對象又更換了人選,秦帝在踐行宴上,更是費盡心機,不但賜了許多財帛金珠與使臣團(tuán)諸人,還安排了宮中美人艷姬,于宴席上殷勤招待諸位貴客。瓊?cè)A殿中,粗如兒臂的牛脂巨燭懸在茜紅色的宮燈中,照得大殿里明亮如白晝。襦設(shè)芙蓉,席開錦繡。案幾之上杯盞層疊。這一次廷宴,秦國宗室親貴與齊國來使?jié)鷿?jì)一堂,一應(yīng)細(xì)節(jié)自然是歌舞升平,一派和睦親近的喜悅氣氛。而酒過三巡之后,在蕭錦彥之前的暗示下,秦帝與凌后更特別安排了玉崢公主上前向帝后敬酒的環(huán)節(jié)。聽說公主露面,齊太子身邊的那些親信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們便是知道此次差事自己辦得不好,也總想在走之前看看這玉崢公主到底是何模樣。若是如傳言那樣,不登大雅之堂,那么回去之后該如何對皇后回稟,他們心里也有個分寸。而眾人聚焦中,只見一位華貴宮裝的麗人越眾而出,藕荷色的緙花袖下露出指尖,纖細(xì)白皙的手指握著障面用的輕羅扇,扇柄上的杏色流蘇垂在她淺藕色緙裙之上,像流霞中的晨曦一樣迷離。露出輕羅扇之外的臉色端莊安詳,鬢際的攢珠步搖微微輕顫,長長的瓔珞碰在金縷翠玉霞帔上,玎珰玲瓏有聲。仿佛是松了一口氣,齊太子身邊的幾位親信見狀都將一顆心落回到了胸膛里。眾人都是久于宮闈看慣各色貴人名媛做派的人,雖則這玉崢公主出場不過是短短片刻,且為避忌男女大防,以羅扇遮面而行。但那展現(xiàn)出來的禮儀姿態(tài),卻是端得儀態(tài)萬千,且十分優(yōu)雅合儀。這樣的女子,即使是生母身份低了些,但始終是秦國的金枝玉葉,將來也是能勝任太子妃之位的。見到坐在右上首位的蕭錦彥朝自己遞來個無聲的笑意,秦帝傅成卓與皇后凌佩縝也是無聲地松了口氣。他看見玉崢公主傅靜姝在回席之后,便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與周遭的歡聲笑語不同的是,她只是安靜垂眸,用手指輕輕擼著自己才剛用來遮面的扇上的流蘇。那扇是顯是齊國傳來秦宮的上等羅扇,茜紗刺海棠圖案,每一瓣都是春深似海的嬌艷無邊。世人皆知,秦國并不擅長繡工,而南齊的繡品皆是精良,連小小一柄扇亦費繡女三月之功。一針一線,千絲萬縷,方成就這富麗堂皇無與倫比的美麗。但此時吸引他與齊國來使注意的,卻不是那扇面的美麗,而是玉崢公主傅靜姝,在這樣的場合,卻獨具匠心的選了這樣的一柄扇。一柄來自齊國的上等羅扇。果然是十分聰明,懂得進(jìn)退如儀的女子。蕭錦彥嘴角帶出一絲笑意,隔著人影看著她,見那烏黑的鬢旁翠華搖搖,年輕的面龐在璀璨的珠光寶氣里亦不會黯然失色。若論容貌的話,傅靜姝也算是極美的,美得精致而富有心機。只是看了半晌,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來的,卻依稀是另外一個人的臉龐。那樣的一雙明眸,里頭溢滿了天真的歡快與清澈。那笑容如此明媚和煦,其中的暖意甚至令他禁不住生出妒忌。只見了一眼,他便再也無法忘卻?幢榱伺⒉灰娝纳碛。他便知道,這樣的場合,她也許是并不想露面吧?畢竟,她不想遠(yuǎn)嫁,已經(jīng)有人自愿代替她去了。想來,此時的她定然是笑得天真而驕傲,只以為上天真是處處厚待她,所以賜她事事如愿?蕭錦彥放下手里的金樽,凝神看著不遠(yuǎn)處旋轉(zhuǎn)在猩紅色地毯上翩翩起舞的身影怔怔出神。半響晌,才見他終于啟齒,輕慢有力!叭峒!北”〉拇街袔缀鯖]有熱力地吐出這兩個字,眼底深處似兩簇火苗在燃燒。旋即,唇角微微上揚,露出鮮見的一個微笑,詭異而意味深長。而宴過大半,他起身隨宮人去偏殿更衣,也想就近出去透透氣,呼吸一口殿外清新的夜風(fēng)。不想,卻在瓊?cè)A殿不遠(yuǎn)的凌月臺看見了她的身影。想來她只是順道路過而已,身上此刻是端莊的素白短襦長裙,半臂外挽著雪綃紗。這樣的裝束,放在眼前的夜宴錦繡之中,應(yīng)該是十分素雅的穿著?墒蔷褪沁@一身白衣勝雪,徐徐走在往那凌月臺而去的臺階上,也似曇花吐露,只一瞬的風(fēng)華,便已然絕代無雙。凌月臺在瓊?cè)A殿的后面,見她往那邊而去,蕭錦彥才想起來,今夜原是十五。南齊與北秦的女子,都有在月圓之夜對月禱告的舊俗。難怪,這夜外頭的月色這般的好,皎潔如同新雪。心念一動,便讓身邊的內(nèi)侍退下,自己就近從花叢中抄了一條小道,趕在了她的前面。風(fēng)挾著花草暖香迎面撲來,吹得人衣袂飄然。他隱身在一處假山石旁,見到宮人提了燈籠走在前面替她照著腳下,朦朧的一提暈黃燈光,綽約看見那鞋尖上繡的蝴蝶,蝶翅上綴有細(xì)小的銀珠,步行來時微有鈴聲,零星的雜草枯枝在腳下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音。傅柔嘉正是準(zhǔn)備登臺望月禱告,不曾想長階轉(zhuǎn)角卻斜剌里走出一個身影,像突然襲來的猛獸般的突兀。她一驚之下步子微滑,身邊的侍女連忙攙住她,揚聲問:“是誰?”蕭錦彥挾著一抹淡笑,回道:“齊國三皇子,蕭錦彥!豹M路相逢,避無可避,眼見那身影從暗處轉(zhuǎn)到燈火前,填金刺繡薄羅長袍,刺的人眼底一陣疼痛,黑暗里頎長的身影,如芝蘭玉樹般臨風(fēng)而立。不得已,傅柔嘉只得上前道:“原來是殿下在此。”蕭錦彥不意她居然肯落落大方地相見,想起初見時那個眼神,便笑道:“公主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句話暗含無盡嘲諷與挪揄,傅柔嘉與身邊的侍女都聽得十分明白。只是凌后當(dāng)日再三囑咐過,若再見此人,絕不能有絲毫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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