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歷年間,徽州商戶人家的女兒令秧,在自己十六歲那一年嫁作休寧唐家的填房夫人,唐氏一族是徽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丈夫唐簡雖比令秧大上幾輪但中過進士,入過翰林院。然而在令秧成為唐家夫人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唐簡便因意外離世。二十九年沒有出過烈婦的唐氏一族,表面上為著光耀門楣,暗里覬覦朝廷旌表貞節(jié)烈婦的好處,像災民求雨那樣期盼令秧成為烈女,他們用盡各種手段誘導令秧殉夫,為了生存,還是天真少女的令秧踏上了艱難而又兇險的烈婦之路……
笛安用絲絲入扣的細節(jié)描寫復活了真實歷史背景之下虛構的人物故事,真實歷史與想象文字的完美轉化引人入勝而又回味無窮。
作者簡介:
笛安,上海最世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人氣和實力并存的作家,《文藝風賞》雜志主編,著名作家李銳和蔣韻之女,新生代暢銷新銳,她身上同時籠罩著市場和獎項的光環(huán),一方面她以令其他同齡作家難以望其項背的銷量,成功囊括了無數(shù)銷售排行榜和商業(yè)銷量榜單的顯赫位置,同時,她又獲得了包括蘇童、劉恒、安波舜等等前輩作家、評論家的由衷褒獎,她的小說屢次登上殿堂級的文學雜志《收獲》,成為全國媒體熱捧的寵兒。她當之無愧是最被主流接受和推崇的80后作家,純文學的代表人物。
南方有令秧txt下載
文 笛安
令秧的女兒乳名喚作“溦姐兒”,是蕙娘給起的,因為她出生那天空中零星飄著雨滴。說不清是這孩子自己爭氣,還是菩薩又一次不動聲色地幫了她們一把——她沒能在令秧的肚子里待夠十個月,臘月里便急匆匆地出生了。如此一來,倒是暗合了當初謊稱的受胎的月份!昂枚碌男〗隳亍。管家娘子端詳著襁褓中皺巴巴的小臉,得意地自言自語——這幾個女人誰都沒想到,那個讓她們心驚肉跳不得安寧的問題,居然輕而易舉地被這個孩子自己解決了。這個名字叫溦的女孩,就這樣安然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珍愛,似乎比當歸哥兒還要寶貝些。
令秧想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生產,云巧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隨后就帶著點倦意地靠在枕上喝起了紅糖姜水——淡然地微笑著,瞟一眼奶娘懷里的小哥兒,白兔般柔弱的人,轉瞬間也就有了大將風度?墒前肽旰,輪到了令秧自己,就成了鬼門關上的劫難。
她明明以為,劇痛將她一分為二了,另一半身體在那個接生婆手里任意地拿捏,已經跟她沒有關系,她是被腰斬了,可是即使腰斬了,那個胎兒也依然牢牢地吸附著她,幻化成疼痛繼續(xù)把她殘留的這半身體再切為兩段——如此這般切下去,最后怕是只剩下腦袋吧,只剩下腦袋在喘氣,人怎么還活著呢——滿室燈光就在此時變成了一種奇異的灰色,她覺得自己柔若無骨,后來就聽見了一陣啼哭,疼痛依然存在,不過不再猛烈,似乎打算和她的血脈和平共處,周遭寂靜。她聽見接生婆慌亂地說:“快,熱水,多給我拿些布來,再止不住血可就不得了了!彼活櫼磺械厝螒{自己睡去,反正,十萬火急的是“血”,并不是她本人。
大家都說,夫人福大命大,才挨過了這一關——那一夜,蕙娘面色慘白地從產房里出來燒香,顧不得裙裾上濺著斑斑點點的血污,手也一直抖,香灰掉了一大塊在手背上——令秧無數(shù)次地聽人們重復著這些細節(jié),聽到精彩處也勉強跟著翹一翹嘴角——溦姐兒已經四五個月大了,令秧的臉色還是泛著白,撞上光線的時候,耳廓都是透明的眼神也懶散,下地兩三日便得在床上躺一天,始終沒能恢復元氣,她自己也納悶那些參湯都喝到哪里去了。蕙娘膽戰(zhàn)心驚地燒香的時候,云巧就把溦姐兒抱進了自己房里。一只小襁褓睡在當歸身旁,露出溦姐兒小小的一張臉,益發(fā)襯得當歸是個英武的男孩子。早產的孩子身子弱,溦姐兒半夜里的啼哭自然會吵醒當歸,此起彼伏,差點就要了云巧屋里所有人的命:云巧本人,加上蟬鵑,再有一個原本做粗活的小丫鬟以及兩個孩子的奶媽,加起來也斗不過兩個漫漫長夜里一唱一和的小人兒。
蟬鵑都曾半開玩笑地央求云巧,能不能云巧出面求蕙娘破個例,允許她們屋里再多添一個丫頭幫忙,因為原本溦姐兒也該是夫人房里照看的。被云巧啐了回去:“看把你金貴的,回家去問問你娘,你小時候是被幾個人帶大的——你要是嫌辛苦,夜里就多叫我?guī)自猓凑乙矝]那么金貴,我原本就是老爺房里的丫頭!钡故腔5孟s鵑再也不敢提“添人”的話
春天的時候,哥哥和嫂子一起到唐家來看過令秧一次。三月末的時候了,令秧卻還抱著手爐在懷里。嫂子隔著一張小案,跟她在塌上相對坐了,哥哥則坐在塌對面的椅子上——不過一年多的工夫,哥哥眉宇間莫名地有股衰老,嫂子倒還是那副豐潤精明的樣子。他們甚至說不清究竟在怕什么,因為她經過了生死,總算坐穩(wěn)了一個“夫人”的位子;因為她是孀婦,這位子就更加堅不可摧。
“爹的咳嗽,可是又犯了?”她斜斜地朝嫂子的臉望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要用不慌不忙的腔調提這個問題,“前日里我打發(fā)人送過去的補藥,不知嫂子給爹熬了沒有!
“難為姑娘想著!鄙┳哟颐Φ刭r笑,“爹都吃了好一陣子了,他老人家說,都是上好的藥材,托姑娘的福了。”
“罷呦,嫂子又說笑了。我們府里如今沒了當家的老爺,還有哪門子的福可托,不過剩著一個往日體面些的空架子,熬過一日算一日吧!绷钛硪膊恢肋@些話是如何熟練地從她嘴里流出來的,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卻也免不了暢快,“我也不懂什么藥材的好壞,只不過,還是有幾門見多識廣的闊氣親戚,這補藥就是族里九叔給的。大家都可憐我一個寡婦,有了什么不算太金貴的好東西,也都樂得想著我!
“姑娘這是說到哪里去了……”嫂子略微尷尬,“老爺去得早,可是府里上下都得敬重姑娘,又難得族中人也寬厚體恤,不能不說是菩薩保佑,姑娘千萬往好處想,保重身子,你瞧生下姐兒都已經四個月了,你還是病懨懨的,不只是你哥哥和我看了心疼,只怕你娘在天上看著也不安生呢。”說出“娘”這個字以后,眼淚準確地掉了下來。拭淚的時候,連翹在一旁沉默地為嫂子的茶杯續(xù)上了水,她欠身急匆匆地道謝,便也顧不上繼續(xù)哭下去。
“提娘做什么呢,好端端的!绷钛碚Z氣黯淡。天井的某個角落突然傳出來一陣凄厲的號哭聲,令秧望著哥哥猶疑的眼神,淡淡笑道:“不妨事的,是蕙娘的女兒這些日子在纏腳,八歲的孩子了,再不纏來不及,過去是老爺心疼她,總說晚些再纏也來得及!
“八歲倒真是完了些!鄙┳訃@氣,望了望依舊不發(fā)一言的哥哥,“骨頭怕是都長硬了,難怪孩子遭罪,可憐見的。”
“春妹纏腳的時候也這樣哭鬧么?我倒不記得。這幾天聽著她白天黑夜的哭,我就打心里覺得,還是我們春妹乖巧!绷钛硪Я艘ё齑,終于有了一點點讓她嫂子覺得熟悉的神情,“你們怎么也不帶春妹一起過來,往常我們老爺都很喜歡春妹的總說她很伶俐!彼溃约涸诓粩嗫桃馓崞稹袄蠣敗,老爺不在了反倒更方便,她能在任何需要的時候隨意地提起他,任何人都不能說什么。
“還沒來得及告訴姑娘,”嫂子笑道,“春妹住到姑娘原先的繡樓上去了。過兩三年便打發(fā)她出閣!
“許給了誰家?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啊!
“你放心,是好人家。”哥哥突兀地開了口!罢悄,”嫂子駕輕就熟地將哥哥的聲音淹沒在自己的話音里,“那家姓陳,在池州,就是遠了些,他家的買賣比咱家大了十倍還不止,人家知道咱們家有個嫁給進士的姑娘,還帶著遺腹子守著,敬重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就托媒人上來提親了。春妹的這樁姻緣,又是多虧了姑娘你!
道別的時候嫂子又免不了又要哭一遭,令秧沒陪著掉眼淚,只是輕聲說:“等我好些了,我再給春妹繡點衣裳帶給你,我一早答應你的!
她其實很想告訴嫂子,爹和哥哥給她做的那張床很好,可惜生產的時候被血弄出印子來,怎么都擦不掉,她很想告訴他們,往后不用來看她——不是不想念他們,只是真的不想再看見他們了。不過,她一樣都說不出口。
她也不怎么想去云巧的房里看溦姐兒,只是這話更是說不得的。
比起溦姐兒,她倒是更愿意去看看三姑娘。
雖說她近來多半在床上躺著,但是也覺察得出,蕙娘來她屋里的次數(shù)明顯地少了,不只這樣,蕙娘對家里的上上下下,也不像平日里那么事無巨細地盯著。三姑娘纏一回足,焦頭爛額身心俱疲的,都是蕙娘。唐家人平日里都說,三姑娘這孩子古怪地很,不善言語,卻是牛心左性兒的。眼下,纏足才剛剛到了“試緊”的時候,真正遭罪的日子還沒來,就已經不分白天黑夜地哭號,一晝夜不睡都不嫌累,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幾個婆子一起按住她。每隔三日,裹腳條子必須得拆下,仔細清洗雙足,再捆上的時候必須將前腳掌再往足心處多壓一寸——那絕對是整棟大宅的災難,負責替她試緊的婆子已經換了三個,每個都被她的小手發(fā)瘋一般的抓出滿臉滿脖頸的血道子,最近的這個更慘,趕上不哭鬧的時候,滿心歡喜地以為這烈性的小姐終于認命了哪知道頭一低,手剛剛碰到她的腳趾,卻被三姑娘冷不防從背后抄起的一只茶杯砸得眼冒金星,再回過神的時候已是一地的碎片,額角上滴滴答答地掉著血珠兒。事后那婆子一邊撫著自己包扎過的額頭,一邊氣急敗壞地在下房中壓著聲音跟人罵:“我二十多年幫著多少姑娘纏過腳,就沒見過這樣的,究竟是給人纏足呢,還是馴頭野驢子?”蕙娘氣得渾身發(fā)抖,命人反鎖了三姑娘的房門,收走一切剪刀盤子之類尖利或者易碎的東西。眾人見蕙娘是真的動了氣,又議論到:“也真是一物降一物,蕙姨娘平日里那么說一不二的人,到底是碰上了克星。”
令秧姑娘站在三姑娘門口的時候,偏偏遇見蕙娘手執(zhí)一根藤條在屋中央站著,柳眉倒豎,臉色蠟黃。三姑娘就穿著一件淡粉色的襖裙,也不比外面的比甲,縮成一團在屋角坐著,任憑蕙娘怎么嚇唬就是不肯站起來。
蕙娘的藤條“嗖”地在凳角上掠過去,像是抽了個泠子。三姑娘小小的肩膀跟著這聲音隱隱地痙攣了一下,嘴唇上卻還是緊緊抿著,緊得嘴角都彎了下去。“你給我站起來!鞭ツ锏,“再在那兒裝死,我下一次就抽到你腿上去!薄俺榘。疫怕什么!”三姑娘的眉眼依稀就是又一個蕙娘,就連挑著眉毛怒目而視的時候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又不是沒挨過!薄澳惝斘以敢膺@樣?給你好好說了道理你只是不聽,你現(xiàn)在不站起來走路,好不容易裹好的就又長硬了,哪個女孩兒家不得經歷這一遭,怎么單單你就受不得?”“外面那些種地的女孩兒就不用!薄澳愦嫘南霘馑牢!”蕙娘說著走過去眼看著藤條落下來,卻還是抽在了三姑娘身邊的窗欞上!澳阒苯永账牢宜懔!”三姑娘兩團丫髻下面的小圓臉突然有了股肅殺氣。蕙娘驚愕地安靜前科,丟了藤條,一巴掌打在她臉頰上:“你在跟誰說話?你當你真是那些缺少家教野丫頭?”“我就是缺少家教!老爺死了,我爹死了,他看不見了你們就合著伙兒來欺負我!毖援,嘹亮地大哭起來。蕙娘聲音發(fā)顫地回頭吩咐她的丫鬟紫藤:“愣著看什么,給我把藤條拾起來,我今兒個非得,我非得……”
令秧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弄出一尾悠悠的“吱嘎”聲!胺蛉藖砹恕!弊咸偾妨饲飞碜印^ツ飬柭暃_著屋角喝道:“見了夫人也不言語一聲么,紫藤,著幾個人把她給我架起來再綁到外面柱子上去。”紫藤為難的看令秧一眼,連翹此時已經敏捷地走過去將藤條拾了起來,令秧柔軟地拉著蕙娘笑道:“好了,這是唱哪出?要演‘拷紅’也得是我來打,且輪不到你,再說咱們三姑娘怎么說也得是鶯鶯呢,你是氣糊涂了,演錯了本子!
蕙娘神色凄然地笑笑:“夫人早晚也得經歷這一遭,我只盼望著溦姐兒懂事,知道體恤娘的辛酸。這幾日,我真想抹了脖子去見老爺,至于這個遭瘟的孽障就拜托夫人替我打死,反正我下不了手,我看不見的時候倒也干凈!闭f著眼眶紅了。
“越說越不像話了!绷钛戆蛋档亟o紫藤遞了個眼色,“要死也得是我先死,我才不活著摻和你們的官司!弊咸偕蟻頂v住了蕙娘的胳膊,令秧看似隨口道:“去跟廚房說,煮點銀耳湯來給蕙姨娘去火。你平日里也該小心提醒姨娘,多歇歇,這么多要她操心的事情,你們再不周到,不是招她生氣么?”紫藤答應著,心里卻暗暗驚異,印象中,夫人從不曾如此像個“夫人”。
蕙娘和紫藤已經走到天井里,屋內的人還聽得見蕙娘恨恨地說:“今天晚上誰也不許給她飯吃。”
三姑娘見屋里剩下的是令秧和連翹,便也不再哭,兀自將腿抱著更緊,下巴擱在膝蓋上,就像是一個瓷娃娃的腦袋從一團衣裳后面露出來。令秧蹲下來,猶豫地在她肩上拍了拍,見她不閃躲,便放了心,抬手替她擦凈了淚痕!澳銊e怪你娘,”令秧認真地看著她的大眼睛,“你娘那么辛苦,你整天那么哭,她其實是心疼才惱火的!
三姑娘困惑地看著令秧:“夫人,你是說——溦姐兒夜里哭鬧的時候,你也要去打她不成?”連翹在她們身后,“撲哧”笑出了聲。
“那怎么能是一碼事兒呢!绷钛砟樇t了一下,“溦姐兒還是小娃娃,可是三姑娘你已經長大了啊。你都要開始纏足,緊跟著,就是許人家;再然后,就是備嫁妝,日子過得快著呢,說話就出閣了!
“我疼。下地走路的時候,只要踩下去,我能聽見腳上的骨頭響,我害怕!
“我絕不誆你,不會疼一輩子的,熬過了這一年多,就不疼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知道好看,你想想啊,走起路來,裙子底下像有兩朵花兒,輕盈盈的,旁人遠遠地看見三姑娘走過來了,像是踩著水波紋漂來的,你說是不是?要是你不肯纏,等過些年個子再長高些,這么標致的一張小臉,裙子底下踩著兩片柴火,可不是糟蹋了?”
“會像花兒一樣?”三姑娘歪著腦袋,“可是前幾日,那個有齙牙的蔡婆子說,過些日子她們要拿碎瓷片裹在布袋子里纏在我腳上,我一邊走路,就得一邊流血。她說流血的時候還在笑,牙都是黃的,我就想著,我先讓她流點血算了。”“那些婆子的話如何信得?她們嘴里哪吐得出象牙?”令秧抓著三姑娘的雙臂,“來,站起來!眱蓚人的腳都有些發(fā)麻,各自顫顫巍巍還偏偏相互扶著,險些就要臉對臉地栽倒下去,連翹即刻從旁邊扶了一把。
“你來看這個,”令秧小心翼翼地將裙裾往上抬了一寸,因為守孝,繡花鞋的顏色也自然不易鮮艷,藕荷色的鞋面配了雪青色的云頭,同時勒著雪青色的邊,鞋面上隱隱用銀絲線繡出來的暗花,都是她自己的手藝,“這鞋子好不好看?等你纏到‘裹彎’的時候,我繡雙更好看的送你,好不好?你自己挑顏色和花樣!
“兩雙,行不行?”三姑娘此時只要一站起來,雙腳上傳過來的痛就像繩索一樣企圖把她拽到地面上,她牙縫里吸著氣,晃悠悠地伸出兩根稚嫩的手指在令秧面前,像只小木偶。
令秧笑了:“三雙,一言為定!
這時候連翹清了清嗓子道:“夫人,川少奶奶來了!
川少奶奶不緊不慢地跨過門檻,令秧才看得清她身邊并沒有跟著丫鬟。她將手里一個小小的漆盒放在桌上,拘謹?shù)匦辛藗禮:“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沒有?”
令秧凝視著這個面若桃李卻總是沒有笑容的“兒媳婦”,一恍神,一句“你來做什么”差點脫口而出——她心里暗笑自己不成體統(tǒng),嘴上說:“好些,等天氣再暖和點兒,就能四處走動了。我也有日子沒看見哥兒,他身子可好?”
“他最近忙著讀書,謝先生前些日子托人帶了一包袱的書給他,我也不曉得是什么。他看著倒是入迷,又帶了書信給回去,說是要邀請先生來咱們家住幾日聊學問呢!逼鋵嵈ㄉ倌棠讨,他們想聊的談不上是什么正經的學問——那幾卷哥兒看的如癡如醉的書,不過是白樸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或是《蘇小小月夜錢塘夢》之類的元雜劇,川少奶奶是識字的,只不過她沒讓任何人知道這點,包括她的夫君!斑@么說,謝先生又要來咱家了。真是緣分,謝先生如今倒真成了哥兒的先生。”令秧其實費了些力氣,才讓自己的神色盡量顯得若無其事——也不知川少奶奶知不知道,她的池州口音在休寧人的耳朵里,總是顯得土氣。下人們都常在廚房里偷偷學舌笑她——自然,哥兒討厭川少奶奶,否則這些下人也不敢如此猖狂。
三姑娘歪歪扭扭地走過來,實在受不了大人間無聊的對白,走路的樣子滑稽的讓人心疼,小手在川少奶奶的玉佩上扯了一把,委屈地仰著臉。
川少奶奶整個人頓時融化了一樣,嘴角還沒揚起,眼神就笑了:“嫂子給你帶了馬蹄糕來,剛剛出鍋的!
“我娘不讓我吃。”三姑娘抱住了川少奶奶的腰,臉也埋了進去。
川少奶奶不聲不響地,駕輕就熟地把小女孩摟在懷里,甚至輕輕合上了眼睛。這是令秧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舉動。不知道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她們二人變得這么親厚的。
令秧有些心酸,她自己剛嫁進來的時候,身邊怎么說也還有云巧;如今,川少奶奶卻只有個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