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軍閥割據(jù),內(nèi)憂外患。顏驚黛,一個面容有缺憾的女子,同弟弟在蘇州相依為命。一日,他們在山中偶然救起遭人追殺的國軍少帥燕又良,驚黛原本平靜的心泛起漣漪。對愛情的渴望,讓她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制成失傳已久的毒胭脂——紫羅剎。毒胭脂給了驚黛另一副容顏,卻也在她身上種下毒根;成就了她與燕又良的姻緣,卻也讓她身陷亂世、歷經(jīng)種種…… 作者簡介: 丘曉玲,廣東梅州人,職業(yè)作者、編劇。已出版《不離不棄》、《珍腴記》等長篇小說,現(xiàn)正參與《圍屋人家》電視劇的編劇工作。 目錄: 第一章胭脂畫卓妍 第二章繁花幾時重 第三章誤入花深處 第四章驚鼓破羽曲 第五章兵戈逮狂秦 第六章自有歲寒心 第七章飛花驚卻春 第八章潭影空人心 第九章雁影過瀟湘 第十章成灰亦相思 第十一章何日是尋年 第十二章當(dāng)路誰相假 第十三章獨入狼虎穴 第十四章刁斗風(fēng)沙暗 第十五章興廢由人事第一章 胭脂畫卓妍 第二章 繁花幾時重 第三章 誤入花深處 第四章 驚鼓破羽曲 第五章 兵戈逮狂秦 第六章 自有歲寒心 第七章 飛花驚卻春 第八章 潭影空人心 第九章 雁影過瀟湘 第十章 成灰亦相思 第十一章 何日是尋年 第十二章 當(dāng)路誰相假 第十三章 獨入狼虎穴 第十四章 刁斗風(fēng)沙暗 第十五章 興廢由人事 第十六章 山青花欲燃 第十七章 天高但撫膺 第十八章 別后唯所思 第十九章 新炊間黃粱 第二十章 艱難奮長戟 第二十一章 危國捋虎須 第二十二章 生死別經(jīng)年 第二十三章 還君雙垂淚【第一章】胭脂畫卓妍 日頭掛上來時,整個蘇州城便晴光朗然了,晨霧濃白化開,卻結(jié)成了花草葉上的水珠子,滴滴濡濕衣裳。 街上鋪子陸續(xù)開張,伙計吆喝,市集也就漸次熱鬧了。前線戰(zhàn)火尚未燃燒到蘇州城,這蘇州城依舊深閨里的女子般,寧靜祥和過自己的小日子。茶樓酒肆仍不乏飲客,只是飲客口里的江山天下不復(fù)了以往高談闊論里的蔚然大氣。日本鬼子鐵蹄踐踏東三省,蘇州離前線尚遠(yuǎn),但城里的老少爺們已覺氣短胸悶,戲樓里唱起《穆桂英掛帥》,一曲唱罷,烈烈掌聲四起,似雄心壯志找到破口子傾瀉。 女子們?nèi)允锹爲(wèi)、嗑瓜子、嘮街頭巷聞,或者拿了碎銀圍著胭脂攤子唧喳個不消停。 街角賣胭脂的老實瘸子,被四五個女人圍著,好生手忙腳亂。 “杜瘸子,上次買你的胭脂直掉色,害得我!”少婦杏眼圓瞪。 杜瘸子只是一直嘿嘿笑,道:“家里婆娘熬的胭脂成色是差了些,但是……便宜是不是?”少婦啐了他一口:“還便宜?一盒就花了我一吊! 杜瘸子還是笑:“一吊還不便宜?看看人家小桃紅的,一盒普通的金花胭脂得賣一錠銀,那個……才叫貴! 旁邊的小姐道:“小桃紅的成色多好,我用過,從不掉色脫妝的!闭f罷,四五個女子一致稱贊。這一邊說了,便將手里挑揀的貨色一一放下了,棄了杜瘸子的攤子,結(jié)伴往小桃紅的鋪子裊裊而去。 小桃紅胭脂的鋪子與四鄰的鋪子便不同了,從不開店門,只是支了一個小窗口做買賣。鋪子掌柜是個女子,從未出來過,連唯一的小伙計出門都戴了低低的寬檐帽,恁地神秘。這便有了傳聞,傳有人見過那小桃紅女掌柜,丑如夜叉,鬼面嚇人。 店里那小伙計其實是掌柜胞弟,偶爾有見,清瘦蒼白的模樣,臉上左邊長有暗紅蝴蝶斑,好似是生下便有的胎記,只是突兀了些,說丑倒還算不上的。 那些女子來到小桃紅鋪前,鋪面上金粉勾勒了端正楷書“小桃紅”三個字,怎么看都是雅趣。一人嘭嘭拍響那小窗口,隨即小窗“呀”一聲支開,從里面?zhèn)鱽硇』镉嬆乔謇实纳倌昴新暎骸肮媚铮I哪款胭脂?”為首的女子也不答,只湊近了窗口往里瞧,一片漆黑,如是窟窿;镉嬘值溃骸肮媚,你要哪一款我拿給你吧,你這樣也看不著。”那女子知是自己偷窺不成,面容有了尷尬顏色,輕咳了幾聲,道:“可有新近的胭脂款?” 伙計回答道:“新近出的款式是石榴暈,色淺了些,但水頭足,適合秋冬天的燥皮膚,姑娘要不要來一盒?” 女子聽得心動:“拿來看看?” 不消多時,伙計一雙白凈凈的手便捧了一個墨綠錦盒伸出窗外,盒上繡的正是顆顆石榴,針線精致得堪稱一絕。打開盒子,幽香陣陣,那抹檀紅喜得幾個女子愛不釋手。都說小桃紅胭脂了得,再丑的女子,抹了小桃紅的胭脂瞬間便可艷麗灼目,真真不曉得這小桃紅鋪子用的是什么絕技熬得出這艷色無雙來。 “這盒石榴暈可值多少錢?” “還是老價,一錠銀! 女子里頭年紀(jì)稍長的,面露不屑:“這么薄薄一塊脂,也要一錠!太黑了!” 那伙計也不惱,笑道:“這位姑娘,小桃紅那也是一百多年的老字號了,你可說值不值這個價?” 拿著胭脂盒的女子已喜得脫不了手,便咬咬牙,將一錠銀塞進(jìn)小窗子里。其他幾個只是揣了幾個銅錢,買不下這名貴胭脂,一時爭相看著那錦盒,那女子便得意起來,道:“這小桃紅可是真沒得說的,聽說上海錢莊的掌柜都來買,送給小情人的!北娙藝K嘖聲起。 這當(dāng)口,一女子腋下卻鉆來一張嬉皮笑臉的涎臉:“杏春姑娘,你給我做小情人,我也送你小桃紅賣的胭脂,如何?”眾人皆嚇一跳,原來是那出名的混混茍興。 那喚作杏春的姑娘啐了他一口:“呸,就你?沒餓死在街頭算你走運了!”說罷,隨了眾姐妹揚長而去。 鋪里的那少年伙計也暗笑著把窗子放下。方才轉(zhuǎn)身便聽到屋內(nèi)的驚黛喚他,忙放下手中銀錠進(jìn)去。只見屋里那爐上的罐子已然咕嘟地響,白氣飄散,罐內(nèi)膏脂沸騰。驚黛上前拉了他的手湊近看,道:“赤英,你看這罐牛脂煮到這時便剛剛好了,拿銀匙攪拌的程度是以提起銀匙可將牛脂拉成絲為準(zhǔn),再煮便不行了!闭f罷,她拿了一只銀匙將那牛脂舀起倒下,果然傾下如細(xì)絲玉線般。赤英笑道:“姐,蘇州城的胭脂就數(shù)咱們小桃紅最好,虧得小桃紅百年字號還有人嫌貴呢!” 驚黛便是小桃紅掌柜。身著軟煙色襟衫,烏黑青絲隨意綰起,全無任何裝點,格外素凈。她的模樣完全不是外界所傳的夜叉般不堪入目,也生得明眸皓齒,但不幸,同赤英一樣,臉上亦有一片絳色蝴蝶斑,只是生在右頰。因著這蝴蝶斑,驚黛便與美人之名無緣。由于做的是胭脂生意,為避謠言,她干脆大門不出,躲世隱居。 驚黛只是一笑了道:“赤英,就是因為最好,買賣要做成也便要學(xué)著乖順些,咱倆姐弟如何立世,低調(diào)總是沒錯的。你要好好學(xué)如何制作胭脂才是,但憑了姐姐一個人,總是力不從心去管這鋪子!闭f著便拿起一旁被搗碎成汁的玫瑰倒入罐內(nèi),繼續(xù)攪拌,“方才說這牛脂,煮到這個火候便剛好了,再煮水分失了太多,這樣胭脂敷在臉上便容易脫落,水分太多了又不行,令人覺得油膩!鳖D了頓,又道:“一罐這牛脂,加入二十瓣玫瑰花瓣搗碎的汁便夠,這樣便勻了! 赤英仔細(xì)看了,一一記下。驚黛又將銀匙細(xì)量,仍是以拉絲為準(zhǔn),這時才加入紅藍(lán)花搗碎的汁,又一同加入朱砂末。赤英問:“姐,這紅藍(lán)花有紅黃顏色,如何瀝凈呢?”驚黛道:“紅藍(lán)花控制色澤,便是控制胭脂的顏色了。如要明亮些,便將黃色放多點,這胭脂色便是淺絳;如要濃些,便將黃色瀝得干凈,胭脂便成了赤貞色了。赤貞胭脂濃艷,戲樓與青樓方才要,一般人家的小姐奶奶,極少要這樣的,都偏愛素些的淺絳。瀝凈兩色法子倒也簡單,你可曾看到紅藍(lán)花汁沉淀后是紅黃兩色分了上下層的?黃上紅下,便可拿了一塊白紗布將黃色汲去也就是了! 最后放了葵花油與桂末,又咕嘟了一陣,驚黛忙滅了火,將罐子不斷澆以冷水,那一罐膏脂便嗞嗞冒了氣迅速冷卻凝固。赤英幫手著將那半凝固了的胭脂舀進(jìn)錦盒內(nèi),一一排列著,等其風(fēng)干。桌上滿是幽香粉紅,生生好看。 赤英把玩著那些錦盒,驚黛弄清了爐灶,方才出得屋來,對赤英道:“赤英,你仔細(xì)收拾了,晚上我們上山,今兒季候的紫蘇可以采摘了! 赤英聽罷,雀躍而起:“姐,真的?晚上我們要上山?” 驚黛見弟弟興奮如孩童,笑道:“看把你美得,你可是忘了?下個月彭府小姐出閣,已經(jīng)訂下咱們這的胭脂水粉了,F(xiàn)在的紫蘇正是最美的,我是想做一式紫蘇胭脂給人家呢。” 赤英扁扁嘴,道:“要是天天都能上山就好了,在這小鋪子里頭,真是憋悶死人了! 驚黛不無惆悵:“赤英,姐又何嘗不想也能像人家小姐姑娘那樣,逛街游玩,但,我們這般模樣的,只怕是趕走了小桃紅的客人了。你說,哪有做胭脂的人長成這樣的?豈不是自砸了招牌?” 赤英吐了吐舌頭:“姐,我知道的,我這就收拾去!闭f罷便出去了。 待暮靄濃灰近黑時,驚黛與赤英便背了包袱出門,兩人臉上均是一張薄蟬絲織就的面罩,不可辨五官表情。 夏末初秋時節(jié),山上景致正漸次蕭瑟,各種小山果卻簇?fù)矶Y(jié)。驚黛見紫黑的山棯果顆顆飽滿,便摘了兩顆扔進(jìn)嘴里,只覺得甘甜無比,喚了一旁正撥衣服上棘刺的赤英幫忙采摘。赤英見了一蓬一蓬的小野果,也不顧衣服上的棘刺了,摘了果子便往嘴里送,大呼爽口。驚黛笑道:“別只記得吃了,這些山棯果也是極好的胭脂材料呢,摘了這些我們要趕緊往山腰去,月落的時分我們便要回去,夜里山中終究是不安全。”赤英拭去流在嘴邊的紫紅果漿,笑道:“姐,有我保護(hù)你,怕什么!” 半弦月漸升至山腰,起了夜風(fēng),瑟瑟地吹著平添涼意,姐弟兩人一路往山腰去。紫蘇如驚黛所言,果然開得喜人。雖然那些紫紅花兒并不及白日里艷麗,但是濃夜里的露水重,紫蘇花吸收了月夜里的露水,極顯水靈。驚黛細(xì)細(xì)看了這些花蕊,便對赤英道:“晚上秋露濃了,這紫蘇花吸足了水分,是極養(yǎng)皮膚的。” 赤英卻不理會那些,只笑道:“姐,你可知道我此刻想的是什么?” 驚黛自然不知:“大夜里的山上,你能想什么?我可只想摘了花便快快回去,別遇見什么野東西才好! 赤英嗔道:“姐,你也太不浪漫了,只想著摘花做胭脂。我在想,我們能不能遇上狐仙什么的,也好長長見識,看狐仙是不是真的長成絕世模樣! 赤英終究是孩子氣的。驚黛一邊忙著摘那紫蘇花,一邊道:“就你腦子成天不著邊地想些雜事。你想想,這大晚上的山里,真有什么狐仙來,看你我這般模樣還不給嚇跑了?”說罷,兩人都噗地笑了。 兩人正說笑著摘花,忽地一陣風(fēng)送來一聲呻吟!驚黛壓住赤英雙手,一動不敢動,只是側(cè)耳聽到底什么動靜。赤英瞪大了雙眼,表情似驚似笑,若是在說:“看吧,狐仙真的來了!憋L(fēng)一陣呻吟聲亦一陣,兩人便拿了家伙,蹲身在紫蘇叢里,悄然往前去。 姐弟倆一前一后地慢慢挪動,邊往前邊四下里仔細(xì)張望。只可恨那及膝高的野花野草,縱使月光清明,也難看明周圍有何物事。這般走了不遠(yuǎn),忽而風(fēng)止,呻吟聲消失。兩人停下靜聽,卻再無聲息,恍若方才那聲響只是如夢似幻。 驚黛站起來環(huán)顧,喃喃道:“難道剛才聽錯了?”赤英也起身,踢著蹲得酸痛的腿,道:“姐,看來狐仙真被我們嚇跑了!痹捯魟偮,他便覺著踢到了什么,再踢,只覺那黑糊糊的東西踢上去軟綿綿,斷不是石頭。赤英上前,彎下身,扒開草,湊近了瞧……“哎呀媽呀!”赤英驚呼一聲,一下跌坐在地。 驚黛見狀,慌忙上前拉起赤英,急問:“發(fā)生何事?你看到什么?”赤英滿臉驚恐,伸手指著前方草叢間一團(tuán)黑影,張口卻說不出話來。驚黛定神,拾一木枝在手,緩緩撥開那叢雜草!敖,小心!”赤英躲在驚黛背后,緊緊抓住她的胳膊。 借著月光,只見地上躺著一個衣衫破爛、血跡斑斑的人!驚黛倒抽一口冷氣,險險將手中木枝甩脫。不知多久,驚黛方才壓住幾欲狂跳出胸膛的心。她拿木枝輕戳了地上那人幾記,卻毫無反應(yīng),于是便壯膽上前,將那人半俯了的身翻過來:一臉的血,早干了,糊在臉上甚是嚇人。驚黛將手試在他鼻息處,感到微弱呼吸,可見并非死尸。驚黛決意道:“赤英,這人傷得太重,救人要緊,先不管那么多,快快背回去救命!” 一路上姐弟兩人輪流了將那人背回。夜色作掩,也并無人撞見。敲更漏的喊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這喊聲令這初秋之夜如是不醒的夢境般恍恍惚惚。 驚黛擰干了毛巾,一盆清水已成血污。那人臉上的血水泥漿被細(xì)細(xì)擦去,漸露出不凡樣貌來,薄唇剛毅,鼻梁英挺,濃眉如劍,但雙眼受了傷;身上衣物依稀可辨是軍服,掩著魁梧身軀。驚黛也顧不得許多,一心只念救人要緊,喚了赤英來幫手,將那人一身破爛衣物剝下,擦拭全身后,才換上赤英的長褂。 赤英猶自驚魂未定,看了看那人,道:“姐,若是壞人,我們豈不是引狼入室么?”驚黛卻不見半點慌張,笑道:“你不是說想遇上一回狐仙么?這會還只是個活生生的人呢,看你嚇得!” 赤英見驚黛鎮(zhèn)靜依舊,也不再多想,只覺得那人生生長得好看,儀表堂堂,卻不知為何受傷昏迷荒野了。驚黛替他掖好被角,吩咐赤英道:“快快去請了城里的郎中來,他傷得太重,容不得耽擱。”赤英應(yīng)了聲,拿了燈便開門出去。 不多時,赤英便請了郎中來。 老郎中把了把那人的脈,捻須道:“從脈相上看,他是內(nèi)傷過重了。內(nèi)傷如若淤血外流,仍大可救下,如是內(nèi)傷又無流血,反倒多半無藥可救!闭f罷,從帶來的藤筐里摸索了一陣,由里面抓了一把草藥,又拿了紙墨邊寫邊道:“我這暫時有草藥可緩一時之急,不過終究你還需到藥鋪去揀成藥來,熬了讓他喝下。眼傷、內(nèi)傷,一并如我這方子上說的去開,隨餐喝下,休養(yǎng)些時日,大可痊愈! 驚黛收好藥方與那把草藥,付過錢,謝送走郎中,便將那草藥洗了,放在紫砂罐里煎熬。熬好了藥,將那人扶起喝下,又恐怕那人半夜有不適,一宿只是未睡,迷糊了一會又起來看他傷勢。 第二天大早,驚黛便支使赤英去藥店揀了藥,拿回來以文火細(xì)細(xì)熬來,喂他喝下。又按郎中所說,從隔壁做奶娘的大嬸處討來人乳,拌了沸好的枸杞子水,用紗布蘸濕了去洗拭那人的雙眼,待洗罷,又給他敷上藥用紗布敷纏好。這一收拾,就已是大半日光陰。驚黛不敢誤了胭脂生意,拾掇好那人的傷又忙洗了紫蘇花兒,用搗槌將花汁搗出。赤英則照舊支了窗子招呼生意。 這日,赤英由藥鋪回來,對驚黛揚揚手中報紙,道:“姐,快來看,報上說國軍少帥燕又良不久前遭人暗算,逃亡至蘇州城一帶消失了! 驚黛拭干了手,拿起報紙細(xì)細(xì)看,待半晌,放下報紙,看了看躺在屋內(nèi)的男子。由當(dāng)初他身上的破軍服亦大可對他身份了解一二,便幽幽一嘆:“先不管他是何人了,如今遇上也算是緣分,總不能見死不救。咱們平民百姓本不應(yīng)沾惹了這檔子事,待他傷好了,將他打發(fā)了走便是!背嘤㈦m也惴惴,但覺驚黛說得在理,便不再言語。 如此數(shù)日,驚黛盡心照料,卻仍不見那人醒轉(zhuǎn),只是可見他手指偶有抖動。 秋意日漸濃了,夜里寒氣霜重,銀窗紗染了皎潔月色,瑩白茫茫。守更人的竹梆敲響,驚黛便在這聲聲里迷了魂,直掉落了夢之深處。 此時,鋪子后門卻悄聲閃過人影。門閂被輕輕挑起,接著,門“呀”地開了,黑影一閃,進(jìn)了鋪子。 那黑影一瘸一瘸,輕了手腳來到胭脂臺前,小手電打開,只是翻那臺面物事,像是找什么東西。那黑影太過專注翻找,竟不知身后已有人悄聲而來。身后那人走得近前,一個飛身撲向黑影,碰翻了臺面,一時間鋪內(nèi)乒乓大響。那人力氣大得驚人,雙手將黑影反剪,扳住黑影按在地上。黑影竟絲毫動彈不得,只得“哎喲,哎喲”,聲聲求饒。 驚黛被各種嘈雜之聲猛然驚醒,忙起身披了衣出去,赤英亦趕來。鋪子里燈光大作,兩人不由大駭。只見是被紗布纏了雙眼的男子正一膝抵在俯在地上的另一男子背部。原來,正是那驚黛赤英救下的英武男子制伏了這鬼鬼祟祟的黑影。 “說!來這里是干什么?” “大爺饒命,饒命!我……我不是偷錢……不是……” 一旁的赤英見了,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上前幫忙壓制了地上的男子:“不是來偷錢,那是干什么?!”畢竟只是弱冠少年,聲音稚嫩了些,兇不著人。 地上的男子哀道:“不是偷錢,我……我只是來找小桃紅的胭脂秘方! 驚黛走近,方才認(rèn)出是街上擺胭脂攤子的杜瘸子,笑道:“杜瘸子,小桃紅的秘方可都藏在我腦子里了,你如何尋得著?” 赤英低頭細(xì)看,果然是杜瘸子!想不到他老實的模樣只是表面功夫。 杜瘸子苦笑:“掌柜的,求你放了我,我并無惡意,只是……只是想學(xué)小桃紅的胭脂秘方,也好救救我那快沒了生意的攤子! 男子道:“深更半夜的,竟膽敢來偷秘方,還說沒有惡意?!”說罷,一用力,便聽得杜瘸子雙手的骨節(jié)咯咯作響,杜瘸子不免又大呼饒命。 驚黛一旁冷了聲道:“杜瘸子,我念你這般樣子養(yǎng)活一家子也不容易,今天之事我不再計較,但若有下次,便不客氣了!” 男子聽驚黛這般言語,只得放了杜瘸子。杜瘸子語無倫次:“不敢……再也不敢了,謝謝,謝謝掌柜的!北泐^也不敢抬,一拐一拐奪門而逃。 杜瘸子跑后,驚黛與赤英相視,又看看那男子,都在心里念著,原來真是不凡人物,雙眼蒙了紗布仍可手無寸鐵搏擊。屋子里靜了片刻,那男子一笑,道:“我方才醒了,便聽到屋內(nèi)動靜,心想怕是遭了賊,所以……” 赤英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道:“你武功可真真了得,身上負(fù)了傷,兩眼看不見還可以將杜瘸子擒住了! 男子朗聲一笑:“那有什么,都是小意思罷了。” 驚黛一旁道:“如此看來,你傷怕是已無大礙了。”卻是話音剛落,男子便捂了胸,哎喲一聲跌坐在地,表情痛楚:“你不說還不覺得痛,這傷恐怕一時半會好不了! 赤英與驚黛忙扶了他,讓他坐在椅上。驚黛支使了赤英去熬藥,便低聲對那男子道:“你這樣子騙赤英還可以,騙我,可就不行了! 那男子尷尬一笑,亦是低了聲道:“竟被你看穿,那我豈不是馬上被你掃地出門?” 驚黛聽罷暗驚,原來他早已醒來,只是一直佯裝昏迷,不然又如何能將自己與赤英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驚黛對此不愿多說,只問:“那么,你果真是報上所登的燕又良了?” 他笑:“姑娘智慧善良,叫燕某欽佩,不勝感激。” 驚黛咬了唇:“我不管你來歷,當(dāng)日我姐弟救你,也不求回報,如今你傷養(yǎng)好了,便奔前程去吧。我這百姓家的小本生意,實在惹不起江湖恩怨! 燕又良沉吟一會兒,道:“姑娘,我明白,我斷不會拖累了你。待我眼好了,他日定將厚報于你姐弟二人!斌@黛聽他那一席言,只覺得了自己方才過于冷酷了些。這時赤英端了藥來,驚黛接了熱氣翻騰的青瓷碗,撮唇吹了吹,便遞給燕又良。 赤英一旁興奮又好奇問道:“哎,你是哪里人?可是有武功?好生厲害。 驚黛道:“赤英,你快去睡吧,別問那么多了,讓他休養(yǎng)早日康復(fù)。” 赤英孩子似的嘟噥著,三步兩回頭回了屋。驚黛站起身,言語里不辨表情:“燕先生,剛才,謝謝你! 燕又良將藥碗放下,道:“你背我下山,替我叫來郎中醫(yī)我傷勢,幫我換洗衣物、上藥,這又要我如何謝你?” 驚黛驚訝:“原來你一直不曾昏迷?” 燕又良笑道:“如若不假裝昏迷,我怕早已死在荒山野嶺了! 驚黛只是不語,燕又良接著道:“我一直沿山路而行,幾天幾夜未曾休息,太累了。躲過了暗槍,不想?yún)s從崖上摔下,眼也被荊棘所傷,所幸是遇見了你!鳖D了頓,又道:“本來早想道謝與你,只是那日聽你所言,我傷好便讓我走,所以……只有出此下策……” 驚黛道:“就算那晚遇的不是你,我們也一樣不會見死不救。燕先生便在我這安心養(yǎng)傷吧,傷好了再議其他,早些歇息才是!闭f罷便回了房。 驚黛衣袂簌簌隨吧嗒一聲燈熄而消隱進(jìn)這夜的墨黑里。燕又良不禁朝驚黛的方向輕側(cè)了臉,尋那一身襲來幽幽桂花的香氣,這些時日養(yǎng)傷下來,竟不覺貪戀了這氣味。昔日權(quán)傾一世招來的鶯燕縈繞,她們只是現(xiàn)世浮華里的金粉一般,閃爍了眼卻少了女子家常的嫻靜賢淑,而這命數(shù)里因劫而遇的驚黛,卻有那些粉紫亂碧不具的氣蘊。隔了蒙眼的紗布,他聽得了驚黛靜謐如若山花。 待到次日起來,驚黛卻覺了不適,恐怕正是昨夜里急起著涼,又受了驚嚇,鼻塞聲重的。那燕又良已不好再裝昏睡,早早自個摸索著起來。赤英一面招呼生意一面熬了粥給驚黛吃下。吃罷清粥,驚黛再睡了回籠覺,醒來便神清氣爽許多。她不敢多躺,起身把石臼洗了干凈,將采集的花瓣舂成厚漿,用細(xì)紗取汁,再把當(dāng)年新繅就的蠶絲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后便候了秋天上好的燥氣和驕陽曬干,這樣便是上好的胭脂。 燕又良只是倚在門口,雖看不見驚黛在做什么,卻聽得她忙碌的聲響。他一旁笑了笑。“花香襲人,你做得胭脂,也染了一身的花香了,日日給我換藥,我也是日日嗅那花香。味道不同時,便知道你做了另外品種的胭脂了! 驚黛不曾知道他竟留意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禁抬頭看他,英朗面容難掩俊逸之氣,而忽地想起曾無比親近地將他的頭枕在自己懷中與他上藥,便緋霞飛腮,只慶幸他并見不著,便道:“燕先生,你眼傷待會仍需換藥,待我這活計忙完了便與你取新藥來。”燕又良只笑不語,風(fēng)流如是。 驚黛支使了赤英去隔壁討來半杯乳水,拿來尚溫,用棉花飽蘸了,便仔細(xì)地擦在燕又良雙眼上。燕又良笑道:“只是不知原來牛奶也可治眼的! 驚黛道:“哪呢,這是人乳! 燕又良吃了一驚:“竟是人乳?那我真真的孤陋寡聞,人乳竟可以這般用的嗎?” 驚黛笑道:“這只是土法子,倒是管用得很,我并用了枸杞水,可以幫助你眼睛恢復(fù)得快些! 燕又良沉默片刻,道:“你大約是不知,我其實矛盾得緊,一邊是想快些好,一邊又不想好! 驚黛吃笑:“哪有不想傷好的?” 燕又良輕嘆一聲:“有的,那傻瓜便是我了!闭f罷兩人靜默良久,燕又良似又不甘心地接下說:“傷未好,我便還有留下的理由;傷若好了,我就可看見你的模樣了,但也須得離開了。” 驚黛聽罷暗自心驚,他這一席言,明明的話中有話,而自己卻反而不惱,心卻生了惴惴不安的急來。他若是見了自己這般模樣會如何? 這樣想著驚黛怔忡起來,任由手中棉花滴答著淌下乳水。燕又良突然一笑,自顧自道:“不知做胭脂的女子是否也敷胭脂呢?” 驚黛只覺了慌亂,匆匆將他的眼重新纏了紗布,如是怕他猛地睜了眼,看見自己滿是蝴蝶斑的臉。驚黛無端了冷道:“燕先生,你乃做大事的英雄人物,又何必掛念了這些不足為道之事呢?再且,我救你,并不為什么的!闭f罷起身,正欲離去,只聽燕又良嘆道:“英雄人物?罷了,半生戎裝疆場只是無可奈何,其實誰不想擁有兒女情長?你誤會我是對你抱了救命之恩了! 自那一席言談,驚黛心下如植了綿密之針,時時扎得人難以安生。只是燕又良所說的,何嘗不是自己想的?誰不渴有兒女情長呢? 深秋寒意越深了,天灰灰著醞釀了雨意,蘇州的水上人家都是黛瓦白墻,遠(yuǎn)遠(yuǎn)地一望,只覺得是一幅美極的水墨。 青石板路面嗒嗒響著,是兩個女子婷婷走來。胖女子撐了傘,口中不住地道:“你說你這是怎的好?這般俊的臉卻是毀了,如若小桃紅有姨娘說的紫羅剎救你倒也罷了,如若沒有,你卻得被姨娘趕出遇春樓了!” 胖女子身邊的是個面容蒙了紗巾的少女,她兩手不時撫頰,聽罷胖女子言,道:“你以為遇春樓是一輩子的去處?臉毀了也好,我告辭了眾姐妹,回老家去也樂得安生了,省得被姨娘的紅人瞅著不順,撒潑還抓破了人臉! “唉,都稱是姐姐妹妹的,我看卻是險惡人心,都在心里打打殺殺,爭勢奪利。你這一年風(fēng)頭健了些,便招來破臉,像我這般的人物,姨娘冷落了也罷,倒少了這些是非!迸峙釉谝慌园β晣@氣。 兩人這般說著,卻是到了小桃紅鋪子。赤英正要關(guān)了窗子,胖女子收了傘,急道:“小伙計,先別關(guān),還有生意來呢! 赤英聽罷,又支了窗,探頭問:“兩位姑娘要買胭脂?” 胖女子笑道:“可不是,難不成還來你這裁衣裳?” 赤英問:“不知姑娘是要什么胭脂?” 胖女子一抬頭,便看見赤英的臉,不禁奇怪問道:“小伙計,你這花臉可是怎的?賣胭脂卻是這模樣?” 赤英笑:“姑娘看你說的,我這臉向來如此。按姑娘說法,難不成賣胭脂的都得美貌?那賣肉的都必須是個胖子?” 胖女子吃笑:“你這伙計嘴利還不能吃虧,不跟你扯,請問你有賣紫羅剎的沒有?” 赤英一聽“紫羅剎”三字,不禁背生涼意:“不知你們找紫羅剎是為何?你們可知這紫羅剎是什么作用?” 胖女子拉了那蒙了面紗的女子,扯去她的面紗給赤英看,道:“你看,這好好的臉給抓破了相。聽說敷了紫羅剎可讓容顏脫胎換骨,成了絕代佳人。絕代佳人就免了,我們買紫羅剎能讓這破相完好如初就行! 赤英見那破相的女子本也是嬌艷容貌,只可惜了那幾道血痕,如是猙獰的蜈蚣爬在臉上,毀了那美好面容。他搖了搖頭,對那兩個女子道:“紫羅剎早期還是罕有的,如今早絕了。這紫羅剎是毒物,早便不做了,我也只是聽說過它的厲害,卻并未親見。姑娘,臉毀了便毀了,總是比毀了性命強,紫羅剎是用不得的! 胖女子撇了嘴,道:“伙計可是嚇唬誰呢?難道敷了紫羅剎能殺人不成?” 赤英道:“差不多是這樣了,紫羅剎雖可讓容貌脫胎換骨,但也可毒死了自己! 那一直沉默不語的蒙面紗女子道:“既然如此,那恕我們打擾了。”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胖女子正要說什么,見她離去,便急急地追上去道:“你就這樣子回去?姨娘真的會趕你走!” 面紗少女只管自己走,冷笑道:“不用她趕,我自己走便是! 赤英只是怔怔看了看她倆離去的背影,唉,又是一個心酸故事,這樣想了便關(guān)了窗,不由嘆氣。 驚黛正走前來聽了赤英的嘆氣,不禁問:“好生生的可是嘆什么氣?” 赤英道:“方才兩個女子竟是找紫羅剎呢。破了相了,想用紫羅剎敷臉,這不正是尋死么?” 驚黛聽了紫羅剎,心兀自突突地跳,卻是為何,連自己也說不上。 赤英卻生了好奇心,問道:“姐,我們胭脂鋪子以前真做過紫羅剎么?這紫羅剎敷了真可致死么?” 驚黛瞪他一眼道:“你生這個好奇做甚,做好生意吧! 赤英卻不放過似的:“姐,你可知道紫羅剎的傳說?聽說是以前宮里受一個冷落的妃子敷了這粉,神奇般深得皇上的寵愛,但不久卻一命嗚呼;噬喜槊髡嫦,卻是這粉作怪,便下了旨,抄斬了做這粉的胭脂商人,所以紫羅剎便有了宮粉一說,父親在世的時候,我是聽過他說過一次的! 驚黛撫了撫一絲不亂的鬢發(fā),起身離開道:“我對紫羅剎也一無所知,只知做胭脂的,紫羅剎便是禁忌! 卻果真是禁忌么? 【第六章】自有歲寒心 翌日一早,三人從小桃紅鋪子出了去,只見人群熙熙攘攘,分立大街兩側(cè),喜樂吹打聲由遠(yuǎn)漸漸及近,便見一行穿了喜服的吹樂人擁了大紅轎子風(fēng)光而過。 驚黛扶了扶墨鏡,只覺初嫁燕府時也是這般情景,初為新娘,坐在大紅轎子里,也是這般人群簇?fù)碇鴩^。那是女子一生最美之時。 一旁的王景誠問身邊的路人:“是何人成親?” 路人上下看了他,道:“是外地來的吧?今日是燕府娶小,全城皆知。” 驚黛恍惚著疑是聽錯,抓了那路人,不死心地再問:“什么燕府?哪個燕府?娶哪個小妾?”那人甩了驚黛的手,罵了聲便走開了去。驚黛卻覺暈眩,卻又無法置信似的。 王景誠拉了她手從人群出了來,不禁抱臂笑道:“這燕少帥真是風(fēng)流情種,不過短短一些時日便要娶妾! 五爺卻大笑道:“這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驚黛姑娘不必過于計較! 驚黛卻瞪了五爺一眼:“男人三妻四妾,女子三從四德,這管叫什么?” 恰時,一行數(shù)人迎面走了來,只聽得其中一年長些的老者道:“聽聞小姐所嫁夫婿乃當(dāng)今少帥,真真的福氣呀,我等捎了厚禮前去,日后指不定還得求那新姑爺罩著咱們!迸赃呉坏热藷o不點頭稱是。 王景誠上了前去,問:“諸位爺是燕帥的客人?” 那長者住了步子,見前面攔去去路的三個男子皆是富商裝扮,便上下打量了王景誠,問道:“正是,不知閣下……” 王景誠笑道:“燕帥特意派我兄弟三人前來接諸位爺上府上吃喜酒。” 長者不禁抱拳笑道:“新姑爺太客氣了,那就有勞三位前面帶路吧! 王景誠笑了道:“不過請爺出示請柬,方才好稱呼呀!” 那長者聽罷忙不迭地從襟衣里掏出請柬,一邊道:“我們幾位乃陳小姐的娘家叔叔,這是請柬,你稱呼我為陳大叔即可。” 王景誠一笑,拿過請柬細(xì)細(xì)看罷,將那請柬手中揚起,道:“對不住了,幾位爺,請柬借來一用。”說罷,口中吐出白煙,將那長者迷昏了過去,一旁的幾個見狀不由嚇呆,其中一個小子倚仗自己年輕力壯,便站出來喝道:“你們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搶劫不成?” 王景誠笑了道:“我們不搶劫,只是借用你們的請柬,用后定歸還! 那小子怕是學(xué)過兩腳功夫,跳出來道:“哼,過了我這一關(guān)再說!”說罷,便一拳狠狠帶了呼嘯風(fēng)聲,朝了王景誠胸前洶洶而來,驚黛不由驚呼。若那拳打下去,勢必砸成內(nèi)傷。 不料那王景誠卻身輕如燕,不過身子一轉(zhuǎn),便避開那小子的拳頭,再借力將他推出丈余遠(yuǎn)。只聽得那小子哎喲哎喲聲聲地?zé)o法起身,怕是摔得不輕。 王景誠抱拳對那幾個驚慌失措的人道:“我本無惡意,只借請柬一用,請諸位回去告罪陳老爺,就說是上海斧頭幫九爺?shù)米锪!?br/> 五爺一聽,忙近前道:“景誠,你把我們的行蹤都泄露出去了!” 王景誠笑道:“正好可以隔山敲虎嘛! 五爺只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王景誠大步流星地往燕府去,驚黛與五爺忙緊跟上。 那去吃喜酒的幾個扶著陳小姐的叔,望了望那揚長而去的三人,其中一個不禁問:“上海斧頭幫是什么呀?” 且說了這燕府正張燈結(jié)彩,喜慶滿堂,內(nèi)外都圍了不少賓客。王景誠一行三人遠(yuǎn)遠(yuǎn)便聽得爆竹聲烈烈。待走得前去,花轎已停在府門外。將那請柬交與了管事的,驚黛便急急沖進(jìn)府中,卻剛好聽到堂內(nèi)高聲喊道:“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驚黛聽得氣血上涌,眼前一片昏黑。堂上新人一身紅艷喜服,燕母坐在高堂上笑得合不攏嘴。驚黛拔腿便欲攔下送入洞房中的一對新人,卻不想腳下一絆,迅疾搖搖欲墜往地上摔去,比這更快的卻是一雙手臂將跌倒的驚黛半空撈起,驚黛未來得及驚呼,只見王景誠笑了笑,道:“兄弟,還未入席就已醉成這模樣了?” 燕府管家的上前來問道:“這位小爺……” 王景誠扶好驚魂未定的驚黛,轉(zhuǎn)頭對管家的道:“我們是陳府小姐喚叔叔的,我內(nèi)弟一高興,多喝了些酒! 管家的忙不迭搬來一張凳子,道:“陳家叔的,快坐著吧,今兒個府內(nèi)忙了些,招呼不周,望諸位勿見怪才是! 王景誠笑道:“不礙,不礙! 待那管家的走去,五爺不禁竊笑道:“景誠白撈了當(dāng)了一回人家大叔啊,不虧,還有賺了!” 王景誠一旁也不禁笑了笑。驚黛卻面有怒色:“為何要伸腿絆我?” 王景誠笑了笑道:“若不是我趕緊伸腿絆了你一跤,你怕已飛身到燕少帥他跟前了! 驚黛道:“那又如何?我正想問問他是怎么回事呢!” 王景誠笑道:“你這般樣子如何與他相見?如何開口問他?這是與你與他都無好處的相認(rèn),不信,你大可現(xiàn)在去試試! 驚黛聽他一言,方才警覺了自己現(xiàn)在只是一身男兒裝扮,更因為有日子未敷用紫羅剎了,臉上的蝴蝶斑重又浮出,現(xiàn)在只拿帽子與眼鏡遮擋。如此形容與裝扮,如何能讓他相認(rèn)?又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口質(zhì)問他?如此一想便生生壓抑了那沖動想法。 那一眾親戚正坐在堂下說說笑笑,無不夸耀燕陳兩家聯(lián)姻的明智之舉。燕母周旋于眾人之中,一個一個道謝了去。待她走近,便看見坐在一邊的三個公子裝扮人物,卻是從未見過的,便笑意盈盈地來,問:“三位公子大堂前坐吧,吃酒去。” 王景誠擺手,道:“不必了,燕老太太,都已是自己人,何必客氣,您忙去! 燕母卻見驚黛,不由定睛仔細(xì)再瞧了瞧,問:“這位公子……呵呵,好是面生呢,不知是哪里的親戚好友?” 驚黛怕她認(rèn)出自己,不禁更是低下頭去,支支吾吾,王景誠一邊見了,忙道:“我們是陳府小姐喚叔的,這小后生是我內(nèi)弟,性子甚羞,怕見外人的,燕老太太請別見怪才是! 燕母一聽,不由呵呵一笑:“怕什么呀?我們?nèi)缃窨刹辉偈峭馊肆耍际且患易恿四!?br/> 五爺不禁插嘴道:“哈哈,可不是嘛,燕帥可得叫我們一聲叔才是,哈哈哈! 燕母一聽,也笑道:“叫什么燕帥呢,叫他又良,都不是外人了。” 五爺一聽,方才覺得了那話甚有漏洞,忙噤了聲,只得點頭稱是。恰時一個婦人走了前來拉住燕母道:“親家母,原來你在這,讓我好生找,你快去勸勸又良吧,如今他竟想換新郎服……唉!” 燕母一聽,便丟了王景誠三人,急急走了去。驚黛看著燕母的背影,只是茫然。 新房這邊廂,燕又良再是坐不住了,換下了新郎喜服,穿上一身黑西裝,正要拔腿而去,坐在床邊的新娘卻是喜帕也不曾挑開,只是在低了聲輕泣。 燕母一腳踏了進(jìn)來,壓低了聲音喝燕又良道:“又良!你給我站!” 燕又良不由停下了步子,臉色卻沉若黑鐵。 燕母走近前,聲如低哀道:“良兒,就算母親求你好不?就過了今天,你想怎么樣母親都答應(yīng)你!不要走,你要是走了,讓母親這張老臉往哪里擱?外面親親戚戚的,你就丟下母親一個人出笑話嗎?” 燕又良卻是悲憤至極:“母親是要拿兒的婚姻去換母親的顏面嗎?” 燕母不禁悲從中來:“我拿你的婚姻換顏面?你娶那個胭脂女,我一直是不同意,可見你對她已情至如此,也都答應(yīng)了你,讓你娶回家來,可如今卻不知她……你今兒娶的陳家小姐,哪里比那胭脂女差了?你真是不識好歹!若你固執(zhí)如此,母親也無話可說,只好一頭撞死在你面前,好去向你死去的父親謝罪,連我兒的婚姻我竟一點主意也不能拿了!”話說著,便要一頭撞上墻壁,燕又良手快,一把拖住了燕母,燕母卻叫著:“你放手,讓我去死,我若不死,對不住你父親!” 燕又良無法,只得道:“好!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還不成么?這天地也拜了,還要我如何?” 燕母方才停下來道:“回你新房去,你的新娘可仍在等你挑開喜帕!” 燕又良胸中哀鳴而喚,只得緩緩轉(zhuǎn)過身去,卻忽地眼角如閃過驚黛的影子,不由定睛細(xì)看?赡睦镉畜@黛的影子?不過是相思重故人影還罷了,燕又良只是苦笑地?fù)u了搖頭,終是進(jìn)了新房內(nèi)。燕母見他已進(jìn)了新房,便將那新房鎖上,方才遣散圍觀的親戚道:“大家繼續(xù)吃喝,小兒不懂事,還請諸位不必放在心上。”眾人回到席上,場子經(jīng)過那一鬧,卻是冷清了些許,燕母便又命管家的放上兩筒煙花爆竹,又將生氣提了起。 王景誠拉了驚黛的手,將她拽出燕府,一邊道:“如今你事兒也看到了,可死心了?” 驚黛卻不甘心:“方才燕母為了什么要撞墻?我卻不曾看清,莫非是又良……” 五爺一旁道:“驚黛姑娘,你這又何苦了去?盡是折騰自己,今兒個可是他的大喜,你若是去了,指不定被掃地出門呢! 驚黛卻一旁咬了唇不語。 王景誠看了看她那模樣,便知她是不能死心,笑道:“老五,我們先回吧,讓驚黛姑娘想一想,畢竟有些事就得自己決定,旁人不好插足! 五爺稱是,轉(zhuǎn)身便跟王景誠一道離去。 驚黛咬了唇,眼內(nèi)何時竟蓄了淚,她倚在墻邊,如被世事所棄,一身凄冷。 燕又良頹喪坐在桌邊發(fā)呆,桌上正燃了一對喜燭,喜燭淌下燭淚如若哭泣。床邊的新娘陳府小姐詩若只是一動未動,靜坐等她的新郎來挑了喜帕。 詩若坐了半日,約摸著時辰已是不早,又見燕又良不曾動靜,便自個挑起喜帕,偷偷看了一眼:他已換下喜服,臉色陰沉坐在桌前,不見有為人丈夫的半點喜悅之情。 詩若將喜帕掀開,蓮步款款移向燕又良,不禁輕聲喚道:“又良……”燕又良卻一眼也不看,仍只沉默。桌上合歡酒正待兩人倒了交杯喝下,詩若斟滿那酒杯,遞與燕又良,燕又良卻扭開頭去,看也不看一眼。 詩若只得放了酒杯,在燕又良身邊俯下身去,輕聲了道:“又良,如今你是我夫君,以前之事你便忘卻了吧,你我重新開始。” 燕又良卻霍地立起身來,走到門邊,道:“不可能的,你即便是填房,也無可替代驚黛,沒有誰可替代了她。” 詩若聽罷淚跌落下來,道:“我何曾不曉得,那日,你寧可不回,也不愿見我,如今娶回來,也不肯拿正眼看我,我如何不曉得?只是我求你,我不要什么,只要你對她好中的一分我便知足了! 燕又良道:“恐怕這些我也給不了你,你也是個體面人家的大小姐,何苦一定要跟了我吃份苦頭?” 詩若卻苦笑:“我愿意,這都是我所情愿,怨不得他人! 燕又良聽罷,悲憤而來,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和衣躺下,道:“你愿意受苦,那你便受吧,我不奉陪了。” 詩若怔忡原地,新婚伊始,自己的新郎卻對自己視若無睹,蒙頭自個倒在床上,心如針扎地隱痛。 燕母深夜也不曾睡了去,只是捻了佛珠在對觀音念念有詞,管家的此時在門邊敲了敲,燕母停下經(jīng)文,道:“何人?” 管家的道:“老太太,是我! 燕母方才起了身,讓碧綠去開了門。 管家的一進(jìn)便道:“回老太太,已送陳府的回府去了! 燕母點頭嗯了一聲,繼續(xù)閉了眼。 管家的卻又道:“回陳府路上,卻發(fā)生好生奇怪的事兒! 燕母方才睜了眼,問:“哦?是何事?” 管家的道:“我送陳府的回府,路上卻被幾個自稱陳府娘家叔叔的人攔下,其中一個較年長的昏迷剛醒,其他人卻道有人搶了他們的請柬冒名頂替來了我們府上吃喜酒。” 燕母怒道:“是哪兒的混賬東西騙吃騙喝?連我燕府都膽大包天敢來行騙?太歲頭上也敢動土了?!你去查了不曾?” 管家的道:“這個我倒還不曾查,只是……”管家的說著就抬眼看了看那燕母,只見她面有微怒,繼續(xù)了道:“只是白日里,我倒是注意有三個富家公子哥兒說是陳府娘家叔叔的,我當(dāng)時還奇怪了,陳小姐娘家叔竟有這般年輕的,小的如今一想,便是這三人搞的鬼了! 燕母聽罷,不禁回想了白日里,確有三個富家公子般的人物在府中吃酒,他們走時卻不曾有人留意,便道:“管家的,你快去報官,如果我燕府喜宴上被混混騙吃騙喝,傳出去讓我這老臉還如何出去見人?太亂了,這是什么世道!” 管家的卻躊躇了半日,方才道:“老太太,那陳府娘家叔叔的幾位說,搶他們請柬之人留下話兒,說是上海斧頭幫的九爺?shù)米锪。這恐怕不好報官,誰知這斧頭幫是什么人物,若搞不好……” 燕母不由站起身來,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一旁的碧綠卻道:“上海的斧頭幫來我們府上做什么?莫不是想打燕府的主意?” 燕母思忖片刻道:“或者,是沖著良兒來的也不定。” 管家的一旁問道:“老太太,那還報官不報?” 燕母手一擺,道:“先別緊著報,你們今兒個聽著,這事誰也不許往外宣揚,可都聽清楚了?” 碧綠與管家的忙不迭地稱是。燕母好容易寧靜的心緒再次擾得煩亂如麻,一宿只是忽睡忽醒的。 翌日一早,燕母由府中送飯的老婆子手里接過了飯盤,打開了新房的鎖,卻見新娘子俯在桌邊睡著,而燕又良則在床上和衣躺著,便知這一對新人昨夜并不曾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恩愛溫存,不由得嘆了口氣。詩若聽得聲響,驚醒站起身來,紅妝一夜消退,只余了憔悴。她忙接了燕母的飯盤子,欠了欠身請安道:“母親! 燕母心疼地拉起詩若,道:“孩子,委屈你了!痹娙粢宦,眼內(nèi)起了淚影,卻道:“這般大喜的日子,詩若不委屈,詩若高興呢! 燕母越發(fā)心疼:“唉,你不必請安了,我去喚那逆子起來!闭f罷便走到新床跟前,道:“良兒,還不快快起來吧,都什么時候了! 燕又良只哼了一聲。 燕母嘆了一口氣,坐在床沿道:“良兒,莫怪母親狠心,若非如此,你會乖乖地待在新房里么?你的脾性我還不清楚?跟你父親是一樣的,倔得十頭牛都拉不回!毖嘤至加炙颇谴伟阊b作未聽見。 燕母又道:“你若是怪母親硬塞給你一個妾去代替驚黛,你也錯怪了母親。驚黛的房,母親卻是一直給她留著,哪時她回來,她仍住里面去,仍是你的太太。我今兒個不是給你另配了房么?你還不明白母親的苦心?” 此時燕又良卻從床上一躍而起,道:“母親,好,我已明白了,你也不必再多說,反正如今也是生米煮成了熟飯,我還能怎么的?” 燕母見他軟下來,不由了吁了一口氣,道:“你若真能想明白才好,若是仍怨母親,那母親便是一片苦心往江水里撲通而去了。” 燕又良不再言語,徑直走到桌前,端了飯碗便快快地扒了吃,也不看眼前坐著的詩若。若是這姻緣是因為緣分所致,這緣分又是怎樣的緣?傷人至深的一段心事罷了!連自己都不可掌握,只能隨緣分而隨波逐流去。 話說小桃紅鋪子里,王景誠與五爺正拾掇衣物,五爺問王景誠道:“景誠,你看那燕府可有何不妥的地方?” 王景誠瞇了一雙鳳眼,神色迷離,道:“不妥確是有的,裴志坤的線人竟也安插在了燕府,說到底,這裴志坤是還不敢相信燕又良吧! 五爺又問:“燕又良可會與裴志坤走到一條道上去呢?” 王景誠笑了道:“這個倒是說不準(zhǔn)。早些年的時候,燕又良不是被裴志坤的得意門生斗敗下來,險險命喪山中?好在是驚黛姑娘救了他,方才今日重新成為一方霸主。” 五爺聽罷,不禁替驚黛鳴不平:“既然如此,娘的,竟然這么快就另娶了,我作為男人都看不過眼!” 王景誠呵呵一笑,那笑竟帶了嫵媚:“呵呵,他今日的娶妾,我看也有強娶的嫌疑! 五爺?shù)溃骸皬娙?那女人還能架了槍殼子讓他強娶她不成?” 王景誠又道:“若強迫你的是你爹娘呢?” 五爺這才恍然:“哎,你說的倒也在理,他娘的燕又良再牛叉叉的,他也不能拿他老娘怎么辦!”說罷好一陣大笑,又道:“讓那小子撿這么大便宜,他小子還不愿意了,要我,娶上十個八個沒問題,多多益善!” 王景誠不禁搖了搖頭:“老五,你這山匪的性子就不改一改!边@一言讓五爺摸了摸自個頭,才知說話說得粗魯了,嘿嘿一笑。 王景誠也不在蘇州久作停留,幾日后便和五爺搭上北上的火車。 五爺去鄰近車廂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坐在王景誠身旁壓低了帽子,道:“路數(shù)不對! 王景誠笑了一笑:“裴老爺來迎接我們來了。老五,按兵不動,上了北平再說!闭f罷,沉思片刻,又對五爺?shù)溃骸绑@黛姑娘也跟著我們上了火車,暗中保護(hù)她的安全,如無必要,先讓她獨處著,認(rèn)了咱們,別是落在了裴老爺手里去了! 五爺驚道:“驚黛姑娘跟咱們來了?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 王景誠笑道:“一個流浪的乞丐,在我們左手位置呢。別去看她,惹得裴爺?shù)男值茏⒁。?br/> 五爺應(yīng)了聲,吹了口哨兒,蹺個二郎腿,嘴里哼起曲兒來,“酒不醉人人自醉……得兒得兒鏘,”便又吊兒郎當(dāng)?shù)厮南旅榱嗣,假裝不經(jīng)意朝左手方向看去,只見那里果然坐了個乞丐,身形瘦小,破爛的衣裳,頭戴一頂極舊的氈帽,滿臉臟污卻有一對明亮的眸子。稍稍定睛細(xì)看,那可不就是驚黛! 五爺?shù)托α藢ν蹙罢\道:“驚黛姑娘怕是要跟定你了。哎,我說,這一路路況我倒是仔細(xì)留意了,卻不曾想驚黛姑娘竟從我眼皮底下漏了網(wǎng)!” 王景誠道:“你也不想想,一個乞丐衣裳都沒得穿了,她又是如何有錢買車票的?”五爺聽罷不由一拍腦袋瓜:“瞧我這點腦子!” 驚黛坐在位子里,抬眼警惕地往王景誠那邊瞧去。只見王景誠與五爺說了什么,那五爺便回了頭來,驚黛忙低下頭,只求不要被五爺瞧出什么。說來,還是王景誠與五爺救了自家性命,在燕府紅燭高堂時,曾有剎那的猶豫,只是后來靜下心來一念,這燕府已是難容此身了,而左右看這王景誠與五爺?shù)故钦郎系娜宋铮悴活櫼磺懈S了來,卻又不知為何難以啟口。 驚黛拿定了主意,見王景誠五爺兩人一路北上,怕是去尋那裴志坤,便左右隨行,也不現(xiàn)明正身。如是待王景誠發(fā)現(xiàn)了,親口留她,方才是真正待下的理由。驚黛卻又自覺得可笑,需要他親口明言讓她留下的理由,這又是什么緣故? 驚黛坐了一會,便覺倦意陣陣襲來,再看王景誠只是看報紙,而五爺在位子里打盹,便放下心,將帽子蓋在臉上,閉合了眼。兩耳都是火車在咣當(dāng)不住,人卻墜入初見燕又良的那一夜,驚黛與赤英輪流背了那受傷的燕又良,摸黑下了山,回到了鋪里,那燕又良卻直挺挺地對他們撥出了槍,一臉可怕的獰笑。驚黛一下驚醒了來,原來只是夢,便定了神。她扶了扶帽子,再望向王景誠與五爺?shù)奈蛔,卻是空了,忙四下張望,卻并不見兩人蹤影,心下又慌亂起來。 驚黛便起身到各個車廂走看,尋那王景誠、五爺二人。不過是打了一個盹,他們便從眼皮底下消失了去,驚黛不免心焦,索性脫了遮眼的帽子。驚黛越尋越六神無主,只知一味向前走去。此刻已來到臥鋪車廂,忽然,從旁伸出一只手將她抓了去。驚黛正欲叫出聲來,五爺手指噓地放在唇邊,驚黛忙噤了聲,王景誠正坐在臥鋪邊上,一手拿著帽子,笑吟吟地道:“驚黛姑娘,你受驚了! 驚黛不禁失笑,道:“原來,你們早知道我跟你們來了?” 五爺一腳踏在床沿,啐了一口道:“裴志坤盯上了我們,今兒處境得小心著! 王景誠卻笑道:“不打緊,黃金榮和杜月笙都得給我們斧頭幫幾分薄面,裴志坤倒不敢把咱們怎么著,只是派個眼線看咱們什么動靜罷了! 五爺卻道:“裴志坤那老家伙怕是奸詐著哪!” 驚黛不禁問:“你們被跟蹤了?這裴志坤是什么人物?” 王景誠一笑,顏面一側(cè)竟隱隱約約浮現(xiàn)了清淺梨渦,越看越俊,道:“裴志坤這人不簡單,十五歲投身國軍,很快便立下赫赫戰(zhàn)功,更是官場得意,一路青云直上,如今成了北平城的軍閥霸主,聽說是蔣軍手下的一名主將。此人老奸巨猾,狡詐多端,絕非善類,聽聞近年與日本人走得近,販毒走私媚降,哪一樣都不曾落下了他!” 五爺咬牙切齒著道:“這種人渣,早滅了早安生!” 王景誠卻是風(fēng)輕云淡了道:“老五,裴志坤是我們手中的大棋,先不能動他,從他身上能找到我們要找的!闭f罷,又是一笑。 聽罷,驚黛細(xì)細(xì)看了他一眼,卻不知他要從這人身上挖出什么來,只見他黑蠶絲緞面的襟衫,罩著灰褂子,身形瘦削的書生模樣,卻是玲瓏八面游韌江湖。自遇他,時時都見他笑,即便是泰山壓頂,危在旦夕,都未見他方寸之亂,如此年輕便已練就處亂不驚的姿態(tài),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車在北平車站停下,王景誠撩起袍子隨人流而去,五爺與驚黛緊跟其后。 車站內(nèi)人流洶涌,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前方不遠(yuǎn)處有治保隊的在檢查可疑人員,不時大聲斥喝,人流便只得緩慢前移。 待三人走近前時方才看見治保隊的扣押了賣水果的攤子?茨侵伪j牭牟幌裾(jīng)人物,將老人一擔(dān)的梨子挑了個大橙黃的分著吃了,仍不住叫罵:“你是老眼昏花了看不清還是怎么回事?明寫著禁止買賣,還在這兒擺著攔路,等諸位爺們解了渴再拿你回局里!” 賣梨的老人攜著半大的孩子,看似他孫兒,縮在一旁。老人跪著求道:“各位長官,小的不識字,剛從鄉(xiāng)下來城里,巴望著能賣點水果,收倆小錢回家,長官大人饒過小老兒吧,小老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治保隊的卻啐了一口,吼叫:“你沒看著這么多人被你一個人攔著走不動么?瞎了你的狗眼!” 【第十三章】獨入狼虎穴 驚黛在車內(nèi)坐定,暗想不覺那人聲音好生熟悉,黑衣人扯去面罩,驚黛驚詫萬分地道:“是你!我原以為真的是那日本人將我劫回去呢,景誠,你怎么知道我在裴志坤那的?” 那黑衣人便是王景誠,他笑了笑道:“九爺?shù)氖挛已赡懿恢,只是他派你去探情報時我真不知情,你去了百樂門才得知。這樣太危險了,我們趕去百樂門問了侍者才知道你被裴志坤抓去了,只好扮成山澤的人將你救出來,不然,落在裴志坤手里沒有好果子吃呢!” 驚黛笑了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接近裴志坤或是日本人,我們才能探到情報。” 王景誠卻堅決而果斷了道:“不行!這種事怎么可以讓你去做?你不像我們這幫人,是專刺殺這些狗漢奸的!” 驚黛卻道:“又有何不可?裴志坤與日本人勾結(jié),害國殃民,我也是中國人,如何就不能做這樣的事?” 王景誠仍固執(zhí)道:“不行,你只是一個閨房不出的小女子,這樣的事自然有我們?nèi)プ觥?br/> 驚黛打斷他:“不,景誠,赤英已經(jīng)犧牲,日本人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欠下累累血債,戰(zhàn)場不分男女你我,你懂么,赤英我唯一的弟弟,他已經(jīng)去了,我若連他的仇都不報,那我不是枉作為人么?” 王景誠噙了眉,深深看住驚黛:“驚黛,你可知道這一去極可能便有去無回,我怎么能讓你冒這個險?”面前這弱小女子,盡有品不完的美妙,卻不曾想到她看似柔弱的身下竟有那般強悍的心與意志,不禁令人起敬。而念及她只身前往狼叢虎穴,只覺心如刀絞,他怎忍心罷手不管?他所要的,只是日日相見安好那般簡單,卻似乎遙不可及,眼前這女子的眸子如此深黑如一泓潭水,如此堅定,不可動搖。便沉聲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已執(zhí)意,只怕是我也攔不住,如景織那樣,將人鎖上又如何,若她的心已不在這里,再多努力都只是枉然!” 驚黛自王景誠眼中似看到萬千內(nèi)容,而這內(nèi)容只是瞬間即逝,未待她讀懂便化作他呵護(hù)的暖意,如她是景織,是他的親妹般,他疼惜至深。驚黛低下頭,若自己只是景織的影子,那般亦是對了,他與她之間,那道鴻溝是淵,跨不過去便好好相凝相望罷。 回了王府,驚黛一夜未眠,那心思如帛,纏繞在身。何時竟對王景誠有了異樣的心思?而怎么可以?燕又良方才是她的夫,一生白發(fā)相隨的君,即便他背棄,而怎么自己亦那般快地便變了這顆自己也認(rèn)為是堅如磐石的心?一想到此,那自責(zé)變作一把匕首,刺入心臟,令人窒息,難以呼吸。驚黛豁然驚起,將那柔綺的隱秘之情掐滅。 再難入眠,驚黛索性起身,打開房內(nèi)的燈,燈芯暖黃,那橙黃的光灑在面容之上如是為她飾上一層華麗的金粉,而這金粉剝落,驚黛捂著那右頰上的蝶斑,將手緩移開去,卻見得觸目驚心。 回憶的暗門將開,遠(yuǎn)在陳年煙黃舊事里,依稀可見曾經(jīng)美麗的婦人跟隨她木訥忠厚的丈夫一同上山采胭脂花,不遠(yuǎn)是兩個半大的孩子在山坡嬉戲,小男孩采了一把野菊,追著他的姐姐,尖叫道:“姐姐,姐姐,等等我,看我采的菊花,送給你好不好?” 那坡上的女孩回首燦爛一笑。亦喚道:“赤英,快點,我們要趕上爹娘! 而那野地花海里起身的美麗婦人看著山坡上的兩個孩子,臉上展現(xiàn)無與倫比的美麗與祥和。兩個孩子跑近前來,各自手中都是一大把野花,爭先恐后地獻(xiàn)給那婦人:“娘,娘,這是我采的,做胭脂能用么?” 婦人接過那花束,放在背著的竹簍里,臉上笑意漾開:“看你們跑得滿頭大汗,驚黛,看好弟弟吧,別讓他亂跑。” 那小女孩歡快地應(yīng)著,便拉著年幼的弟弟往爹爹那邊去了。 兄妹兩人跑近,卻見平日里笑呵呵的爹爹卻一臉深沉地坐在那草地上,手中拿著一塊紫紅的石頭在左右細(xì)看著。女孩在爹爹身旁蹲下,好奇問道:“爹,這是什么石頭呀?” 爹爹回過神來,卻慌亂地起身,避開她:“別靠近來,驚黛,帶你弟弟離開,去你娘那!快去!” 驚黛從未見過爹爹這般樣子,便只得拉了弟弟回身往娘的身邊去。 那以后,便見爹娘神色深沉,再無平素里的歡聲笑語。而爹爹仍是每日挑著擔(dān)子出去賣胭脂,直至有一日,爹爹回來后一臉興奮地對娘道:“我找到另外的東西了!我終于找到了!” 娘亦是高興地問:“真的么?那我們可以做紫羅剎了么?” 驚黛好奇地近前問:“娘,什么是紫羅剎呀?”而娘卻不回答,只是斥道:“小孩子,別問這么多!” 驚黛記憶猶新,那夜爹娘亦是一夜未眠,在胭脂房里通宵燃了燭火。在裂開的門縫里,驚黛看見忙碌做胭脂的爹娘。 驚黛念及此,這才想起,那次在野地里爹爹拾到的其實便是云南毒蟲所衍下的紫泥石,皆因這紫泥石,自此一家毀了容貌,亦從此走上顛沛流離的背井離鄉(xiāng)之路。 爹為娘抹上紫羅剎之時,那幻變而出的絕世容顏令爹娘相擁而泣。這紫羅剎經(jīng)過百年的失傳,卻在他們手中得以重現(xiàn),焉能不歡欣?而哪知,娘的面容在三日后毀盡,自此娘便自封在屋內(nèi),再不見人。娘美麗了一生,卻面臨這般殘酷浩劫,她甚覺無顏再與爹爹相對,娘痛不欲生,欲尋短見,而好在爹爹發(fā)現(xiàn)及時,方才阻止了悲劇。 爹爹更是痛心,若非拾到紫泥石,若非鬼迷心竅要將紫羅剎重現(xiàn)于世,娘何會落得這般模樣?爹爹早出晚歸,上山采藥醫(yī)治娘,只是未過多日,爹爹也因沾了這紫羅剎而漸漸面容生起黑紋,連同驚黛與赤英,也難逃此毒禍害。 全家愁云慘霧之時,天下也不太平,軍閥割據(jù),戰(zhàn)事連連。舉家逃難,爹娘最終是死在了半路上。爹爹臨終前將那《胭脂志》交給驚黛,并一再告誡,再不可動紫羅剎的念頭,只要好好活下去,平安便好,驚黛終是垂淚而應(yīng),爹爹方才含笑離去。 而驚黛卻不曾守住自己對爹爹的承諾,再翻出那本《胭脂志》來,并將紫羅剎敷在了自己面容上。驚黛微微一笑,喃喃道:“爹爹,對不起! 裴志坤自那夜美人未得,心中甚是抑郁。來上海,本特意會晤山澤浩武,不料想上海彈丸之地的法租界,竟藏了國色天香的女子,一日未得,撓得心頭甚是既恨且癢。只是這山澤浩武不可開罪,也唯好忍一時,再擇機將那女子要回身邊來。 裴志坤看了看案上那幅未畫完的美人圖,體態(tài)裊娜,只是五官空白,忽地回想起那晚所遇的姑射仙子,這才恍然,呀,竟是她!真是她呢!原來早已邂逅,可恨當(dāng)時酒醉,昏頭漲腦,竟以為是錯覺,哪想她竟真的是仙女下凡來。怪不得她對自己笑說有緣分,如此一想,裴志坤又是一陣跺腳嗟嘆。 忙洗好墨硯,蘸飽狼毫筆,他要將這美人圖完成,將她掛在日日可見的書房,只卻是,臨到下筆時,那手竟怯意,唯恐一筆謬誤便將那無瑕面容毀盡,左右猶豫不決,只感有心而無力。 裴志坤索性放下筆出了書房,負(fù)著手,轉(zhuǎn)向那花園處散心。正步在了園心,手下的跑來報有人求見,裴志坤正煩惱著,便沒好氣地道:“不見,誰也不見!”手下正要轉(zhuǎn)身去,卻迎面撞上一人。來人碎笑一聲,極是軟糯的嬌音,引得裴志坤回得頭去。墻院花蔭下,正有一雙米色繡蝶撲花的玲瓏鞋頭呈在眼底,再往上了瞧,是一幕錦繡裙匹,團(tuán)團(tuán)球紋暗花戲游鳳,越挪上視線,越見是不住的瀲滟姿色,最后定格的,正是他意欲描繪而無力描出的那張面容。 裴志坤呀地吃一驚,忙拉了來人的柔荑,聲線里百般溺愛地道:“竟然是夜來香小姐,你怎么……”說話間再次仔細(xì)打量著她,只暗憂那日本人不知將她如何處置了去,“你可還好吧?那個山澤對你不曾……?”支吾間,只是恨道出美人已落他人手的事實。 驚黛又是哧哧笑,見裴志坤一副憐惜模樣,自然又想到那晚他在王景誠槍下的慌亂來。大約,他是誤想山澤識破他的伎倆,將人捉回去,這無疑破壞兩人關(guān)系。驚黛暗自揣測間,頓時心生妙計。 驚黛掙脫裴志坤的手,百般委屈,將那嫵媚嬌怨喘喘隨淚而出,抽泣了道:“裴爺還說要保護(hù)我,哼,我看這些誓言都是說著好玩的!”說罷,轉(zhuǎn)過身去,將那手中的素白絹子拭淚。 裴志坤一見美人流淚,好生心疼,忙不迭哄道:“哎喲,美人,別哭,哭壞了這么美的眼睛,裴爺我心疼啊。你看那晚上,山澤的手下拿槍指著我,我就是有三頭六臂,我也沒有辦法呀,不然,我怎么能讓他將你搶了去?” 驚黛卻不饒依:“去,你不是北平大軍閥么?怎么,一個小馬仔拿槍指著你,裴爺你就甘心讓我被他們搶去了?我看裴爺端的是口是心非!” 裴志坤已被她一笑一哭中暈頭轉(zhuǎn)向,只當(dāng)她是女菩薩供起來,一臉迷笑:“夜來香小姐,我愛你還來不及,怎么會像你說的那樣呢?你不知道,這個山澤浩武可是日本軍的高級軍官,況且,我跟他剛談成一筆生意,不好開罪,實在是不好……” 驚黛聽罷,假意生氣道:“那看來我這趟算是來錯了,還以為裴爺為了我會不顧一切呢,結(jié)果我是自取其辱了!闭f罷,便轉(zhuǎn)身欲離去的樣子。 裴志坤見狀,忙攔住她去路:“哎喲,我的姑奶奶,我的夜來香小姐,我發(fā)誓,從今往后我要好好保護(hù)你,讓你不再受誰的欺負(fù),好不好?”說話間,那小眼睛骨碌一轉(zhuǎn),接著道:“既然來了,不如你別走了,留下來,回去百樂門指不定山澤還會尋上門去,只有跟著我,你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享受榮華富貴,過上多少人羨慕的官太太生活,你說可好?” 驚黛聽罷,心下揣測衡量了幾分,便裝出甚是心動的樣子,道:“裴爺是當(dāng)真?不是兒戲?” 裴志坤忙不迭地連說了幾個是是是,驚黛又似不相信的樣子:“哎呀呀,你們是達(dá)官貴人,要女人有多少是多少,怎么會只對我一個女子動真呢,罷罷罷,我看還是頂不得真的!闭f罷又要提腳而去。 裴志坤那官場里威風(fēng)八面的樣子早不見影蹤,此刻只恨不得將心掏出給那個美人:“我說夜來香小姐,我裴某一生最重情,怎好將我與那些輕浮浪蕩之人相比呢?你若是不信,我這便將你娶下,生生世世地待你好,只倒是不知你可愿意?” 驚黛啐他一口:“呸,這就想娶我了?哪能這么輕易的事兒!若你是真心喜歡我的,你便要為我報仇才是,只要你做到了,我就信你!” 裴志坤欺上前來,信誓旦旦地道:“只要你說,我什么事兒都為你做到!” 驚黛看了看他,美目怨懟地別開去:“我讓你去教訓(xùn)那山澤浩武,你可答應(yīng)?” 裴志坤只道是不解:“這……這是為何?” 驚黛嗔道:“那晚山澤手下將我抓了去,我施計才將他灌得不省人事,趁山澤那老狗醉得靈魂出竅,才穿了他衣服逃出來?珊弈抢瞎穼ξ摇瓕ξ疑跏遣桓蓛,好在我逃脫,若非如此,只怕現(xiàn)在早毀在這老狗手里去了!” 裴志坤聽驚黛一言,如此說來,眼前這羞花閉月的夜來香并不曾被那個山澤浩武污辱,裴專坤心里暗自兀地一喜。目力狎昵處,見驚黛粉藕般的玉頸只小小巧巧地露了一截,再往下,只可恨那旗袍緊遮,難見杏色春光,頓時不禁心猿意馬,卻想那山澤浩武是不可開罪之人,美人這話著實令他為難,而這難,卻敵不過他款款真情實意地答應(yīng):“你說怎么就怎么,只要你高興,我只要你高興。”說罷,牽了驚黛的手往房內(nèi)走去:“來,我要讓你看看,這是我裴爺給你的樓,你住下了,你便是這兒的主人,你看如何?” 驚黛隨裴志坤的腳步一并走來,洋樓自是寬庭別院,栽花種樹,漸入得樓內(nèi),便是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椅設(shè)置,墻壁處懸了梅蘭菊竹的潑墨國畫,案幾上又放了幾盆盆景,最是顯眼處,是堂內(nèi)立著的柜式石英鐘,沉香木,應(yīng)是洋貨,一見便知價值不菲。這裴志坤定是克扣了大量軍餉,搜刮了不少民脂吧,如今又與日本人勾結(jié),做地下交易,從中謀取國難財,真可拉了槍斃!上海之地尚且購置下如此豪宅,那北平呢,更不知如何的奢華了!驚黛暗自想了,不禁恨恨地咬了咬牙。 裴志坤將驚黛帶上二樓書房,驚黛暗道不好,莫不是這老色鬼就急想了要她?若真如此,她需得尋法子來逃脫才成。 裴志坤并不曾留意驚黛眼底下的慌亂,只是開了書房門,將驚黛按在沙發(fā)上,道:“美人,你好生坐著,我給你尋寶貝來! 驚黛不知裴志坤意欲如何,只有乖乖坐著。只見他走近書架,在放滿書的地方暗自摸索了一會,忽地見整扇墻壁竟暗自轉(zhuǎn)動起來,裴志坤忙向驚黛招手道:“你且隨我來!斌@黛只好起身隨他去。 轉(zhuǎn)入那一室空間,見陳設(shè),便知此地才是他的臥室,必是這裴志坤怕死,畢竟做的虧心事忒多了去,總會有殺手盯上他,于是便在將臥房安置在這無人知曉的暗室內(nèi)。 裴志坤在那臥房案幾暗格處找出一方沉香木盒來,光那木盒便已是精致絕倫,盒面雕游龍驚鳳,方形盒身兩側(cè)安了把手,卻道是提著用的。見裴志坤拿出來用了力氣,驚黛暗想那盒內(nèi)必是重物。 裴志坤涎笑著湊近驚黛道:“美人,這里面的東西,我收藏了好久,就道是有朝一日為真正的美人相贈解懷。如今我可真尋著你了,這東西也派上了用場。”話說著,便將木盒子推到驚黛面前:“打開來,里面的東西都是你的! 驚黛正想伸出手去,卻又猶豫不決,莫不是這老滑頭下的套子讓她鉆?不好輕易收了,便將那伸出的雙手又生生地縮了回來,用帕子一拭嘴唇,幽幽了道:“不知裴爺送的是何物?我可不好輕易接了呢! 裴志坤卻好生奇怪道:“送禮便是禮,有何不好接的?” 驚黛笑了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收裴爺?shù)亩Y?你叫我焉能不害怕?”說著便拿水靈的眉眼瞄了瞄那裴志坤。 裴志坤浪浪一笑,搖著頭道:“看你說的,難不成裴爺我還能害你不成?你不敢打開來,我替你打開!”說罷,便將那木盒上的搭扣啪一聲地打開,驚黛看得稀奇,暗室內(nèi)本就昏昏地暗著,而那搭扣卻是幽幽有光,待一打開那盒蓋,頓時金光四射。驚黛不禁拭了拭眼,定眼往那盒內(nèi)瞧去,好一副金鑲玉的鳳釵龍鏈!裴志坤小心翼翼地將這鳳釵龍鏈取出,雙手晃動間,那龍嘴邊欲吐的金珠正迸出宛轉(zhuǎn)不已的金光來,而龍眼卻是兩顆血紅的石頭鑲嵌,而鳳釵也是純金精雕細(xì)作而成,鳳翅上每根羽毛紋理都一清二楚,鳳羽與玉石相間,煞是寶光耀眼,而那鳳嘴微張,栩栩如生,凝神處似乎真可聽見龍吟鳳鳴呢,這果真是絕世的寶物。再看那木盒,是沉香木所作,盒內(nèi)鋪了猩紅絨布,越發(fā)襯得這純金鑲寶石的寶物貴重?zé)o與倫比。 裴志坤將這寶物捧在手中,贊嘆道:“你可知道這龍鳳釵鏈原本是那宮中的寶物呢。我早年初到北平,還是個不足十五歲的小跑堂,得知皇宮尚有些寶貝,都是些洋鬼子搶剩的。圓明園被燒,可是暗室里收藏的寶物他們并不知道呀。不過搶的搶,燒的燒,也都?xì)У貌畈欢嗔,獨獨有這一件,到了我的手上,你可知道我靠它取得了官位,一步一步往上攀,再后來,我得了權(quán),將這寶貝又奪了回來,我就知道它能給我?guī)砦蚁胍。你看,這不都實現(xiàn)了么?官爵,美人,它都給我?guī)У缴磉厑砹。美人,我要你戴著它,它是我的寶貝,你更是我的寶貝呀!?br/> 裴志坤說著,便要將這金光迸射的金器往驚黛身上戴去,驚黛忙是一推,道:“瞧裴爺急得,這釵子原本是別在頭發(fā)上的呢,而這副鏈子卻是戴在脖子上,我如今卻是戴不得呢! 裴志坤聽罷便將那金器放在驚黛手上,驚黛便覺手里兀地一沉,呀,那分量真是夠足。裴志坤笑道:“這金器原本是宮中皇后的飾物,如今給你,你也便有那一國之母的儀容,待不久的日后,我要你當(dāng)真真正正的國母!” 驚黛一聽更是驚詫,暗想了裴志坤這話中有話。雖這老滑頭已是六旬的枯老頭,而因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仍保養(yǎng)得如四五十歲那般,而從方才那番話中更是可想而知,裴志坤的勃勃野心,他不甘心據(jù)一方稱霸,而是,他的胃口是在天下江山稱王!驚黛一想,不禁悚然一驚,手心滲出涔涔汗意來。 驚黛雖捧著寶物,卻如是一堆烙手的燒鐵般,忙將它放回盒內(nèi)。裴志坤見狀,不解:“怎么?不喜歡?” 驚黛自知失了態(tài),忙道:“哦,不,不是,我卻想,這寶貝可是價值連城,捧在手里真怕摔壞了! 裴志坤這才笑起來,道:“可見美人也是喜愛得緊,這都是你的,如何?我如今這樣你總可放心我對你的真心實意了吧?” 驚黛笑道:“裴爺說的,小女子哪敢懷疑裴爺是假心假意呢?” 裴志坤此時盯住驚黛那面容,面露奸狂,驚黛如是到手的羔羊,他只恨不得立馬吃下肚子里去。而驚黛面露驚慌,簌簌地退縮,那嬌小可憐的模樣更令他胸膛有火漸燃而起。 裴志坤生生壓抑了那漸重的氣息,故作閑閑,道:“你原名可叫什么?”話說著便轉(zhuǎn)向驚黛身后去。 驚黛自不敢回過頭去,只垂了首輕道:“我本叫蘇瀾子,自從了歌舞這行,因是唱《夜來香》小有虛名,便自此人叫夜來香了! 裴志坤口中念念有詞:“蘇瀾子,蘇瀾子,確是美,妙哉!” 驚黛不敢妄動,聽得裴志坤這般念叨自己的名,卻又忽地沒了聲息,這身后如是有獸在悄無聲息地靠近,再靠近……她不敢動彈,斂息而聽。屋內(nèi)靜可聽針落地,這靜卻讓驚黛感到異?謶帧K挥X那咻咻吐出芯子的巨蛇正游移而來! 果不其然,忽地身后伸來兩臂緊緊箍住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