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我們的青春朽不了


作者:馬拓     整理日期:2014-08-17 11:54:55

馬拓,
  古道熱腸的天枰座85后北京警察,患有嚴重的碼字強迫癥。
  《私》小說簽約作者,主要作品《謎開夢散》、《鳥》等。 
  作者簡介:
     古道熱腸的天枰座85后北京警察,患有嚴重的碼字強迫癥!端健沸≌f簽約作者,主要作品《謎開夢散》、《鳥》等。
  目錄:
  題記001
  第一章鬧心的演出001
  第二章內(nèi)訌006
  第三章?lián)屒亠L波016
  第四章樂團重組024
  第五章翟晨的麻煩事035
  第六章初露端倪的驚天秘密045
  第七章對癥下藥054
  第八章運籌帷幄062
  第九章展唯的心魔069
  第十章物歸原主077
  第十一章韓鈞病了084
  第十二章步步為營095
  第十三章車禍105
  第十四章貓捉老鼠的游戲113題  記   001
  第一章   鬧心的演出  001
  第二章   內(nèi)訌  006
  第三章   搶琴風波  016
  第四章   樂團重組  024
  第五章   翟晨的麻煩事  035
  第六章   初露端倪的驚天秘密 045
  第七章   對癥下藥  054
  第八章   運籌帷幄  062
  第九章   展唯的心魔  069
  第十章   物歸原主  077
  第十一章 韓鈞病了  084
  第十二章 步步為營  095
  第十三章 車禍  105
  第十四章 貓捉老鼠的游戲  113
  第十五章 心路  121
  第十六章 寶東歸來  130
  第十七章 南竹竿一戰(zhàn)  141
  第十八章 圓滿的增編  149
  第十九章 李曉悅的又一個秘密 159
  第二十章 誤會  168
  第二十一章 打開秘密  180
  第二十二章 艱難的分手  191
  第二十三章 隆福寺大火  202
  第二十四章 韓鈞的末路  214
  第二十五章 出國之爭  227
  第二十六章 翻臉  236
  第二十七章 冉琳琳之死  246
  第二十八章 林川的糾結(jié)  255
  第二十九章 暴風雨前夕  267
  第三十章 東窗事發(fā)  279
  第三十一章 翟晨的抉擇  291
  第三十二章 林川的救贖  301
  第三十三章 對他們的告別  312
  尾  聲   322
   老北京是很有故事的。我生長在這里,還不到二十個年頭,聽說的遠比經(jīng)歷的有內(nèi)容、有聲色。時間是口井,井越深,水就越深,我們趴在井邊,總想眼巴巴地瞧見點兒什么。
  其實我們什么也瞧不見,但又沒誰敢跳下去,只能聽井邊的老人給我們講過去的故事。老人說,這里原先有棵樹,于是我們能想到在這大太陽底下,曾是有一大片陰涼的;老人說,那邊原先是條河,我們仿佛就看見了忽悠忽悠劃過去的橡膠艇和鐵皮船;老人說,老北京最風月了,以前這里的年青人談戀愛搞對象都癡得不行,沒個生離死別簡直都不像話。
  我覺得最后一條挺玄乎。難不成那會兒的人都活在電影里?電影里癡男怨女花花世界,全是過了頭的薈萃,我不信。但也能理解,老太太遲暮之年,嘴上耍耍浪漫,比聊別的強。
  不過老人又講:“甭往遠了說,你們爹媽這一代年青人就都比你們現(xiàn)在敢愛敢恨。你們現(xiàn)在這些小人兒,都是不經(jīng)事的,都是要嫩一輩子的。”
  老人緊接著又“唉”了一聲。
  我和她坐在隆福廣場里。老人是我家的老鄰居,在東四活了快一輩子,看上去下輩子還要在這兒輪回。她說她每天從胡同里出來曬太陽,溜一圈再折回家,記起的事情就夠?qū)懸槐緯。所以她話越來越少,她老覺得一有開頭就收不住,就活回去了。
  人最美好的都是當年,但絕不能活回去,那樣會格外孤獨。
  老人的外孫女小月是我女朋友,現(xiàn)在正拿著單反照相機在隆福廣場耍把式。她媽原先是拉小提琴的,據(jù)說還有兩把刷子。可從七零后遺傳到九零后,藝術細胞也偷了懶。 
  隆福大廈的門還像往日一樣緊閉,自我懂事以來,那扇門就沒開過。以前聽說這里著過一場大火,把整個隆福寺集市都燒沒了,再重建,也不復往日風光,于是干脆關門大吉。老人神采奕奕地跟我描述當年隆福寺大街的盛世,仿佛那也是她莫大的驕傲。我才知道,我們現(xiàn)在坐的這塊空地上,當年幾乎天天是廟會,古玩字畫、鞋帽衣裝、瓜糖梨棗……簡直連下腳地方都沒有。對面的隆福大廈更是京城最大的購物中心,和現(xiàn)在亦是繁榮的西單大廈并駕齊驅(qū)!澳菆鼍埃盟蔚ささ脑捳f,就是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老人的精神頭又泄下去。她的驕傲來也快去也快。
  “后來呢?那場大火是怎么回事?”
  “后來……你應該問問我閨女去,她可是見證人呢。等哪天她從國外回來,我叫她給你講!崩先寺柤绨,忽地有點兒調(diào)皮。
  老人的閨女去國外好些年了,走時候我還上小學呢。我說:“您就跟我說說吧,從我小時候起您就從來不跟我講東四著大火的事,他們還說這里以前挖出過石碑呢,可邪乎呢,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他們見過?”
  “那肯定沒有呀!
  “他們夢里沒準兒見過!
  “保不齊。我夢里還見過呢!
  老人不說,我也只能把好奇心攢起來。不過有天我發(fā)現(xiàn)一堆好東西,那是在幫小月收拾東西時,她媽留下的一箱子日記。那可真算是日記,一個又一個花花綠綠的小本,皮兒都是塑料的,邊框綿延著暗黃,摸一下都粘手。
  每一本都記了個滿滿當當,至少也有好幾年的故事。
  日記必須是秘密,卻在小月的房間里塵封,讓我很是詫異。小月想起來了:“這堆東西我媽出國前就說送我了,說只要我到了能看懂的歲數(shù),就隨便看!
  我說:“那你看過嗎?”
  她說:“沒有,太多了。寫得又草,誰愿意看!
  一會兒她又說:“要不咱倆一起看吧!
  我大概翻了一下,整套日記記錄的基本是1990年到2000年的事。那些年,小月她媽也就二十多歲,比我們現(xiàn)在稍大一些,代溝也不至于太深。這十年的日記里,筆跡忽而婉轉(zhuǎn)輕盈,忽而粗重頓挫,有些篇頁還被扯去,留下一排排鋸齒。當然,這些鋸齒外本應有的內(nèi)容,在我后面要講的故事里也只能化成想象。
  整個下午,我和小月老人就呆在她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像尋寶一樣翻看著這些日記。令我頗感意外的是,日記里的主角,遠遠不止小月母親一人。那是一群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年青人。只不過時代相隔,世情久遠。再令我意外的是,那個故事如此漫長而刻骨,故事里的少男少女情感交織,復雜深邃得又讓我難以敘述。我敢說,這是我看過的最熱烈、最長情、也是最樸素的故事。
  這本日記的真實感、時代感,無一不刺激著我想要分享它的沖動。盡管它殘缺不全,但我大致也能理出當年東四著大火的事件。那可比聽傳說入勝多了。
  我才知道,那時的兄弟,都是生死之交。
  我才知道,那時的愛情,都在浮華背后。
  我才知道,那時的這座城市,還是會呼吸的。
  我不知道的是,如果現(xiàn)在的我們?nèi)ソ?jīng)歷我們父輩的故事,又會改變怎樣的歷史?
  所以我決定,把這個故事講給現(xiàn)在的大家聽。不論你是迷茫還是清醒,不論你是失落還是得意,也許聽完這個故事,你會發(fā)現(xiàn)新一個自己。你也會發(fā)現(xiàn),時間雖不留人,但它會守住最珍貴的東西,偷偷地塞進你懷里。這是一種令人感動的奇妙。
  這段故事如何開始呢?
  我找到了夾在書頁中的一張老照片。老照片其實并不老,上面坐的坐站的站攏共有七個年輕人。小月母親站在時光里,笑得節(jié)制,卻也自然。照片上已泛起點點黃斑,其實這段故事并不遠,順著歲月倒過去,其實我們觸手可及。
  照片背后用鋼筆寫著一首小詩,:
  歲問今夕處,
  碌碌在何年。
  離散十三者,
  再會也姍姍。
  但愿我們能把他們的故事,那段只屬于他們的曾經(jīng),變成大家最美的詠嘆。只為我們每個人都應有一段不朽的青春。
  第一章 鬧心的演出
  一大早,展唯就在家忙得滿頭大汗。冉琳琳這時候又趕來了。
  琳琳悶得慌,嘴不識閑:“你別忙啦,據(jù)說小鼓樓她們今天拉《死與少女》!
  “不去,大早上起來要死要活的!闭刮ㄑ劬Χ紱]抬。“你不是早就想見見你的偶像了嗎?”
  展唯平常語速就快,所以總是氣勢洶洶,倍兒有說服力。這是拜她爹媽所賜。她爸在東安市場副食店的售貨員,號稱“千面之王”,說話從來都跟連珠炮似地又快又精。她媽是東四供電所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出來進去地喜歡擺譜,說話也是一套一套的。倆人一個弄錢一個弄權,絕配。
  琳琳家就不同了,母親在隆福大廈管庫房,父親在家待業(yè)三年還未見底,家里總是不太和諧。琳琳倒是成天嘻嘻哈哈,出污泥而不染,除了隔三差五冒冒傻氣。
  院墻上太陽升起來了。那年北京是潮夏,下雨下得到處長蘑菇,現(xiàn)在突然有了太陽,倒讓展唯龍顏大悅。在久違的陽光下,皇城根的城墻又鮮又亮,跟河邊的大松樹組了個紅配綠。紅配綠,還就是很好看。其實從去年的亞運會開始,北京已經(jīng)夠好看了,尤其在夏天,簡直就是新娘子的大花襖,美到家了。
  展唯和琳琳邊騎車邊賞著胡同里碎花似的影子,很快到了學校。大門里挺安靜,除她們外再沒個喘氣兒的。一座假山上頭正呲著水,呲出一道病歪歪的小彩虹。展唯支棱耳朵聽半天,沖冉琳琳罵街:“我就說你不靠譜,哪兒有什么演出?我告訴你我那兩只雞要死了我跟你沒完!”
  琳琳把車扔在一角落,拉展唯跑向金帆樂團的院子。院兒里照樣安靜,幾只喜鵲正飛來跳去地搶食。劇場造得寒酸,門又破又臟,不細看以為是茅房。展唯不情愿地跟著,看她伸手一推門,然后就一頭栽了進去。展唯“嗷”地一叫,然后才看見門里面人山人海,全都傻著眼看她們。她向后撤退,看見冉琳琳已經(jīng)和一個男人壯烈地倒下,旁邊還骨碌著一只大茶缸子。
  馬上有人沖來扶那男人,想必是個小官。展唯面前立馬擠滿了屁股。她在一片大笑中去揀那缸子,追不上,只能跟它賽跑。那東西無休止往前滾,跟犯了脾氣似的沒完沒了。等展唯逮住它,冉琳琳和那個倒霉男人也站了起來。男人戴好眼鏡接過缸子,壓火問琳琳:“你哪兒的你?女孩子家家怎么這么二迷糊?”
  琳琳滿腦袋飛小鳥,舌頭也轉(zhuǎn)筋。展唯便說:“我們是樂團的!蹦腥藛枺耗銈儌z都是樂團的?我怎么沒見過?是管樂的還是弦樂的?展唯正想著該怎么裝糊涂,樂團的白老師就過來了,她看了看漲成豬肝臉的冉琳琳,沖那人說:“噢,這兩個是新生,拉小提琴的,算是咱們弦樂團的人。你跟著小鼓樓跑了這么些天都沒見過,大驚小怪的!比缓笥纸o展唯和琳琳引薦:“這是咱們弦樂部的劉老師,劉參謀,呵呵,小鼓樓就是他一手帶起來的!
  展唯點頭哈腰:“劉參謀好!”心想,怎么不直接叫司令?
  冉琳琳還沒來得及獻禮呢,劉參謀就氣宇軒昂地走了。
  琳琳小聲說:“你瞧他那樣!他干脆走正步得了,更精神!”
  “沒看出他是內(nèi)八字兒嗎?估計小時候被鋸過!”
  倆人笑半天,就近找了一座坐下,等著一睹小鼓樓的尊容。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臺上是幾個吹管的男生。展唯向鄰座打聽,人家說:“前面都是樂團別的組合,小鼓樓肯定壓軸啊。”
  琳琳和展唯正貧著,忽然周圍清靜了。展唯看過去,臺上已經(jīng)站了四個女孩,清一色都穿小西服、扎馬尾辮,好像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兩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不多不少。皮鞋聲響得又磁性又秀氣,響得展唯心里發(fā)癢。她捅捅琳琳,“你的偶像們終于閃亮登場啦!
  琳琳反倒不亢奮了,仔細瞅瞅,指手畫腳:“怎么跟欠了她們八百吊似的呀!”展唯說:“你以為都跟你似的整天嬉皮笑臉的?”琳琳一臉認真:“從小老師就教過,上臺前一定要笑模笑樣,甭管是比賽還是演出。這倒好,這四個是不是剛打完架?臉拉得比她們琴都長。”展唯聽罷便去找那個拉大提琴的,心想那位一定是個極品。然后她驚呼:“哎呀,我見過她!
  展唯告訴琳琳,那大提琴手好像就住在離她家不遠的報房胡同,也是師出少年宮,還跟她一塊兒踢過毽砍過鍋,但上中學后就消失了!八孟袷墙械猿浚r候可是我們這邊兒的大美妞,特招人喜歡的,成天被人捏臉蛋。沒想到她就是小鼓樓的人!
  琳琳打量著她,見這翟晨果然不同凡響,皮膚白亮得像陶瓷,五官精細得沒毛病,身段也是百里挑一的好。
  “嗯,這四個里面就她最好看。”
  除了大提琴,弦樂四重奏還有兩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兩個拉小提琴的身材還可以,一號是三角眼刀片嘴,看著就不好惹;二號正相反,薄面微腮,搬把椅子都氣喘吁吁;中提琴那位挺有意思,小腦瓜配上條油黑大辮子,從后面看就是只蛤蟆骨朵。冉琳琳噗地一笑,趕緊摸自己后腦勺。
  《死于少女》千呼萬喚地出來了。情調(diào)不錯,舒伯特的東西還是夠水準的。挺朦朧挺哀婉,曲子像細水一般流下來,冉琳琳都漂浮了。展唯也漂著,只是更小心,怕淹著。她承認小鼓樓夠本事,安定、冷靜,渾然一體,只是沒那么真實,讓近不得遠不了,像做夢。展唯聽到三十多個小節(jié)就感嘆,原來國際選手果然是高高在上的,你凡夫俗子坐著火箭炮都趕不上。
  不過展唯的導師曾經(jīng)對此嗤之以鼻,向她批判過這種缺陷。用他的話說,就好比一個人吃包子,面和得再好也只是解飽,想要細嚼品味還得看餡兒。餡兒拌得不行,還不如啃窩頭。你拉琴也是一樣,技術上過得去,就不投入感情了?那直接聽磁帶得了!展唯不知道這包子饅頭到底和音樂有沒有關系,反正她想,要是一大屋子人都圍在這兒聽磁帶,可都夠冤的。
  她問冉琳琳怎么樣,冉琳琳眼睛里帶著水汽說“真好,太棒了!闭刮ㄚs緊閉了嘴,生怕把琳琳眼淚招出來。甭看琳琳平時傻乎乎,動起情來就像切蔥頭,眼淚攔不住。展唯想,回頭她要真哭起來就離她遠遠的,說不認識。
  忽然琳琳叫了一聲,旁邊人也變了臉色。展唯再看臺上,那個拉二號提琴的女孩兒頭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泡屎。應該是從頂棚掉下來的,否則不可能當當正正在頭頂。展唯跟琳琳全揉眼,以為自己看花了。
  后來才知道那不是屎,是一包黃醬?上Я四轻u,黃澄澄油燦燦,擱點兒肉炸炸能吃十頓面條呢。再看那女孩兒,早就沒了人樣。臺上臺下大亂起來,前頭白老師奮不顧身往前沖,劉參謀腿腳慢,邊跑邊掏出眼鏡確認那是不是他的得意門生。然后他腦中炸了霹雷:鏡片里的二號琴手已經(jīng)哭著跑下了臺。
  一曲未終就亂了套,這是大忌,是丑聞。所有人都意識到出了事故,劇場里炸了鍋,議論聲彼此起伏。樂團的幾個領導慌慌張張地碰了頭,討論著是先找人還是先救場。劉參謀沖白老師叫道:“找什么人呀,你看看還有幾個觀眾?”白老師回頭一看,可不,大家都是沖著小鼓樓來的,演出一砸,就都罵罵咧咧退了場。白老師有火難泄,也抬高了聲音:“這是怎么回事?故意搗亂也不用這么損!給我查!巡演時都沒這么鬧,非得在自家門口丟這個人?”劉參謀馬上回敬:“得了,早看她們不安生,捱到回學校時才出這幺蛾子就不錯了,省得在外面丟人現(xiàn)眼!”
  這幾個頭頭唾沫橫飛,誰也擺不平誰。展唯一邊兒眼珠來回亂轉(zhuǎn),心想早知道就不報名樂團了。她正緊張著,下意識去拽琳琳手,拽著了還使勁攥攥。琳琳小手總是熱騰騰肉滾滾的,不疼疼她都不甘心。琳琳也不吱聲,想必也混沌著。展唯暗笑:美了吧?吹得上天入地似的,鬧半天是一通羅圈架!
  她轉(zhuǎn)臉說:“這回咱去樂團可有好戲看了,走……”
  然后她又“嗷”一聲,她攥的竟是個大老爺們的手!
  大老爺們一點兒也不爺們,見她一叫,跳著腳把手抽回來。展唯羞死了,臉蛋子又燙又跳,話都找不著嘴了:“你你你,你怎么不吱一聲!”
  爺們嚇壞了,反應慢半拍:“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呀。”
  “那你拉我手!”展唯要捂臉,又怕太招搖。
  “是你拉我的!
  “那你不會告訴我呀!丟死人了!”
  “我先告訴你,你更丟人!
  不大工夫周圍全是人。男女打架可比領導扯皮有看點。大家都在想,今天沒白來,好戲不帶停的。已經(jīng)有人開始吹哨:“哥們兒,找上門兒來的妞,得著吧!”
  展唯排山倒海地沖出去,一路上腦袋直冒煙,跟進了籠屜似的。出了門,還是沒見冉琳琳的影兒。她想,你這該死的掃把星,害我看什么四重奏,害我拉男人的手,跟你沒完!一會兒她又大喘氣地想,真是個別扭的學校,從頭到尾就沒碰上件正事,沒遇上個正常人。
  更令展唯氣憤的是,那不知死活的男生竟追出來了。展唯蹦蹦跳跳地躲他,巴掌大的地兒,男生走,她撤,男生一沖,她一退,又差點仰八叉。一會兒她說:“你有病沒?”
  男生嘿嘿一笑:“我叫林川,你叫什么?”
  “我叫展唯!”她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憑啥告訴他?
  林川低頭認罪:“是我不好,我沒提醒你……但我要告訴你,周圍那么多人,你不是也丟人嗎!”
  展唯緩過點兒神,舌頭也捋順了。她頂多是得理不讓人,還不至于沒理攪三分。這么一想,理還真在他那頭。怨只能怨自己沒長眼、沒擱心、不靠譜。
  她翻著眼睛說:“行了行了,沒賴你。你也是樂團的人?”
  “是呀,哦,不是。我是觀眾。我叫林川!
  “你這兒倒帶子呢?說過了!”展唯發(fā)現(xiàn),這林川就是一個大齡好兒童,細皮嫩肉小模小樣,話雖多,但總是慢半拍,基本上就是一能說整話的結(jié)巴。
  倆人在臺階上扯起閑篇來。她套他話:“你們樂團今兒個怎么了?好好的琴不拉,拉出一泡屎來?”她又憋不住咯咯咯笑,今天大悲大喜都夠她一受。
  林川抖抖睫毛:“咳,哪兒還找不出粒兒蒼蠅屎?”
  展唯才知道,俏東四那四個女的分別叫翟晨、尹若寒、李曉悅和余玲。前兩個是大提琴和中提琴,后兩個是小提琴。翟晨最漂亮,尹若寒最小巧,李曉悅最柔弱,余玲最火爆。塊塊都是好料。不過軟柿子被人捏,今天那個被黃醬砸的就是小提琴李曉悅。
  展唯說:“哦。”
  她本還想打聽,后一想算了,他也未必知道。他連自己手是誰的都搞不清呢。想罷她腳底抹油,沖林川說再見。那林川又要追,卻沒自行車,苦巴巴地目送展唯離去。第二章 內(nèi)訌
  誰都沒想到第二天這倆人又碰見了。剛開始是展唯和冉琳琳接到學院的通知,讓她們?nèi)穲F報到。別看展唯之前對樂團沒好印象,但接到通知后也興奮得睡不著覺。女孩子都是機會主義,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聽蛄叫還不種莊稼了?”
  展唯建議倆人都去買皮鞋,因為剛發(fā)了一套西服。穿西服沒皮鞋,不搭調(diào)。而且那小西服造得那么可人疼,上面還帶個紅色的蝴蝶結(jié),可不能這么糟踐了。
  這么鋪張的行頭還得上隆福寺買。那條大街和里面的隆福大廈百貨云集,是京城最大的商場之一。冉琳琳的媽媽在庫房當倉管,據(jù)說每周都能看見成車的貨物走進走出,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這是個變革的年代,就拿隆福大廈一層來說,里面的口紅、假頭套、香精異常緊俏,銷路好得出奇。二層三層是服裝和鞋,擠得人腳不沾地。展唯和琳琳挑得暈頭轉(zhuǎn)向,終于各自買了雙達芙妮黑皮鞋。售貨員阿姨還認識琳琳媽,死氣白賴問是不是去相親。琳琳笑著說我們演出要用,阿姨直豎大拇指。后來下樓時展唯又逛了半小時的化妝品,然后對琳琳說:“要不你后面庫房看看你媽吧,反正來也來了!绷樟兆笫址鲋鴺翘萦沂直е,眼睛盯著地上一小格一小格的瓷磚,悶了半天答非所問:“我也想拉四重奏。”展唯早就料到她賊心不死,因為小鼓樓幾人都大三了,她們可以正好去接班。她這兩寸深的心眼兒,展唯看得真著呢。
  回家時她倆又去冰渣胡同邊上的校尉小學操場上看展超踢球,然后準備帶著他隨便找一家館子過生日。展超是展唯弟弟,已經(jīng)十八歲了,怎么著也得有個成人儀式。要不是早早被學校開除,這會兒也該考大學了。展唯從不愿承認弟弟和自己像,因為弟弟是個小阿飛。展唯老想,她多么精靈、爽快、仗義,弟弟哪點也不缺,怎么就組合個阿飛出來?
  阿飛沒有獨來獨往的,所以展父不同意展超在家過生日,怕回頭招來不三不四的人。
  展唯后來才知道,弟弟要請的人都是他的新交情。這倆人在前幾天幫他扛事來了,很不靠譜也很不和諧,展超卻一直銘記在心,總想著找機會報報恩。展唯緊抓任何一個敲打他的機會,說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么也靠別人給你撐腰?
  等到了地方,見了真人,展唯傻眼了:“林川?”
  林川卻高興得不行,小眼睛都笑沒了:“展唯?你就是展超姐姐?”
  兩句話說得周圍人找不著北。和林川一起來的男生叫蔣天威,黑皮膚,高個子,臉上爬著粉刺,笑起來那一排牙都晃人眼。他不停咋呼:“你們以前就認識?”
  展唯說:“還沒說說你們跟展超是怎么認識的呢!”
  展超說書一樣比劃起來。那天他和倆發(fā)小去操場踢球,隨便湊了一些生人踢全場,蔣天威和林川就分到了展超他們隊。后來蔣天威還被一小矮個撞得不輕,要擱自己早就急了,但人家二話不說,臉都沒紅一下。展超心想等會兒一定得認識認識,以后有時間就約出來踢,省得跟野人慪氣。
  但是之后就出事了,因為他真被那小矮子撞了,要不是腿倒得快,早就成翻蓋王八了。展超有仇必報,加速追上,然后使勁一鏟,那家伙應聲倒地!
  所有人都一愣,看這倆爺爺怎么收場。展超裝孫子過去笑問:“哥們兒你沒事吧?”小個子果然霸氣,一拳朝展超下巴掄去,然后沒過幾招就又被展超弄趴下了。
  大家都來勸,爭著給小個兒臺階。小個兒卻不稀罕,指著展超的鼻子罵道:“小子有種就在這兒別動,你給我等著!”
  然后他就跑了,展超憑他的身高判斷一定是虛張聲勢,沒想到半個小時后他真帶著四個幫手殺回來。那四個人年紀和展超都差不多,個個是小混混。小個子有底氣了,罵罵咧咧地先叫囂著讓展超道歉,但又說即使道歉也得挨揍,挨了揍還是得道歉。
  “到底你是先道歉,還是先挨揍?”
  林川在一旁觀戰(zhàn),然后跟蔣天威小聲說了句什么,蔣天威便走了過去對小個子說:“嘿,兄弟你不至于吧,你們要真拔份兒也不在這么一件小事上。讓他道個歉就算了!
  這話說得已經(jīng)夠有水平了,既給了面子又做了調(diào)停,小個子卻堅決不買賬,上去就推展超,眼看一觸即發(fā)。蔣天威攔他:“強龍不壓地頭蛇,胖三兒沒教過你么?”
  小個子一愣:“你認識三哥?”
  蔣天威見林川沒認錯,立馬橫起來:“三什么三,趕緊給我滾!”
  小個子故作鎮(zhèn)定,問道:“怎么,你是跟超哥和李贊他們混的?”
  天威冷笑道:“你倒誰都知道。我叫蔣天威,你回去問問胖三兒我跟誰混的!
  說罷蔣天威撥開眾人,說:“沒事了啊,繼續(xù)繼續(xù)!毙子在后面看著,果然沒一個人再吭聲。
  展超銘記蔣天威和林川的大恩大德,恨不得直接拜把子,又覺得不夠格,便惦記著請頓飯先填補。弟弟的算盤撥不過姐姐,依展唯看,吃飯管什么用?錢不少花,又掙不回臉,怎么都是賠本買賣。
  冉琳琳卻聽入了迷。越是著迷,就越得懷疑。好奇心這東西和觸電一樣,不哆嗦到底不行。她說:“那個人怎么突然就慫了?聽著怎么像編的呀。”天威笑著說:“這還得從那個胖三兒說起。胖三兒是我們的發(fā)小,打架不要命,在西城和東城都吃得開!
  琳琳看了看林川,林川笑笑,布滿小絨毛的耳朵立馬成紅色。展超嘬著塊排骨嘴還閑不。骸皩α耍莻小個兒說的李贊是誰呀?”
  蔣天威講了原委:原來他以前和李贊、林川、胖三兒還有另外幾個哥們都是一個初中的,當時大家交情不錯,江湖法號“后海七雄”。后來因為一些事情鬧起了內(nèi)訌,“后海七雄”分裂,現(xiàn)在只剩下四個人了。
  “現(xiàn)在除了胖三兒、我、林川,還有另外一個哥們兒跟我們一起,”天威灌了口酒,“其他那三個我們就斷了。當時鬧得挺大的!
  展唯看了看林川,他還跟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她納悶:這號人怎么能跟蔣天威他們在一塊兒?不知道是大智若愚呢,還是一貫被人當寶耍。她忽然對這個被自己拉錯了手的林川有了興趣。
  從飯館出來,東四北大街上涼風陣陣。展超在后面和蔣天威聊足球,林川雙手插兜邊走邊聽,有幾次想插嘴,插不上,就繼續(xù)當聽眾。天威講得天花亂墜,展超佩服得搖頭晃腦,就差跪地拜師。展唯和琳琳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竟然也是燕華大學的學生,只不過大她們兩屆,后年就畢業(yè)了。
  冉琳琳問:“燕華好嗎?燕華的音樂學院怎么樣?”
  天威眉毛一下頂?shù)侥X門上:“當然好了,原先鐵道部直給的,能差么?我們有個哥們就在那兒學作曲,叫韓鈞,德行大了!到時候必須給你們引見引見!”
  第二天沒課,但樂團的歡迎新生大會成了冉琳琳頭等大事。頭天她對展唯千叮嚀萬囑咐別起晚,展唯滿口答應,還說開完會要一起去西四買琴弦。琳琳做了一晚上春秋大夢,睜眼時太陽光已經(jīng)占領整個屋子。琳琳想,幸虧自己有睡覺不拉窗簾的好習慣,這可比鬧鐘頂用多了。
  她來不及找展唯,嘴里塞個饅頭片就蹬上了自行車。饅頭片沒裹雞蛋,噎得她直打挺。到了劇場掃地大媽告訴她開會在排練廳開,而且也沒到開會的時間呢。琳琳才大大松口氣,想幸虧沒遲到,否則加上頂撞劉參謀的事,自己高風亮節(jié)可就保不住了。
  她謹遵大媽指示來到樂團后院。說是后院,其實這正是四合院的正庭。劇場那個地方在先前是廂房,抗日時吃了鬼子的炸彈,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土堆和矮墻,荒廢了。后來為建校整修過,院墻往外圈了十好幾米,說是院子,倒比廣場還敞亮。
  院里鉆著一條細細的長廊,頂上畫的是大禹治水。琳琳抬頭嘆著,邊走邊看故事,入了迷。琳琳想,幸虧是畫,要是故事書她才不看呢。
  看了半天,琳琳感覺脖子酸疼得像是落枕,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停在一座大房子前。房子是古色古香的,和故宮里面的差不多。琳琳挺自豪,想著學校還真厲害,跟皇宮是一檔次。她興致勃勃地再看,才發(fā)現(xiàn)皇宮只是正面,兩側(cè)卻是瓦房,大異其趣。琳琳毫不氣餒地想,這是多么正經(jīng)的學府,沒被破四舊就不錯了。她順著窗戶往里看,里面想看的全有:四四方方的獎狀、密密麻麻的照片,還有木鋼琴、架子鼓,以及各種的樂器盒子和指揮臺。琳琳運用了畢生了經(jīng)驗來判斷,這就應該是排練廳。
  一條鮮亮的橫幅升到排練廳上空,幾個干活的男生已經(jīng)開始嫌冉琳琳礙手礙腳。琳琳偏要往上湊,又不好意思說話,站在“歡迎新生”四個字下面暗爽。一會兒人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多了,都是高年級的,三三兩兩,人五人六,沒誰正眼看她。排練廳不知什么時候開了門,她不敢進去,想等展唯來了狐假虎威。展唯是自來熟,跟誰見上一面能聊到祖宗八代,琳琳只管陪笑,不一會兒生人也就認識她了。豬往前拱雞往后撓,這是她的戰(zhàn)略。
  沒想到展唯沒等來。估計睡過了,她壓根沒當事。人一撥一撥進去,新生差不多到齊了。琳琳躡手躡腳進去,發(fā)現(xiàn)只有最后一排清凈,只坐了一個女生。她坐過去,想搭話,又沒話。她還搜腸刮肚呢,話就先出來了:“哎?你不是小鼓樓的嗎?”
  那女生給她個正臉,琳琳更確定了:“對對對,你是……李曉悅對吧?我聽展唯說過你!”她也不管人家知不知道展唯是誰。
  李曉悅比她還認生,坐在那兒比貓還老實。只朝她笑笑:“你是新來的?”
  琳琳使勁點頭。還沒下句,白老師就宣布歡迎儀式開始,然后幾個頭頭就開始走過場地講話。琳琳收集情報一樣打量李曉悅,發(fā)現(xiàn)這姑娘挺白挺瘦,眼圈微紅,好像隨時要哭。她怯怯地想,可不,頭天一包黃醬還在腦袋上頂著呢,這委屈不是一時半刻能趕跑的。怪不得她要坐最后一排,怪不得最后一排只坐了她。焦點人物就是這么隱蔽和乍眼。
  頭頭們歌功頌德放眼未來的工夫,琳琳已經(jīng)造出無數(shù)個問句。你小提琴幾級?你什么時候開始拉四重奏的?你們小鼓樓都到哪兒演出過?火嗎?已經(jīng)大三了,準備拉到啥時候?當然,其中還包括:前天那包醬是咋回事?也就是因為這句,她什么也不敢問。像貓一樣老實的人也有貓的優(yōu)勢,你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她嗖地一跑,你連聲都聽不見。
  冉琳琳毛毛躁躁地想了半天,大會就結(jié)束了。前面的人開始退場,都在商量著中午去哪兒吃、下午去哪兒玩兒,沒人理會后排的李曉悅和冉琳琳。等人退干凈了,李曉悅還在原地看譜子,琳琳假裝收拾好已經(jīng)一根雜毛都沒有的頭發(fā),問:“還不走?”
  “不著急。等人!
  “看什么呢?”琳琳腦袋平移過去,希望看到的是《死與少女》,這也是個話題?上亲V子的名稱她壓根沒聽過。
  “我叫冉琳琳,也是拉琴的,咱弦樂的人!
  李曉悅又一笑。這個笑被琳琳消化為各種意思:歡迎、鼓勵、哄慰,甚至是套近乎。她更來勁了:“聽說你們還拿過大獎,真牛!回頭也帶我一起拉拉行不?”
  “你真想來?那你來頂我得了!
  “喲,那可不行。那不成搶班奪權了?”
  琳琳想,都是那包醬鬧的。其實也不至于,要是她趕上了,頂多叫喚一嗓子,該拉接著拉,有什么大不了的?蝎子粑粑獨一份,自己還能出個名呢。
  她好言相勸:“我知道,你們就是太火了,所以現(xiàn)在覺得挺沒意思。你們這就叫……鮮花盛開之后的凋零期!”
  李曉悅直勾勾地看琳琳,想聽聽她還有什么新鮮詞。
  “從小我就是一個人拉琴,偶爾跟著樂團過幾把癮,那也跟在食堂吃大鍋飯沒區(qū)別,一點合作的樂趣都沒有?赡銈儾灰粯樱膫人在一塊兒,不多不少,誰都挺重要。這樣的感覺多好!
  話一實在,李曉悅也就樂意多說兩句:“我最開始跟你想的一樣,可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根本就不一樣。想著都簡單著呢,上得天下得地,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可那可能嗎?實際就是做夢!彼喼币,嗓子抖得像觸電:“當初我們第一次演出時就是這首《死與少女》,當然那時拉得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聽?墒悄菚r每個人和現(xiàn)在都不一樣!
  琳琳想,得嚴肅。碰見個杠頭,還是個哭喪的杠頭,你不嚴肅就等于耍人。琳琳說:“是啊,有時候相互了解得太多,反而壞了事。”
  曉悅說:“了解得一多吧,就跟以前一點兒都不一樣了,就越來越不敢相信以前那些好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現(xiàn)在就更難受了!
  說的全讓琳琳傻眼。她壓根不知道什么叫美好什么叫難受。非得分析,那美好就是渴了能喝水,出門能穿新衣服;難受就是沒水喝渴死,沒新衣服穿羞死。天知道這倆詞還能厲害到哪兒去。
  冉琳琳想起昨天蔣天威說的話,問:“對了,你認識韓鈞么?我聽說也是音樂學院的。今天他來了嗎?”
  她就這么把李曉悅說哭了。攢成一團的哭,恨不得自己是個蝸牛,縮縮就能回到殼子里。這一哭簡直要把琳琳世界觀顛覆了:脆弱的人都這樣?隨便聽個人名都能扎耳朵?扎疼了還哭?
  琳琳摸出自己手絹給她。她攥著手絹,倒用手背去蹭眼淚。琳琳伸手過去幫她,又聽大門一響,一人走了進來。那人還沒走近,聲音就滿屋子都是:
  “我來了!我剛從老孫那兒回來!他砸錯了不說,還砸你腦袋上了,我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這回幫你解氣了!”
  琳琳回頭一看,進來這女的自己也眼熟,再看那三角眼和刀片嘴,明顯就是小鼓樓的一號提琴手。三角眼也發(fā)現(xiàn)了琳琳,蹭蹭幾步上來,把手里的小提琴撂鋼琴上,舌頭翻得老圓:“你誰呀你?你們認識嗎?跟這兒干嘛呢?”
  琳琳于是又來了一遍自我介紹,那女孩應了一句說我叫余玲,然后就嘬著李曉悅耳朵小聲說話。曉悅沒那弦兒,琳琳聽見她問余玲:“你看見他們了嗎?”
  余玲把她推開:“我上哪兒見去,我躲還來不及呢。再說了,就算是他們現(xiàn)在在你跟前兒你又能怎樣,你什么都不敢!你就是個挨涮的命!”
  曉悅跟灌了水銀似的直挺,呆幾秒又說:“得了,就這樣吧,下禮拜也算了!
  “那可不行。郭茂林都說了,說下禮拜一讓你擎好兒。我們商量了,可以等她排練后到糧店那兒……這個事其實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所以咱們倆還是別出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曉悅說:“明白!
  余玲并沒忽視琳琳,相反她覺得當著琳琳挺有快感!澳蔷秃。話說回來,其實要不是隔著韓鈞這層關系,郭茂林自己也早就跟她翻了。她可不是一般人,咱們仨加起來都不是對手!
  “我就是怕鬧出事來。到時候再因為這事兒再扯出別的來,那就犯不上了!
  余玲三角眼一瞇,笑上了。不知是習慣還是故意,她一笑竟有些對眼兒!拔腋嬖V你,惡人就得惡人磨,所以這是最好的法子。想想她干的那些事兒,你不治治她都是你罪過。我跟郭茂林說了,他辦法多得是,而且出不了事。又不是第一回了!放心吧。”
  她又扭頭亂看一陣,目光定在琳琳身上。冉琳琳正盯著李曉悅手里的手絹呢,被余玲猛一拍差點彈起來。
  余玲說:“你先走吧,她肯定沒事。我們還得說點事!
  琳琳看手絹的事黑白不提了,只好認栽。剛起身,就聽見門外有人說話,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真。余玲一溜小跑到了窗戶,看了一眼,回頭沖曉悅張牙舞爪:
  “是他們!”
  曉悅亂了陣腳:“就他們倆?那咱們怎么辦?”
  余玲飛過來,快刀斬麻地指揮:“現(xiàn)在沒辦法出去了,先躲起來,順便聽聽他們那邊是什么路子!
  余玲邊說邊將曉悅和琳琳拉到鋼琴后邊,三人擠得前胸貼后背,正好將那空當塞滿。那里不知是誰隨手扔了一些陳年的排練表,琳琳好奇地翻著,被余玲一把按。骸案墒裁茨悖e亂動好不好他們進來啦!”隨著她嘴巴的一張一合,琳琳看到空中的灰塵開了花。
  琳琳堵在最外面,仍然什么看不到進來的是什么人,最開始只是聽見了一些伴著回音的腳步聲,然后是一男一女開始說話。
  男的聲音挺低:“行了,沒有,你就別找了。我就告訴你找著了還不如不找。”
  女的說:“我就是想趁今天這事把話都說開了,否則鬧來鬧去的也沒意思!她們要是想散,我還巴不得呢,憑什么都跟我一人過不去?”
  余玲冷冷地看曉悅,又拱了下琳琳,嫌礙事。琳琳不得已往外挪,這才看清外面兩個人的模樣。很顯然,那女孩兒就是翟晨。她身邊的男生也惹眼,細長臉高鼻梁,頭發(fā)橫得像刺猬,下面穿著拉風的寬口仔褲,上身套了件格子汗衫,簡直跟《圣斗士》里的星矢沒區(qū)別。
  琳琳看得眼睛都直了。隨后又想,偌大個學校,多少得有這么一位。
  兩人靠著一邊歪七扭八的桌子說話,姿勢像閑聊,表情像吵架,反正怎么看怎么不踏實。男的不耐煩:“你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他們不敢再怎么樣了。要再鬧,你找我!”
  男的一吼,女的就低了半頭,開始惆悵:“我覺頭疼!這叫什么事?自己人關上門耍耍也就罷了,還非得往外鬧。好看是怎么著!又不是都頭一天認識,有什么話就說,說出了來了大家都痛快,說不出來的或者說出來也好不了的,干脆就散。有什么大不了的?鬧出這些,給誰看呢?真要想治我,這就能治死人了?”
  聽她鼻子一悶,好像哭了。冉琳琳剛才還同情曉悅,現(xiàn)在聽那邊兒也成了弱者,生生把她剛建立的立場逼走了。
  “鬧成這樣,真糟心啊。當初成立時,咱一塊兒喝酒、看電影,從鼓樓上往下扔摔炮,嚇得老太太們都報警了,然后大家一起跑。有一回下雪,我騎車到南池子那兒時車胎扎了,還是胖三兒和曉悅一起把我送到家的。南池子到報房多遠啊,那么冷的天兒他們就陪我走著,走了一路。曉悅連毛褲都沒穿,肯定凍壞了。還有若寒連夜帶我去看病、余玲大晚上幫我送譜子那些事,我都忘不了。”
  “翟晨,你現(xiàn)在想這些沒用,F(xiàn)在你能做的是,趕緊別在這上頭耽誤時間了,趕緊散,大家都清凈!
  “這就散?”
  “對,好不了就散,沒準兒都這么想的。要不然都不痛快!”
  “有一天咱倆要是吵架,你不會也這么勸我吧?”她真是攻其不備。
  男生笑了笑,把頭伸向翟晨的嘴。翟晨還沒怎樣,冉琳琳倒不行了,心想,罪過罪過。臉一紅,剛要閉眼,就聽不遠處有人喊她名字。她嚇一跳,仔細辨認,竟是展唯的聲音,她肯定是起晚了,然后找到這院子來了。
  外面二人被展唯攪了事,都揭窗往外望。翟晨敲敲玻璃問展唯找誰,展唯好像答了句什么,她給了個手勢說:“你去教學樓找找!”
  琳琳想,大事不妙。她跟展唯定了十點去西四買琴弦,把她支走了,倆人就又岔了。到時候展唯肯定得發(fā)怒,翻眼睛加踹人加扯耳朵,自己又九死一生了。她抬手看表,又看看外面滔滔不絕的男女,急得手心腳心一起冒汗。
  繃不住了。她一臉愧疚,沖余玲和曉悅:“那個實在對不起啊,我朋友在找我呢,你們藏好,我先出去了!
  余玲也不知道這姐們是真傻還是裝傻,竟有這么一手,還沒來得及張嘴呢,就見她已經(jīng)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外面那倆人也呆了,直愣愣地看著琳琳走過來,邊走還邊說:“剛才看你們說話,就沒好意思打攪。我叫冉琳琳……”腳下的被椅子絆了一下,疼得她嘴也不利落了,一臉的笑容僵著,像剛被胳肢完又挨了倆嘴巴。男的說:
  “你站!”
  琳琳知道在劫難逃,只好立正,正想著怎么裝無辜,卻看見余玲李曉悅也現(xiàn)身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幾個表情都很經(jīng)典。曉悅更是直接往外走,目不斜視,跟僵尸似的。那男的過去就拽她衣服,然后往后一推:“哪兒去?”
  李曉悅怒吼:“你走開!你別管我!”眼淚隨著往出飛。
  男生瞪她:“沒人想管你,”說著他又看了看一旁沒表情的余玲,冷笑:“還有你,什么都少不了你。你們不是鬧嗎,那我就做主了,小鼓樓從今天起就解散!各回各家吧!”
  翟晨在后面聽不下去了,叫了一聲:“韓鈞!”
  原來他就是韓鈞,琳琳暗暗記住。這么個男人果然是不好惹。
  韓鈞誰也不理,抬腳往門外走。門還大敞著,他過去堵上了陽光,成了團莫大的影子。這時曉悅沖上去,搖頭擺尾地打那影子,眼淚甩得像灑水車。她還攥著琳琳的手絹呢,泄憤地攥著,攥成了一個旌旗飄揚的拳頭。
  “你憑什么做主,你憑什么?!”她臉都變形了,把韓鈞打到墻角。“你還是人么你韓鈞,你別以為你很了不起了,我告訴你,你就是一個混蛋!”
  展唯和余玲過來拉曉悅,但都徒勞,最后還是她自己停了手。她蹲下身來哭成了一團。只聽韓鈞又說:“你還委屈?你賊心狼意,串通好了放邪火,想毀小鼓樓、毀翟晨、毀我,沒想到搬石頭砸腳,先把自己毀了!”
  翟晨跳過去拽韓鈞:“你別說了,這事你就別管了!”
  曉悅用大哭填補空白。半天終于有句整話:“你什么時候能替我想想!”
  韓鈞也吼了起來:“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李曉悅往門外跑。她跑得東倒西歪,身影在走廊里彈來彈去,越彈越小。余玲回頭抄起她落下的小提琴就追了出去,門也沒關。一陣風襲來,吹得地上幾張樂譜擦動了幾下,停在新位置。風也是,要來不全來,光這么一下子,還讓人挺凄涼。第三章 搶琴風波
  小鼓樓的大內(nèi)訌徹底顛覆了琳琳的信仰。她跟展唯重復曉悅的話,千萬不能把美好的事情當真,否則會為此承受痛苦。
  展唯心想,俗得可以。她向琳琳打聽了小鼓樓內(nèi)訌的始末后說這都是常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誰也逃不過。
  一天展唯下課回到宿舍樓,聽見有人找冉琳琳。展唯眼珠子轉(zhuǎn)過去,覺得那個高年級女生好像以前見過,再一看她手上的東西,就更眼熟了。
  那好像是冉琳琳的手絹子。
  展唯問了問,才知道那女生是小鼓樓的中提琴尹若寒,幫人還東西來了。若寒說這手絹是李曉悅交給她的,因為曉悅在家發(fā)燒,燒得正旺,還不忘拜托她物歸原主。
  展唯想,十條手絹也未必配你這口氣。她笑笑:“給我就行了,我是她同學!比艉o了她,重大任務圓滿完成,又問:“我能見見琳琳嗎?我有些事想跟她聊聊!
  可倆人都在在琳琳那兒吃了閉門羹。兩人也不可能干坐著,就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聊小鼓樓。一個不斷恭維一個不斷謙虛,都拘著,跟做訪問似的。展唯說她跟琳琳也剛進樂團,還要請若寒以后多多照應。若寒害羞得不行,說:“什么呀我都好久不去樂團了,估計都沒你們拉得好。以后要有什么好事輪上你都不一定輪得上我!”
  “沒事,我讓你。沖冉琳琳我也得讓啊!
  倆人笑笑,展唯又問怎么不去樂團了呢?你們可是臺柱呀。若寒笑容未減,嗓門卻升了格:“唉,打起來了唄。”
  展唯正削鴨梨,一大截皮折了,掉在腳面上。她岔話:“呵呵,都是在一個鍋里吃飯的姐們兒,有什么過不去的?誰沒個小脾氣。我告訴你,能成事就能壞事,干嘛非揀不好的來?到時候拿點吃的一哄準好,女孩兒都饞。”說著把光溜溜的鴨梨遞給她。
  “哎呀,你這不是笑話我是饞丫頭嗎。俊
  兩人又笑笑,就聽樓下冉琳琳扯嗓子叫展唯。展唯推開窗戶說:“我還沒掛呢,你窮號什么!”
  在樓下,琳琳的手絹失而復得,高興壞了。若寒也笑,卻說:“你個冉琳琳,你闖大禍了知道嗎?”
  “闖什么禍啦?”她咣當一下嚴肅了。
  “甭緊張,我就問問你韓鈞跟李曉悅怎么回事!
  琳琳拍著胸口壓驚,認真地回憶:“韓鈞跟李曉悅……怎么回事……誰是李曉悅誰是韓鈞來著?”
  “你行不行?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若寒難以置信,直看展唯。
  “我真沒印象!
  “不可能!看你大眼多靈,除非腦子有問題!”
  展唯在一邊兒偷摸笑。
  “哦,我知道了,你說那天在排練廳?倆人翻車來著!
  “怎么翻的?”
  琳琳就因為所以地講一通,最后腿都酸了。后來她們邊走邊說,若寒問:“你聽見余玲和曉悅說要怎么對付韓鈞了嗎?”琳琳說:“沒有啊,我看倒像是韓鈞要對付她們。”若寒窮追猛趕:“他們沒提胖三兒要打韓鈞?”琳琳昨天已經(jīng)對胖三兒的作風有所耳聞,一聽這事還沾了他,忙使勁揮手說:“我不知道啊我確實沒聽見也跟我沒關系!
  展唯建議:“你去問問李曉悅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么!
  若寒開上了故事會:“其實這里面的事可復雜了,人心隔肚皮,越是這種時候有些事就越不能明著問。就好比韓鈞吧,明明一直就耍單兒,跟誰都沒對象,所以李曉悅就一直想追他。后來倆人湊巧一起參加了個比賽,嘿,還真擦出了火花,關系都快定了,沒想到過了幾天,韓鈞突然跟翟晨處朋友了。這可把曉悅她們氣壞了,你想啊,翟晨天天跟我們形影不離,對曉悅的一切都是看在眼里的,一直就悶著沒說,這不太讓人窩火了嗎?”
  琳琳和展唯歪著腦袋入了迷。
  若寒頗有家丑外揚的無奈:“也搭上余玲不個省油的燈,眼里頭揉不得沙子。李曉悅有個發(fā)小叫郭茂林,外號叫胖三兒,兩人從小學時就鐵得不行,幾乎就是半個親哥哥,當然了,胖三兒跟韓鈞也是哥們,但余玲就偏讓胖三兒給韓鈞點兒顏色看看……”
  冉琳琳突然站住,想了兩秒,大聲問:“郭茂林就是胖三兒?”
  “是呀。怎么?”
  “今天是禮拜幾?”
  展唯想了想:“禮拜一!
  琳琳一拍大腿:“完了,是翟晨!”
  她們仨快步跑向?qū)W院北邊的糧店,手里還拎著一些洗澡用的家伙。這可真是有意思,街上的人都以為澡堂子要免費開放了,全朝那方向張望。
  按琳琳的回憶,胖三兒他們就應該在糧店附近等翟晨,她們?nèi)绻芸煨,說不定還能趁翟晨到那兒前把她攔住。可沒想到半路時天上竟然地掉起了雨點,一粒比一粒大。琳琳急得亂撞,一腳跺進水坑,幾人的裙子又沉了半斤。展唯哆哆嗦嗦地擰水,問琳琳:“你有沒有譜兒呀?而且你知道她從哪邊過來嗎?”
  琳琳轉(zhuǎn)向若寒:“你知道嗎?”
  若寒不答,把手擋在額頭小跑著去旁邊的胡同觀望,然后跳腳招呼:“來來來,在這邊呢!”
  琳琳拉著展唯跑過去,果然看見小胡同里影影綽綽地堵了好些人。都是小痞子,青面獠牙的。琳琳還要往前走,被展唯一把拽住。
  “你干嘛去?”
  “我看看翟晨在不在!
  “你老實點兒,別人來瘋!”
  忽聽若寒小聲驚呼:“在呢在呢,你沒看她被圍在中間啦!
  展唯瞇眼定神一看,可不,翟晨套著一件寬大的黃色雨衣,后面還背著大提琴,兩手扶車正在跟一個人說話。那個人一看就是郭茂林,從上到下圓滾滾,就是一條胖頭魚。周圍還站著一群助陣的人,盡管都閉著嘴,卻給這場面定了性。展唯攥著拳頭說:“一群大老爺們圍一個女生,臉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她話音未落,琳琳竟然真的跑了過去。她去伸張正義了,好男不跟女斗么,她的性別就籌碼。展唯之前表了立場,正義當然也給她留了名額。去就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喊他們非禮。她給自己鼓勁。
  等她過去時才知道為什么琳琳這么大義凜然,原來這些人里面還有蔣天威和林川。展唯當時就明白了,不僅明白而且覺得太正常了,他們不是哥們嗎,哥們就意味著他們是一路貨色!
  蔣天威看見她們鉆了過來,表情沒變,眼睛一下就僵了。林川把目光投向展唯,也傻眼了。展唯瞥了他一眼,好像不認識,也好像曾經(jīng)認識。反正都挺不在意。她又去瞪胖三兒了。
  尹若寒也走了過來,直奔胖三兒:“你干嘛呀,欺負女生算什么本事!”
  大家都想,原來她也有大嗓門的時候,兔子要咬人了!翟晨趁勢躥到這勇猛兔子身邊:“你怎么來了?誰告訴你的?”
  若寒用沒抬起的右手指冉琳琳。翟晨扭頭看過去,還沒反應呢,就聽胖三兒又發(fā)話了:“翟晨你想好了沒有?我不想為難你,大家以前是朋友,以后還要和平共處。但我也得講義氣,我不能傷我最好的朋友!
  翟晨早就備好了話:“你可真會找詞兒,聽著就跟策反國民黨似的!
  雨水順著胖三兒臉往下躺,嘴里卻快被熬干了。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
  “我不跟你吵架,我說不過你行了吧?我翻臉不認人行了吧?我什么都認了,但你今天都得給我一個說法。你是要琴還是要韓鈞?”
  “你說半天,我就沒明白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你想要跟韓鈞好可以,我們沒人攔著,那你得把小鼓樓放下,你以后也別拉琴了,那個什么比賽也別參加了,琴放我們這兒,哪天你倆分手我再還你!
  “這是余玲的主意?”
  “老天的主意!
  老天還真給面子,立即打了個響雷,胡同里猛地一亮,大雨瓢潑而下。胖三兒自顧說了句什么翟晨也沒聽清,所有的聲音都被水聲淹沒。大水好像流進了翟晨的心里,又涼又沖,她都快站不住了。琳琳上前扶她,她身子就如同剛下鍋的粉絲,馬上就軟得沒樣。一起了三年的姐們兒又能算什么?反過來給你使絆兒,最后還得靠一個生人解圍!她想著想著,眼淚就把臉上的雨水沖下來,又冷又熱,又咸又淡。
  她脫下雨衣,三下五除二套琴上,包好,徑直走向前方的林川,把琴推向他:“拿著,你們不是要嗎,拿著呀!”
  林川剛要伸手接,就見展唯一個箭步上來奪下,沖翟晨說:“不能給!你是拉琴的沒了琴你還怎么訓練怎么比賽?你怎么向家里交待?”
  翟晨說:“你給他們吧,我以后也不想拉了,小鼓樓已經(jīng)沒了,我再也不想訓練也再不想比賽了!比缓笏藘上卤亲樱骸爸x謝你們了!
  雨越下越大,都快澇了。
  展唯無話可說了。小鼓樓在今天徹底地淪為一個悲劇,抑或是一個鬧劇。所有的輝煌與故事都隨這場大雨變成歷史,變成一場濕漉漉的尷尬。她一個外人也許連遺憾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挽回了。
  翟晨對她說:“給他們吧。要不我看著這把琴心里也煩。”
  展唯只好把拿琴的手伸向林川。
  林川接過了琴。
  胖三兒帶著他一干兄弟從灌滿泥湯的胡同里撤走。膠鞋蘸水的聲音挺靈活,啪嗒啪嗒的,說不清冷清還是熱鬧。琳琳看見蔣天威和林川走的很慢,還回了頭。但他們什么也沒說,他們最后也走了。
  展唯這時候也不敢再練嘴皮子了,一直和若寒陪著翟晨。她們找了一個屋檐,很高很大上面長滿了草的那種。其實這個時候陣雨已經(jīng)退去,外面地掉著水珠,像是關不嚴的水龍頭。若寒先幫翟晨出主意,說你趕緊告訴韓鈞吧,這事只有他鏟得平。讓他出面去找胖三兒要琴,說幾句好話就行。要不然你們家這關你就過不去。
  “不行,”翟晨抬頭望天,好像上面有菩薩,“不能告訴他,他會跟胖三兒翻臉的,說不定還會打起來。我不能當紅顏禍水!
  “咳,”若寒撇嘴,“這都什么節(jié)骨眼兒了,你還顧這些。再說胖三兒和他是哥們兒,怎么可能說打就打?”
  “絕對不行。你可千萬別捅到韓鈞那兒去。”
  她騰地起立,好像表決心一樣。展唯肅然起敬:“樂團那邊怎么辦?你家里怎么辦?”翟晨說:“我明早就去樂團找老劉,把小鼓樓散伙的事告訴他。家里……我就跟他們說我把琴放學校了,反正也不是沒有過。能瞞一天是一天吧!比搅樟諗[手:“一把大提琴少說也得幾千塊,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啊。”若寒剛要說是兩萬塊錢買的,就被翟晨搶了話把兒:“有用的時候,再貴也不覺著,F(xiàn)在沒用了,放哪兒都覺著占地兒。再說他們又不是不給我了,萬一胖三兒哪天良心發(fā)現(xiàn)呢!
  在翟晨決意退出的時候,展唯和冉琳琳卻剛剛上道兒。冉琳琳頭腦簡單,不著邊際,老跟展唯念叨想拉四重奏。在展唯看來,這只是她的夢,她要化在夢里,一輩子醒不過來。她怎么做夢展唯不想管,只怕她又打呼嚕又說夢話的,吵得自己心煩。
  展唯只能危言聳聽。她說:“你別做夢了,第一:翟晨已經(jīng)明確表示不拉了,沒有大提琴,那叫四重奏么?第二:咱們兩個水平也不行。第三:以后誰再為個男的打起來,你能主事兒嗎?”
  有一天展唯收到了封信。信是展唯高中同學王寶東寫的。這王寶東也是個人物,原來跟展唯關系不一般,現(xiàn)在在南京音樂學院。寶東學習、模樣好、命也好,原先是樂團的部長兼指揮,熱愛藝術過了頭,于是高考報志愿時他家雞飛狗跳,打成了熱窯。最后還是寶東大獲全勝。他跟展唯說,如果那會兒父母贏了,他和展唯反倒有未來了。恰恰是他執(zhí)意要南下,才導致了他們倆感情剛冒了苗,又一腳被踩了回去。
  王寶東是個高產(chǎn)作者,不論作曲還是給展唯寫信。展唯發(fā)現(xiàn)這顯然是一種攻勢,因為從接到第一封信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形成習慣。如果過了倆禮拜還沒有信過來,她就會翻出舊的解癮。其實他們信里老實極了,比小學生交換周記還純潔呢,多數(shù)都是傾訴,什么天兒真冷,一出門鼻子就不通氣兒啦;老師思想太波動,又吃飽了撐的搞測驗啦;爹媽做的飯不好吃,熬個粥劃船也追不上米粒兒啦……紅顏知己么,寶東開始就是這么設計的,所以進展起來也要無孔不入。
  然而這次王寶東跨出了關鍵一步,說讓展唯打電話給他。信里扔給她一個電話號碼,還標了區(qū)號,除此以外只有很少的內(nèi)容。展唯拿著信思考:打還是不打呢?打了要怎么說?她主動打,肯定她得有話。她的話都是什么話?可見寶東已經(jīng)進步得很有水平。
  后來終于讓她下定決心的是宿舍樓一層剛安了公用電話,興許夠得上緣分了。展唯勸自己,不就是打個電話么,有可能比曾經(jīng)面對面地支吾更尷尬嗎?
  不想電話還沒撥呢,白老師就殺出來了。展唯肩膀夾著話筒沖她揮手,白老師直挺挺過來,一臉神秘:“有些話我一直想問你,這冉琳琳上中學時就那樣么?也跟現(xiàn)在似的……跟二青似的?”
  展唯明白了。樂團規(guī)矩多,例如合練時不能穿硬底鞋、頭發(fā)長短必須統(tǒng)一、要定時給編曲組遞交心得等等,諸如此類,巨細不遺。琳琳不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但就是不夠機靈,很快就三番五次破戒。白老師頭疼得很,剛開始還抹不開面兒地點兩句,后來索性直接罵了。好在琳琳也不掛心,坐在譜臺前吐吐舌頭,下回還照犯不誤。
  “你說說咱們強調(diào)過多少回穿演出服時不準戴飾物,她每次都弄個熊貓盼盼的圓牌兒別胸前,一按還亮燈,那天在劇場劉參謀還以為誰一邊拉琴一邊抽煙呢!”
  過了兩天琳琳不耍她的熊貓盼盼了。她開始沒完沒了地揉一個小球,還扔到地上看它彈來彈去。后來展唯才知道那是彈力球,琳琳玩得樂死不疲,為此還得罪了同聲部的余玲。余玲當時正在椅子上讀譜子,眉頭擰成了毛線團。這時琳琳的小球橫沖直撞地來了,彈得她生疼。她站起來大叫:“是誰這么欠呀!”琳琳不好意思地走過去,邊道歉邊撿球,最后還伸手幫她揉腦門。余玲使勁甩:“你是不是有病呀?有多動癥就上醫(yī)院!”余玲又開始發(fā)威了,就像動畫片里的戰(zhàn)士變身一樣,轉(zhuǎn)化成了最無敵的形態(tài)。哦,還是個對眼兒的戰(zhàn)士。
  這時劇場角門一響,進來個人。那人四下看了一會兒,徑直沖余玲來:“剛才給你的譜子有一段壞了,應該是跟打擊樂的錯位了!
  琳琳眼睛亮成燈泡。那是韓鈞,她好幾天沒見著了。韓鈞還是那么帥,好像理了頭,從大刺猬變成小刺猬。他看著余玲頂著一腦袋烏云沒反應,又看看被晾在邊兒上的冉琳琳,問:“怎么了?”
  余玲先從椅子上跳起來:“你說怎么了?合半天都合不上,你也不早說,我這個首席沒法當了!一邊譜子沒法用,一邊底下人還給你搗亂!”
  韓鈞說:“誰給你搗亂了?”
  余玲坐下,瞪眼跟冉琳琳斗狠。韓鈞不理她,又問琳琳:“尹若寒兒去了?這一陣來樂團了嗎?”
  琳琳搖搖頭。韓鈞問余玲:“她們?nèi)齻一直沒來排練?”
  “誰?”
  “你們小鼓樓的另外三個!
  他沒單問翟晨和李曉悅。余玲眼珠子一轉(zhuǎn):“是不是又有演出了?”
  韓鈞說:“對,是驗收,具體的你問劉參謀去!
  余玲嘻嘻哈哈地質(zhì)問韓鈞:“喲,這回你找到我啦?您這個大編曲這回要出什么大作呀?可惜您忘了,小鼓樓解散的事是您一手操辦的,是您讓我們各回各家的。這次又往回找補,您當我們是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韓鈞懶得跟她一般見識:“又不是我要你演,是你們那個老劉頭。我就是遞話兒的,你有什么想法跟他去說!
  余玲問:“翟晨同意了么?”
  “不知道,回去我問問!
  余玲暗自得意,看來翟晨被胖三兒搶琴的事馬上就要暴露了,那肯定比過年還熱鬧。胖三兒之前也跟余玲她們放話了,誰來說情都不會還琴。而依韓鈞的性格,更不能善罷甘休。朋友妻不可欺,倆人沒準就決裂了。誰叫李曉悅從小是和胖三兒一起玩泥巴長大的呢,胖三兒也是仗義得稀里糊涂。第四章 樂團重組
  韓鈞的確不知道胖三兒和翟晨還有這么一出,他雖是編曲,但很少去樂團,而且最近磨洋工,很久都沒出活兒了。那天晚上他去找翟晨,倆人吃了飯,韓鈞說了演出的事,翟晨心事重重,不置可否。韓鈞沒耐心等她表態(tài),只當默認了,又匆匆忙忙把她送回東四。
  回來路上他突然想去找胖三呆會兒。他們上大學以來“后海四雄”就聚少離多,尤其是胖三兒,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這么想著便騎向了后海。沒想到剛進胖三兒家胡同門口時就看見了蔣天威和林川的背影。倆人跨在自行車上咬耳朵。韓鈞騎過去踹了一腳蔣天威的車胎,踹得他們倆一起回頭。然后冷場了,大眼瞪小眼。韓鈞納悶地看他們:“看什么呢?憋什么壞呢都?”
  林川想,蒙在鼓里的韓鈞很可怕,說什么都不是。于是沖蔣天威笑:“喲,又多一個蹭飯的!
  韓鈞一笑:“你抬表看看都幾點了!你們在這兒干嘛呢?”
  蔣天威被笑毛了,磕巴說:“胖三兒不在家。咱們找個地方呆會兒去吧!
  說罷他們兩個就帶頭往外面撤。韓鈞奇怪了:這倆在這里明明像是等人,怎么見他就變卦了。他說:“是不是胖三兒出什么事了?”
  說著他就要往里騎,蔣天威上手攔他:“沒有沒有,他不在家,我們看半天了。我們倆正要走呢,這不就碰見你了。走咱們找個地兒喝酒去!”
  正說著就見胖三兒騎著車從胡同里出來了。胖三兒看見韓鈞,又看了看周圍的蔣天威和林川,似乎猜到什么,張嘴就說:“喲,還真把鈞帶來了?怎么著鈞,不怪我吧?”
  林川心想這下完了,不是冤家不聚頭。其實他和天威也是好心,自從知道小鼓樓要重組后就想著怎么幫翟晨要琴。他們倒也不是瞎積極,主要怕韓鈞跟胖三兒翻臉。想當年李贊就是因為一時沖動跟他們反目的,所以林川現(xiàn)在特敏感。他跟天威商量了半天,還是決定找胖三兒聊聊。燈不拔不明,興許有轉(zhuǎn)機。于是他們到他家說一起出去喝點兒,讓胖三兒回院里騎車。沒想到韓鈞不偏不倚地來了,簡直都沒法圓場。胖三兒又顯圣,好像多么光明磊落似的,把奪琴的事原原本本給韓鈞說了一通。最愚的是他竟然拿李曉悅當開場白,聽得韓鈞立馬就黑了臉。他問:
  “你是說,這么長時間,翟晨的琴一直在你這兒?”
  胖三兒說:“對,今兒我把事都告訴你了。咱吃飯吃米說話說理,你別聽那些謠傳,哥們不是成心想讓你難堪——你也沒難堪到哪兒去,抱得美人兒歸,我也沒攔著。只是我得幫曉悅出這口氣,她就是我妹妹一樣。你要有個妹妹你能不護著她么?再說我也沒怎么著翟晨,反正小鼓樓早不和了,她沒準兒早就不想拉琴了!
  韓鈞笑了,這一笑林川就知道要出事了。韓鈞說:“這么說我得謝謝你。您一邊幫姐們除了害,一邊又在兄弟這邊做了好人,兩不耽誤!
  胖三兒說:“就怕你們往歪了想我,就怕我這么替大家的臉皮著想,最后來落個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咱們哥們都是初中過來的,不能為個妞兒甩臉子對不?”
  韓鈞說:“小鼓樓的好些事連我都不知道,估計你也都是瞎琢磨。這里頭誰對誰錯誰是誰非,都是她們自己的事。女的么,有幾個省心的?再說了,今兒李曉悅跟翟晨過不去,你搶她琴;明兒個李曉悅跟廚子打架,你去搶鍋?后個兒她又跟剃頭的打架,你去搶推子?別看你平常分得出好賴,關鍵時候比誰都積糊!照這樣,往后再出點兒事,你還不把哥幾個攪合死!”
  林川喘出口氣,想:虧了韓鈞這張嘴。胖三兒卻不為所動,還甩出句:“那我問你,李曉悅對你怎么樣?”
  韓鈞明白了,其實翟晨就是一幌子。他把車一摔:“你到底想怎么著?”
  胖三兒眼一斜,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是想喝酒你去不去?”
  蔣天威和林川橫到倆人中間。蔣天威心想在自家地盤上干架那不是天大的笑話么!但他卻張不開口,怕這么一來火上澆油。尤其是韓鈞那邊,肯定正覺著胖三兒不地道。他和林川說了幾句調(diào)和的話,剛把韓鈞的嘴堵住,胖三兒又侃侃而談了:“鈞,這事沒有誰對誰錯,我知道。戀愛么,就難免沒有一廂情愿的事。我理解你,所以你也得理解曉悅。你不能因為她追你,你就毀她!
  韓鈞都聽傻了:“我怎么毀她了?我連她手都沒碰過!”
  胖三兒一扭臉,好像多害臊似的:“我不是說那個,我問你,是不是你讓他們那個四重奏解散的?你這是什么意思?”
  韓鈞想了幾秒,韓鈞只能說小鼓樓現(xiàn)在又要演出了,那胖三兒就會持有和余玲同樣的疑問:之前說解散的是你,現(xiàn)在說要演出的也是你,你到底賣的什么藥?
  韓鈞明白,還是毀在自己私心上。他去年還在市里得過一個原創(chuàng)作品二等獎呢,原稿是鋼琴曲,這次準備改編成弦樂四重奏給小鼓樓演繹。看來這次是給自己挖坑了。
  后海之行讓兄弟四個不歡而散,韓鈞更是窩火,罵罵咧咧一路。林川后來勸他,說不就是一把琴么?樂團好幾個拉大提琴的,順道借一把來不就行了。韓鈞說我知道,可是現(xiàn)在這幫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狂妄著呢。
  林川說:“那我去幫你問問吧!
  林川打了展唯的主意,他也不知道這借口妥不妥當,反正他就是想再跟展唯說說話,或者只聽她說說話。他覺得聽她說話太帶勁了,一句一句的京片子跟開花似的往外蹦。于是第二天他先去了劇場,又去了排練廳。他進去時大家正在大掃除,塵土滾滾,又潮又嗆,展唯正拎著好幾個大箱子問白老師放哪兒。林川一看白老師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就知道她剛才肯定訓話來著,然后借機發(fā)動了掃除。林川喊了展唯一聲,展唯回了頭,說干什么?林川沒想到她就應了這么淡淡一句,然后又去搬東西。他趕緊過去幫她搬,展唯也不客氣,推給他兩個,又問:“干什么呀?”
  “我找你有事!
  “有事說事,沒看我正忙著呢么。”
  “等你忙完了再說!
  展唯看了他一眼,眼里有幾分嫌棄。她嫌他什么?一想想不出來,再一想各種原因又都出來了。比如那把大提琴。
  果然,掃除完畢后,展唯對著林川撣了撣手,陰陽怪氣:“怎么著,大提琴好玩兒么?白來的肯定好玩兒!
  林川的嘴又開始笨:“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展唯給他一個開腔的機會,林川就把小鼓樓要復出的事情講了一遍,末了還加上了希望展唯幫著借琴和找人的請求。展唯聽完倒吸一口涼氣:“當初搶琴的是你們,現(xiàn)在又讓人滿世界找琴。找來了你們接著過癮嗎?!”
  林川看著她夸張的表情,要笑又不敢,臉蛋子直抖:“我不嫌累啊?我不是跟你說了么,大提琴的事不過是幫胖三兒的忙,我跟她沒過節(jié)!”
  “無冤無仇還劫人家。”
  “你管不管吧。反正我是找不到別人了。我們這幫兄弟的情義和小鼓樓乃至咱們學校的命運就拜托你了。你要是狠下心來不管,我也就不管了。”他想,還是放手一搏吧!
  “你愛管不管。跟我沒關系。”
  展唯把林川悶了回去。第二天訓練,她碰上了兩天未見的冉琳琳。琳琳今天容光煥發(fā),走路都是飄著的,看人時還特別愛眨眼睛,隨便說句話就扔給你一個笑容。展唯跟她說了昨天去找李曉悅的事,琳琳一如既往地勸她,勸了幾句白老師就推門進來了。她最近深深貫徹的院領導的指示,每回排練都要親自監(jiān)督。但是這回她把冉琳琳和展唯單叫了出來,甚至讓她們把樂器都帶上了。展唯嚇壞了,以為自己被樂團掃地出門了,難道就是因為自己沒幫小鼓樓的忙?
  也怨白老師,非得故作神秘,跟她們說話時還把辦公室的門鎖上,那表情就好像初中時老師給女生發(fā)衛(wèi)生棉一樣。她先問了展唯和琳琳的等級,又讓她們依次拉一段《四季》和《卡農(nóng)》。拉到《卡農(nóng)》時,劉參謀敲門進來了,白老師示意琳琳不要停,琳琳趕緊調(diào)整站姿,人像灌了鉛。她怕自己哪兒不對勁再撞他個好歹。
  劉參謀閉目養(yǎng)神地聽完,又問了一些話,和白老師大同小異。然后由白老師宣旨:
  “小鼓樓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吧?有兩個人退組了——別管她們!”
  展唯差點樂出聲來。
  “但現(xiàn)在咱們那個考核可是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了,不能再在這節(jié)骨眼上出亂子。小鼓樓的名聲早就被我們傳出去了,這回如果不拿出來亮相,領導可能就會說咱們不重視、應付事。我跟劉參謀都覺得你們倆形象好、技術也不錯,關鍵是樂器也對口。你們就頂替一次吧,救場如救火么,誰能幫著樂團過這一關我就記誰的功!”
  后來展唯才想到,肯定是林川跑到領導那兒多嘴多舌了。你不是不愿意幫著找人么,我就把你趕鴨子上架。這么一琢磨她終于笑了聲。琳琳那邊就不用說了,她想拉四重奏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會兒跳著叫著要去找翟晨。
  “你猴急個什么,翟晨還沒有琴呢!”
  “借個不就行了,我給她找去!找不著,我上西單租去!”
  借琴的事韓鈞早辦妥了,只是那琴舊得要散架。翟晨用肥皂水擦了又擦,韓鈞站在旁邊看著,一點兒忙幫不上。她自己換了兩盆水,終于把琴擦到勉強能接受的樣,然后坐板凳上一言不發(fā)。韓鈞太習慣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了,他現(xiàn)在都可以視而不見。他可不敢安慰她,那會招來她一臉慘相,淚珠子隨時預備。她就是愿意天天跟自己生離死別,他能有什么轍?
  所以韓鈞把她從凳子上拎起來,倆人去找蔣天威。這時蔣天威家的院子里已經(jīng)會齊了所有人,大家嘰嘰喳喳地吵著演出的事,但很快背離主題。還是因為冉琳琳,她又開始拿她那個彈力球顯圣。剛開始是自己玩,尹若寒問她:“這球到底能彈多高?”琳琳說:“要多高有多高!比艉恍,她就開始表演。她扔第一下時還沒什么異常,大家都坐在底下看著,天威還笑她胡說八道。琳琳拾起球又使勁一摔,那球騰空而起,沖過天威家那棵梧桐樹繁茂的枝葉,一下影蹤全無。底下的人都沒了聲,好像等著什么精彩似的橫臉朝天,幾秒鐘后他們才聽見一陣陣嗡鳴,然后看到無數(shù)馬蜂騰云駕霧地下凡了。
  冉琳琳捅馬蜂窩了,這就是他們等到的精彩。院兒里跟殺豬似的喊成一片,展唯喊得最歡,林川拉著她跑回屋里。展唯咬牙切齒地罵冉琳琳弱智,又要開門出去。林川拽她后脖領子說:“干什么去?展唯說“我找她去啊,她那臉要被蟄成發(fā)面餅還怎么上臺演出。俊绷执ㄕf:“沒事了,我剛才看見蔣天威拉著她跑出院門去了。”展唯愣了一下,心想這倆男的怎么這么會來事兒,而且各自目標明確,就跟《花為媒》似的。那他們這算什么?蜂為媒?球為媒?她臊得不行,歪出幾步,跟他劃界。
  林川跳一步追上:“嘿,你躲什么?”
  揣著明白裝糊涂,展唯索性陪著他裝!拔艺胰搅樟杖!
  “她用不著你找,你老實在這兒呆著!”
  展唯一句“你算老幾”已經(jīng)沖到嗓子眼,但還是沒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她還就真老實了。
  琳琳那兒都自然而然了。她前天才跟蔣天威吃了飯,都算熟臉了。蔣天威是在學校的小賣部撞見她的,當時她正在嘬一根冰糊。她本想找展唯吃晚飯的,結(jié)果展唯和林川去了李曉悅家,她就出來壓馬路。蔣天威把車煞她跟前兒,說:“嘿,還認識我嗎?”冉琳琳仔細一瞅,發(fā)現(xiàn)是他,先是驚喜,又馬上沉了臉:
  “你不是那個搶劫犯么?”
  蔣天威眉頭擰著,但臉上笑容依舊:“什么搶劫犯呀,大白天的別瞎說。明明是縱火犯!
  冉琳琳說:“討厭!
  天威覺得這姑娘真是不可多得,傻氣和單純都恰到好處。一杯清水,一看到底。輕輕碰下,還能起漂亮的水花。
  他們在一起吃了飯,理由是他要告訴她小鼓樓不僅沒解散,而且還要重新演出了。琳琳聽了市里來人驗收樂團的事情,又聽了白老師的指示,自己就嚴正以待起來。但她還是冒出那個問題,就是翟晨沒有琴怎么辦?
  話一投機,什么都好辦。所以當馬蜂成群結(jié)隊在院里橫掃時,天威當然要保護好這知己,突破重圍帶她跑出了淪陷的院子。他們在胡同里一個窄小的墻角站定,相互大口地喘氣。然后天威聽見琳琳說:“你腦門上出了個包!是不是剛才被蟄的?”天威說:“我怎么沒感覺到啊?在哪兒呢?”琳琳用手指了指,天威自己摸了摸:“在哪兒?再指指!”琳琳便翹著蘭花指比劃,天威笑了:“原來在這兒啊!绷樟照f:“疼嗎?”天威說:“你給我揉揉就不疼啦!
  后來他沒得逞,因為韓鈞帶著翟晨過來了。倆人在胡同口就下了車,一前一后走著,翟晨先看見了天威和琳琳。她愣了一下,止步不前了。天威回過神兒,過去跟她打招呼,翟晨和他們說笑兩句,問怎么在這兒纏綿。琳琳說了馬蜂窩的事,韓鈞忙去院門口看了一眼,招呼:“進來吧,敵人已經(jīng)撤回去重建家園啦!
  他們四個進院后,林川遞給翟晨一把椅子,聊表對那天的歉意。翟晨道了謝,又和若寒展唯等人寒暄。展唯罵了冉琳琳一頓,還把那個剛找回來的球沒收了,理由是為了世界和平。琳琳急了,滿院子追著展唯搶,展唯就跑,還把球扔給若寒,若寒又把球扔給翟晨,翟晨不想鬧,又不想敗大家的興,就塞給身邊的韓鈞。韓鈞拿了球,沖琳琳揮了揮手:“別鬧了,說點正事兒吧!”
  于是言歸正傳。韓鈞從書包里拿出四份分譜,逐個發(fā)給四個女生。這曲名叫《落葉》,就是他以前獲獎的曲子,他花了兩個晚上的時間改成了四重奏。他問琳琳:“你們倆小提琴,分一提二提了嗎?”
  展唯一看手里的分譜,應該是二提的,于是跟琳琳商量:“我就來二提吧。你拉一提,我就圖個省心!
  琳琳嚴肅了,她仔細看著密密麻麻的分譜,手心嘩啦啦冒汗。一號琴相當于指揮,是最關鍵的角色,她怕當不起。天威擠出一個可愛的笑,幫她把琴盒打開,又拿出琴:“喏,你試試,有不明白或者不適應的地方問你韓哥。”
  琳琳看了天威一眼,懷里揣進無數(shù)只兔子。天威說:“沒關系,我?guī)湍闩e著譜子。”說罷他坐到琳琳斜對面,找好角度,雙手擎著樂譜朝她點頭。
  琳琳豁出去了,你們敢聽我還不敢拉?于是草草地把琴調(diào)了調(diào)就架上了肩。她試著拉完了第一頁,效果竟然不錯,不僅流暢,而且收發(fā)和力度都恰如其分。在座所有人都陶醉了,動都不敢動,怕壞了氣氛。展唯盯著一枚金色的葉子,看它曲里拐彎地落下,快沾地時又優(yōu)雅地翻了個身,仿佛在給琳琳伴舞。真是太美了。
  在天威要換第二張譜子時韓鈞叫了停,他說:“不錯啊,你的底子比我想象的強,就是不知道合奏起來效果怎么樣!绷樟詹缓靡馑嫉匦π,心想趕緊見好就收吧。她趁亂收琴:“怎么可能說合就合啊,還是給各自兩天時間熟悉熟悉譜子,然后在合練吧!
  韓鈞是一根筋,說兩天就兩天,兩天后他們就到劇場會齊準備第一次合練。韓鈞拿來了總譜,自己又上臺彈了一遍曲子的鋼琴版。冉琳琳聽得如癡如醉,整個人都要化掉了。她覺得韓鈞簡直是個王子,也只有翟晨這種仙女兒一樣的人才配得上他。她像看童話故事一樣看著倆人,含情脈脈。
  于是她終于露出尾巴了。她合練不過關。韓鈞就納悶了,她單個拉的時候要多好有多好,比余玲還厲害,但只要二提或者中提一進來,不出十個小節(jié)準跑偏。他說:“二提進得已經(jīng)很小心了,還有若寒——那是老人,就更不用說了,都在照顧一提,你怎么還能跑調(diào)呢?”琳琳紅了耳朵,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都注意,但就是老犯這毛病!表n鈞就恨鐵不成鋼地訓她:“你注意了?要注意還能拉成這樣?跟你說了合奏就怕走神,你一走神所有人跟你一起亂。再說了,這還沒有觀眾呢,要是有觀眾,您再一緊張,那這舞臺上估計就剩臭雞蛋了!
  琳琳壓力大,手又涼又抖,快抽羊角風了。她把譜子塞給展唯:“你一提吧,我給不上勁!”
  展唯不情愿地篡了權,拉了兩把,大家都鼓掌,然后一齊安慰掉了價兒的冉琳琳。
  冉琳琳才不會計較呢,她反而解脫了。但她還是叫著讓展唯請客,展唯振振有詞:你當一提怎么就沒想著要請?為什么一換我就讓我請?琳琳嘴里沒詞兒,拽上尹若寒評理,若寒竟然絕對擁護,倆人分坐左右兩邊用手指頭捅展唯的腰,還讓翟晨幫忙。翟晨抱著大提琴行動不便,在一邊兒幸災樂禍。展唯終于屈服,說:“我請還不行?那也得表演完了再請呀。”若寒小眼睛使勁一眨,說:“早這么老實多好,你這老腰,快把我指甲戳劈了。”
  這次演出可謂大動干戈。學校先后派人四次檢驗,足足折騰了一禮拜。白老師和劉參謀等人給她們提出了無數(shù)個意見,包括坐姿、神態(tài)、位置等等的一些外在要求,甚至連襪子都統(tǒng)一了。展唯說:“好家伙,成婦女改造營了!”冉琳琳問什么意思,大家就瞅著她笑。展唯露著尖牙說:“去!小孩兒家瞎打聽什么?”
  劇場成了她們的專有基地,別人不能越雷池一步。有人專門負責給她們印譜子搬東西甚至打飯,舞美和燈光也馬不停蹄地改造。冉琳琳在這種排場下已經(jīng)飄飄欲仙,有時候站在舞臺中央還會精神抖擻地發(fā)呆:我這是在哪兒?哦,臺上。我在干什么?哦,訓練。我訓練什么?這還用問,四重奏,我做夢都拉的四重奏!
  這回不是做夢了吧?
  蔣天威在底下看著她犯病。不一會兒,他又會看見展唯叉著腰從幕后走出來,走向臺上那四把椅子。翟晨早已端坐在那兒恭候,雙膝靠攏雙手撫琴,不時還蹭蹭琴把或捋捋秀發(fā)。相較之下尹若寒永遠是最慢的,但出現(xiàn)時卻能從容淡定,像個日本少婦一樣點著小小的步伐,仿佛是別人來早了一樣。
  調(diào)琴時也是一個看點。所有演奏前的調(diào)音是一個必要程序,在上臺前都要調(diào)好。上臺之后還要程序式地調(diào)一下,但那只是微調(diào),多半是做做樣子。四重奏調(diào)音一般都先從一號琴手開始,別人緊隨其后。四根弦都調(diào)整完畢后,幾個人互相示意,再由一號琴手帶領演奏。
  冉琳琳調(diào)得最快,擰了擰后就朝臺下發(fā)呆。韓鈞說:“你配合一下行么?等大家調(diào)得差不多了你再停手,要不顯得這么不協(xié)調(diào)!绷樟毡硎俱懹浽谛,下一次倒是動作協(xié)調(diào)了,音卻被擰偏了,一上來就高了半個度,跟公雞打鳴似的。韓鈞后來習以為常了,還同大家一起逗她:
  “冉琳琳你買塊豆腐撞墻吧!”
  “直接撞吧,豆腐漲價兒了,怪糟踐的!”
  “連墻都糟踐了!”
  展唯握著琳琳的手說:“別理他們,我跟你一頭。撞死了我給你上墳去!”
  蔣天威也鬧得歡,好像她捧著他的話匣子。所有人心里都有數(shù),他喜歡冉琳琳,喜歡她的真實和單純,喜歡看她上當時一臉狼藉的樣子。他背地里還帶著琳琳爬了一趟景山,后來被展唯譏諷半天。住東城的人誰還拿景山當個旅游勝地?展唯說她簡直能閉著眼睛倒退著上去。冉琳琳聽后馬上沮喪得不行,捶著蔣天威說:“你看你看,我說沒意思吧,破地方!”她語氣早已像觸了電一樣七扭八歪,眼里更是跳出了與眾不同的矜持。她冉琳琳的矜持就是這么說來就來,而且別有一番嬌媚和自然。
  冉琳琳似乎墜入愛河了,展唯馬上求證。琳琳在護城河邊扭捏了半天,終于作了個默認的表示。展唯心想天哪,琳琳竟然有人要了。然后罪惡地一笑,趕緊說了一些蔣天威的好話。琳琳嘿嘿地傻樂半天,就好像自己真撈到了寶。展唯打量著這張漲紅的臉蛋,發(fā)現(xiàn)那上面的五官竟然已經(jīng)頗為精致——也許從來就是如此,只不過她沒動用過審美去判斷罷了。展唯這下全發(fā)現(xiàn)了,琳琳的身段原也如此地修長柔美,小線條勾勒出綿綿的胸部和小腹。這不儼然成了美女了么?展唯又開始感慨了,都說女大十八變,老人的話果然不白說。
  翌日是國慶,學校里臨時收到通知,領導們下午就到。展唯她們從上午就開始演練,籌備組更是一刻沒閑,硬是把做了一半的主題橫幅突擊了出來。白老師帶人給劇場拖了地,又把領導座位上貼了名條,滿頭大汗地繼續(xù)看哪兒哪兒別扭。這時候韓鈞把冉琳琳叫到一旁,千叮嚀萬囑咐拜托她小心行事。琳琳臉上的視死如歸表明她的確有些慌亂,所有人便圍上去一起給她打氣降壓。這是個天威發(fā)揮的時刻,他擺出一臉嚴肅,盯著她臉上汗珠說:“琳琳我相信你,你沒問題的!”若寒和展唯對視一眼,表情都苦得不行。
  領導天黑才來。劇場坐滿了校方邀來的聽眾,領導和貴賓們從角門魚貫而入,管樂團的弟兄們打頭陣,頂著如雷的掌聲上場了。展唯她們在后臺候著,又緊張又亢奮。時間忽快忽慢,要逼死人了。
  好容易到她們上場,觀眾都賊著眼睛往上面打量。四個女生,拿著最古老的樂器,本身就是種神秘。等到音樂響起時,這神秘又發(fā)酵了,成了香味兒,被人爭著聞。弦樂總是這么討好,別看有時候挺傷感的,但傷得對口、親近,好像說秘密似的讓你一呼百應。沒人沒有秘密,也就沒人解得了這套兒。
  展唯進了另一個世界。她左邊是冉琳琳,再左邊是尹若寒,翟晨在斜對面。她的世界只有她們四人,臺下的觀眾已經(jīng)幻化成一片大大的黑暗。臺上光芒萬丈,臺下不見五指。光這景象就夠瞧的了。這景象有的人一輩子都碰不見吧?
  四個人的旋律、四個人的呼吸、還有無數(shù)多的塵埃跟雪花似的落著,哪兒哪兒都是驚喜。倒是臺下那片黑,好像已經(jīng)被征服了,消失不見了。無數(shù)對耳朵眼睛漸漸浮現(xiàn),好像找到了什么丟失已久的東西似的充滿竊喜和慶幸。展唯眺望著那片閃爍著的黑暗,知道她們勝利在望。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這距原小鼓樓最后一次演出已經(jīng)有三周之隔,白老師百感交集。在散場后她把所有成員召集起來,和她們一起慶祝演出的成功。這時有人嚷嚷道:“天安門廣場放花啦”,觀眾都七七八八跑出去瞧熱鬧。白老師帶著展唯她們趕到操場,果然看到不遠處的天空上又花又綠的,照得他們的臉色都變來變?nèi),到處是叫聲和笑聲。冉琳琳還拉著白老師邀功請賞。白老師看著她,突然又拽拽展唯她們,說:“我跟你們說個正事!闭刮ㄉぷ佣冀袉締×,問什么正事呀?翟晨收了笑,眼睛看天。天上的花還沒完沒了,就是沒什么新鮮玩意兒。她眼睛都看酸了。
  白老師說:“要不你們重新成立個四重奏吧!”
  四人都沒了話。白老師念叨著:“原來小鼓樓是因為李曉悅和尹若寒都住鼓樓……哎,你們都住哪里呀?”
  琳琳舉手:“我住東四六條,展唯住大豆腐巷!”
  白老師說:“翟晨也住東四,那你們就叫小東四?”
  大伙都看翟晨。對于她來說,四重奏可不怎么吉利。
  展唯發(fā)現(xiàn)尹若寒躲到琳琳身后去了。她想,八成沒戲!
  翟晨終于發(fā)話了。她聲音很小,但還聽得清。放著那么多炮竹還能聽清,可能也不小。
  “小東四?太難聽了吧?我看不如叫俏東四。”
  冉琳琳跳起來了,她簡直找不著北了。她大聲叫著蔣天威,向他們報喜。天威當然是高興,躥到林川和韓鈞中間問她們準備怎么慶祝。尹若寒這時道破天機:“展唯,那天誰說演出完了請客的?”展唯笑道:“你可真是殺人不見血!”第五章 翟晨的麻煩事
  第二天是國慶假期,大早上起來展唯爸媽就又和展超開戰(zhàn)。展唯穿著拖鞋頭昏腦脹地推門出去觀戰(zhàn),聽了半天,大概知道是母親在街道給展超找了個活,展超死活不從。
  展唯把弟弟拉進屋,關門就給了他一腳:“說你有沒有點出息?你就不能正經(jīng)找個事兒做?”
  展超閑在家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此類聲音一概免疫。他一頭栽在展唯床上,使勁打呼嚕。展唯拿他和自己床做了個對比,發(fā)現(xiàn)弟弟竟然已經(jīng)長成了大人。這個大人從頭到腳都和街上走的青年無異,連打呼嚕那種粗獷低沉的聲音都貨真價實。她剛才對弟弟的姑息和同情立馬跑得無影無蹤,她甚至已經(jīng)站到父母那邊兒去了。
  她問他:“你打算怎么著?就這么混下去嗎?”
  她的語氣異常輕松,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不打算怎么著啊。我就想找一個輕松的活兒。實在不行等兩年也行。就兩年!”
  他完全是商量的口吻,展唯卻徹底壓不住。她懶得給他講道理,那樣又該淪為吵架,說不定比剛才還慘烈。她一把拎起他,扔回了那個戰(zhàn)場。
  第二天樂團開會,不知哪個缺德老師出了缺德主意,老白竟要聽思想?yún)R報,誰也跑不了。展唯氣得不行,剛接到王寶東的來信,想看都沒機會。十幾米開外的管樂部的人依次站起,說著不痛不癢的話。好半天才輪到弦樂部,翟晨站起來了。白老師示意她稍等,然后替她墊場。她說:“翟晨也是樂團的老人了,以前作為小鼓樓的大提也干得非常有成就。這回從小鼓樓到俏東四,翟晨都是功臣,是大家公認的功臣。”
  這回老白還挺精!皬男」臉堑角螙|四”,聽著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所有的風云變幻,都被她輕松抽去。反正現(xiàn)在是俏東四了,以前的一切,給我統(tǒng)統(tǒng)消失。經(jīng)典曲目可以隨便演繹,恩怨糾葛決不能老調(diào)重彈。
  這就是白老師對翟晨和俏東四的態(tài)度,也是她準備給樂團每個人洗腦的內(nèi)容。展唯已經(jīng)聽見余玲在不遠處冷笑了。翟晨這時說話了。她說:“我感謝大家這么長時間以來,不論經(jīng)歷什么事我都堅持下來了,希望大家以后繼續(xù)同舟共濟,把樂團搞好!
  她說到這里時有一個人起身就開始往外走,當然是余玲。余玲的臉此時是青色的,青里還透著紅,像是剛出窖的便蘿卜。她牽著眾人的目光一直走到門口,然后被白老師喝。
  “哪兒去?”
  余玲露出白森森的牙:“白老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能這么不公道!”
  白老師拉著臉,仍然是吵架的勁兒:“你這是什么話?用的什么詞兒?我問問你,小鼓樓解散時你們沒有意見吧?大家都有自己的選擇,甭往別人身上推。”
  “那我問您,李曉悅您怎么不管了?東邊日出西邊雨,要不要去跟我看看她?”
  翟晨站起來,從迷宮一樣的座位里躥到余玲面前。所有人都以為她爆發(fā)了,她要揭竿而起跟余玲死磕了。展唯跟冉琳琳都捋胳膊挽袖子準備上陣幫襯。
  沒想到翟晨咧嘴一笑:“你別生氣了,回頭我就去找李曉悅,我還欠她頓飯呢。”
  余玲抬手就是一耳刮子,動作跟國產(chǎn)動畫片似的粗糙單一。
  “你還有臉提李曉悅?”
  展唯噌地站了起來。殺人不過頭點地,別沒邊兒。她從早已七扭八歪的椅子中跳出來,跳到余玲面前:“你欺負人沒夠是嗎!”
  “展唯,你躲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瞎叫喚什么?你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你跟她組隊,你早晚有后悔的一天!”余玲唾沫星子亂濺,濺到洋灰地上、楊木桌上、濺到白老師那比穆桂英還俠義的臉上。
  白老師拽過展唯和翟晨,使勁沖余玲揮手,跟轟蒼蠅似的。
  “你給我出去!出去!”
  “兩個冤大頭加入到溫暖的四重奏里了,可喜可賀!”余玲歡聲笑語地出去,白老師砰地把門摔上。
  展唯的心咚咚直跳,她覺得余玲牙里還塞著一半話。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翟晨除外。在眾多朋友面前,在老白這靠山前,翟晨選擇了低頭,她完全不信任自己的主場。最關鍵的是,她扔掉了自己一貫的從容,主動毀掉了一個風光無限的翟晨。這簡直不可思議。
  韓鈞不會去找胖三兒要琴了,他們已經(jīng)徹底斷了。林川這樣告訴的展唯。
  展唯并不驚訝,她知道這事已經(jīng)跌破韓鈞底線,他不可能無所謂。展唯很是憤慨:“胖三兒至于么?女孩之間的事,他一大老爺們瞎攪和,有意思呀?”
  她是在詐林川。她知道事情還有內(nèi)幕。以前那些表面的東西糊弄冉琳琳還行,在她這兒卻不過關。她早看到一些苗頭了,不論是從胖三兒那里還是從余玲那里。他們的每句話都不簡單,似乎都和曾經(jīng)的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兒照應著。這不是秘密是什么?展唯對自己此類直覺一向信心十足。
  林川卻沒什么反應。
  她只能灰頭土臉:“看來翟晨得置一把新琴了。”
  林川來了精神,他說:“你是拉琴的,你知道小提琴大概多少錢一把嗎?一般的就行!
  展唯說:“原來翟晨改拉小提琴了!
  林川紅了臉:“哦,記串了,是大提琴!
  那天林川就逮著這機會使勁兒纏展唯,還推著她去了西四琴行。展唯認得那里的老板,一進去就聊個沒完沒了,把林川一人扔到柜臺前。他看了半天,價格最便宜的大提琴也在一萬左右,而且模樣平平,翟晨肯定看不上眼。他把展唯拉一邊,悄悄地問:“你能不能跟這兒老板侃侃價兒呀?貴得太邪乎了。”
  展唯剛才還露著嗓子眼兒大笑,一聽這話立馬變了色:“你說什么?你當是你在三蹦子上買西葫蘆呀?嫌貴去商場買練習琴去,估計一千都到不了!”
  然后她就眼珠子拐彎地瞪林川,沒想到目光甩到門外的一瞬,又見到一熟悉的影子。她捅林川:“哎,哎哎,那不是李曉悅么?”
  展唯的眼神真好,隔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還能認清這個半生臉。果然是李曉悅,一手拎著倆塑料袋,一手拽著上次的那個小孩,好像剛剛購物回來。展唯說:“她是不是退學了呀?天天在家相夫教子呢!
  林川說“你別胡說八道!”
  他說完就后悔了,展唯已經(jīng)走出了大門。林川趕緊追上去,堆出一臉笑容請她恕罪。展唯走得兇神惡煞。她問他:“誰胡說八道?”林川說:“反正不是你行了吧。”展唯用白眼砸他:“你還向著她說話,你胳膊肘……”她磕巴了,換詞:“你們倆是不是有一腿呀?那孩子管你叫什么呀?”林川拽她,倆人都站住了。他一字一頓地澄清:“那孩子是她哥哥的,是她的侄子。”
  展唯“嘁”了一聲,又去走第三梯隊了。
  他們很快回了學校,當晚樂團合練。合練完后俏東四開了一個會,商量著翟晨買琴的事。蔣天威先發(fā)言:“我看不如去琴行租一把得了。省得買了便宜的影響發(fā)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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