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一部情節(jié)獨(dú)特、想象力豐富的青春文學(xué)類長篇小說。小說分為前世和今生兩部分。前世,男女主角為1080年生人,標(biāo)準(zhǔn)的“大宋朝八零后”,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荒誕遭遇后,卷入一樁國寶(蓮花碗)失竊案,而后不幸身亡。生死輪回,轉(zhuǎn)世為現(xiàn)代“八零后”中的一員,開始了一段全新的青春愛情生活。 作者簡介: 羅杰,作家、編劇,生于北京,現(xiàn)居成都。曾就職于四川經(jīng)濟(jì)廣播電臺,現(xiàn)專職寫作,為《百家講壇》《吹燈錄》雜志專欄特約作者。已出版《歷史罪》、《歷史就這四張臉》、《歷史的體溫》(簡、繁體版)、《驚醒記》、《中國歷史從頭讀到尾》及電影劇本《暴走天涯》等作品。 目錄: 前世 男女主角為1080年生人,標(biāo)準(zhǔn)的“大宋朝八零后”,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荒誕遭遇后,卷入一樁國寶(蓮花碗)失竊案,而后不幸身亡…… 今生 生死輪回,陳生轉(zhuǎn)世為現(xiàn)代“八零后”的一員,開始了一段全新的青春愛情生活…… 尾聲第一章1本來我是要懸梁自盡的。這個死法很流行,許多趕考落榜的書生,都把自己吊在了客棧的房梁上。我和潘生親眼目睹過好幾起,每次都被嚇得屁滾尿流。懸梁自盡的書生們,面目十分恐怖,慘白的一張臉,全無血色,烏紅的舌頭吐出來,懸垂至下頜,猶如傳說中的黑白無常;雙眼暴睜,似乎要彈出來傷人。為了美觀些,我決定換個死法——去跳河。時間是黎明。趁潘生還在熟睡,我悄悄從木板床上爬起來,摸到衣衫,胡亂套在身上,又往床下摸,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自己的鞋子。旁邊的潘生翻了個身,松松垮垮的木板床咯吱一響,我嚇了一跳,心都縮緊了。窗外射進(jìn)一縷朦朧的光,無數(shù)塵埃顆粒在光束中飛舞。我側(cè)目瞅一眼潘生,他雙目緊閉,鼾聲微微。我繼續(xù)伸手在床下摸,摸來摸去,摸到一雙特大號布鞋。我不敢耽擱太久,潘生若醒來,篤定要勸我活下去:不就是落榜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我不上吊,我去跳河。我蹬上潘生的大布鞋,腳在鞋里游泳,每走一步都有好像會往前一撲滑倒在地的危險。盡管腳步放得很輕,客棧樓道的木板仍微微顫動。突然,一具尸首從空中猛然落地,橫掛于我眼前。尸首脖頸上掛著一截磨斷的草繩,想必他已吊了一夜。這是個書生,他左手拿一卷書搭在胸前,右臂舉起,手指比著V字。書卷封面上幾個鮮紅大字特別醒目:《30天速成特長生》。我連滾帶爬地跑下樓梯,樓梯猛烈搖晃,仿佛要垮塌。此時,整座客棧一片死寂,只有小二哥早早起來,在天井中掃地。昨夜下過一場綿綿細(xì)雨,樹葉粘在地上,掃起來很費(fèi)勁?吹轿遥《缫膊徽泻,神情冷漠,兀自掃去殘留于地的幾片樹葉,然后轉(zhuǎn)身走掉。住店歷來是出入自由,根本用不著表明身份,銀子就是身份,銀子越多,身份越高貴。我想我的樣子有點(diǎn)鬼鬼祟祟,盡管小二哥對我視而不見,我還是躲閃著像耗子一樣溜出客棧。仿佛我不是去自殺,而是偷了店里的東西去銷贓。時辰尚早,京城街市冷清,人跡稀疏,偶爾可見幾匹“計程馬”,由人騎著,疾馳而過。此馬五彩斑斕,通體繪著京城著名的土特產(chǎn),引人購買欲,比滿街吆喝叫賣強(qiáng)多了。此馬運(yùn)貨,也運(yùn)人,按路程算銀兩。跑得遠(yuǎn)了,就到加草站買些飼料,喂飽了繼續(xù)拉客。一些加草站,將雜草混在飼料里,坑蒙車夫。此行徑之惡劣,與詐騙無異,衙門屢次派差役查抄懲處,效果不甚理想。我緩步行于街市。兩邊的飯莊、茶園、鐵匠鋪、藥店,家家關(guān)門閉戶,舊黃的門板看上去都一個樣。尋常人家屋檐下的臺階,青苔滋生,滑溜溜,嫩綠,新鮮蔬菜一般。這時刻,人們大多活在夢里,夢里的世界很精彩,現(xiàn)實(shí)的世界很無奈。對我來說,二者都很無奈。作為一個公元1080年生人,我是標(biāo)準(zhǔn)的大宋朝八零后。我寒窗苦讀,就不愛讀四書五經(jīng),我喜歡看閑書,譬如神話故事,恐怖且浪漫。一個書生,總會遇上一個迷人的狐貍精,她們與他們圓房,為他們洗衣做飯,為他們生兒育女,當(dāng)他們對婚姻生活厭倦之時,她們倏然消失,無影無蹤,愛恨情仇,順理成章。即便次一等的,白天受罪,夢里也是榮華富貴。而我,白天孤苦無聊,晚上噩夢相伴,活著多余。漸漸地,街市遠(yuǎn)遁。如夢游般,眼前出現(xiàn)一座石拱橋,如一葉彎月,立于護(hù)城河中。橋頭坐著一個瘦如毒蛇的算命老先生,豎一旗幟,擺張方桌,翻著白眼明目張膽地招搖撞騙。朝廷曾下令,將京城建為模范城,嚴(yán)禁胡亂擺攤設(shè)點(diǎn)。朝廷每年都會派官員視察一次,本城衙門也會發(fā)通告,大肆整治街市、橋頭、客棧、飯莊、醫(yī)館;對于風(fēng)月場所,倚門賣俏,吐著瓜子皮,揮舞手絹拉客者,予以重處。一些衙門罩著的風(fēng)月場所,在整治期間會關(guān)門歇業(yè)。待朝廷官員一走,臟亂復(fù)生,娼妓重現(xiàn)。她們站在鐵匠鋪門前,隔一丈遠(yuǎn),招蜂引蝶,問過往男子:“做不做寶劍?”我像個魂兒似的,輕飄飄從算命老頭兒的地盤飄過,向橋上走去。“來來來,算命算命,不準(zhǔn)不給錢!崩项^兒沖我招手。 我苦笑搖頭!熬垂右谎,才子今朝,窘困落魄,日后將為人上人。”老頭翻著白眼說。我心想,死到臨頭,早一刻晚一刻的事,有個人說說話,也算給自己送終。我湊近老頭兒,問他:“何以見得?”“公子莫急!崩项^兒手一抬,示意我對面落座,“聽我慢慢道來——觀公子長相,非尋常人也!薄盀楹?”我摸不著頭腦,問他,“莫非我有三只眼?”“那是二郎神!薄邦^上長兩角?”“那是牛魔王。”“身后有尾巴?”“那是小龍人!薄斑@不結(jié)了,尋常人不就是一張嘴,兩只眼,一對耳么!薄耙慌珊裕 崩项^兒白眼越翻越大,“花有百樣紅,人與人不同,你可知否?”“煩勞賜教!薄肮悠匠?稍甄R?”“未曾,一般是撒泡尿照照!薄鞍Γ孀哟炙。直言相告:公子天庭飽滿,人中頎長,兩耳垂肩……”“您老剛在寺院給菩薩看過相吧?”我打斷他。老頭兒鼻孔噴射出兩團(tuán)粗氣,胡子都濕了!澳峡芍沂歉墒裁吹模俊蔽医又鴨!耙唤闀!薄胺且玻遗c您老同道!薄澳阋膊坟?”老頭兒很驚奇。“不一樣,我是專給算命的卜卦!拔颐鏌o表情地說道,“我給您老算個命得了,不準(zhǔn)不要錢!薄班负牵@倒新鮮,那你算算老夫之命如何?”“您老的命,就是一輩子給人算命!薄胺潘!”老頭兒一拍方桌,桌面當(dāng)即裂開一道縫!耙娬,要我掏銀子不難,只要您老算出我今日想的事,立馬就給!薄敖o點(diǎn)提示!崩项^兒眼中閃出午飯有著落的光芒!八膫選擇!蔽艺f,“一、娶親,二、殺人,三、偷盜,四、尋短見。”“莫不是要尋短見?”老頭兒腦袋一偏,沒好氣地說。“這答案換不換?”老頭兒狐疑地瞅著我,又四下看看,仿佛找人求助!安粨Q!”老頭兒白眼都翻得不見了!肮娌粨Q?當(dāng)真不換?——恭喜您!答對了!崩项^兒舒了一口氣,臉上笑意若有似無。“將答案寫成短信,發(fā)送至廉通客棧,叁叁肆肆,潘公子處,此人若不在廉通客棧,一定就在驛動客棧!蔽艺f!肮右掖鷤鬟z書?”“正是!薄肮P墨伺候,待我將短信寫成,你發(fā)送回來,銀兩雙倍付給。”老頭拿出紙、筆、墨硯,我提筆揮毫,刷刷一蹴而就——潘兄,你我二人,本是善男學(xué)子,趕考落榜,花光銀子,開店無底子,殺人越貨沒膽子,種田恐怕臟褲子,當(dāng)長工又失面子,絕無顏面去當(dāng)鴨子,只得去見孔夫子。我將信封好,交與老者,待他走遠(yuǎn),我走上石拱橋,行至橋中央,駐足望一眼橋下湍急的河水,一行清淚,橫溢而出。接著,我仰天長嘆一聲,閉眼咬牙,縱身跳入河中。2我以為,就此便死去,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忘卻前塵,輪回轉(zhuǎn)世。這也非我所愿,活一輩子完全足矣,還要再來一遍,毫無意義。即便投胎富貴人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也委實(shí)無聊。如果真有來世,我寧愿當(dāng)一棵樹,一枝草,一粒米。實(shí)在不行,當(dāng)一頭豬也比當(dāng)人痛快,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無須成親亦能翻云覆雨,肥了就挨宰,來去匆匆,無牽無掛。嗆了第一口水,我昏厥過去;秀遍g,我變成了一條魚,在灰蒙蒙的河底游弋。河底骯臟,臭魚爛蝦,什錦雜物,像暗礁一樣擋住視線,游過一個障礙,又浮現(xiàn)一個障礙,層層疊疊,周而復(fù)始,永遠(yuǎn)是一團(tuán)混沌的迷茫。不知游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周遭無一物遮擋,水澤清澈,泥沙不存,唯有一只懸掛誘餌的彎鉤在頭頂晃悠,其味香透,引我垂涎,我昂頭一口咬住彎鉤,彎鉤猛然向上一提,我雙眼發(fā)黑,一股劇痛由咽喉直搗心窩,再睜眼,已橫躺河岸。我仿佛看見河岸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少,喧囂嘈雜,過路的,賣貨的,挑擔(dān)背筐的,交頭接耳,探頭探腦,紛紛擠上前來觀賞一條魚的死相。無數(shù)張陌生的臉,無數(shù)雙驚恐的眼睛,飛快地交叉地晃來晃去,其中只有一張臉,一雙眼我很熟悉——那是潘生。他努成豬嘴的樣子仿佛要親我。我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推開他:“死變態(tài)!你干嗎?”“變你個頭,人工呼吸懂不懂?”潘生義正詞嚴(yán)道,“張嘴,接著來。”我翻身狂嘔,腹中河水全吐出來了,吐罷,問潘生:“我活著還是死了?”“咬咬手,看疼不疼。”潘生說。我拉過他的手,張嘴狠咬。潘生怪叫一聲,掙脫!拔乙烟幼员M,怎會沒死?”我眼望空虛處,懵懂地問。“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你乃旱鴨子!迸松恢负影哆,“死翹翹的不是你,是下河救你的人!薄笆撬攘宋?”我看見河岸橫躺著一具臉色慘白的尸首!皩!迸松瓜骂^說,“據(jù)說此人叫小春子,是官窯造瓷器的工匠。”圍觀中,有人說:“這世道,想死的死不成,不想死的倒死了。”我愧疚痛哭,爬到小春子遺體前,連磕三個響頭。幾個好心人過來,給小春子蓋上被單,被單上繡了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春哥純爺們,下聯(lián):鐵血真漢子,橫批:見義勇為。此時,沒有人發(fā)現(xiàn),小春子本隨身攜帶了一個包袱,他跳下河中救我,包袱便飄在河中。好心人將他抬走后,包袱散落,露出一只晶瑩剔透的天青色蓮花碗,漂浮河面,搖搖晃晃,順流而下;氐娇蜅,我氣沖沖地拿頭撞墻,撞得砰砰亂響。潘生沖上來拽住我,按在床上。我掙扎彈起,又被按倒,反復(fù)數(shù)次,我再彈起,不倒翁般倔強(qiáng)不屈。“讓我撞墻,撞死算了!蔽液拷小!白材銈頭!迸松浅狻!熬褪亲差^!蔽矣謱㈩^向墻撞去,哭訴,“為何尋死都無自由?”“落榜就尋死,一點(diǎn)創(chuàng)意也沒有!迸松梢牡溃拔乙嗦浒,也沒如你一般尋死覓活。若來年再考,未必不中。”“六次、六次落榜,今生再不考了!蔽掖瓜卵鄄,無力地說,“再考,人已老去!薄按搜圆钜!迸松Z重心長道,“你我乃童子身,世間種種妙事,尚未品嘗,怎就言老?”“屢屢落榜,又無一技防身,靠什么品嘗?”“到衙門當(dāng)差役!薄安钜郏坑泻我嫣?”“益處多了,拿俸祿,吃皇糧,胡亂擺攤者見之生畏,騎馬違規(guī)者聞之膽寒,凡遇不軌,罰銀兩為主,訓(xùn)人為輔,終日橫行街市,至少也能沒收一筐水果。所斂財物,一半上交衙門,一半自摟之。年底還有分紅,何樂而不為?”“說得輕巧!蔽铱嘈Φ,“若衙門派你我捉拿強(qiáng)盜、殺人犯,豈不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薄澳鞘遣犊靷兏傻牟钍隆!迸松又溃安钜叟c捕快不同,后背都刻著‘勇’字,干的事情卻差之千里,簡言之,捕快參與江湖之事,差役管的是平民百姓。”我似懂非懂,正琢磨間,房門“砰”的一聲大開,兩個人高馬大,手執(zhí)枷鎖鐵鏈的差役,闖進(jìn)屋內(nèi),惡狼似的盯著我與潘生。二人衣服上寫有二字:捕快。其中一人開口道:“大……大……大……大、大、大……”另一個接口說:“大清早!苯Y(jié)巴捕快點(diǎn)頭:“對,大……大清早跳河的,是……是誰?”“是在下。”我惶恐答!傲P……罰銀二十兩!薄疤右惨汇y子?”潘生不服,“這是哪家的王法?”結(jié)巴上前一記耳光,緊跟著又踹上一腳,將潘生踹倒在地,怒吼道:“放……放……放……”“放屁!蓖榻幼斓。 結(jié)巴白同伴一眼,艱難地說:“放……放肆!污……污染河道,破……破壞生態(tài),當(dāng)然要、要……”“要罰!”同伴附和,“快交銀子,如若不交,定你個殺人罪名,打入大牢,秋后問斬!薄皻⒆约阂菜銡⑷?”我囁嚅著問道。“廢……廢話。”結(jié)巴說,“你是人不是?這……這么拽!薄皥蟾婀贍,我二人是趕考的窮書生,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出!迸松蓱z巴巴乞求!吧佟⑸偎麐屟b!苯Y(jié)巴聲色俱厲道,“十二個時辰之內(nèi),必……必須交銀子,一文不……不能少!薄肮贍!蔽冶ё〗Y(jié)巴的腿,哀求道,“我們所帶銀兩不足3兩,求官爺高抬貴手,放過我二人!迸松不琶η笄椋贿叡肮フf盡好話,一邊從我們的包袱里取出銀子,交與兩個窮兇極惡的家伙。“那、那不行!苯Y(jié)巴收了銀子,一臉正氣地說,“我……我們是執(zhí)法者,豈……豈能通融!闭f罷,沖同伴一揮手,“走!” 由于轉(zhuǎn)身太猛,結(jié)巴一頭撞在半開的房門上,捂頭咒罵:“破……破門!蔽覀兇蛩闾幼。兩日之內(nèi),無論如何也湊不到17兩銀子。按潘生所料,我們不是殺人要犯,也非江洋大盜,更不是造翻派,罪名不過是污染河流,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京城衙門不至于“畫影圖形”,派遣捕快滿世界捉拿。只要能混出城,萬事大吉。然而,城門歷來有差役把守,輪流換崗,領(lǐng)頭總管,一個叫阿城,一個叫阿管,正是在客棧罰我們銀子的兩個家伙。翌日,我與潘生躲在城門附近的參天大樹后面,偷偷觀察,發(fā)現(xiàn)阿城、阿管并未在城門口逡巡,盤查過往人等。站在城門口耀武揚(yáng)威的,都是二人手下。雖如此,我與潘生也斷然不敢冒險前往,稍有不慎,無疑是自投羅網(wǎng),湊不齊銀子,畏罪潛逃,先打個半死,再說后話!白笥叶际撬!蔽医^望地說,“我回客棧,接著撞墻! “又說傻話,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攤上你這么個白癡。”潘生損完我,接著說,“我有辦法搞到銀子。”“怎么搞?”我急切道,“快講!”3街市邊,我和潘生涂了一臉臟泥,席地而坐,一人伸出一只手,作乞討狀。路人來來往往,皆對我們拋白眼!澳氵@主意真不給力!蔽掖诡^喪氣地對潘生說!皠e急!迸松赜谐芍竦,“銀子會有的!蔽覀兝^續(xù)喊:“大爺大叔大嬸,行行好!薄班,有手有腳的小青年,也好意思來要飯。”路人嗤之以鼻。不遠(yuǎn)處,兩個手拿打狗棍的乞丐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過來。倆乞丐沖我們怒吼:“滾開滾開,不許在這兒要飯!薄案蓡?干嗎?”潘生推搡乞丐,“我們先來的!逼蜇げ蝗轄庌q地說:“這是俺的地盤,俺的地盤俺做主!薄皯{什么是你們地盤?”我問!靶,你還不信!逼蜇さ纛^,沖街對面大宅門前一個狗窩喊了一嗓子,“狗仔隊,上!”狗窩里迅速躥出無數(shù)各個犬種的小狗崽兒,狂吠著直奔我和潘生。我們拔腿就跑,飛奔穿過一條街巷。狗崽在后面一路追。拐彎再拐彎,我們鉆進(jìn)另一條街巷,突然停步,狗崽剎不住直往前沖去,一只只飛起撲向某家宅院的小泥塘。我和潘生氣喘吁吁!斑@幫瘋狗,逮誰咬誰!迸松蠚獠唤酉職獾卣f。 “現(xiàn)在怎么辦?”我無比沮喪。躊躇半晌,潘生心生一計——男扮女裝,混出城去?墒,我們一文不名,哪里去弄胭脂和女裝?客棧是回不去了,小二哥和掌柜已經(jīng)催促了三次交房費(fèi)!跋雭砦ㄓ幸粋辦法——去偷。”潘生說。他說出一個“偷”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喪氣道:“不如一起跳河吧!薄盁o用的蠢材!”潘生罵道,“古人云:好死不如賴活著。與其一死,不如拼了!薄拔廴竞恿、偷盜、喬裝改扮、畏罪潛逃,加在一起,也是殺頭的罪!薄按【褪撬雷,逮不住何罪之有?”“那……那到何處去偷?”“唉——”潘生長吁短嘆,在巷子里踱來踱去,愈發(fā)使我心慌意亂。過了好一陣,他停住腳,一字一頓地說:“高、雅、樓!薄巴垫郊?”我險些彈到空中!胺且,京城的高雅樓內(nèi),有一名妓,名喚賽金蓮。貌美如花,風(fēng)韻動人,琴棋書畫,無不通曉。非一般的娼妓所能比擬。她曾與我父親的表兄的姑姑的侄子的妹妹的公子,有過一夜情緣。”“莫非偷她不成?”“屁!迸松溃八送等似鸺,你還有膽兒偷她——去求她,賞些胭脂服飾!痹谖业挠∠罄铮呒夋郊艘话愣寂c高貴人士有很深的來往。譬如傳說中的李師師,就與皇上有一腿。有一回,李師師去吃烤雞,吃罷贊不絕口,稱其乃天下美味。店鋪掌柜的拒不收銀子,只求李師師題字,盛情難卻,李師師遂在招牌上題曰:天下第一雞——李師師。又據(jù)說,李師師黑白兩道都吃得開,與黑道的浪子燕青姐弟相稱,并在床上要求皇帝,將梁山游擊隊收編為正規(guī)軍。由此可見,高級娼妓與普通娼妓的區(qū)別在于,普通娼妓在一萬個男人之下,而高級娼妓在一個男人之下,一萬個男人之上。想必賽金蓮也非平庸之輩,沒準(zhǔn)兒她一句話就能讓我們安然出城,根本無須恩賜胭脂服飾。表面上,高雅樓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熱鬧的大戲院,是賞樂吟唱、抒發(fā)情懷、友人相聚之會所。這無非做做樣子,應(yīng)付官府,官府只管收斂苛捐雜稅,對其中的肉欲勾當(dā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高雅樓門口,天天張燈結(jié)彩,人來人往。姹紫嫣紅的風(fēng)騷女子身上每一塊肉都是活的,或立,或站,或走動,或招徠客人,其姿態(tài)顯然刻意編排過,一招一式無不突出重要器官,無不婀娜嬌媚,連其中最胖的一個娼妓,也將自身的粗線條暴露無遺。我以為一到門口就立刻會有一群女子蜂擁過來,淫聲浪語地招呼款待。孰料,風(fēng)塵女子們眼力驚人,一眼便看出我們是一對窮鬼。就在我們臊眉搭眼往里走時,一個年紀(jì)稍長的女子伸手?jǐn)r住去路,輕佻地問道:“二位公子,來此做甚?莫不是來送酒水的吧?”此言引得側(cè)旁人等放聲浪笑。我們在一雙雙騷媚、蔑視的目光下穿越而過,感覺屈辱。高雅樓廳堂四壁生輝,酒色翻飛?偫哮d一般不出來招呼客人的,除非是背景復(fù)雜,出手闊綽的富家、官員子弟。普通客人通常都由副老鴇應(yīng)酬。高雅樓少說也有七、八個副老鴇,待人接物,老辣干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大小事物調(diào)理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一個老鴇,安排我們在廳堂角落的一張圓桌前坐下,再不理睬。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老鴇安排完別的客人,才過來招呼我們:“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讀書人也來風(fēng)月場所開葷了,呵呵呵。”老鴇咧嘴一笑,露出三十二顆凹凸有致的麻將牙,我不禁倒吸口冷氣!袄仙磉@兒什么樣的女子,什么樣的房間都有,有芳香間、溫馨間、情意綿綿間、春花秋月間,頂級的是天上人間!崩哮d唾沫四濺,“不知二位公子想住哪間?”“一概不要,”潘生站起身,彎腰作個揖,“小生只是來找一個人,煩勞媽媽喚之!薄昂稳?”老鴇詫異地問。“賽金蓮!迸松!昂呛恰呛呛恰崩哮d一手揮手絹兒,一手捂嘴笑!皨寢尯我园l(fā)笑?”我毛骨悚然!岸还尤鐜ё沣y子,可去包間唱戲喝酒!崩哮d收住笑,臉一板說,“要見賽金蓮,門兒也沒有!薄靶∩怀獞颍膊缓染,只見賽金蓮一面!迸松绷!拔,你乃何等人物?”老鴇冷笑道,“口氣倒不小,說見就見,可知賽金蓮乃仙女般的人物,她貌若小龍女,才智似黃蓉。即便如此,楊過與郭晉來了,拿不出銀子,照樣亂棒打出。”“小生與賽金蓮是親戚!迸松酚薪槭碌,“路經(jīng)京城,遇到棘手之事,前來求助!薄暗挂残迈r,老生還頭一回聽說賽金蓮有親戚!被噬弦灿腥T窮親戚,何況一只雞。話到嘴邊,我沒敢說出來。大約賽金蓮在高雅樓的地位確實(shí)非同小可,老鴇沒有斷然推卻,只問潘生:“賽金蓮是你何人?”“小生是她堂兄,她是小生的堂妹。”“金蓮原來姓什么?”“與我一樣,姓潘!迸松鷮Υ鹑缌鳎倚闹衅呱习讼。“那好。”老鴇道,“金蓮這會兒正在天上人間接客,待她完事,便來與你們相認(rèn)。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她認(rèn)你們,倒也罷了,如若不認(rèn),先將你們打個半死,再押送官府!”趁老鴇不備,潘生拉著我落荒而逃。我們一口氣跑出二里地。月黑風(fēng)高,不辨方向,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客棧是回不去了,就算可以回去,也尋不著歸路。這一夜,露宿街頭是篤定的。潘生也沒了對策,我弄不明白的是,賽金蓮尚未露面,他為何拔腿就跑?“古人云: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官員無情又無義!迸松溃百惤鹕從嗣。我本想,在無人處,講出她與我父親的表兄的姑姑的侄子的妹妹的公子的事情,繼而求她出手相助;若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必要顧及面子,哪會講半點(diǎn)情意,你我豈不是在劫難逃?”“懂了,名妓依然是妓!蔽艺f!皩Α2⒉皇敲總女子都富有同情心。”“天下最有憐憫之心,惻隱之心的女人,除了尼姑,就是道姑了!薄皩Π!迸松慌哪X門兒,叫道,“小和尚下山來化齋,咱們就上庵里去化緣。”潘生說,記得京城城區(qū)外,數(shù)公里處,有一座尼姑庵。大概方位是西面,具體位置不詳,準(zhǔn)確地點(diǎn)模糊。但是,我們實(shí)在無處可去,只得邊走邊找,實(shí)在找不到,隨意選個地方安歇一宿,待天亮后,繼續(xù)找。我們借著微弱的月光上路,轉(zhuǎn)悠出城區(qū),月光愈發(fā)黯淡,只得摸黑前進(jìn),跌跌撞撞,爬坡下坎,走了許久,路越走越窄,卻不能倒退,順路走下去,慢慢鉆進(jìn)一條更狹窄的甬道。甬道兩側(cè)是黑黝黝的樹林,風(fēng)吹來,林中傳出奇聲怪響,令人汗毛倒豎,我們不由得加快腳步,沿甬道一直走,終于走到盡頭,模模糊糊看見一座大宅兀立。不知是不是尼姑庵,也不敢上前叩門。深更半夜,兩個男子跑來騷擾尼姑庵,怎么說也有些不妥,倘若不是尼姑庵,而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宅子,后果更難料。走近一些,我抬頭看到宅院門楣掛有一塊匾額,光線太暗,看不清匾額上的字。我們在宅院門口的臺階上席地而坐,一坐下,全身力氣立刻像水一樣流光,困倦難當(dāng),雖有些冷,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了多久,心中沒數(shù)。天明時分,幽幽的山間,啁啾鳥鳴,樹影斑駁。半夢半醒之際,我忽聽身后宅院大門吱呀一聲洞開,吃驚之下,睡意全消。我翻身起來,回頭看去,破舊斑駁的匾額上寫著:桃花庵。4庵門打開,一個小姑娘和一個老尼姑,一前一后走出來。小姑娘約摸十六七歲,晃著一對鬏兒,十分乖巧。老尼姑手拿一只掃帚,大約是準(zhǔn)備打掃門庭。小姑娘瞪著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打量我們,轉(zhuǎn)而問老尼:“他們是什么人?”老尼道:“看樣子是乞丐無疑!薄班!毙」媚锶粲兴紗柪夏幔皬N房有些隔夜的冷饅頭,施予他們?nèi)绾危俊薄吧圃!崩夏徂D(zhuǎn)身走進(jìn)庵里去拿饅頭!澳銈儚哪睦飦硌剑俊毙」媚镛D(zhuǎn)向我們,聲音輕柔、沙啞地問道!拔覀儾皇且埖摹!蔽倚睦锉У靡凰!澳悄銈円裁矗俊薄拔覀円y子!迸松摽诙?磥恚F困窘迫完全可以使一個文人變得猙獰。小姑娘受了驚,本能地退后兩步!肮媚锬,我二人也是知書達(dá)理,絕非游手好閑之輩,也不會武功,打家劫舍之惡事更是干不了。”我說!澳銈兊降资鞘裁慈耍俊薄拔覀兙褪莻髡f中落魄的書生,沒讀過歷史么?”潘生道!皼]讀過!毙」媚镎f。我扯扯潘生衣袖,示意他閉嘴,然后,將一番遭遇講述。剛講完,老尼姑從宅院里出來,手上端了一簸箕冷饅頭,讓我們隨便吃!皳Q菜包子來。”小姑娘吩咐老尼,“他們不是要飯的,他們是書生。”我悲哀地想:“書生與要飯的區(qū)別,等同于饅頭和菜包子!毙」媚锟次覀兂园訋缀醭缘阶约旱氖种福駛老尼似的嘆口氣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銀子不多,不夠交衙門的,就帶你們?nèi)ゼ匈I些胭脂、女裝,再把你們喬裝改扮。救兩條命,就是十四級浮屠呀!蔽遗c潘生覺得正中下懷,便跟著小姑娘去買胭脂。一邊走,一邊千恩萬謝!盁┎粺┭!毙」媚锊桓吲d了,“謝個沒完,讀書人是不是都這個樣子?”“小生實(shí)是心里感激,非客套也!蔽覀冋f!斑是客套!毙」媚锩济惶粽f,“在庵里,誰幫了誰,都不掛在嘴上。譬如,玄妙幫我擔(dān)水,我就替她洗衣服,才不謝呢!薄澳阋渤黾伊耍俊迸松鷨,“為何沒剃頭?”“我沒出家。”小姑娘頑皮地笑道,“她們說,我是石頭里蹦出來的,沒人管,沒人要,就撿到庵里來了!薄案改改?”“生下來就沒見過!薄翱茨阋稽c(diǎn)都不難過!蔽覀械叵氲阶约海译m有父母,但已早亡!坝惺裁春秒y過的!彼谷坏溃案銈冎v個故事,一個老婆婆,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晴天賣傘,小女兒,雨天賣鞋。兩個女兒都生意慘淡,難以糊口,老婆婆每天都很傷心。有人叫她換過來想想,晴天賣鞋,雨天賣傘,不就好了。從此,老婆婆天天眉開眼笑。”“看來,打石頭里蹦出來也沒什么不好。”我一笑。“就是!毙」媚镄Φ。“出家人就是心寬。”潘生道。“討厭!”小姑娘虎著臉道,“再講出家,我就不救你了!薄安皇,不是!蔽野矒崴,“你頭發(fā)烏黑,絲絲發(fā)亮,與尼姑有很大區(qū)別!薄懊忠才c她們不同。”小姑娘昂起頭,挺直脖子說,“她們的名字都有個‘玄’字,玄妙、玄玉、玄慧什么的,我叫真霏!薄昂闷婀值拿帧!薄靶胬夏嵩谝粋淫雨霏霏的日子把我撿到庵里,所以我叫真霏!薄靶媸呛稳?”“桃花庵中最老的尼姑。”我和真霏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邊疾走如飛。潘生跟在后面,雙手五指張開,各插著一個包子,邊啃邊喊:“你倆等等我,嚴(yán)禁私奔!币宦纷哌^,我發(fā)現(xiàn),桃花庵距離城區(qū)十分遙遠(yuǎn)。昨夜經(jīng)過的那片樹林,霧靄繚繞,若有似無的啁啾鳥鳴,忽遠(yuǎn)忽近。有一些露水滴在頭上,濕漉漉,冰涼清新。卵石鋪就的甬道蜿蜒彎曲,看不到頭,只有我們?nèi)俗咴谏厦妫路鹩肋h(yuǎn)也走不出去,真無從想象昨夜我們是如何跑進(jìn)來的。晌午時分,我們才走出長長的甬道,看到開闊大路。真霏說,不遠(yuǎn)了,還有兩個這么遠(yuǎn),就到城區(qū)了。我們先去吃東西,再去買東西。我與潘生完全記不起來時的路,印象中沒花多少時間就跑到尼姑庵了,實(shí)際上連跑帶顛,耗費(fèi)數(shù)個時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