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老輩戲人傳下的規(guī)矩,凡動用故去名伶的戲裝,都要祭香火行禮告擾后才可以開箱取衣。 農(nóng)歷七月十四日,十九歲的戲服設(shè)計師小宛請出了一個半個世紀前的舊衣箱——它的主人叫若梅英,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京戲名角,唱紅京滬兩地,解放后卻下落不明。 開箱后,小宛馬上就被那些戲裝迷住了,一邊看,一邊不知不覺地將全套行頭披掛上身。 自此,一些遠遠超出小宛承受能力的事情發(fā)生了…… " 作者簡介: " 西嶺雪,原名劉愷怡,以文字為生命之摩羯女。喜愛《紅樓夢》,喜歡古詩詞,喜愛昆曲與茶道。作家,編劇,作品有長篇小說、散文、游記、紅學(xué)專書等六十余部,代表作有“大清三部曲”、“西續(xù)紅樓夢”系列、“西望張愛玲”系列等,影視戲劇代表作有昆曲《紅樓夢》、話劇《每個女人都很孤單》《尋找張愛玲》等。大多作品同時擁有繁簡體不同版本,遠銷海內(nèi)外華人圈,為作家學(xué)者化的代表人物。 插圖作者:羅寒蕾,著名畫家。1973年生于廣西合浦縣。國家一級美術(shù)——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工筆畫學(xué)會常務(wù)理事,中國重彩畫研究會理事。主攻極之細膩精微的中國工筆畫,作品內(nèi)涵不僅關(guān)乎成長的情感記憶,更關(guān)乎安身立命的尊嚴。曾獲“2011中國百家金陵畫展”金獎、“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全國美展最高獎”、“全國第三屆中國畫展最高獎”等國家級大獎。" 目錄: "壹離魂衣 斑斕繽紛的戲衣?lián)砣讵M而幽暗的屋子里,發(fā)出不知年代的氤氳氣息——舊的脂粉寒香混著重疊的塵土味兒,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貳死玫瑰 清俊的男孩與秀麗的女孩隔著一個站臺口遙遙相對,女孩居高臨下,坐在地鐵旁的欄桿上聽歌,眼神專注,蓄滿淚水,整個面容是生動而感性的。 身后的人流滔滔地涌上來沒下去,像不息的歲月,而女孩的淚與男孩的歌,卻是永恒。 叁游園驚夢 她對自己說:停止!停止這一切!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要問,就像一切都沒發(fā)生一樣。 沒有戲衣,沒有唱片,沒有風(fēng)鈴上的血跡,也沒有《游園驚夢》,什么都不要追究,就什么事都不會有…… 肆第一宗謀殺 戲臺上鐘鳴鑼響鏗鏗鏘鏘地砸出一個繁華盛世,戲臺下毛巾亂舞瓜子四散嬉笑怒罵地上演著另一出浮世繪,氤氳的煙與明滅的燈光彼此糾纏著,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伍手"壹 離魂衣 斑斕繽紛的戲衣?lián)砣讵M而幽暗的屋子里,發(fā)出不知年代的氤氳氣息——舊的脂粉寒香混著重疊的塵土味兒,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貳 死玫瑰 清俊的男孩與秀麗的女孩隔著一個站臺口遙遙相對,女孩居高臨下,坐在地鐵旁的欄桿上聽歌,眼神專注,蓄滿淚水,整個面容是生動而感性的。 身后的人流滔滔地涌上來沒下去,像不息的歲月,而女孩的淚與男孩的歌,卻是永恒。 叁 游園驚夢 她對自己說:停止!停止這一切!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要問,就像一切都沒發(fā)生一樣。 沒有戲衣,沒有唱片,沒有風(fēng)鈴上的血跡,也沒有《游園驚夢》,什么都不要追究,就什么事都不會有…… 肆 第一宗謀殺 戲臺上鐘鳴鑼響鏗鏗鏘鏘地砸出一個繁華盛世,戲臺下毛巾亂舞瓜子四散嬉笑怒罵地上演著另一出浮世繪,氤氳的煙與明滅的燈光彼此糾纏著,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伍 手 曲聲中,那只手蜿蜒而來,并沒有像恐怖電影中的鬼手那樣忽長忽短或者猩紅長指甲鋒如刀刃,也沒有掐他,打他,抓他,甚至沒有一個不美不雅的動作。 它只是在水袖里輕輕搖蕩著,若合節(jié)奏地一顫一顫,水袖便在腕上節(jié)節(jié)褪去,露出皓如霜雪的一截斷腕。 陸 第六感 那是若梅英最后一次登臺。 艷妝,盛服,美得驚人。眼睛里像有一團火,一直在燒,燒得人干涸。仍是唱《倩女離魂》,聲音比往時高出一倍不止,連鑼鼓聲都壓不住。 柒 我要問他一句話 她看著天空,忽然發(fā)作起來,長發(fā)飛起,像受傷的獸一樣嘶聲哀號。 是時風(fēng)沙突起,拍得窗欞栗然作響,小宛忍不住雙手捂住耳朵,驚怖地呻吟出聲。怎樣的棄約背義,竟令一個女子如此耿耿于懷六十年,死不瞑目,即使死了,靈魂也不得安息? 捌 午夜兇鈴 “說話呀,你到底是誰?”小宛煩不勝煩,是張之也?是那個老頭兒?還是那神經(jīng)女人? “喂,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給點聲音好不好?” “不要跟他在一起! 玖 舊愛新歡 然而,他仍然不能說出真相的全部。不是不能,也不是不肯,而是每個人在最坦白的訴說中,都會本能地有所隱瞞、矯飾。 拾 貴妃醉酒 她的一生,就只是為了他。是為了他才到這世上走一回的,也是為了他留戀在這世上不肯去,身體去了,魂兒也不肯去。 因為,她要問他一句話。 拾壹 上海的風(fēng)花雪月 四十多年前的慘事,在老人的敘述中歷歷重現(xiàn),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至今提起,還是這般地刺人心腑! 歷史,對無關(guān)的人來說只是故事,對于有過親身經(jīng)歷的人,卻是累累傷痕,永不愈合。 拾貳 她比煙花寂寞 一朵美不勝收的燦爛煙花,經(jīng)過粉身碎骨后的騰空,終于義無反顧地開在無人的夜里,一生只綻放一次,華麗,然而短暫。 絢爛后的夜幕,更加漆黑如墨,無邊無涯。 而若梅英的身世,則掩映在黑夜的最黑暗處…… 拾叁 被重復(fù)的命運 淚水在臉上縱橫,她解開衣服上的第一枚扣子,將層層衣服剝開,如同剝開一顆水仙的苞催她開放,又如同蚌在月光下緩緩?fù)轮椤?nbsp; 如果愛情一定要用徹底的奉獻來堅定,來表白,來祭獻,她愿意。 拾肆 情敵 薇薇恩忽然有些趣味索然,她沒有想到情況會是這樣的,她鉚足了勁兒迎上門來探望自己的手下敗將,想將這只貓口的鼠兒戲弄一番。 可是,這是一只毫不戀戰(zhàn)并且預(yù)先服了毒藥的鼠兒,你能拿她怎么辦? 拾伍 第二宗謀殺 世上沒有一種背叛可以比忘記更殘忍,更徹底,更不可! 時間磨輪可以磨平所有的山盟海誓與深仇大恨,無論是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還是不共戴天的曠世情仇,都可以在時間的砂輪下打磨得面目模糊,麻木不仁。 拾陸 第三宗謀殺 正如同刻舟求劍,也許求的不是劍,而是對劍的記憶;買櫝還珠,也并不是不識好歹,是我心自有執(zhí)著。還有緣木求魚,剖腹藏珠,畫地為牢…… 在別人看來的傻,也許是當事人最清醒的真。 拾柒 小樓里的秘密 窗開處,若梅英像一只蝴蝶般翩然飛出,墜落而下,有鈴聲刺耳地響起。 而小宛的手中,憑空多出一件明黃色繡花女帔。 拾捌 畫皮 嬌滴滴一張清水臉兒上,懸了鼻,點了唇——不要涂滿,只是中間一點紅,越顯得面如白玉,眼如星辰。水紗勒頭,勒得兩條眉毛斜飛上去,眼角高高吊起。然后貼上綹子,讓龐兒更俏更嫵媚…… 拾玖 永訣 梅英抱著石碑,哭泣著,訴說著,然后,她俯下頭,輕輕吻在那冰冷的照片上。 死神的吻是最極致的美麗。 小宛在那一刻看到了生命的至喜與傷痛處。 原來這才是愛情。 跋:我讀《離魂衣》 唐葆祥" "《離魂衣》從頭到尾都是浸透了人性的故事。所以我們不妨把它當一部現(xiàn)實小說來看。就主題來講,它依然是一個愛恨交織的老套故事。這樣的故事古今中外很多人都寫過。西嶺雪的長處,就是把這個故事用唯美而詩意的語言,鮮活而刺激的情節(jié)重新演繹一遍。加上迷離的情節(jié)和情感,讓讀者無法不深陷其中。這個故事所帶有的悲傷,驚怵,激情和綿綿愛意,以及活生生的,至純至真的人性,無處不在吸引著我們欲一氣讀完而后快。實際上,我們在一氣讀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jīng)進入到西嶺雪的精神層面:一個敢愛敢恨,既古典又現(xiàn)代的奇女子。 《離魂衣》本身也可以說是一本愛情小說,愛情是女人永遠的主題,哪怕愛情這種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在她們的心中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希翼,但舊的感情被殘害,被埋葬,新的感情新的純真又會源源不斷地從她們心中迸發(fā)!耙盎馃槐M,春風(fēng)吹又生”,正是這種生生不息,正是這種頑強才使女性充滿活力。人與鬼,前世今生,這是《離魂衣》表面上講給我們的故事,更深刻地說:它不過表達了現(xiàn)代女性對那種至真至純的感情的渴望。也正是這種追求,才和閱讀故事的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 ——作家蓮蓬《魂已離風(fēng)——西嶺雪長篇小說離魂衣印象》 " 《離魂衣》從頭到尾都是浸透了人性的故事。所以我們不妨把它當一部現(xiàn)實小說來看。就主題來講,它依然是一個愛恨交織的老套故事。這樣的故事古今中外很多人都寫過。西嶺雪的長處,就是把這個故事用唯美而詩意的語言,鮮活而刺激的情節(jié)重新演繹一遍。加上迷離的情節(jié)和情感,讓讀者無法不深陷其中。這個故事所帶有的悲傷,驚怵,激情和綿綿愛意,以及活生生的,至純至真的人性,無處不在吸引著我們欲一氣讀完而后快。實際上,我們在一氣讀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jīng)進入到西嶺雪的精神層面:一個敢愛敢恨,既古典又現(xiàn)代的奇女子。 《離魂衣》本身也可以說是一本愛情小說,愛情是女人永遠的主題,哪怕愛情這種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在她們的心中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希翼,但舊的感情被殘害,被埋葬,新的感情新的純真又會源源不斷地從她們心中迸發(fā)!耙盎馃槐M,春風(fēng)吹又生”,正是這種生生不息,正是這種頑強才使女性充滿活力。人與鬼,前世今生,這是《離魂衣》表面上講給我們的故事,更深刻地說:它不過表達了現(xiàn)代女性對那種至真至純的感情的渴望。也正是這種追求,才和閱讀故事的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 ——作家蓮蓬《魂已離風(fēng)——西嶺雪長篇小說<離魂衣>印象》 西嶺雪筆下的鬼,多以惡鬼的面目出場,在世的時候愛落空了,被騙了,被冤枉了,變成一縷戾氣游蕩于天地間,心心念念復(fù)仇、報應(yīng)。故事發(fā)展下去,因為有了傾聽者,有了同情它的人,惡鬼一點點變得通情達理、善解人意,成了女主人公的朋友。鬼們軟弱而癡情的一面,往往映照得活在陽間的某些人更像惡鬼。 《離魂衣》中的若梅英,是水小宛之外的第二女主角。她美麗、孤傲、癡情,這樣的女子偏偏又是那個年代的戲子,自然難以得到好的歸宿。愛的人沒來赴約,嫁的人沒有愛情,害死她的人不僅令她與愛人陰陽阻隔,更積郁一腔怨氣成為冤魂,最可怕的是,恨成了“她”惟一的存在目的,同時也是惟一存在方式,對自己的濫殺,鬼自己也無能為力。 這樣的鬼,絕望而悲涼,同情之外,更多的是生者的無奈。 寫鬼故事,除了情節(jié)的鋪排,更為重要的是鬼異氛圍的營造。這一點,西嶺雪最是拿手,她筆下的鬼總是姍姍來遲,無數(shù)的異相,嚇得一眾有關(guān)人等把心都懸到嗓子眼上,一聲驚呼差點沖口而出,等發(fā)覺無事又悻悻咽下,如此幾次,等得快要崩潰了,那個鬼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膽小的人非得活活嚇死不可。 ——作家、編輯 麥小麥《點評西嶺雪人鬼情系列》 心里隱隱作痛,邊看邊想象著那個老戲院,落滿了塵土的房間里幾個裝戲服的箱子,和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好凄美的故事,很久沒看到這么精彩的故事了。 ——天涯網(wǎng)友 kawayiq 西嶺雪文字的好,勝過情節(jié)的好。有胭脂扣和霸王別姬的味道。不過西嶺雪的味道更重。 ——天涯網(wǎng)友 如痛 " "壹 離魂衣 戲衣。斑斕繽紛的戲衣?lián)砣讵M而幽暗的屋子里,發(fā)出不知年代的氤氳氣息——舊的脂粉寒香混著重疊的塵土味兒,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雖然只是一件衣裳,可是附了人身,沾了血脈,經(jīng)了故事,便不同了。又多半沒機會出現(xiàn)在陽光下,只是戲園子里舞臺上下風(fēng)光片刻,風(fēng)光也真風(fēng)光,幽怨也真幽怨,件件都是情意的殼,假的真的,臺上的臺下的,隔了歲月看回去,總有幾分曖昧的纏綿。 這是一個關(guān)于戲衣的故事。 它發(fā)生在二十一世紀,北京的一間戲班子——哦不,應(yīng)該叫——劇團里。 劇團大院是舊式庭園,不知哪位落魄王爺?shù)恼T舊址,細節(jié)雖沒落了,框架還在,有形狀各異的月洞門,垂花門,青磚鋪地,抄手游廊,還有高高厚厚的墻。墻外是車水馬龍,高樓大廈,地鐵已經(jīng)修到家門口來,麥當勞和肯德基對峙而立,到處是世紀初的喧囂與興盛。 但是墻內(nèi)…… 墻內(nèi)的時間是靜止的,百多年的故事和人物薈萃一爐,真假都已混淆,哪里還分得清古今? 只知道是七月十四,農(nóng)歷,空氣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院子里的老槐樹倒已經(jīng)預(yù)先濕漉漉沉甸甸的了;人們擁在錦帳紗屏的服裝間大廳里,請出半個世紀前的舊衣箱,好奇而不耐煩地等待。 等待是一種儀式,就好像開箱是一種儀式一樣,老輩子伶人傳下來的規(guī)矩——凡動用故去名伶的戲裝,都要祭香火行禮告擾后才可以開箱取衣的,不是拿,是請。 龍?zhí)椎膽蚍泄僦行蓄^,名伶的戲裝卻是私人衣箱,都是專戲?qū)S,且有專人侍候打理的。她們不屑于同無名戲子共用一套頭面,自備的戲服冠戴是夸耀的資本,是身家,也是身價。誰擁有的服飾頭面最多,最好,最精致,最齊全,誰就最大牌,金釵銀釧,玉鳳翠鯉,一般大戶人家小姐的首飾也還望塵莫及。那叫派頭。一個戲子沒了派頭,也就沒了靈氣兒,沒了心勁兒,沒了勢頭兒,生不如死。 今兒請的衣箱故主藝名若梅英,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京戲名角兒,“群英薈”頭牌青衣,與蓋叫天、梅蘭芳都曾同臺演出,唱遍京滬兩地,風(fēng)光一時,富貴人家唱堂會,請她露一下面的謝儀相當于普通三口之家半年的嚼谷。解放后消沉了一陣子,說是跟了一個廣東軍官走了,也有說因為抽大煙被政府收容的,后來死在“文革”里,說是墜樓自盡,詳情沒人知。 戲子的事兒,本就戲里戲外不清楚,何況又在那個不明不暗的年代? 誰會追究?不過飯后茶余當一段軼聞?wù)乒收f來解悶兒,并隨意衍生一番,久之,就更沒了真形兒。 香火點起來了,衣箱供奉在臺面上,會計嬤嬤拈著香繞行三圈,口中念念有詞,幾位年老的藝人也都同聲附和:“去吧,去吧,這里沒有你的事兒。走吧,走吧,這里不是你的地兒! 坐在角落里的瞎子琴師胡伯將二胡拉得斷斷續(xù)續(xù),始終有一根線牽在人的嗓眼處,抽不出來,咽不下去。 門開著,濕熱的風(fēng)一陣陣吹進來,卻沒半分疏爽氣,屋子里擠滿了人,就更悶。 水小宛有些不耐煩,低聲抱怨:“丑人多作怪,這也能算音樂?” 會計嬤嬤“噓”地一聲:“這是安魂曲,告慰陰靈兒的,小人兒家不要亂說話,今天是中元節(jié),小心招禍!庇譄⿶赖乜纯撮T外,咕嚕著:“也怪,往年里少有七月十四下雨的,陰得人心里瘆得慌! 其實小宛去年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入劇團服裝部做設(shè)計,早就算不得小孩子了,可是因為祖孫三代都在劇團里當過職,諸位阿姨叔叔幾乎都是眼瞪眼兒地看著她長大的,習(xí)慣了當她作子侄輩,同她說話的口吻一直像教孩子,憐愛與恐嚇摻半。小宛很無奈于這種“不恭”的恫嚇,簡直是侮辱她的年齡與心智。然而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方法抗議。畢竟,那些都是她打小兒鉆后臺起就常常被敲著腦殼笑罵“野丫頭”的叔伯阿姨,如何認真慪氣去?有時他們興致來了,甚至?xí)阉╅_襠褲時的糗事兒翻出來調(diào)笑一番,那才真正沒臉呢。 不是沒想過換個單位,但是對彩衣的嗜好是她打小兒的心結(jié),能讓歷史人物穿上自己設(shè)計的衣裳活在現(xiàn)實里,實在是件浪而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簡直就不是工作,而是游戲,是享受,是娛樂——如此,只有忍受著姨婆爺叔們常用“神仙老虎狗”之類毫無新意的老段子來嚇唬她了。 陰云密密地壓著,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樣子,像種無聲的催促。 眾皆無言。 滿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 只有會計嬤嬤含混不清的禱告聲配著弱而不息的胡琴聲時斷時續(xù):“不要來,別來啦,這里沒你的事兒,走開啦,走開……” 趙嬤嬤今年已經(jīng)六十多了,原先是會計,退休后團里因為憐她孤老無依,又返聘回來打些雜工,但是大家仍然習(xí)慣叫她會計嬤嬤。梨園行的人大多嫩相,面貌態(tài)度比實際年齡至少小十歲不止。趙嬤嬤卻正好相反,皺紋橫陳,頭發(fā)花白,看上去就像七十多似的。頭發(fā)早已半禿,卻仍然一絲不茍地在腦后垂著條里面塞了楦子故而外頭看著倒還肥美的大辮子。每當她轉(zhuǎn)身,辮子就活了一樣地跟著探頭探腦。 不知過了多久,辮子忽然一跳,趙嬤嬤轉(zhuǎn)過身來,示意小宛:“開吧! 小宛笑嘻嘻走上前,心里不無緊張。若梅英的故事她從小就風(fēng)蹤萍影地聽過一點,說她是北京城頭面收藏最豐的名伶,說她每套戲裝收箱前都要三薰三晾,而每次上身前又必用花瓣裝裹逾夜去除霉氣,說她所有衣裳的金銀線都是真金白銀織就,一件衣服六兩金,美不勝收,貴不可言…… 但是戲行規(guī)矩,死于非命的伶人衣箱通常不再啟用,只作文物收藏,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否則絕不開箱。因此有些員工已經(jīng)在劇院工作了半輩子,也未有眼福見識過著名的“梅英衣箱”。 直至近日劇院戲目改革,一度失傳的老戲《倩女離魂》被重新搬上舞臺,由小宛的父親、副團長水溶親自操刀編劇——因老本子是南曲,京戲少有涉及,前人也有嘗試演過的,可是本子并未留下,故而唱腔曲詞都要仔細度量。只是劇中旦角的行頭竟然無人可以形容,只有個老戲迷賭咒發(fā)誓地說若梅英從前演過京劇的《倩女離魂》,并設(shè)計過全套行頭。小宛試著通查了一次劇院服裝記錄,發(fā)現(xiàn) 目錄: 里竟還留有若干梅英珍藏——這便是今天開箱的緣故了。 眾目睽睽之下,小宛輕輕撣去真皮衣箱表面的積塵,飛灰四散,露出烙印的精致花紋,是一幅暗示性極強的春宮圖——男人背對觀眾,露出背上張牙舞爪的龍虎文身,栩栩如生,雖看不到人的正面,男性的陽剛霸氣卻早已破圖而出;女人香肩半裸,紅衣初褪,正低頭做含羞解帶狀。不脫比脫更誘惑。 小宛頗有興趣地端詳片刻,這才用鉗子扭斷連環(huán)鎖——鑰匙早已丟失了——雙手著力將箱蓋一掀—— 一股奇異的幽香撲面襲來,小宛只覺身上一寒,箱蓋“撲”地又自動闔上了。眾人情不自禁,發(fā)出齊刷刷“啊”的一聲微呼。 小宛納悶地看一眼趙嬤嬤,笑笑說:“不好意思,沒抓穩(wěn)! 定一定神,重新打開箱來,觸目絢爛琳瑯,耀眼生花,重重疊疊的錦衣繡襦靜靜地躺在箱底,并不因為年歲久遠而失色。 小宛立時熱淚盈眶了?偸沁@樣,每每見到過于精致艷麗的戲衣,她都會衷心感動,仿佛剛看了一場催人淚下的煽情電影。 她的生命信條是:沒有東西是比戲裝更令人;蟮牧恕D遣粌H僅是色彩,是針線,是綾緞,是剪裁,更是風(fēng)骨,是韻味,是曲調(diào),是故事。 醉在紗香羅影里的她,常會不自覺地迷失了自己,變得敏感憂傷,與平時判若兩人。與其說這是一種藝術(shù)家的天分,倒不如說是少女的多愁善感還更來得體貼。 眾人忍不住擁上前來,要看得更真切些。小宛拿起最上層的一件褶子,隨手展開,擁擠的屋子里忽然沒來由地起了一陣風(fēng),只聽“嘣”的一聲,瞎子琴師的胡弦斷了。 小宛愕然回頭,正迎上瞎子混濁的眼,直勾勾地“瞪”著她,滿臉驚疑地問:“你們看到什么了?” “沒看到什么呀!毙⊥鸫稹 瞎子不信地側(cè)耳,凝神再問:“你們真沒看見?” 小宛笑了:“我沒看見,難道你‘看見’了什么不成?” 不料瞎子一言不發(fā),忽然踢翻凳子站起,挾著二胡轉(zhuǎn)身便走,那樣子,就好像見到了極可怕的事情一樣。 小宛又驚又疑,四下里問人:“你們看見了嗎?你們看見什么了?” 話音未落,房頂上一聲巨雷炸響,積壓了一上午的雨忽然間傾盆而下,竟似千軍萬馬匝地而來,席天卷地,氣勢驚人。 屋子里驀地涼爽下來,大家面面相覷,都覺得心中墜墜,遍體生寒。 半晌,趙嬤嬤吞吞吐吐地道:“難道是梅……”話未出口,已經(jīng)被眾人眼中的驚惶噤住了,警惕地四下里張望著,好像要在角落里找什么人似的。若說看見了什么,的確是什么也沒見著;若說沒看見,卻又分明感覺到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都說盲眼人心里最明白,二胡師傅是持重的老人,不會平白無故哄嚇人的。他說見著了什么,就一定見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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