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鎖金甌


作者:尤四姐     整理日期:2014-07-05 00:00:37

這是一個嚴(yán)師欺壓門下唯一女學(xué)生多年,一朝被反虐的故事。
  慕容琤道:“你選婿怎么那么多要求?胖的不要,老的不要,那你到底要什么樣的?”
  她很認(rèn)真地考慮了下,“要看合不合眼緣,太年輕的處世不老到,為人輕浮又不好。”
  他斂盡了笑意,哦了聲,“要入你的法眼果然不易,那么我呢?我這樣的可行?”
  彌生倏地一顫,心頭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便搓著手訕笑,“夫子別拿學(xué)生打趣,夫子是人中龍鳳,學(xué)生可不敢肖想!
  慕容琤挑了挑眉,“我只問你瞧得上我這樣的人嗎,又沒有別的意思,你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一手支著下頜,狀似無意地沖她飛了個眼色,“莫非你當(dāng)真對我有想法?”
  她垂著兩手立在那里,呆若木雞。怎么回事?是她哪里說錯了嗎?她明確表示不敢肖想的,是不是夫子不小心聽岔了?真是天大的誤會!她一迭聲道:“不是不是……學(xué)生對夫子只有敬仰,絕無其他不純良的念頭。夫子是天上的太陽,學(xué)生直視都怕晃眼,哪里敢有其他!學(xué)生一片赤誠,蒼天可鑒哪!”
  作者簡介:
  尤四姐,現(xiàn)居上海,晉江原創(chuàng)網(wǎng)簽約作者。80后獅子女,偶爾激進(jìn),更多時候戀家、散漫、懶惰。愛花愛草愛古言,向往無組織無紀(jì)律的生活。
  微博:O尤四姐O
  目錄:
  第一章年關(guān)
  第二章愁眉
  第三章佯醉
  第四章師命
  第五章孤光
  第六章無計
  第七章塵起
  第八章因循
  第九章香懷
  第十章春寒
  第十一章微酸
  第十二章初吻
  第十三章無傍
  第十四章俗甚
  第十五章九回第一章年關(guān)
  第二章愁眉
  第三章佯醉
  第四章師命 
  第五章孤光
  第六章無計
  第七章塵起
  第八章因循
  第九章香懷
  第十章春寒
  第十一章微酸
  第十二章初吻
  第十三章無傍
  第十四章俗甚
  第十五章九回
  第十六章死憂
  第十七章相煎
  第十八章權(quán)謀
  第十九章驟驚
  第二十章休休
  第二十一章得儂
  第二十二章湛影
  第二十三章入弦
  第二十四章流連
  第二十五章沉淪
  第二十六章大婚
  第二十七章聲盡
  第二十八章風(fēng)定
  第二十九章恣性
  第三十章歸塵
  第三十一章短兵
  第三十二章花瘦
  第三十三章系絆
  第三十四章摧折
  第三十五章御極
  第三十六章夢斷
  第三十七章思我
  終章
  番外
  看了很多小說,文筆四姐排第二,找不出誰能排第一。
  夫子這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意外地戳中了我的萌點啊。用眼神調(diào)戲啊,用語言吃豆腐啊,最后都有點魔怔了,我看的很心酸啊~四姐啊,你讓彌生可憐可憐阿琤吧,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來人世間走一遭不容易啊~
  ——讀者+ponyo+
  本書就好比是宮廷電視劇的精品《甄嬛傳》,對話完全體現(xiàn)了古文風(fēng)格,而且不晦澀不矯情不做作,該活潑的活潑,該俚俗的俚俗,該嚼文的嚼文,讀來只覺無可挑剔,韻味無窮,著實滿足了我等古言愛好者的小趣味啊。
  ——讀者秋憶濃
  看了很多小說,文筆四姐排第二,找不出誰能排第一。
  夫子這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意外地戳中了我的萌點啊。用眼神調(diào)戲啊,用語言吃豆腐啊,最后都有點魔怔了,我看的很心酸啊~四姐啊,你讓彌生可憐可憐阿琤吧,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來人世間走一遭不容易啊~
  ——讀者+ponyo+
  本書就好比是宮廷電視劇的精品《甄嬛傳》,對話完全體現(xiàn)了古文風(fēng)格,而且不晦澀不矯情不做作,該活潑的活潑,該俚俗的俚俗,該嚼文的嚼文,讀來只覺無可挑剔,韻味無窮,著實滿足了我等古言愛好者的小趣味啊。
  ——讀者秋憶濃
  國色天香的姣好外貌,家人跟前天真嬌憨的小女兒姿態(tài),師兄跟前男孩子般的大大咧咧,夫子面前小心翼翼的小狡黠,面對諷刺時,謝家女獨有的高貴驕傲,慕容珩出現(xiàn)時,那種溫柔與細(xì)心。四姐用一種淡淡的描繪,一點點把我們心中的彌生刻畫得惟妙惟肖,更把慕容琤對她的愛,一點一滴地滲透到他的骨子里,寫入我們的腦海里。更顛覆了我以往看小說愛男主超出女主的壞習(xí)慣。我是徹底地先愛上了女主,然后淡淡地、憂傷地看著我們的男主,一點點地沉淪。
  ——讀者陽光下的一滴水
  第一章 年關(guān)
  上半晌還響晴的天,到了午后開始下雪。雪末子滿天飛,在眼前混沌沌鋪陳成障眼的紗。年三十里,冷到了極致,連臺階下的閥閱都凍住了。頂上兩只石獅在西北風(fēng)里蹲著,漸漸面目模糊,冰凌糊了滿口。
  內(nèi)宅的仆婦挨在門上等人,掖著手,呵氣頓腳,回身對守門的說:“門合上一點!
  守門的稍稍轉(zhuǎn)了轉(zhuǎn)門臼,尤不足。邊上幾個婆子低聲催促:“再合上點,小子,再合上點!
  那小子把眼一瞪,“大過年不作興關(guān)門,郎主知道了要罰!”他索性把門大大一開,眾人都暴露在凜凜寒風(fēng)中。
  這是個富貴已極的人家,五十年戰(zhàn)亂中屹立不倒的望族。時居陽夏,家主姓謝,祖輩受封列侯,權(quán)勢通天。因為歷代常與皇室通婚,坊間有諺“公主為婦女為后”,說的就是謝氏的輝煌。如今天下大定,大鄴開國后尤其注重門第風(fēng)骨,謝氏隱退的后輩紛紛重新出山,在朝中的威望一時無人能比肩。
  愈是家業(yè)大,愈是規(guī)矩重。大年下,不論遠(yuǎn)在何方,外放的諸子都要回鄉(xiāng)祭祖過節(jié)。謝氏有子九人,臘八前已經(jīng)陸續(xù)返家了。唯有兩個女兒還在外。長女佛生嫁與康穆王為妃,做了人家的媳婦肯定是回不來的。次女彌生很奇異,十一歲的時候叫樂陵王相中了,好說歹說收去做徒弟。少小離家,到如今三載有余,只在年關(guān)才得同爺娘兄弟團(tuán)聚。
  眼看近日暮了,還不見回來。堂屋前的卷殺斗拱下站了個緩鬢傾髻的貴婦,攏著暖兜朝門上張望。等了一陣耐不住了,著人到屋里傳話,喚來阿郎,焦躁道:“天色不早,不知是不是路上出了差池。你同你阿耶回稟一聲,帶人到城外去迎!
  大郎謝洵忙道是,剛穿好油綢衣,只聽門外隱約有鈴聲傳來。稍一頓,門上的仆婦拍手呼曰:“女郎至!”眾人魚貫下了青石長階,在風(fēng)雪中翹首而待。
  一架高輦颯沓而來,頂馬披了套流蘇金縷鞍。一路風(fēng)馳電掣,那馬鬃飄揚起來,映在皚皚白雪中尤為流麗。到了門前韁繩一收便頓住了,仆婦們上前打傘鋪腳墊,開了輦門,退后納福。門里下來個女子,梳雙螺髻,穿著丹繡裲襠,腰上束圍裳,絳紅的宮絳直垂到笏頭履上去。雖還未及笄,身量卻頗高。瘦長條子,碧清的一雙妙目。立在花毯上抿嘴一笑,淡淡其華,隨風(fēng)入畫。
  謝家主母見女兒到門前,礙于禮教不好相迎,便踅身退回廳堂里。唯剩謝洵在檐下遙遙招手,高聲喚道:“細(xì)幺!”
  彌生披了鶴氅跨過門檻,對謝洵深深一長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叫了聲:“大兄。”
  謝洵倒要笑,又恐失了威儀,斂神點點頭,“果然拜樂陵君子為師是有益處的,識得了眉眼高低,甚好!”
  彌生嘴角抽了下,不敢反駁,只道:“我進(jìn)去拜見爺娘,回頭再與阿兄說話。”
  仆婦引了她往正堂去,堂門上垂著排簾,簾下是厚重的呢氈。彌生打起堂簾進(jìn)去,甫入門就嗆了一口煙。除夕祭祖是歷年來的規(guī)矩,她這樣晚到,已經(jīng)是大大的不孝。偷眼看看父親,并沒有一年未見的骨肉親昵。她心里突突地跳,婆子打了手巾來給她凈臉,幾個兄嫂都示意她先上香叩頭。她只得穩(wěn)住心神把儀式走上一遍,待所有都打點周到了,才踅身給座上的父母長輩見禮。
  蒲團(tuán)往跟前一鋪,她深深泥首下去,“兒上路晚,誤了時辰,請阿耶責(zé)罰!
  廳堂里燃燒的錢帛漸次滅了,整塊寒冷又壓將下來。父親板著臉坐在寶椅里,手中端了盞茶。喝上一口,有些涼了,便托地擱到一旁,“我問你,這一年在外可恪守閨范?師尊跟前可敬孝道?”
  這是每年必要問的。她兩手扒著地面,青磚冰冷,寒意直鉆進(jìn)脈絡(luò)里,復(fù)稽首應(yīng)道:“兒在外謹(jǐn)記大人教誨,從未敢忘!
  父親時任尚書令,一世認(rèn)真做人,脾氣固執(zhí)也不好通融,他提高了嗓門道:“你學(xué)藝三年,三綱五常知道多少?祭祖有時辰,闔家都在,獨少你一個。莫非忘了自己是謝家人不成?”
  她惕惕然道不敢,頓了頓支吾著說:“并不是女兒愿意耽誤,是夫子有意刁難。前日教篆刻,明知道我臨行,還派人送一方石胎來命我刻章。我不敢違逆師命,只得完工了才上路!彼敝劬o母親和哥哥遞眼色,“阿耶替我想個辦法推托。我心里惱悶得很,想就此出師了。”
  謝尚書顯得很意外,“老莊六十歲還拜師做學(xué)問呢,你學(xué)成了多少,竟配提出師二字?”
  謝家主母疼愛女兒,從旁道:“祖宗家法也沒立過這規(guī)矩,女孩家要學(xué)孔孟老莊的。當(dāng)初拜師本就不是自愿的,三年下來總算交代得過去了。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眼看就要及笄,再在先生跟前的確不方便!
  謝尚書何嘗不知道,只是自古只有師尊不愿授業(yè),卻沒有徒弟自說自話拜退師尊的。因道:“謝家的女兒焉能同市井里的相提并論?無才無德,將來憑什么輔佐夫主?樂陵王撇開出身不論,更是大鄴學(xué)識第一人。平素嚴(yán)厲些就叫你惱悶了?可見你是個不上進(jìn)的孽障!”
  彌生被她父親幾句話駁斥得開不了口,想想又不甘心,便怯怯道:“那女徒弟總有個返鄉(xiāng)的時候,總不能服侍夫子到老死吧!”
  這下子犯了忌諱,兄嫂們大皺其眉。年三十里不準(zhǔn)死啊活的,謝尚書尤其尊師重道,接下來少不得一頓數(shù)落。
  果然,家主潑天震怒,“你當(dāng)拜了師還有你自己的主張?夫子不發(fā)話,你且給我鞍前馬后地效力。莫說及笄,就是將來選婿出嫁,也要照著夫子的意思來辦!”
  彌生一時惘惘的,覺得倒不像學(xué)藝,像簽了賣身契似的。竟連選婿都要師父做主。那位殿下平常不茍言笑,她算是關(guān)門弟子,卻并不受照拂?磥碇竿猩昙蕹鋈,恐是不能夠了。
  她很想學(xué)臺上巫儺嗟嘆一嗓子嗚呼哀哉,又怕惹得父親不快,只好勉強稽首下去,“兒孟浪,這話以后斷不敢再說了。”
  謝尚書面上嚴(yán)厲,心里到底也舍不得。一年沒見的孩子,又在年關(guān)上,到家就罰跪罰面壁,橫豎說不過去。自己先平息了怒氣,只道:“念你年幼,暫且饒了你。等過了初三我修書與你夫子。正月十五正巧是你及笄之日,等禮成了再回鄴城去不遲!敝x尚書莫可奈何地嘆息,“成了人可不像眼下這樣隨意了。再敢信口胡謅,我就狠狠地罰你,可記住了?起來說話吧!”
  彌生笑嘻嘻應(yīng)個是,起身逐一給兄嫂們納福行禮。眾人見家主臉上有了笑意,一口氣總算泄下來。闊別整年的兄弟姊妹歡聚一堂,襯著這滿屋子的年貨家當(dāng),又蒸騰出另一種松散愜意的氛圍來。
  這時仆婦們來通稟,守歲飯都備好了,請郎君娘子們移步。彌生攙著母親出門來,天已經(jīng)黑透了,雪下得越發(fā)大。西北風(fēng)卷攜著雪珠子打在傘面上,颯颯作響。
  大堂到花廳有段路,她挽著母親的胳膊慢慢走。一時心里膩起來,靠著母親的肩頭嘟囔:“阿娘,我在外日夜想您!夫子苛刻,每日布置的課業(yè)做都做不完。像前日臨行作梗,我心里急著回來見阿娘,刻刀劃傷了手,這會兒還痛呢!”
  沛夫人是謝家大婦,正頭的嫡室嫡妻。連著養(yǎng)了四個兒子,到第五個才生下她,寶貝得心肝肉一樣。聽她溫言絮語的又是奉承又是道苦,拉手看看傷口,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難為你。”沛夫人傷嗟道,“殿下是鳳子龍孫,滿肚子才學(xué)聞名遐邇,太學(xué)里又收了那么多學(xué)生,如今個個在朝野為官,桃李滿天下。人家瞧得起,破例收你一個女弟子,是求也求不來的榮耀。咱們應(yīng)當(dāng)感恩戴德,還有推托的道理嗎?”
  彌生暗里惆悵,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有囁嚅著道是。
  待進(jìn)了花廳,父親另四房兄弟家眷們都到了。又是一番規(guī)矩,從父跟前磕頭行禮。幾個姨娘雖有所出,仍舊不能上正席,在花廳那頭另開了單桌。按理說彌生是嫡女,不必自降身份同她們兜搭,不過畢竟在外幾年有了閱歷,也懂得了人情世故,便隔著六扇屏風(fēng)遙遙請安問好。幾個姨娘受寵若驚,忙起身還禮。行三的嬸娘賀氏掩嘴笑道:“眼下好了,咱們府里出了女夫子了。二月里你阿弟有鄉(xiāng)試,也請你指點一二方好!
  男女分了桌各自坐下。平常女眷們忌酒,過節(jié)倒也不拘太多。沛夫人道:“他們那頭飲椒柏酒,我們這里有荔枝燒。打立秋就備好了,就等著年下用的!闭f著要打發(fā)人往屏風(fēng)那邊送一壺過去,彌生忙接過斟壺,繞桌一一伺候起來。
  四個堂姐站起來躬身,“不敢當(dāng),多謝阿妹!”
  她且壓她們坐下,應(yīng)道:“我整年不在家,嬸娘和阿姊們跟前盡點意思。”又給沛夫人滿上,自己舉了琉璃盞往前送了送,“我敬大人和姊妹們。”
  頗豪氣的舉動又叫她們嘲笑起來,“是夫子教的嗎?學(xué)得男人家一樣!
  彌生有點不好意思,“太學(xué)里見得多了,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
  眾人干了酒,二嬸娘向夫人嘖嘖道:“若是有個師娘還方便些。夫子到底是男人,很多事沒法子手把手地教!
  沛夫人轉(zhuǎn)臉問彌生:“樂陵王殿下的婚事還沒有消息嗎?”
  彌生無關(guān)痛癢,只顧吃她面前的駝蹄羹,懶散應(yīng)道:“我是做學(xué)生的,夫子的婚事不與我相干。再說平常除了授業(yè),夫子從不和我多說話。他的私事,我是不得而知的。”
  一個男人,年近二十五還沒有婚配,走到哪里都算晚的。若不是家道艱難,就是自己本身有毛病。當(dāng)然了,歷來沒有做學(xué)生的背后編派師父的道理。倒不是因為像父親一樣把師尊舉在頭頂上,只是不甚感興趣。樂陵王殿下在文人圈子里出了名的善言笑,可是面對學(xué)生卻一板一眼,且說話苛刻,挑剔難伺候。他們這些資質(zhì)淺的躲他都躲不過來,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過問他的婚姻問題!
  不過樂陵王殿下美姿儀,這點艷名和他的學(xué)問一樣盡人皆知。世間大約找不到如此雙全的人物了,女人們對他感興趣,想掏挖點私人消息不足為奇。
  賀夫人打探著,“朝里圣人同拓跋皇后倒不過問?連康穆王都娶了親,樂陵王殿下行九,卻落在十一王后頭?”
  說起康穆王就想到三年前出嫁的佛生,彌生有些委頓。佛生是父親的侍妾馮氏所生,極聰明的一個人。因為生母早亡,又沒有一母同胞,在府里每每形單影只。那時只有彌生親近她,因此姊妹間的感情十分親厚。后來佛生出嫁,彌生舍不得她,還曾在她屋里仰天長號,哭了很久。
  佛生走在梨花滿地的時節(jié),從陽夏嫁到高陽郡去了。那時天下還未大定,喜事亦稱不上是喜事,是兩家鞏固關(guān)系的紐帶而已。沒有喧囂的鼓樂,只有漫天霏微的雨。彌生看著青色的高輦杳杳去遠(yuǎn)了,鼻子里充塞著涕淚的酸楚。
  等佛生走了她才知道,阿姊嫁的是個瘸王爺,一個纏綿床榻、沒有政治前途的廢人。佛生那么要強,她不敢想象佛生見了夫主是什么樣的心情。她猜佛生一定恨娘家人,恨他們只顧鞏固地位,葬送她的前途,所以才會一去三年杳無音信。
  她嘴里含混著應(yīng)道:“我家夫子脾氣古怪,大約連圣人都管不了他吧!他不愛朝政,不愛美人……”她抬頭想了想,“橫豎我也不明白,想來他唯圖一生快意,只愿做個閑散王爺!
  “我瞧著這樣的就很好!毕蚍蛉苏f,含笑瞥了身邊的女兒曇生一眼,“我們謝家歷來只與皇族通姻親,佛生配的是康穆王爺,下面的姊妹不好落了次序。如今諸王里只剩九王和喪妻的六王未娶親,便是輪,也合該我家曇生配給樂陵王殿下了!
  向夫人是前朝的公主,私下里有她的想頭。這五十年倉皇動蕩的歲月里,當(dāng)權(quán)者走馬燈一樣更替。她是出了嫁的女兒,娘家的興衰看得淡了,如今只活兒女。能和大鄴慕容家攀親,巴結(jié)住當(dāng)下的皇族是最要緊的。渤海王奪位后雖未立嫡,將來繼承大統(tǒng)最有希望的自然是長子。可是皇長子成婚不算早,膝下世子才七八歲光景,要作配太牽強。
  戰(zhàn)亂得久了,離寶座只一步之遙的人都有野心,誰不想做那萬萬人之上?諸皇子是陪同父親一起打天下的,到時少帝登基,絕控制不了那些欲壑難填的阿叔。所以嫁給這一輩的王勝算也頗大。她是高臺上走過一遭的人,最知道皇子們的心思。除非是個傻子,否則過分的安靜,便是韜光養(yǎng)晦的厚積。那位九王爺豈是池中物?勇而有謀,才是真正的王者。
  彌生在諸姊妹里排最末,也想不到那么長遠(yuǎn)去。聽見曇生要配夫子,想當(dāng)然地高興起來,搡了曇生的肩道:“阿姊做我?guī)熌镌俸貌贿^,什么時候能定下來?早些大婚,到鄴城去,我也好有人照應(yīng)!
  曇生臉皮薄,見她們當(dāng)眾議她的婚事,早羞得無地自容。三個嬸娘低頭淺笑,心里忖度著,僅剩這兩個王了,謝家姑娘待字的還有五個,誰該當(dāng)是嫁給旁系郡王的呢?
  沛夫人別過臉去,“年前有官媒提過,樂陵王殿下不是都謝絕了嗎?咱們這里盤算沒有用,且待人家怎么說吧!依著我的意思,旁系的郡王公侯也沒什么不好。要論起來,宗室子弟哪個孬呢?”說著一笑,“打個惡俗的比方,僧多粥少,也是沒法子的事!
  一干人聽了都訕訕的。細(xì)算下來,只有長房才是嫡系。年紀(jì)長幼是次要,如果非要配親王,最后一個席位必定是彌生的。不過眼下師徒的名分在那里,這個念想也就斷了,不料卻縱得底下這些人想入非非。
  大年下,鬧得不痛快也沒有必要。彌生岔了話題,問敷于散可做好了,又說起初一吃生雞蛋,難以下咽,在她母親懷里忸怩半晌。被她這么一鬧,原先那些傷和氣的斤斤計較暫且撂下了,嬸娘們東家長西家短地胡聊起來。一時花廳里其樂融融,笑語混著酒香,氤氳繞梁。
  彌生和眾位堂姐長遠(yuǎn)沒見,團(tuán)圓飯用得差不多了便自發(fā)騰挪出來。一旁侍立的婢女伺候著漱口盥手,又搬來炭盆,送了湯婆子讓她們各自焐在懷里。姊妹五個繞到屏風(fēng)后的四合床上打茶圍。
  謝家的女兒除了彌生都養(yǎng)在深閨里,對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七嘴八舌地問鄴城的情況。時下局勢穩(wěn)了,京都涌現(xiàn)了一批文人雅士,才高八斗,放浪不羈。彌生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四叔父家的蓮生婉媚道:“我卻沒有細(xì)幺這樣的好命。要是也拜個師,到外頭游歷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道生呷著茶湯嗤笑,“若能拜個儀表瑰杰、神情閑遠(yuǎn)的師父,更是錦上添花,是也不是?”
  彌生嘆了口氣,“你們只道外頭好,殊不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無依無靠多可憐。夫子只授課業(yè),礙于我是女孩兒,不過單辟個院子給我。我在外,連個貼心的婢女都沒有,事事靠自己。”她把手往前一攤道:“瞧瞧我這雙手,誰能猜到我是謝家的女兒?”
  幾個人探著頭看,看完了紛紛嗟嘆。雖不至于太過埋汰,到底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不一樣。曇生嘖嘖咂嘴,“怎么不許帶仆婢呢?漿洗衣裳什么的都要自己動手嗎?”
  “可不是!”彌生說,“我覺得夫子太過嚴(yán)苛,有點不近人情。叫我阿耶聽見了又要罵我,可我當(dāng)真不愿再回鄴城了。我又不入仕,拜什么師呢!索性傳授權(quán)謀倒好,那夫子只教我些無關(guān)痛癢的東西,整日老莊,聽得腦子都木了!
  蓮生在她臉上細(xì)打量,“幸而沒禍害了面孔,和走時沒什么大不同!
  彌生長了副令人艷羨的臉架子,八歲上坊間就傳她神光動人,亙古所無。如今六七年過去了,越發(fā)的出挑。是那種濃淡相宜的美,不打扮時榮華淺駐,然而一妝點,又是別樣鮮煥的光彩。
  她自己倒不覺察,性子有點慢的人,對什么都遲遲的。尤其到了太學(xué),很少在梳妝上花心思。又未及笄,總是一頭丱發(fā)低垂。床頭的海獸葡萄鏡長遠(yuǎn)沒擦了,邊緣起了銹跡,臨走才托師兄帶到首飾鋪子重新打磨。好在年后有指望,等上了頭,要打扮也有名目了。否則總感到不好意思,半大的丫頭,太入時了免不了落個俗麗的名兒。
  三叔父家的玄生視線飄忽忽落在半空中,莫名其妙蹦出來一句:“還不如在閨里念念佛!入了道,心生蓮花,不染塵埃。”
  另四個人面面相覷。大鄴尚佛,從她們的名字里就能窺出一斑。只是還未出閣的姑娘,太過癡迷佛法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琴棋書畫也可以琢磨琢磨,做什么非要參禪悟道?真要四大皆空了,日日青燈古佛,那活著還有什么趣兒?”彌生笑道,又轉(zhuǎn)臉問蓮生:“年下佛生可有消息?”
  蓮生搖搖頭,壓低聲道:“你是知道的,你母親不待見她。眼下嫁得又不得意,我料著,心里怎一個恨字了得!只巴不得老死不相往來,哪里還惦記娘家的好處呢!”
  彌生悵惘不已,果然生在望族,待遇也分幾等幾樣。因為一直很喜歡佛生,她只顧著替佛生惋惜。她明白父親這樣做的用意,不過借此鞏固與慕容氏的關(guān)系,好為后面入官的謝家子弟鋪路。四大家族中只有他愿意將女兒嫁給殘廢,這是多大的忠心!他在向神宗皇帝示好的同時,把佛生當(dāng)作貢品祭獻(xiàn)了出去。
  少年人的想法總是很單純,愛憎分明。道生很是不屑,她素來看不慣佛生那副天下人都欠了她的模樣。嘲諷一哼,話里也帶了輕蔑的味道,“我實話實說,你們別呲達(dá)我。佛生本就是妾室養(yǎng)的,出身上差了好大一截子?的峦醯钕虏贿^是瘸子,又不是傻子。要不是有疾,哪里輪得到她去作配?她如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倒好笑了,莫非她不嫁王爺,卻愿嫁個貧民?只怕屆時又另有說辭,怨恨將她賤配了,不拿她當(dāng)人看。謝家生女為后,但也沒把庶女算在里頭。她人不大,心倒不小。莫非還指著往上爬,想要一步登天嗎?”
  這話不無道理,一個曾經(jīng)戰(zhàn)功赫赫的王,即便受傷殘疾了,仍舊是不可小覷的貴胄。佛生嫁了他,哪里就能辱沒了她呢!
  曇生知道彌生維護(hù)姐姐,怕道生沒頭沒腦這一通傷了姊妹和氣,忙打岔道:“她過門三年了,我料著該有子嗣了吧?上]有書信來往,高陽的情形也不得而知!
  不知怎么,眾人都怏怏緘默下來。蓮生和玄生湊在一塊兒議論初七互贈華勝的老理兒,彌生從屏風(fēng)的縫隙朝外看,奇道:“諸位阿兄都在,唯獨缺了四兄。”她回頭問:“人哪里去了?”
  眾人滿臉無奈,“不知又在哪里醉生夢死呢!”
  祁人過年很有講究,年初一清早,全家老小穿戴端正祭祀賀拜,從年紀(jì)最小的開始喝屠蘇酒和桃湯水。彌生手里顛騰著那顆生雞蛋,半天沒敢下嘴。到最后還是母親拔了簪子兩頭鑿出洞來,逼著她吃下去的。
  生食雞蛋有個名頭叫“煉形”,再吞上七顆赤豆,據(jù)說能避除瘟疫。再者是綁敷于散,用雄黃加蠟調(diào)和,做成丸子大小。初一早上男左女右的佩戴,能懾鬼,趨吉避兇。
  若照著相傳的老規(guī)矩辦更為復(fù)雜,五十年戰(zhàn)亂,到如今已經(jīng)是精簡了。原本還有掛桃符、畫雞、拿錢串子打糞堆等等,實在是名目繁多。一早晨下來熱鬧夠了,人也焦頭爛額。年紀(jì)小的時候盼著過年,過年有新衣穿。年紀(jì)稍長就失了興趣,看底下侄兒侄女戲耍,不免有白駒過隙感慨。
  彌生在太學(xué)待了三年,習(xí)慣了安靜的生活,人多一鬧騰就有點吃不消。好歹該忙的都忙完了,搬個杌子走到巷堂里,一個人背靠著墻曬曬太陽,也不亦樂乎。
  她瞇著眼睛仰頭看,屋頂?shù)姆e雪襯著碧藍(lán)的天,云是薄而淡的。這樣如詩的年華,倘或養(yǎng)在深閨里,不用每日點卯讀書,那才是最愜意的人生!只恨夫子怪異,收她為徒也不知是為了什么。弄得現(xiàn)在這樣不上不下,辭又辭不出來。她幾次想問問,是不是父親什么時候不小心得罪了樂陵王,所以他要這么處心積慮地報復(fù)。
  當(dāng)然只是私下里揣測,當(dāng)真去問,少不得挨一頓痛罵。她無聊地擺弄纖髾,想起母親昨天說有人來提親,臉上熱辣辣的。十五了,長成人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謝家出了名的眼界兒高,來提親的很少,平常百姓是不敢踏足的。她打聽一番,不出所料,果然是瑯琊王家的王潛。十來年前兩家大人玩笑提起過,慕容氏沒有適婚的良配,四大家族便開始通婚。
  母親說王潛是長房長孫,首屈一指的好人選。只是她如今人在樂陵王門下,師尊同父,要出閣,必須先得夫子恩準(zhǔn)。又說十五她及笄,父親寫信通稟樂陵王殿下,誠意邀殿下來觀禮,好借機(jī)同殿下商議她的婚事。她對這門親卻避忌得很,心里暗自慶幸著,夫子忙,她在眾多弟子里不算出眾,夫子未必愿意為她長途跋涉地奔波。
  她撫撫臉,這個年紀(jì)正是懷春的年紀(jì),對愛情心向往之。她記不得王潛長什么樣了,不過出身簪纓,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氣?上Ь涂上г诿裰V坑人,“王郎體胖,具服大焉”。她自行想象,恍惚看見一個穿著朝服的粗蠢的胖子,山一樣擋住她的視線,氣勢逼人。
  這里正胡思亂想,冷不防有人疾風(fēng)一樣地走過她面前。她抬頭看,青石甬道那頭立了個男子。大冷的天,寬袍大袖,衣裾翩翩。他跑到井口,從右衽里騰出一條胳膊,光膀子打水。葫蘆瓢兒一舀,仰脖子就喝。她看得牙槽發(fā)酸,站起來喊了聲:“四兄。”
  謝集行四,是彌生的胞兄。為人放浪形骸,才情很有些,可惜縱情得過了頭,叫人有點接受不了?此@一臉紅光滿面,肉皮兒繃得要裂開似的,不問也知道,大抵是吃了寒食散,跑到外頭散發(fā)藥力來了。
  謝集定眼一看,忙把手臂插回袖子里,兩三步折返回來,咧著嘴道:“細(xì)幺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兒將入夜才到家,回來就沒看見你。阿兄年下哪里玩去了?”
  謝集手里哧哧打著扇子,回身叫隨行的小子拿酒肉來,邊吃邊道:“逢年過節(jié)噪也噪死了。到處燒爆竹,比發(fā)喪還鬧騰。年有什么可過的?大一歲,離死又近一步!
  彌生目瞪口呆。這哥哥平時尚可,但服了寒食散便開始癲狂。大過年又死又發(fā)喪,叫父親聽見免不了長篇大論地訓(xùn)斥。大鄴開國后,旁的都沒得挑,就是風(fēng)氣不大好。京畿里這種藥盛行,分明是治寒癥的方兒,不知怎么成了那些貴胄們炫耀身份的利器。若是有誰不附庸,反倒成了不入流,要遭人笑話。
  她嘆口氣,“四兄往后少服些藥吧。天這樣冷,仔細(xì)凍出病來!
  謝集一笑,“你倒來管我?你在鄴城待了三年,沒見過夫子和師兄弟們發(fā)藥行散嗎?好好做你的學(xué)問,阿兄的事不用你過問!
  他言罷振袖去了,腳上麻質(zhì)的六合鞋早濕得透透的,還偏挑積雪厚重的墻根走。一路歪歪斜斜如癡如醉的樣子,簡直讓人悲喜難說。
  彌生復(fù)坐下來,穿堂里有風(fēng)迎頭吹,直往袖籠里鉆。她挪挪月牙杌子,挨到夾角里,低頭描畫圍裳上的蔓草紋。枝葉縱橫,牽牽絆絆點綴著素絹的鑲邊,看久了有些煩悶。
  夫子服不服寒食散她不知道,但說起行散,有一回夫子盯著她,看了足有半盞茶工夫。當(dāng)時她唬得噤在那里,不知是不是哪里做得不稱他的意,縮著脖子等挨罵,誰知他又若無其事地繞開了,F(xiàn)在回過頭想想,大概也是藥后的行為失常吧!
  曬得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她撐著頭合上眼,才要打盹,旁邊腰門上有腳步聲傳來。梳著環(huán)髻的侍女福身行禮,“女郎怎么一人在這里?叫婢子好找!夫人籌備了笄禮時的冠服,叫女郎快些去看呢!”
  她忙應(yīng)了起身,跟著往園里去。謝家家大業(yè)大,甬道兩側(cè)栽了松樹。雪后初晴,松針上積了好些凌子。叫風(fēng)吹了一抖,簌簌落了滿頭。主仆兩個嬉笑著護(hù)住衣領(lǐng)奔進(jìn)樓里,站定了方撲撲雪末子,繞到廳堂后面去。
  沛夫人站在衣架前里外打量釵鈿禮衣,一寸一寸地?fù)崮^去,見彌生來了招招手,“快試試可合身!闭f著,便和幾個嫂子搭手把那窄衣寬博的華美衣裳給彌生穿上,又蹲著給她束抱腰,腰封兩側(cè)配上玉雙螭壓裙。沛夫人上下審視,臉上滿足地笑起來,“我兒成人了,母親心里歡喜呢!”
  嫂子們一旁附和道:“阿家就盼著這刻,真真是十幾年的心血。這身行頭三個月前就開始籌備了,日后妹妹大了,要好好孝敬阿家才好!
  彌生自小就懂得撒嬌邀寵,聽嫂子們這么一說,立時響亮快活地應(yīng)了聲,撲進(jìn)母親懷里纏綿搖撼著,“阿娘疼我,我到哪里都不能忘了阿娘!
  “嘴上說得好聽!”沛夫人道,愛憐地捋捋她的鬢角,“阿娘不求別的,將來給你配個好郎子,一輩子豐衣足食的,我就心安了。”
  她不像別的姑娘,一提婚配就羞臊,反倒順承道:“兒最聽阿娘的話,阿娘就是給我指個癩痢,我也照嫁不誤!
  眾人皆笑,沛夫人道:“這點你比佛生強些,你那有氣性的阿姊,這會兒不知怎么恨我呢!也罷,終究不是自己養(yǎng)的,隔層肚皮隔座山。把心吐出來,人家還嫌不夠熱乎!”
  母親提起佛生來,總是滔滔不絕,一腔的不滿。彌生怕引她惱火,自己這頭又抵觸王潛,干脆趁著這當(dāng)口說:“今兒初一,別提不快活的事。阿娘,兒有個不情之請,你同阿耶說,拿我配癩痢不打緊,只別配胖子!彼樞χ皟衡鸱嗜,怕瞧久了要吐!
  她這話一出,沛夫人就知道她打什么算盤了。王家公子體胖出名,她大約是嫌棄人家。先頭還百樣聽爺娘安排,霎時間就換了說辭,挑肥揀瘦起來。她伸手點彌生腦門子,“你這個人精,耍賴討巧是頭一等。你父親和王家郎君是至交,兩人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臨時變卦,叫你父親怎么同他交代?除非你聘的是慕容氏,否則人家得說你父親毀約,背后要戳脊梁骨的!
  彌生老大的不愿意,“慕容家如今只剩兩位王,一位是喪了妻的鰥夫,一位是我?guī)熥稹7蜃釉谌V五常內(nèi),嫁不得。阿娘說,莫非讓我給人續(xù)弦,做填房去嗎?”
  沛夫人怪她口沒遮攔,啐道:“才剛還說你大了,你哪里長大了?還是一副小孩心性!世上哪個做母親的愿意眼看著孩子給人做小老婆去的?佛生再不濟(jì),好歹是康穆王爺?shù)恼^王妃。你樣貌出身都在她之上,嫁得不如她,豈不惹人笑話!我算來算去,眼下只有王家好作配。嫁庶子是不成的,若嫁庶子,倒不如嫁旁系的王侯呢!”
  彌生轉(zhuǎn)過身來看幾位嫂子,“阿嫂快給我說說好話!自己家里阿兄個個容貌魁偉,我配個癡肥的女婿,將來連娘家都不敢回了!
  那些阿嫂都是大家出身,三從四德高高供在頭頂上,婆母的話沒有一個敢反駁。小姑那里又央告,沒辦法只得圓融道:“不知正月十五九王殿下來不來,且聽聽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也覺嫁得,妹妹聽尊長的話,日后絕不吃虧的!
  這倒給她提了醒,她的婚事要經(jīng)夫子首肯。如果夫子來不了,那么事情暫且要擱置下來。但萬一來了,她計較著大約可以去那頭求求情。夫子心再冷,總還看著三年的師徒情誼,不見得見死不救吧!
   
  第二章 愁眉
  舊時的習(xí)慣,出了元宵節(jié)才算完整地過完了年。只是初二開始便不那么隆重了,無非遵守些約定俗成的東西。今年立春落在初七日,一早府里的女孩子們便忙起來,剪人形的五色綢貼在屏風(fēng)上,又在金箔上雕刻人勝戴于鬢角。初七還有做煎餅的習(xí)慣,要在庭院里親自動手,這就難煞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娘子們了。
  彌生拿著火鐮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原本男人才會做的事,她辦起來也毫不費工夫。引火,支鍋,駕輕就熟。姊妹們都感到驚愕,她站在那里,卻恍惚有了點格格不入的悲哀。
  “我不是深閨里的嬌娘子,我是假男人。”她垂著嘴角,盤弄手指頭。
  眾人大笑,“說渾話!哪個嬌娘子比得過你去?你是巾幗英雄,文武全才!”心里喟嘆著,到底在外求學(xué)苦,真真練得刀槍不入了似的。這樣的女子不多見,也許將來有番作為也說不定。
  這兒談笑著,底下幾個侄子挑著掛了錢串的竹竿來,圍著火堆打轉(zhuǎn)。道生一看就驅(qū)趕,“去,去,哪里不好玩,跑到這里來耍把戲!仔細(xì)告訴你們父親打你們!”
  孩子們被攆走了,蓮生笑道:“真是晦氣,打糞堆的東西,偏拿到鍋灶邊上來!
  那些竹竿是年初一遺留下來的,關(guān)于打糞堆有個典故。說河間商人區(qū)明有一天經(jīng)過彭澤湖,從河水里出來個衣著華美的人,自稱青洪君,請區(qū)明過府游玩,有厚禮相贈。青洪君問區(qū)明要什么,邊上人教他說“但乞如愿”。如愿本來是青洪君珍愛的婢女,最后不得已,贈給了區(qū)明。自此以后區(qū)明的任何愿望都能得到滿足。只可惜那區(qū)明度量狹小,大年初一如愿起得晚了些便棍棒相加。如愿逃到了穢土堆里,區(qū)明用錢杖敲打呼喚,但如愿再也不回來了。后世把這故事演變成了習(xí)俗,打糞堆乞如愿,希望可以心想事成。
  彌生并沒有那些忌諱,邊忙著撈袖子熏餅子邊道:“孩子家,有什么可計較的。我先頭想問,一打岔忘了。上年我走的時候玄生姐姐的二嫂有了身子,怎么如今不見孩子?”
  玄生哦了聲,“下雨天里打檐下過,滑了一跤,把孩子跌掉了。說起這個來慪得慌,我母親不問情由就罵。二嫂子可憐的,身子虛著呢,跪在胡床上打躬磕頭。真是驚著了,到現(xiàn)在都病歪歪的!
  那位嫂子出身也不俗,前朝的遼東郡主?上锛沂萘,婆母要尋釁,只有忍氣吞聲。
  幾個女孩子都是沒出閣的,推己及人,免不了“悲且傷,參差淚幾行”。
  這頭感慨著,一個大房的嫂子遠(yuǎn)遠(yuǎn)地走了過來。探身看看她們做的餅子,笑道:“大人們登高去了,差我來問問可吃得。今日上新菜,廚里供了羌煮貊炙和醋芹,只等著你們的熏餅就菜呢!”
  再一打量,那四個裹著袖子站干岸,只有彌生一個人忙活,嗬了聲道:“這倒好,一家子幾十口,全指著細(xì)幺一個人,了得!”便叫下人拿縛帶來,綁了廣袖上來搭手,“常年不在家的,難得回來還要這樣勞累,可叫我看不過眼!
  大嫂子說著想起今早驛丞送來的手書,又道:“阿家同你說了嗎?九王回信,十五觀禮是一定要來的。這會兒安排了手上事務(wù),十三動身,第二天便到了。”
  她吃驚不小,“夫子要來陽夏?倒怪了,我只當(dāng)他忙得很,抽不出時間來觀我的成人禮!
  “這話不對!彼纳┳诱f,“你是入室弟子,夫子到場見證本就是應(yīng)該的。若推說忙,不肯來,反而失了禮數(shù)!
  她聽了惘惘的,看來還要準(zhǔn)備一套說辭同夫子求情。當(dāng)真怕什么來什么,她和夫子除了課業(yè)上的問答,平常是不怎么說話的。眼下冷不丁要論起她的婚事,多少有些難為情。別的倒也罷了,萬一他和她爺娘統(tǒng)一口徑,也認(rèn)為她當(dāng)嫁王潛,那她才是徹底的窮途末路了!
  彌生惕惕然數(shù)著時辰,三五日轉(zhuǎn)眼就過了。十二這天無波無瀾到了傍晚,她正乘著一撇斜陽坐在杌子上清點回鄴城要帶的東西,房里侍候的婢女元香急匆匆進(jìn)來,福了身道:“娘子快往前頭去,有客到!”
  她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這樣晚了,誰來了?”
  元香上前給她抿頭,“還能是誰,樂陵王殿下到了!郎主和郎君們把殿下迎進(jìn)了堂屋里,傳娘子過去磕頭見禮呢!”
  她吃了一驚,“夫子來了?今天不是才十二嗎?!我十五方及笄呢,來得這樣早做什么?”
  “想是郎主信上說起了瑯琊王家求親的事,殿下提前來,好同郎主合議吧!”元香又忙著給她上粉擦胭脂,道:“騰出兩天的空兒,若是敲定了好叫王家過禮。”
  彌生垂首一嘆,只怕是這打算。她自己的婚事,輪不著自己做主。如果父親現(xiàn)在就和夫子談起,她來不及做手腳,夫子一點頭,事情便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元香瞇縫著眼給她換披領(lǐng),嘖嘖道:“我是頭回見樂陵王殿下,這世上竟真有這樣俊美的人物!可惜了,女郎與他是師徒名分。如若不然,按著次序排,女郎當(dāng)配給殿下才對!
  彌生聽得心里一抽,打死也不敢有這念想。丫頭見識淺,她在京畿待了三年,什么青年才俊都見過!雖然目前沒遇上比夫子周正的,但她堅信他日定有更入眼的良人出現(xiàn)。不過眼下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王家那胖郎君等著納采問名,倘或現(xiàn)在拍了板,她的所有夢想便就此終結(jié)了。
  再耽擱不得,她慌忙正了正裙襦出門。即刻趕過去,最不濟(jì)緊要關(guān)頭還可以岔開話題。
  越是急,越覺得裙裾上的禁步礙事。謝家的教養(yǎng)極好,大到言行舉止,小到步履儀態(tài),對女兒都有最嚴(yán)格的要求。不像尋常人家隨意,謝家姑娘走路須得蓮步輕移。壓裙更加挖空心思,絲帶吊玉玦是入門,最高段的是繞膝釘上一排細(xì)碎的銀鈴,動作稍大些便是一波驚濤駭浪。不過這會兒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她牽起裙角一路飛奔。
  大約動靜實在是大,方到宣德堂前的青石階上,還未進(jìn)門就惹得眾人回頭張望。
  藻井下掌起了一溜描花八角油紙燈,正門上的排簾高高打起來,地心供了個青銅禁,熊熊燃燒的火耀得滿室輝煌。
  她看見上首正襟危坐的人,身形挺拔,眉目平和,戴著玉梁冠,雪白的褒衣博帶,越發(fā)襯出寬清磊落的風(fēng)姿。他淡淡瞥她一眼,似乎不甚滿意,隨即蹙起眉來。
  彌生頭皮發(fā)麻,夫子這模樣最令人害怕。加之阿耶目光如電,恨不得活生生把她射出兩個窟窿,分明是嫌她造次。她緊張得手足無措,才想起放下裙幅進(jìn)門去。也不敢往上看,整整衣領(lǐng)便悶頭一長揖,“學(xué)生給夫子見禮,夫子新禧!
  樂陵王仍舊是一貫冷冽的神情,似乎礙于她父親的面子才容她免禮的。然而又不算真正寬宥,詰責(zé)道:“你入我門下時我就訓(xùn)誡過,正色端操,清靜自守。如今看看,你可曾按我的話做?”
  謝尚書很是尷尬,替女兒周全著,“臣下教女無方,才回來時諸樣都好,誰知家里待了幾日就變得這般頑劣。殿下好歹息怒,臣下回頭必然狠狠教訓(xùn)!
  “我料著妹妹定是著急來拜見師尊,才會這么匆忙的,可是嗎?”二兄笑著替她解圍,“如今大了,更要知禮?旖o夫子認(rèn)個錯,求夫子恕罪!
  彌生的二兄謝朝和樂陵王頗有些交情。當(dāng)初之所以被強行收徒,就是因為三年前謝朝攻打蠕蠕凱旋,帶了這位殿下回來做客。偏偏那么巧,后院料理花草的小廝抓了只雀兒給她牽著玩。她當(dāng)時并不知道府里來了客,拎著細(xì)麻繩去找二兄,結(jié)果一進(jìn)門就給九王相中了。說她天質(zhì)自然,是塊璞玉。只要用心雕琢,他日必成氣候。
  她不懂得成氣候是什么概念,單因為能夠離開家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于是她滿懷著希望,就這么被帶到了鄴城。三年過去了,她咂出了點上當(dāng)受騙的味道。靜下來的時候想一想,夫子大約也有同感。她哪里是什么璞玉,分明就是一塊頑石。這徒收得不上不下,如今只要認(rèn)同王家的親事,夫子就可以順利卸肩了。
  本來嘛,她及笄婚配是雙贏的大好機(jī)會。四族之中瑯琊王家排名在謝家之上,門第閥閱頗令人仰止,的確是般配的好婚?芍刚l不好,為什么偏是那體胖的王郎呢?這么兩下里一計較,反倒是繼續(xù)學(xué)業(yè)有利些。可是眼下叫她怎么辦?夫子生氣,只怕更要打發(fā)她了。
  她臉上辣辣發(fā)熱,低垂著頭,“二兄說得極是,學(xué)生請安心切,怕夫子久不見學(xué)生惱火,這才跑得急了些。學(xué)生是……”她吞吞口水,“是半月未侍奉夫子左右,心里掛念夫子安康。夫子若是因此氣壞了身子,則是學(xué)生的大不孝,學(xué)生萬死難辭其咎!
  謝尚書倒覺得驚訝。這丫頭是家里老幺,從小嬌慣著,脾氣向來耿直,在父母面前也從不下氣兒。還是恩師教導(dǎo)得法,有本事把她鍛造得如此恭勤,的確叫人甚感寬慰。
  樂陵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隔了會兒方道:“過節(jié)的當(dāng)口,我也不追究了。記住下不為例,倘或再犯,叫我知道了定不輕饒!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是,起身退到一旁。腦子里又開始琢磨,下不為例,那應(yīng)該表示自己暫且還出不了師門,還要在師父手底下調(diào)理上一陣子。她兀自歡喜,揣度著夫子可能并不贊同這門婚。真要是這樣,那真是老天開了眼了。
  她斂袖侍立,小心翼翼在邊上伺候茶水。想到得意處一個沒控制住,眼神跑了偏,居然和夫子的迎頭撞上。嚇得她猛打了個寒噤,再不敢隨意走神了。
  要說走運,那真是半點不假。她一直提心吊膽著,生怕父親要和夫子談起她的婚事。沒想到一頓飯下來,兩人只聊些民俗還有同僚間的瑣事,并沒有涉及王謝兩家的聯(lián)姻。
  不過做學(xué)生的確是很凄慘的。祁人尊師重道,師尊宴客受邀也罷,居家讀書寫字也罷,但凡是門生,個個有義務(wù)從旁侍候。以前夫子有欽點的得意弟子隨行,用不著她打下手,今日左右看看,那幾位師兄都不在。這么一來她就得推上去,有點“舍我其誰”了。
  父親一生為人謹(jǐn)慎,同慕容氏說話永遠(yuǎn)都是謙卑而滿含敬意的。他說:“小女資質(zhì)淺薄,這三載給殿下添了許多麻煩,臣下真是慚愧得緊!
  樂陵王殿下頗為禮遇,“謝尚書言重了,令愛聰慧過人,不可多得也!
  彌生聽得心里顫悠悠的,她知道自己沒有夫子說的那么好。讀書算上進(jìn),但從不能一目十行;練字也算刻苦,寫出來的狂草卻神散形也散;還有那《易經(jīng)》,乾卦坤卦永遠(yuǎn)弄不清楚。夫子之所以夸她,想來是買父親和二兄面子罷了。
  就算這樣也該感激他,起碼給了老父一點安慰,不至于后悔生養(yǎng)了她這個不成器的女兒。于是彌生越加盡心盡力地服侍,搬憑幾打手巾,殷勤周到。夫子有一點極好,不喜歡纏綿酒桌,酒過三巡便開始推讓了。人不離席,只是酒水換成了茶湯。這么一來眾人皆醉我獨醒,也確實從沒有人見過樂陵王殿下失態(tài)的樣子。
  謝家父子都是聰明人,見他鳴了金,絕不好意思再拖他作陪。謝尚書道:“殿下一路奔波勞累,臣婦早備了上房恭候。殿下早早歇息,今日倉促出迎,怠慢了殿下,明日臣再籌備,好生與殿下接風(fēng)洗塵!
  樂陵王卻道:“不必,家常些反倒好。年后十來日都在宮里,熱鬧得過了頭。外埠又有官員進(jìn)京朝見,王府里迎來送往也多。正借著彌生的及笄禮遁出來,如今只愿清凈。”
  謝尚書聽了諾諾稱是,“那便叫二郎送殿下回下處,殿下若有吩咐且差遣十一娘!
  樂陵王道個謝,拱拱手,便由謝朝引著往甬道那頭去了。彌生對他背影拜下去,聽著腳步聲漸漸去遠(yuǎn)了方直起身來。
  七兄謝恒大笑,“見了夫子像只避貓鼠,總算也有治得住她的了!
  彌生很不滿,“七兄這是幸災(zāi)樂禍嗎?我比不得你,學(xué)堂里無法無天。”
  謝洵怕她孩子脾氣發(fā)作了要惱,忙打圓場道:“阿兄和你玩笑,不許拉臉子。明日早些起來伺候夫子凈臉,撇開他師長的身份不論,到底是天潢貴胄,仔細(xì)供奉著總沒錯!
  她有些扭捏,“我是女子,貼身伺候不方便。”
  這是個難題,古來收女弟子的不多,究竟女徒該如何孝奉男師,沒有個先例。謝尚書沉吟道:“房里再安排兩個機(jī)靈的小子,細(xì)幺在外間侍候茶點就是了。師尊同父,你如何孝敬父親,便如何孝敬九王爺。分寸自己拿捏好,勿要觸怒了夫子。”
  彌生只得躬身應(yīng)是,同阿兄們恭送了父親。人漸漸散了,這時候才覺得冷。北風(fēng)呼號著,檐下一排風(fēng)燈被吹得左右搖晃。她搓搓兩手,回身卻見六兄謝允在垂花門前站著,頎長的身形,俊秀蒼白的臉,對她輕淺地笑。
  “阿兄還不回去?”她走過去,透過那雙溫暖的眸子,看見令人心疼的懦弱。
  六兄和其他哥哥不一樣,他母親進(jìn)謝府七個月就生下他,他不是阿耶的骨肉。正因為這樣,仿佛總是低人一等。分明課業(yè)和為人都拔尖,卻顯得過分可欺。底下的弟弟嫉妒,喚他作假子。他實在是個軟弱的好人,受了委屈也無聲無息。他們都說他沒氣性,彌生卻覺得他寬宏。謝家鋒芒畢露的人太多,像他這樣安靜的人反倒珍貴。
  他招人送來他的鶴氅給她披上,“年后忙著莊子上的事,你回來后也沒說上話。我送你回去……這一年在外可好嗎?”
  他們并肩走在夾道里,燈籠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她唔了聲,“談不上好不好,就那樣吧!阿兄可是要入仕了?”
  他點了點頭,“四月里拜門下錄事,屆時好常去看看你,你在那里要什么也方便些。只是不知道和王潛的婚事怎么論,若是定下來了,大約就要在家里備嫁了。”
  她垂眼道:“我倒是很想出師,年三十里和阿耶提起過。沒議成,討來一通罵。但王家的親事我也不甚滿意,王郎出了名的體胖,這叫我怎么處?”
  謝允轉(zhuǎn)過臉來看她,“你是有了中意的人嗎?”
  她笑,“沒有,日日在學(xué)堂里讀書,哪里能遇上中意的人!阿兄呢?過年二十四了,還不結(jié)親嗎?”
  夜涼如水,三三兩兩的星鑲在漆黑的天幕上,似乎出奇的遠(yuǎn),遠(yuǎn)得有些渺茫。他嘆了口氣,瞬間在眼前交織成濃霧。嗓音也淡寒了,慢慢道:“你是知道的,我在家里身份尷尬。父親雖然一視同仁,我自己心里終歸不好受。這么多兄弟姊妹里,我只和大兄還有你談得來。何苦娶親呢!自己苦悶便罷了,再牽扯上一個人,妯娌之間也要拼出個貴賤高低來!
  彌生不知怎么勸解他。像他們這樣的大族一般不分家,上下百口人吃住都在一府。若是能單過,還少受些腌臜氣,可惜行不通。既然低頭不見抬頭見,這個問題便很現(xiàn)實地存在。嫡庶尚且有別,他的定位有點四面不著邊。連庶子都不如,充其量算個繼子。父親仁愛不分伯仲,然而婚配上艱難。女家挑郎子半點不馬虎,出身和富貴一樣重要。他要像哥哥們那樣尚公主是不能夠的。莫說公主,就連其他三姓的正頭千金都配不上,估摸著頂多就是個庶女。庶女如何在那些頭頂光環(huán)的妯娌間立足呢?還不得受盡欺凌!
  她憐憫地望他一眼,“可是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或者我尋了機(jī)會同母親提一提,叫母親為你留意!
  他笑了笑,“你不必為我操心,過陣子我到門下省任職,便從家里出去了。等立穩(wěn)了腳跟自己建個府,屆時和阿耶細(xì)說,他也定能體諒我。”
  彌生想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周全的計劃,夷然笑道:“日后誰嫁了阿兄可是大大的福氣,阿兄寧肯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嫂嫂的!
  他有點惆悵,“我們常做不了自己的主,即便愛了誰,最后也未必有結(jié)果。我不奢望高攀,他日覓個小家碧玉,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便好。給不了人家萬丈榮光,若是連安逸的生活也不能保證,那還不如不娶,免得拖累了別人!
  他說得頗凄涼,彌生靜靜聽,感慨道:“阿兄的胸襟叫我佩服。其實這樣也好,自己自在,又短不了吃喝。深宅大戶,人多是非也多。索性出去了,單過自己的小日子,想想是極愜意的!
  兄妹兩個一遞一聲說著,走出去老遠(yuǎn)。隱隱聽見街道上敲梆子,恍在耳邊。
  謝允挑著燈籠與她照腳下,邊道:“我?guī)状稳ム挸牵鞠肴タ茨,最后都作罷了!
  “怎么不來?”彌生不解地問,細(xì)琢磨一會兒轉(zhuǎn)過彎來,“是他們和你說了什么?”
  謝允眼里浮起無奈,“我們隔了一層,名義上是兄妹,到底不能像他們一樣。走得近了怕是要有閑話,但是我對你的心并沒有差別。雖然不是同個爺娘養(yǎng)的,好歹看著你長大。他們嚼那舌頭,叫人氣憤至極!
  彌生聽了也要發(fā)火,按捺了半天才道:“阿兄別搭理他們,我們自家兄妹,真要忌諱那么多,往后豈不是越走越遠(yuǎn)了!橫豎我不怕得罪人,他們再渾說你告訴我,我逮了他們到父親跟前理論去!
  謝允笑而頷首,“你還是這脾氣,不過今天夫子手底下辦得倒不錯。我琢磨著,你既然不愿嫁給王潛,何不央求夫子?父親曾說要征詢樂陵王殿下的,若是殿下這頭不放人,這門婚便結(jié)不成!
  謝允的話正撞到她心坎上來,忙附和道:“還是六兄懂我!我也這樣盤算,只是沒有把握。我和夫子交流得少,往常不怎么說私話。突然間去討人情,有些開不了口!
  “且試試吧!到底是人生大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敝x允道,“說實話我見過王潛,雖然體胖,但是很有才學(xué),待人也謙和有禮。你若是單因他胖而推了這門婚,似乎太過武斷了。”
  穿過長階到了彌生的院落里,門上候著的仆婢忙出來迎接。她摘下暖兜遞給身后人,一面道:“若論風(fēng)骨,我見得實在太多。夫子門下哪個不是才情縱橫的?反正我有主張,阿兄放心吧!”踅身解下斗篷還與謝允,“阿兄進(jìn)來吃盞茶再走?”
  謝允辭道:“天色不早了,改日吧。你快進(jìn)去,別受涼!毙P伺候著他系好了鶴氅上的飄帶,這才踏著夜色去了。
  房里婆子和幾個婢女替她打點沐浴,她的乳娘在一旁抄著手道:“女郎整年地不著家,想是不懂。少和六郎君來往,仔細(xì)人背后說閑話!
  她凈了一半臉抬起頭來,“這話怎么說?那起子不懂人事的東西渾說,你也同他們一口氣?六兄好好的人,只因為他是帶來的,你們就這么糟踐他?”
  乳娘怔了怔方道:“我何嘗是這意思!女郎不知道,他同大娘子有過一段情。府里人都說他是要學(xué)何晏,假子招贅做女婿,好圖長久留在謝家。你那時小,沒人同你說那些。如今大了,橫豎提防些,沒的給人鉆了空子!
  謝允和佛生有過私情,這話真是頭回聽說。她呆愣道:“我阿姊不是嫁了康穆王嗎?怎么又有這說頭?”
  “那是大婚前的事,三年多了!比槟飻恐滦涞,“說與女郎聽,是給女郎提個醒。大娘子不過是個庶女,他且心心念念,女郎是大婦生的嫡女,只怕更惹他惦記!
  彌生沒對她的忠告上心,反而更同情起謝允來。難怪他說愛了也沒有結(jié)果,原來是指佛生。到底凡事有因果,佛生一去三年,沒有消息,大約也是恨家里拆散了他們吧。
  次日五更,彌生便到夫子下榻的園子里候著了。
  眼下不像頭幾天,爺娘體諒她在外不易,有時晨昏定省誤了時候也不苛責(zé)她,睜眼閉眼地就過去了。夫子是外人,在學(xué)里規(guī)矩也定得嚴(yán)。如今到謝家做客,她是東道,又是學(xué)生,哪怕單只為了給謝家爭臉,她也要一絲不茍地把夫子伺候好。
  她手底下的幾個婢女對樂陵王殿下實在感興趣,見他生得這樣齊全,一個個紅著臉?biāo)降紫峦低荡蚵。姑娘們的愛慕都寫在臉上,她最體人意,索性趁著出門前的辰光細(xì)細(xì)和她們說道一番——
  “殿下行九,諱琤,是拓跋皇后的第四子。初封樂陵郡公,圣人御極后晉爵為王。現(xiàn)今官拜司徒,又兼太尉!彼胩е劭次蓓?shù)纳徎ㄔ寰,信口就說出一串溢美之詞來,“殿下音容兼美,學(xué)涉經(jīng)史,聰慧夙成,謙慎寬厚。讀書目下十行,覆棋不失一道,圣人與皇后甚愛之。你們說,有這樣了不起的夫子,是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仆婢們聽不出她的滿腔幽怨。她自己知道,一個過于優(yōu)秀的老師,對她這種不成器的徒弟來說到底意味著多大的壓力。眼界高的人要求自然也高,不過總算好的是,他平素不太關(guān)注她。除了動不動堆積如山的課業(yè)叫人苦悶,相比那些師兄弟來,已經(jīng)是天大的通融了。
  她站在外間的多寶槅前吩咐人準(zhǔn)備青鹽。也不知夫子什么時候起身,抬來的熱水怕冷了,打發(fā)人拿厚褥蓋著桶。等了好久里面也沒動靜,彌生便尋張官帽椅坐了下來。
  天氣奇寒入骨,一旦無所事事,這高深的大屋子就顯得無比清冷。好在椅子上鋪了厚厚的灰鼠袱子和椅搭,腳下還踩了個炭火爐。那熱氣從銅爐蓋兒上成排的圓孔里蓬蓬四溢,一路由腳底往小腿肚上擴(kuò)散,不多時身子就暖和起來。
  因為起得早,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簡直憋都憋不住。她迸出兩眼的淚,自己拿帕子擦了擦。夜長晝短,雞叫過了兩遍,天才放出朦朧的一點微光。夫子還睡著,她怕吵醒他不敢發(fā)出聲音,坐的時候長了漸漸犯困,回籠覺睡不成,打會兒盹兒總可以的。她寬慰自己一番,曲起胳膊支著扶手,當(dāng)真開始恍恍惚惚起來。
  慕容琤在里間收拾停當(dāng)了出來,小子一打軟簾,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蹙眉打量,她倒挺受用,臉上睡得紅撲撲的。小子覷他面色知道不妙,待要上前喚人,被他擺手制止了。他捺著性子踱過去,在凳腳上踢了一下,再負(fù)手站在她正對面,倒要看看她如何應(yīng)對。
  她睜開眼,果然不出所料,大大地一震,手忙腳亂地跳起來,怯怯道:“夫子起身了?”左右環(huán)顧一圈,捋了袖子道:“我給夫子打水洗漱!
  “不必了,我不敢勞動你大駕!彼D(zhuǎn)身坐到書案前,隨手翻了翻案頭的書,也不看她,只道:“連累你這么早過來,是我的不是。你要睡便回去睡,我這里不用你伺候!
  她向來敬畏他,聽他語氣不佳,胸口咚咚直跳。再小心瞟一眼,見他面沉似水,便更惶恐不安了。小腿肚發(fā)僵,手足亦無措。她站在原地進(jìn)退維谷,懊惱著怎么一疏忽真睡著了,夫子生氣也是應(yīng)該的。自己不是來盡孝心,是來惹他不自在來了。當(dāng)下悔恨交加,甚至考慮要不要跪下來磕頭認(rèn)個錯。
  恰巧門外仆婦送羹來,她忙去接了,躬身托到他面前,囁嚅道:“學(xué)生忘了本分,請夫子恕罪。夫子昨日沒進(jìn)飯,想是餓了。且吃些東西,回頭再責(zé)罰學(xué)生不遲!
  她還知道他宴上只喝了幾盞酒,觀察算細(xì)致的。這么想來,他心頭火氣方退了些。
  彌生揭開盅蓋兒,把勺子呈上去。他慢慢用了幾口,看臉色像是緩和了。她略松口氣,卻也不敢怠慢,招人往銅爐里添些新炭,親自捧到他腳邊,賠笑道:“天冷得厲害,夫子莫凍著。踩在上頭焐一焐,可暖和呢!”見他只穿了件齊膝大袖衣,又道:“夫子眼下要讀書嗎?久坐不動,寒氣要入骨的,學(xué)生給夫子添件衣裳吧!陽夏不像鄴城,人口少,四周屋舍稀疏,風(fēng)也比鄴城大些!
  他唔了聲,沒有明確表示,只管低頭看書。彌生想順勢攀搭兩句話都不能夠,沒法子,只好垂頭喪氣地踅進(jìn)屋里找大氅。她搭著那狐貍皮的里子思忖,豁出去,今兒整天在跟前待命,不愁找不著機(jī)會。
  再到堂屋里,他仍舊不溫不火地捧著那本《齊諧記》看。她不好出聲打斷,上前給他披上氅衣,便靜靜退到一旁侍立。
  太陽漸高了,霧也散了。溫煦的光從門檻外斜射進(jìn)來,照在光滑的青磚上;ㄐ卫锏囊恢σ蝗~仿佛有了生命,在她視野里纏綿伸展,綻成鮮活的蓮。
  熏爐頂上香煙裊裊,屋里靜悄悄,唯有他翻動書頁的短促清脆的聲響。不知是不是來時路上受了涼,他有些咳嗽。每每蜷起半拳擋在口前,那纖長潔白的手指如珠如玉,倒比女孩子的還要漂亮。
  她替他換下放涼的茶,看準(zhǔn)了時機(jī)道:“夫子身上不舒服嗎?學(xué)生叫人拿枇杷膏來,夫子用些?”
  他置若罔聞,連眼皮都沒抬一抬。她有些訕訕的,只得老實肅立。到現(xiàn)在才知道做下人有多不易,站功練來委實吃力。她想起母親給嫂子們立規(guī)矩,上房南窗下的十來塊磚都站塌了。自己琢磨琢磨怪后怕的,萬一將來嫁了王家,婆母厲害,像戲文里焦仲卿的母親一樣,到時她不單要站,恐怕還要紡紗織布……
  不知紡紗織布夫子教不教?她把自己逗得發(fā)樂,調(diào)過眼來快速瞥了瞥他。他低著頭,眉目清冷。但比起訓(xùn)誡時候的疾言厲色,這刻倒顯出罕有的寬厚。彌生沒面過圣,但聽說圣人當(dāng)初是有名的美男子,夫子這花容月貌想是隨了武定皇帝。不過再好看,總是板著臉到底不大妙。夫子深沉能斷,學(xué)生們都知道。美人過分嚴(yán)厲,也叫人望而生畏。
  她這頭只顧胡思亂想,又開始盼著二兄他們。不是交情極好的朋友嗎?怎么日上三竿了還不見來?來了他們說說話,氣氛就能緩和些。她站得久了,又不敢動,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真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夫子把書合上,揚眉道:“這《齊諧記》我十歲時看過,如今再讀一遍,倒有別樣的感觸!
  她道是,忙去打熱水,絞了帕子來給他凈手,“夫子坐得久了,活動活動吧!家君先頭差人來回話,梨園里備了戲文和段子給夫子取樂。夫子稍歇一歇,學(xué)生服侍夫子過去。”
  “勞你父親費心了。”他說,走到光影里。太陽照著他的臉,深邃的眼,白凈的皮膚,是種與生俱來的顯貴模樣。手指把著門框,他抬頭看了看道:“這宅子有些年頭了吧?”
  彌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檐下的木斗拱上朱漆斑駁,頗有凝重的滄桑感。她躬身道:“回夫子的話,這個院落是我祖父手上建造的,到如今算來有五六十年光景了。家君主張勤儉,產(chǎn)業(yè)交到他手上,府里還沒興過土木呢!
  慕容琤聽著,嘴角流出隱隱的笑意,“王謝并重,王家我拜訪過,雕梁畫棟,亭臺樓閣,極大的富貴排場。令尊是大鄴出了名的賢士,如今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彌生拜下去,“謝夫子夸贊,家君不嗜鋪張。常說自古名士出寒門,我們這樣的出身,更當(dāng)潔身,修德行!彼α诵,“所以夫子來了只能住這老宅,怠慢之處,夫子切莫怪罪才好!
  他微頷首,臉上表情喜怒難辨。彌生咬著唇思量,既然提起了王家,正是開了個好頭,說下去也順理成章,因鼓足了勇氣道:“夫子平常忙,這趟為學(xué)生的笄禮而來,學(xué)生真是感激得緊。原還想著夫子回鄴城,學(xué)生好為夫子扶車的,可是前幾日我母親說起我的親事,只怕許了人家,就不好在夫子跟前伺候了。”
  她不知道父親的尺素里有沒有提及,因此分外留意他的表情。他轉(zhuǎn)過臉來,眼睛深得如一口井,“你后兒就及笄了,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怎么,說的是哪家?”
  望族間的聯(lián)姻他也懂得,局限性極大。她要作配,不外乎瑯琊王氏,弘農(nóng)楊氏,太康謝氏。后面兩家雖也鼎盛,到底不及陳留謝氏輝煌。如今能比肩的唯有瑯琊王氏,橫豎人選只在王家人里挑罷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夫子也認(rèn)得的,是王家大郎。”
  他哦了聲,“王潛!
  “對對!”她接口道,“夫子以為如何?”
  他稍頓了頓道:“王潛眼下拜滄州刺史,為人審慎,舉止也有度,我看倒是門良配!闭f罷似笑非笑地掃她一眼,“你自己是個什么意思?”
  她愁眉苦臉道:“王郎體胖,具服大焉。其寬六尺,橫陳如彘……夫子,這話您聽過嗎?”
  “你嫌他胖?”慕容琤道,“說來是有些,不過男人外表是其次,要緊的還是人品操守。王潛少年有器望,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你許給他也算門當(dāng)戶對!
  她有種五雷轟頂?shù)母杏X,“夫子也說他好?可是我不愿嫁……我學(xué)業(yè)未成,還沒來得及報答夫子,怎么好這樣草草嫁人呢!”她急急說下去,“其實夫子昨兒一到,我就想和夫子說來著。夫子橫豎收了我做徒弟,求夫子顧念則個。叫我有機(jī)會,以后好好報答夫子!”
   
  第三章 佯醉
  “報答我?”他若有所思,復(fù)而一笑,“只怕有朝一日你會恨我!
  彌生顧不得那些,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眼前的難關(guān)順利渡過去才是正經(jīng)。所幸夫子像是有松動,要憑借他之力看來是走對路了,還是很有希望的。
  她搜腸刮肚地討好,“爺娘養(yǎng)我,夫子教導(dǎo)我,這恩情如山如海,我萬死也難報。如今夫子救我于水火,往后學(xué)生一定鞍前馬后為夫子效力。夫子行行好,幫學(xué)生一把!”
  日光下的臉是朝夕看了三年的臉,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他都熟悉。他門生三千,女弟子只收了這一個。萬綠叢中一點紅,自然是時時留心她的。她雖然是個姑娘,但脾氣很倔強。很多時候,只要稍微下個氣求個情,她的現(xiàn)狀就會改善很多,然而她固執(zhí),這點他很滿意。固執(zhí)的人往往有恒心,認(rèn)準(zhǔn)了可以一條道走到黑。這次是熬不過了,終于想到來求他。語調(diào)哀懇,說得也很動情,的確可以考慮考慮。
  他掖著手道:“你們謝家生女為后,若要嫁王家,認(rèn)真計較起來行不通。這個我倒可以在你父親面前表態(tài),只是這樣的話,你日后選婿就要受限制了。非慕容氏不得嫁,你可想清楚了?”
  她啊了聲,有些呆呆的,“沒別的出路嗎?”
  “你既然拒了王家的婚,他日出閣,王家必定要注目的。如果嫁的不是慕容氏,屆時王家咽不下這口氣,難保不出岔子!彼醇糁窒肓讼,“不過也不是沒其他法子,你可以同外族通婚。高車、柔然、烏孫、室韋……只要你愿意,過去必然為后,最不濟(jì)也是個太子妃,恰好應(yīng)了坊間對你謝家的傳言!
  他說得事不關(guān)己,眼睛里隱約還有促狹的笑意,彌生卻嚇著了。嫁到外邦去,那不是等同流放嗎?那些蠻夷茹毛飲血,想想就叫人魂飛膽喪。她絞著手指說:“我不嫁外邦……”
  “那便只有慕容氏了。”他在滿室陽光里慢慢踱步,“但我若是和你父親唱了反調(diào),將來你的婚配就得由我做主。我要將你許給誰就許給誰,這點可能行?”
  她傻了眼,夫子是尊長不假,可是這樣年輕!連自己的親事都定不下來,還要把持她的婚姻嗎?
  見她猶疑,他臉上露出無謂的表情來,“你且仔細(xì)想想吧。不過慕容氏是皇族,馬背上打來的天下,多的是驍勇宗親。不論哪個,橫豎不會比王家次!
  是啊,王郎體胖,想起這話來她就頭暈。也罷,夫子看人準(zhǔn),眼光又毒辣,經(jīng)他相中的定然也不差。彌生憋了口氣道:“就按夫子說的辦,我是夫子的學(xué)生,夫子定然不會害我的。”
  他不置可否,只那么看著她,“你這樣相信我?”
  她點點頭,“夫子是有名的樂陵君子。君子坦蕩蕩,學(xué)生對夫子萬分景仰。便是將終身大事托付給夫子辦,我想家君也是放心的!
  慕容琤低頭撫撫手上虎骨,“如此甚好,你記住今日的話,不是我逼你的,一切都是你自愿!
  他的目光流轉(zhuǎn),像湖面上瀲滟的微瀾。彌生反而有點語窒,總覺得落進(jìn)圈套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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