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代醫(yī)女,體質(zhì)至寒少見,血能解奇毒,卻給全家?guī)頊珥斨疄摹?br>龍霄霆是祥龍國最尊貴的王爺,只掌風云翻。他納她為妾,卻不碰她,原不過想要她的處子之血,給他心愛的王非做藥引。為了擺脫他的禁錮,她寧愿自己以金釵破身。 龍騰容貌絕美,是祥龍國皇帝捧在手心里疼愛的皇長孫,放蕩不羈。她是他的皇嬸,是絕不能碰觸的禁忌,卻偏偏愛了。 雪山巔峰,一場錯愛,原來她只是為人做嫁衣。 沉沉浮浮,千帆過盡,她選擇骨肉分離,毅然離去,隱于江南小城。 本以為能忍耐一生,樹欲靜風不止,她一心躲避,卻終究家破人亡。 龍霄霆那一箭,不僅刺穿她的身,亦是刺死她的心。倒在龍騰懷中,她只想解脫,她說:“如果你愛我,求你別救我。” 怎可能放得下?他用盡所有換回她的命。 兩年后,她變身郡主,驚艷歸來。朝堂叔侄對立,復仇,奪子,爭權(quán),兵變。 塵埃落定。 他始終放不下,錯失所愛。 他一心付出,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他后悔…… 當他執(zhí)著…… 她回首一笑,她的選擇,今生無悔。 作者簡介: 依秀那答兒,江蘇人,鐘情于用細膩的文字與嚴謹?shù)募毠?jié)來展現(xiàn)多樣化的人物內(nèi)心。文章多設(shè)懸念伏筆,構(gòu)架龐大,素以嚴謹見長,情節(jié)緊湊,環(huán)環(huán)相扣。已出版作品:《煙鎖御宮之殘顏皇后》。 目錄: 第一冊上陽卷 第一章處子之血 第二章滅門慘案 第三章無恥府尹 第四章原來是你 第五章只是同情 第六章計中計 第七章滿盤皆輸 第八章一石二鳥 第九章不能相忘 第十章骨肉離別 第二冊洪州卷第一冊上陽卷 第一章處子之血 第二章滅門慘案 第三章無恥府尹 第四章原來是你 第五章只是同情 第六章計中計 第七章滿盤皆輸 第八章一石二鳥 第九章不能相忘 第十章骨肉離別 第二冊洪州卷 第一章有玉玲瓏 第二章他鄉(xiāng)重逢 第三章繡球招親 第四章我的敵人 第五章大兇之兆 第六章誅九族 第七章劫刑場 第八章求你別救我 第九章沙漠成親 第十章只是棋子 第三冊歸來卷 第一章納吉雅郡主 第二章錯身而過 第三章陳年往事 第四章亂點鴛鴦譜 第五章舉頭三尺有神明 第六章靈堂鬧鬼 第七章甕中捉鱉 第八章打入冷宮 第九章同歸于盡 第十章一生一世 那一晚,西方的天空,晚霞紅得格外詭異,像是一層層洶涌燃燒的火焰,層層疊疊翻滾,一浪接著一浪撲來。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被這紅色浸染,綿延無邊鋪開去,直至黑暗終將所有的顏色吞噬殆盡。 而一場血腥的殺戮,正在祥龍國上陽城郊,從七品檢校郎李知孝操辦婚宴的宅子里上演。 “啊”的一聲慘叫,驚動了已喝得半醉的賓客。眾人齊齊轉(zhuǎn)過頭,望向出聲處,只見一人渾身鮮血沖了進來。隨著,刀光再閃,那人軟軟倒下,再無聲息。 婚宴,一下子亂了。 蜂涌逃跑的人們,卻被自門口沖進來的神秘黑衣人一個個砍倒在血泊之中。一時間,血腥的味道彌漫整個上空,而遙遠的天際,似有猩紅的繁星猙獰地、不停地閃爍著。 洞房之中,霜蘭兒鳳冠霞帔,正端坐在喜床之上。不知為何,外邊本是喧鬧一片,卻突然安靜下來,靜得詭異,靜得駭人,靜得仿佛天地間只剩下她孤寂一人。 隨著時間流逝,霜蘭兒益發(fā)疑惑,終自行取下頭蓋,打開門想看個究竟。哪知什么都沒等她看清楚,一塊黑布兜頭兜臉將她罩下。旋即,她只覺背上被人猛地一劈,眼前一黑,便再無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霜蘭兒漸漸恢復意識。痛!好痛!渾身好似散架一般,她睜開迷蒙的眼,將周遭看清楚。這是哪里?這么華美奢侈的房間,她打出生起都沒見過。 床有著繁復的雕花,周圍籠著淡粉色輕紗絞綃,如煙如霧,如夢如幻。黃銅仙鶴燭臺,天然玉石屏風,還有昂貴的西域地毯。每一件,都是民間罕見的珍貴物。 霜蘭兒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有人替她換了件桃紅色衣衫。不對,這桃紅色的衣衫上,繡了百年好合、百子百福圖。這分明是——納妾室所用的喜服。她見過這種衣裳,她曾經(jīng)一同在仁心醫(yī)館當學徒的好友,嫁給五品軍機侍中正為妾時,就是穿著這樣的喜服,雖沒有這般華麗,可樣式卻是相同。 納妾喜服,怎會穿在她的身上?還有,她的夫君呢?又在哪里?如今她身處何處?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正想著,突然房門被人用力震開,灌入一室冷風。 本來,七月的熱天,又穿著這么厚重的嫁衣,霜蘭兒早就熱得涔涔冒汗。不知緣何,被這突然涌入的涼風一吹,她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抬頭時,只覺重重壓迫感襲來。 那男子,淺金色的衣袍上繡著數(shù)條金龍。那龍,每一個鱗片都栩栩如生,金光閃灼刺得人睜不開雙眼。 可惜,霜蘭兒只來得及看清那男子一雙如淬了寒冰般的雙眼,室內(nèi)燭臺便被他打翻。隨著蠟燭滾落,最后一絲光亮撲滅,黑暗鋪天蓋地籠罩下來。下一刻,她只覺身上一沉,他頃刻間壓上她的身子。 接下來,是“刺啦”一聲,胸前布帛開裂。當霜蘭兒反應過來,為時已晚,所有的掙扎只是徒勞,身上男人如鐵山般難以撼動,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微冷的手掌,正順著她腰肢一路向下。 這樣的狀況,無疑是強暴。 這究竟為什么?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醫(yī)女學徒,前段日子家里為她說了門不錯的親事,為了減輕父母的負擔,她便順從地嫁了?,怎會在新婚之夜發(fā)生這種事? 無法動彈,就在她陷入絕望時,身上的男人卻突然停下了動作,沒有繼續(xù)。黑暗中,隱隱可以聽到他扣上腰帶。 如獲大赦,霜蘭兒立即縮向床里,不敢妄動分毫。雖然此時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他背影冷硬的輪廓,以及渾身散發(fā)出的冰冷氣息,依舊教她心中惴惴不安。 男子走向門口,打開門,外邊等候之人似有些吃驚,疑道:“王爺……怎么……”聽語調(diào),顯然是一名年長老者。 男子的聲音低沉,只道:“桂嬤嬤,你去取吧。本王乏了。” “是,請王爺靜候佳音。老奴必定不負重托。” “嗯! 男子應了一聲,旋即大步離去,無邊夜色下,唯見金色袍角閃過一線凜冽光芒,旋即被濃重的黑暗吞沒。 一場驚嚇,霜蘭兒不知他是誰,也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容貌。唯一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低沉如鬼魅般的聲音。那樣的聲音,低沉中不乏鬼魅,好似獵刀刮過積雪的山峰,帶出一脈冰冷,能將整個人都凍住。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擁有這樣威儀懾人的聲音?她想,只需聽過一遍這樣鬼魅的聲音,終身難忘。 隨著室內(nèi)燭火再次點燃。 霜蘭兒終于看清楚此時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名老婦人。身穿福壽團服,顏色棕黃,雖不顯眼卻也是極昂貴的布料,老婦人手中拿著一只空空的白玉碗,也不知要做什么。她愣了愣,冷聲質(zhì)問:“你是青樓老鴇?逼良為娼,王法何在?”眼下狀況,真的像極她被某家妓院抓去接客。 “啪”的一聲清脆響起,桂嬤嬤甩了霜蘭兒一耳光,怒道:“什么老鴇!” 這一巴掌下手極重,登時霜蘭兒左頰火辣辣一片,高高隆起五道凹凸印子。她咽下口中一絲鮮血,“你我無冤無仇,何故下如此重手?” 桂嬤嬤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這么說話?!竟然叫堂堂瑞王爺乳娘老鴇,我看你是活膩了。你最好配合點,我自然會讓你少吃些苦,要不然……”她突然湊近霜蘭兒,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晃了晃,“你知道有多少小宮女死在我手上嗎?它已經(jīng)很久沒嘗過鮮血的滋味了!” 霜蘭兒一驚,情不自禁瑟縮了下。 “哼!”桂嬤嬤輕蔑地瞧了霜蘭兒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個布包。 白布層層打開,露出里邊一把銀色森冷的鐵器。 霜蘭兒倒吸一口冷氣,是鴨嘴。她自小在仁心醫(yī)館當學徒,自然知道這是用來做什么的。可這一般給已婚嫁女子檢查所有,她尚是黃花閨女。這,究竟是要做什么?她頓時慌了,語無倫次道:“你,你不要亂來!我有夫君的。你要做什么?” 桂嬤嬤嗤笑,“你夫君?小小檢校郎?只怕此時已在陰曹地府了!” “什么!”霜蘭兒面上血色褪盡,大驚道,“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桂嬤嬤嘴角一撇,“算你走運,進了瑞王府,成了瑞王爺侍妾。要不是……就憑你這種低賤的身份,簡直辱沒瑞王府的門楣!闭f著,她用力將霜蘭兒推到。 霜蘭兒一時不備,額頭撞在床角上,疼得冷汗直流。 桂嬤嬤上前便要扒霜蘭兒褲子。霜蘭兒掙扎,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桂嬤嬤,眼明手快,她自床上躍起,奪過挑起紅蓋頭用的金秤桿,將秤鉤抵住桂嬤嬤喉嚨口。 桂嬤嬤愣住,想不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霜蘭兒竟有這般勇氣。她小心地吞了吞口水,喉間滾動時尚能感到尖勾抵住肌膚的刺痛感。頓時軟了半截,她支支吾吾道:“你想怎樣……這里可是瑞王府……” 霜蘭兒黛眉輕擰,“剛才那個男人,還有你,究竟想干什么?” “這……” 霜蘭兒手上用力幾分。 桂嬤嬤立即痛哼,“別……王妃身患重病,王爺……需要你的處子之血作藥引……” 處子之血?!霜蘭兒秀眉緊蹙,難怪方才那個男人想強暴她,沒有繼續(xù)又讓這個老婦人入來用鴨嘴取血。 “我丈夫呢?” “具體我真不清楚。只大概聽說將他引至崇武門,尋個理由偷偷處決……” 話音剛落。 “碰”的一聲,霜蘭兒將一柄燭臺狠狠砸向桂嬤嬤腦后。見桂嬤嬤昏死過去,她顫抖著手將自己衣裳整理好,解下頭上沉重的鳳冠丟棄一旁。四處打探一番,門前不遠處有侍衛(wèi)侯立,最后她打開北邊小窗,倉皇逃離。 今夜格外黑,唯一一縷月光都被濃厚的云層擋住,只在遙遠的天際露出一脈陰冷肅殺的青灰色。 上陽京中,街市之上,靜得連風卷起一片樹葉緩緩飄落的聲音都分外清晰。那片樹葉最終落在一頂華麗的轎子之上,安然躺著。 抬轎的共有八人,均是身形彪悍之人。 路上,偶爾有幾家店鋪的燈籠閃爍著昏黃的燭火,將他們影子拖曳在地上,格外地長。眼看就快到崇武門,突然“刷”一聲輕響,似有人影飄過。 為首的轎夫立即給身邊之人遞了個眼色,小聲道:“有動靜! 玄夜頷首,示意轎夫停轎,旋即靠近軟轎,壓低聲音道:“殿下,您稍等,屬下去看看情況! “嗯! 簡簡單單、懶懶散散的一個音節(jié),自轎中傳來。那聲音似帶著無窮無盡的惰性與魅惑,仿佛對世間任何事都不在意。 玄夜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片刻,突然傳來“嗶”一聲,直嘯長空。驟然,有火樹銀花般美麗的顏色在天空綻放,一朵接著一朵,層遞四散開去,無數(shù)亮麗的小點直直墜落。 突如其來的焰火,令八名轎夫剎那疑惑,齊齊抬頭望去。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一抹嬌小的身影騰地竄入軟轎之中。 霜蘭兒慌不擇路,手中握緊一支金釵,沖入軟轎后直接抵住轎中之人的咽喉,低喝道:“別動!” 此時,轎外焰火燃到極致,最后一記有力的噴發(fā),令天地四周都亮了幾分。就在這光線陡然明亮之時,霜蘭兒終于看清眼前她所劫持的男子。 他生得極美,黛眉長目,眼梢勾起柳葉弧度,肌膚賽雪,映得那薄薄的紅唇分外妖嬈。 霜蘭兒呼吸微微凝滯,竟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龍騰本是百般無聊,閉目養(yǎng)神,不想?yún)s突然來了這么一出戲。他慢悠悠地睜開眼,打量著眼前女子,旋即凝了凝眉。臟兮兮的小臉,算不上人間絕色,倒也說得過去。杏眼彎眉,臉頰邊兩道淚痕尚未干涸,小巧的鼻,發(fā)白的唇輕顫著。一身大戶人家的妾室喜服,瞧著真礙眼,她像是從哪里逃出來的。 突然,龍騰銳眸陡瞇,有危險的意味折射出來。他注意到她左臉被人煽了一巴掌,唇角尚有血跡。是誰對一名弱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此時玄夜悄悄靠近軟轎,剛要對霜蘭兒出手。 龍騰卻伸出一指晃了晃,使眼色示意玄夜退下。生活太無聊,今晚終于讓他遇到了有趣的事,眼前這名女子,佯作鎮(zhèn)定的小臉隱隱透出惶恐之色。緩緩低頭,他瞧了瞧霜蘭兒握緊金釵的手不停地顫抖,忍不住打趣道:“喂,你打劫就打劫,可別手發(fā)抖啊,你這一抖,我可擔心自己小命不保呢! 他的笑語,令霜蘭兒益發(fā)緊張,心狂猛跳著,“不許說話!不然我就……就刺下去! 龍騰優(yōu)雅聳了聳肩,示意自己會乖乖聽話,一雙妖媚的眸子來回打量著霜蘭兒,看著她漸漸呼吸平復,不再慌亂。時間仿佛過了很久,他從未遇到過這么有趣的劫匪,實在憋不住了,開口問道:“喂,你是要劫財還是劫色,倒是開口啊。讓我這么干等著,你是要憋死我嗎?” 語罷,他又魅惑一笑,補充一句,“劫財?shù)脑,很不巧我沒帶現(xiàn)銀。若要劫色,我倒是不介意,麻煩你快點,腰帶就在你手邊,你自己解開吧。” 劫色?解開腰帶? 霜蘭兒何曾被人如此戲謔過,登時臉頰熱辣辣的,惱道:“誰要劫財劫色了?你是不是要出崇武門?把出城門的令牌給我!” 龍騰一愣,自從這個小女人進來,他猜測了千百種她的目的,可就不曾想過她竟然是要自己出城的令牌。也對,這夜半時刻,空無一人的大街之上,只有他一頂轎子朝崇武門而去?磥,剛才異常的響動以及焰火,都是這小丫頭故意為之。真看不出來,她還挺聰明的。 霜蘭兒見龍騰不語,冷了臉,“快點交出來。還有,把衣服脫下來!” 龍騰“呵呵”笑起來,黑眸望著霜蘭兒氣呼呼的小臉,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胸前扣子似乎掉了兩三粒,每一次吸氣都隱約可見內(nèi)里峰巒的輪廓?床怀鰜恚龐尚〉纳矶芜挺有料的,唇邊笑意更濃,他聲音拖得長長的,“令牌就在腰間,你自己拿啊。還有你的金釵抵著我,我可不敢動,至于衣服嘛,你幫我脫吧。” 霜蘭兒注意到龍騰輕薄的目光正盯著自己胸口,雖惱怒卻不敢發(fā)作,伸手在他腰間摸索,冷聲道:“你別耍花樣,金釵可是不長眼睛的! 龍騰又笑:“嗯,知道知道。”頓一頓,他又怪叫:“你別亂摸呀?纯茨愕氖謹R在哪?我要受不了了! 霜蘭兒正好摸到令牌,忽地感到手腕處擱著什么,聽得他這么一語,又聯(lián)想起臨出嫁前娘親相授的男女之事。她只覺腦中“轟”地一聲,臉滾燙滾燙。咬緊下唇,她心一橫,將他的腰帶松開,“袖子你自己脫?禳c!” 龍騰聽話照辦,“瞧你,讓我脫衣服,還說不是劫色。” 霜蘭兒也不理他,“快點,還有褲子,也脫了!” 龍騰好笑地望著她,“褲子?天這么熱,我里邊什么都沒穿,你確定要我脫?” “我……那算了……”霜蘭兒臉更紅,她清楚這名邪魅妖嬈的男子是在戲耍她。也是,她不過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能輕易挾持這名坐著奢華轎攆之人?想到這,她拽下他腰間令牌,拿走他的外袍,原本抵住他咽喉的金釵亦是放下,小聲道:“謝謝你!闭Z罷,她飛快地從轎中竄出,朝崇武門飛奔而去。 夜色迷蒙詭異,玄夜立即上前請示,“殿下,要追嗎?” 龍騰恢復此前慵懶的模樣,擺擺手,“不用。今晚還有要事。”再度闔上雙眸假寐,可腦海中依舊縈繞著她的倩影,還有她最后一句道謝?磥,她還不算笨嘛。知道他只是在逗她。 他挪動了下,調(diào)整了下睡姿。 突然,“鐺”一聲,似有東西墜地。 龍騰彎腰撿起,長長的眼瞼撩開一道細縫,瞧清楚那是一枚香囊。湊近鼻間細聞,一股淡淡的藥香傳來,沁人心扉,這應該是剛才她遺落的東西。 須臾,他突然想起了件麻煩事,他的衣服被那小女人搶去了,他要怎么去辦事? 天更黑,無星無月。 霜蘭兒躲在城墻腳下,將方才男子的錦袍換上。她身材嬌小,那男子衣裳實在太大。無奈之下,她只得從頭上取下數(shù)枚發(fā)卡,將衣裳肩處以及腰身處別住,衣擺挽起。乍一看倒也能混過去。接下來,她反手將長發(fā)挽成男子發(fā)髻,手執(zhí)令牌叫開城門。 看守城之人見霜蘭兒衣著華麗,不敢怠慢,忙問:“這位小爺,深夜出城,可有令牌?” 霜蘭兒取出遞上。 守城之人一看,立即恭敬行禮,“下官馬上開城門,請稍等! 霜蘭兒心中一喜,看來令牌主人權(quán)利很大,她拉住守城之人,問道“對了,跟你打聽件事。檢校郎李知孝,你可認識?” 守城之人想了想,“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今日成婚的檢校郎李知孝?” 霜蘭兒雙眸一亮,點頭道:“嗯,他在嗎?” 守城之人疑惑道:“他今日成婚,怎會來執(zhí)勤! 霜蘭兒一愣,“婚宴禮成之后,崇武門派人來傳,說今晚有要務,人手不夠,特調(diào)檢校郎李知孝前往臨時值守,戌時前可換班回家! “沒這回事啊!笔爻侵嗣恢^腦,不解道。 “那讓我先出城! “嗯!笔爻侵藨,打開銅閘,推開厚重的城門。 霜蘭兒閃身出城。她已然明白,整件事一開始就設(shè)計好了,禮成之后將她的夫君騙離家中,又劫持了她。目的是強行納她為妾,取她的處子之血。 她飛快地奔跑著,不知何時起,她的發(fā)髻全亂了,滿頭青絲隨風飛揚。她不甘心,瑞王妃重病,生死自有天命。王侯將相,豈能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她知曉崇武門外有一處地方常用來處死犯人,她曾與師父李宗遠受人之托前去收尸過。 雖未曾謀面,可拜了天地就是她的夫君,她不能明知他有危險卻置之不理。 風,呼嘯而過,卷起紛紛揚揚的落葉,漫天嗚咽著。 霜蘭兒跑得累極,漸漸體力不支。驟然,身后傳來馬兒雄渾的嘶鳴,旋即,馬蹄聲鋪天蓋地如奔雷席卷。她尚未來得及反應,已被黑壓壓的衛(wèi)隊團團包圍。瞧這陣勢,她心中陷入絕望。她,逃不掉。 衛(wèi)隊分開一條道,桂嬤嬤幾步?jīng)_進來,怒罵道:“賤人!竟敢打暈我,不教訓你我白活了!” 話音落下,巴掌聲如珠炮連響。不一會兒,霜蘭兒兩頰已高高腫起。痛嗎?她早就麻木了,只覺自己被打得不停地搖晃,也許是痛過頭,也許是絕望令她的心一同麻木。無休止的耳光中,她的手顫顫摸索到了身旁地上掉落的樹枝。約兩指來寬,也許是前幾天被大風從枝頭刮落的,此刻正孤寂地躺在地上,像是訴說著與自己同樣無奈的命運。 耳畔,咒罵聲依舊。 “賤蹄子!你修了八輩子福,入王府為妾,竟然還敢跑;枇四愕念^,瞎了你的狗眼!” 上百個耳光落下,桂嬤嬤打得自己都手疼,心中仍不解恨,又是一掌狠狠擊落,她的手腕戴著金鐲子,一用勁,霜蘭兒額頭被刮出一個血窟窿,頓時血流滿面。 入王府為妾?侯門一入深似海,是福是禍,與誰人評說? 那一刻,霜蘭兒痛極之下反而清醒過來。她作了一個決定!他們要她的處子之血。如果她不是處女了,是不是就沒了利用價值,他們是不是能放過她?心中一沉,她陡然捏緊樹枝。突然用力朝自己下身刺去…… 向命運屈服?還不如毀去處子之身,玉石俱焚。 那一刺,沒有疼痛的感覺。比起自己腫脹的臉,這點破身之疼,又算得了什么? 夜色漆黑如山,天邊陰郁的云猙獰如山。 霜蘭兒慢慢倒下,氣若游絲。身下一股溫熱的鮮血流出,沿著她的腿間,浸透她的底褲。她緊緊握拳,心底有一絲快意劃過。眼前仿佛浮起爹娘的笑臉,卻又漸漸模糊起來。她不知道,他們可安好?其實,她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若爹娘遭遇不測……她必不會讓他們的詭計得逞…… 此時,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逼近。 衛(wèi)隊們聞聲恭敬讓開,分立兩旁,后方一騎飛馳入來。馬上男子用力拽住馬頭,立足一蹬,飛身落地。 男子背身而立,霜蘭兒無力地伏在草地上,只能瞧見他繡滿金龍的華服下擺。那顏色,清冷不近人情。 桂嬤嬤見了來人,忙道:“王爺,有老奴在,何必勞煩王爺親自大駕! 男子也不理桂嬤嬤,眼角余光瞥見霜蘭兒雙頰紅腫,一臉血污,難辨容貌。他皺眉:“怎么回事?”本就凜冽的聲音帶著隱怒,聽得更讓人發(fā)顫。 桂嬤嬤小心翼翼道,“這……這賤蹄子不聽話,老奴……老奴給她一點教訓……” 男子嘴角一沉,不再作聲,冷冷凝視著地上的人兒。 霜蘭兒虛弱至極,輕飄飄像個紙人,她很想瞧清楚這個狠絕的男人。無奈她的臉太腫,充血模糊的視線里只有他衣擺金龍閃耀的冰冷光澤。 下一刻,男子聲音如雷聲隆隆滾過。 “瑞王妃需要你替她治病,本王不得已為之。本王不會臨幸你,王府許你一生榮華富貴,只要你守好本分! 榮華富貴?霜蘭兒冷冷一笑。用她一生獨守空房來換?還是用無辜人的生命來換取?他以為,人人都貪慕虛榮?他以為,侯門真是每個待嫁少女真心的企盼? 桂嬤嬤瞥見霜蘭兒近乎譏諷的冷笑,怒不可遏,上前踢了霜蘭兒一腳,“賤人,王爺大量,原諒你私自出逃。還不快謝恩?” 霜蘭兒依舊不語。 男子不再回首,只冷聲道:“帶回去,王妃還在等,不能耽誤! 桂嬤嬤連忙點頭:“是,王爺。待老奴回去取她的處子之血。相信過了今晚,王妃便可痊愈。謝天謝地,王妃這么好的人,總算有救了,真是蒼天有眼! “嗯! 男子只是簡簡單單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撩袍正欲離開。 “呵——” 一個不屑的音節(jié),自霜蘭兒纖細的喉間發(fā)出。取她的處子之血?王妃有救了,這是蒼天有眼嗎?那一刻,她突然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在血腫的面容上,在無邊黑夜中,仿佛綻開奇異的花朵,美得詭異眩目。下一刻,她字字如同雷霆萬鈞:“你們休想! 男子一愣,止住腳步,終于回首,似被那凄艷的笑容所攝,怔怔道:“什么意思?” 霜蘭兒臉上笑意加深,眼睛太腫太痛,無法看清他?伤臼堑统凉眵鹊穆曇糁校幸唤z難察的顫抖,她分辨得清清楚楚。心中無比痛快,她拼盡全力朝他大吼:“你永遠也別妄想了!我已經(jīng)……不是處女了……”說完時,她再支撐不住,軟軟伏在地上。 “什么!”男子大驚失色,轉(zhuǎn)身擒住霜蘭兒嬌小的身子。黑夜中,她了無聲息,長發(fā)根根散在風中,沒有生氣地飄蕩著。此時,他想起適才她的眼睛,絕望中滿是漠然,那是對生的一種漠然。 “呀!糟了!”桂嬤嬤大叫起來,“她下身都是血……血已經(jīng)干了……真的來不及……”她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霜蘭兒竟剛烈至此,女子自毀處子之身,毀去一世清白,這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啊。 男子一臉茫然,突然渾身一顫,手一松,任憑霜蘭兒從他手中滑落,滑過他華貴的衣袍,滑過他的鹿皮靴,最終跌倒在地。 霜蘭兒早已昏迷,墜地后一動不動,弓著身子,安靜地伏在草叢中,像是只受傷的小獸,依偎在大地的懷抱中,見者生憐。 天邊,月光終于將厚重的云層撕開一道口子,漏下幾縷寥落的光芒,映照上她蒼白的容顏,隱約可見道道淚痕劃過。 男子久久立著,一句話也不說。其余之人,皆曉得他的脾氣,不敢插話。良久,他的聲音再沒有波瀾起伏,只道:“帶她回去。今日之事,不許外傳,違者殺無赦! 第二章滅門慘案 昏迷十多日,霜蘭兒終于醒來。正值清晨,雨淅淅瀝瀝下著。她起身坐在銅鏡前,鏡中倒映出一張蒼白的容顏,臉已然消腫,恢復從前的容貌,只余額頭一道淺粉色的疤痕。她不禁驚嘆王府中傷藥的奇效,若是民間,至少一個月才能消腫。 宮女小夕上前替霜蘭兒梳發(fā)。 霜蘭兒低低拒絕:“不用打扮,這樣就好。” 小夕面有難色,“可是,蘭夫人您現(xiàn)在要去覲見王妃! 蘭夫人?霜蘭兒微微一嘆,起身朝門口走去,“無妨,去打把傘來! 伴著一路淅瀝的雨聲,霜蘭兒跟隨小夕在碩大的王府中轉(zhuǎn)過一彎又一彎,穿過一處又一處精致的園子。這里,層層疊疊的景色都被朦朧煙雨籠罩,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個華麗又虛幻的牢籠。 走了很久,她們來到一處青竹綠水環(huán)繞的雅致別院——可園。亭臺樓閣建在小湖中央,走過九曲橋,便是王妃秋可吟平日宿塌之處。 桂嬤嬤候在門前,見霜蘭兒走來,輕蔑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讓王妃等你,果然是下賤人家出生,不識好歹!” “桂嬤嬤,不得無禮。蘭兒妹妹初來乍到,又不識路,遲了情有可原。”清雅的聲音從屋中飄來,淡然高遠,仿佛是寧靜的山澗正流淌著的一汪清泉。 霜蘭兒跨入房中,落地時只覺腳下細膩無比,好似踩在棉花之上。她疑惑望去,當即怔在原地。地上鋪滿淺藍色的西域地毯,藍色纏枝紋,白蓮花一朵接一朵盛開在她腳邊,栩栩如生,仿佛置身蓮塘花海。西域地毯,何其珍貴?整個房間都鋪上,奢華到了極致。 前方之人似注意到霜蘭兒的驚嘆,徐徐開口:“蘭兒妹妹不必驚訝。我身子素來弱,王爺怕我走路會摔著,所以這些毯子,是他不辭辛苦從西域運回來的。來吧,蘭兒妹妹請上座! 霜蘭兒順著聲音抬頭。目光的盡頭,一名藍衣女子橫臥在素白的軟榻上。雖只是遠遠瞧一眼,足以令她震撼。眼前女子若說是仙子下凡也不為過。細細的彎眉,像是浩瀚江水中兩葉扁舟,意境飄搖。秀挺的鼻,若煙雨中的青山遠黛直立。一點紅唇輕動,仿佛花中之王牡丹緩緩盛開。美則美矣,只可惜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異于常人。 霜蘭兒嘆了口氣,這樣柔美的女子,難怪瑞王捧在掌心里呵護。 此時,可園中的宮女丹青上前,領(lǐng)著霜蘭兒入座。另一名宮女著墨捧著白玉托盤走來,盤中放著一盞清茶。 霜蘭兒立即明白,新人要給正妃敬茶請安。正待伸手去接,秋可吟卻阻止道:“著墨,繁文縟節(jié),我素來厭惡。自家姐妹,何必見外! 霜蘭兒愣了愣。 秋可吟微笑道:“蘭兒妹妹,我叫秋可吟,人前你喚我聲王妃,無人之時,叫我可吟便好,我只大你兩歲! 霜蘭兒表情僵硬,客氣一笑。視線落在秋可吟華裳微立的領(lǐng)口,脖頸處系著一塊五彩斑斕的琉璃,襯得秋可吟肌膚泛出蜜色光澤。奢侈華貴!她心底不屑。同人不同命,秋可吟的寵愛要用她的犧牲,用無辜之人的命來換取。造孽之深,即便換來性命,秋可吟受得起嗎? 秋可吟見霜蘭兒一直瞧著自己衣裳出神,轉(zhuǎn)頭吩咐道:“丹青,將上次風老板送來的衣裳首飾都拿來,蘭兒妹妹是王爺?shù)娜耍跄艽虬绲萌绱怂貎。?br/> 丹青皺眉“那是王爺特意為王妃訂制的! 秋可吟素手拂過袖口繡花,垂眸嘆息道:“蘭兒妹妹與我身量差不多,都是身外之物,我這副破敗的身子,能活多久,要那么衣裳首飾作何用……” 丹青紅了眼眶,道:“王妃,您可別說這種話,奴婢聽得揪心。奴婢這就去取!辈欢鄷r,她從里間捧來衣物,撂在霜蘭兒面前,冷道:“拿去,王妃賞你的。” 霜蘭兒不做聲,心底卻在冷笑。她若貪圖富貴,何故逃跑?秋可吟明知她自毀處子之身,沒了藥引,為何厚待她?莫非自己還有別的利用價值?此刻她很想知道秋可吟葫蘆里究竟裝著什么藥。 秋可吟緩緩抬頭,眼波將流,盈盈淺笑道:“丹青,挑上一套給蘭兒妹妹換上,看看是否合身! “是,王妃!钡で鄳,請霜蘭兒入里間換衣裳。 霜蘭兒也不拒絕,大約過了一炷香。她換了身桃粉色宮裝,自內(nèi)堂走出。嬌小的身軀裹在內(nèi)外兩層淺粉和深粉的宮紗中,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眾人皆愣住,只覺一樹一樹桃花在眼前盛放。 秋可吟亦是震驚,竟情不自禁走下軟榻。久不著地的雙腳落地時軟了軟,險些跌下去。丹青眼快,連忙上前扶穩(wěn)她。她揮開丹青,踉蹌兩步終于站穩(wěn)。 誰說,人不靠衣裝?此時的霜蘭兒,已與剛才判若兩人,瑩白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粉紅,如朝霞映雪。飛揚的眉,晶亮的雙眸,眸中光芒如月射寒江,懾人心魄。 秋可吟不自覺地收攏雙拳。這樣的容顏,這樣的氣質(zhì),這樣的蓬勃朝氣,現(xiàn)下尚是素顏,若加以胭脂水粉精心描繪……她簡直不敢想象,霜蘭兒會有多么懾人奪目。她一直以為霜蘭兒只是小家碧玉,不會對她構(gòu)成威脅?伤龥]想到……霜蘭兒與眾不同,美的別致,好似冰天雪地里、石巖縫壁中,橫生出一朵馨香蘭花。孤傲迷離,不用攀比,轉(zhuǎn)瞬間已靠自己獨特的氣質(zhì),艷冠群芳。 天!她究竟將怎樣危險的人弄進王府中。王爺此前差點就臨幸了霜蘭兒。萬一日久生情,她該怎么辦…… 此刻,天際陡然響起“轟隆”聲,碾過可園屋頂,將瓦片都震得一同顫抖。 雨下得更大,“嗒嗒”聲不絕于耳。 秋可吟極力克制著眸中“突突”竄起的火苗,面上保持著一貫的微笑。突然,她朝前奔了兩步,握住霜蘭兒雙臂。因著全力,她一下子就將霜蘭兒胸前衣襟扯開,露出里邊豐滿的輪廓。她眸中劃過不甘之色。霜蘭兒不止樣貌獨特,身材更是出奇得好。掩在羅裙中的雙腿修長勻稱,水蛇般的腰肢,不足一掌而握,胸前更是豐滿妖嬈。她是女人尚且驚嘆,若是男人,瞧見怎能不熱血上涌?最重要的是,霜蘭兒身體健康。 那一刻,秋可吟仿佛魔瘋般,握住霜蘭兒的手不停地顫抖。她要的就是朝氣蓬勃的健康啊,沒有身子,她空有美麗有何用?可是,霜蘭兒竟自毀處子之身,不愿救她,教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霜蘭兒低頭望著瑟瑟發(fā)抖的秋可吟,見秋可吟將自己手臂都掐出淺紫色的痕跡,疑道:“王妃,怎么了?你能不能放開我?” 秋可吟美眸涌起白霧,慢慢抬頭,微笑道:“沒什么,你真的很美麗,真的……” 話音剛落,幾乎在同一瞬,霜蘭兒只覺秋可吟身子一軟,直直倒向她懷中。突如其來的沖撞,令她與秋可吟一道向后倒去,摔在柔軟的地毯上。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不慎,秋可吟倒下時額頭撞到了案幾一角。 霜蘭兒倒地之后,迅速翻身坐起,目光瞥見秋可吟緊閉的雙眸,流血的額頭,慘白的唇色時,心底“咯噔”一下,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王妃!” “王妃!” 兩聲驚呼交錯響起,是桂嬤嬤和丹青,沒多久著墨也聞聲跑來。 桂嬤嬤幾步上前,抱起秋可吟的同時,一腳便踹在霜蘭兒臉上,用力之猛,霜蘭兒好不容易才消腫的臉瞬間又腫脹起來。 丹青亦是罵道:“賤人!你對王妃做了什么?王妃好心送你衣裳首飾,你恩將仇報!狼心狗肺!”說罷,她上前揪住霜蘭兒長發(fā),拳打腳踢。 桂嬤嬤將秋可吟抱至軟榻安頓后,一邊吩咐著墨去喚太醫(yī),一邊加入打罵霜蘭兒。 “你剛才對王妃做了什么?你快說啊,王妃為什么突然昏過去?” 霜蘭兒伏在地上,咬牙忍受她們惡劣的拳打腳踢。眼角余光瞥見秋可吟無力垂落在軟榻邊的手。她心念一動,右手悄悄縮回袖中,抽出一枚金針,捏在兩指間。她是醫(yī)女,總是習慣別一兩枚金針在內(nèi)衫袖口,以備應急時對病人施針。目光鎖定在秋可吟手腕陽谷穴上,她一言不發(fā)忍受著疼痛,靜靜等待機會。如果秋可吟假裝昏迷,那她只需扎下一針,就能令秋可吟立即醒來。 此時身后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霜蘭兒以為是太醫(yī)到來,看準機會,猛地撲向秋可吟,眼看著手中金針就要刺入秋可吟手腕上的陽谷穴。哪知…… “可吟!” 男子的呼喚,夾雜著深情、急痛與隱忍。 霜蘭兒只覺眼前金光一閃,下一刻秋可吟已被男子打橫抱起。這一次,瑞王爺留給她的依舊是一抹背影。他滿心都惦著懷中女子,入來之后根本未瞧她一眼,大概也不屑瞧她。而她依舊只能瞧見他衣裳背后騰云欲飛的金龍。耀眼奪目的金龍是皇家象征,淺黃色的朝服也只有他這樣高貴的身份才能穿。 桂嬤嬤發(fā)現(xiàn)了霜蘭兒剛才的小動作,上前將霜蘭兒右手迅速反扣。 霜蘭兒手腕一酸,金針無聲地沒入柔軟的地毯之中。 桂嬤嬤上前撿起金針,雙目瞪若銅鈴,不可置信地吼著:“賤人,害王妃昏倒不算,竟還想謀害她?” 丹青亦道:“王爺,王妃好心送霜蘭兒衣裳珠寶,奴婢給霜蘭兒換上后,霜蘭兒先走出房間,奴婢只是整理下柜子的功夫,這賤人也不知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等奴婢出來時,王妃就昏倒了! 桂嬤嬤附和道:“王爺,此賤人心術(shù)不正。王爺斷不能心軟,定要好好治理她!” 男子望著懷中昏迷的人兒,慘白的容顏,羸弱的身子仿佛無根的浮萍在水中飄蕩。他擰了擰眉,神情糾結(jié)。 桂嬤嬤見狀,立即慫恿道:“王爺,將她亂棍打死!” 丹青亦想附和:“王爺……” 不想男子低喝一聲,“夠了!本王做事何時輪到你們插嘴?都給本王滾!太醫(yī)呢?還不去催!”語罷,他騰地立起,抱起秋可吟往內(nèi)室奔去。 當最后一抹金色即將消失在珠簾背后時,冷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至于蘭夫人,罰她跪在門外,直至王妃醒來,弄清真相再行處置!” 跪到王妃醒來…… 霜蘭兒聽罷,望著眼前消失的金色背影,輕哼一聲,神情寫滿不屑。侯門之中,動輒私刑,她早有耳聞。眼下看來,果然如此。 當霜蘭兒跪在門口時,雨出奇般地停了,太陽很快露臉。一道彎彎的美麗彩虹,氣勢雄偉地橫臥天際,仿佛在她身后的小湖之上搭起了一座七色絢爛的橋,一端在她身后,另一端卻似綿延伸向了天邊。 迷蒙的彩色,輝映著湛藍的天空,如夢如幻,遙遙望去,仿佛展開一條路,正指引著遺落凡間的仙子前往仙境一般。 桂嬤嬤心思歹毒,讓霜蘭兒跪在鵝卵石小路上。霜蘭兒并不是沒有跪過,小的時候,她因著調(diào)皮,教導嚴厲的爹爹也罰過她。只是,跪在鵝卵石上這般歹毒的方式,她還是第一次領(lǐng)教。不下雨并不是老天眷顧她,雨后格外地熱,日光灼烈逼人,熱浪滾滾而來,鵝卵石都被曬得滾燙。她雙腿已是麻木,汗水從臉龐上汩汩流下,衣裳濕了又干。 她其實早就忍受不了了,疼痛如蛇一般四處游移蔓延。日光越來越烈,可她卻覺得自己一陣一陣發(fā)冷。憑著醫(yī)者直覺,她知道,此刻她一定是傷口發(fā)炎引起高燒了。 她很想昏倒,只要倒下,一切痛苦就結(jié)束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可她不愿意,不愿屈服在這些權(quán)貴的淫威之下。也許,在他們眼中,她的命若螻蟻?杉幢闶撬溃惨赖糜凶饑。 漸漸,她身子更重,身體又酸又軟,仿佛力氣隨著身體里的水分都漸漸蒸發(fā)了。 她依舊不屈服,憑著堅強的意志挺住,她一定要挺住,直至秋可吟醒來。 宮女小夕一直陪在一邊,她擔憂地望了霜蘭兒幾眼,漸漸局促不安,小聲道:“夫人,奴婢去幫你拿些水來! 霜蘭兒漠然跪著,一言不發(fā),仿佛沒有聽到般。 小夕更擔憂,過了會果然端了一碗水來,剛想將碗遞至霜蘭兒唇邊。哪知桂嬤嬤突然出現(xiàn),一揚手將瓷碗打翻。 小夕怯怯道:“桂嬤嬤,我……” 桂嬤嬤剛想煽小夕一耳光。 霜蘭兒冷聲喝道:“住手!” 桂嬤嬤笑得猖狂,“你是在叫我住手?” 霜蘭兒驟然抬頭,用力盯住桂嬤嬤笑意橫生、滿是皺紋的老臉。晶亮的眸中,似有熊熊火焰燃燒,如利刃直刺而去,想將人千刀萬剮。 桂嬤嬤被霜蘭兒凌厲的目光震懾,竟有些害怕,一時愣住。很快她又懊惱地哼了一聲,想她在宮中跌打滾爬幾十年,怎會怕一個初出茅廬的賤人?她譏諷道:“你瞪著我干嘛,一會兒王妃醒來,有你好受的。”到底沒敢打小夕,她小夕罵道:“小蹄子,才幾天就忘了誰是你的主子!你想給她喝水?還不給我滾!” 小夕驚惶跑開,桂嬤嬤亦是狂笑著離開,那笑聲尖銳刺耳,在可園上空飄蕩許久。 霜蘭兒依舊跪在鵝卵石地上,高燒的身子連帶神經(jīng)一同麻木。 偶爾,三三兩兩的宮女經(jīng)過,竊竊私語著。 “那就是蘭夫人?” “真可憐,臉腫成那樣,肯定很痛吧,還要跪著! “你還同情她?她可毒了,竟然想害我們溫柔善良的王妃,只是罰跪太便宜她了! “真的啊,王妃那樣好的人,她怎么下得手去害,真是狼心狗肺。王妃要不要緊?我真的擔心。” “我也很擔心,王妃真是個好人,從不苛刻下人。真想不通,這樣好的人,為何會得重病,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治好。” “上天保佑,但愿王妃能痊愈! “喂,你說王爺這種時候怎會突然納妾?我以為,王爺對王妃那么癡情,斷斷不會納妾。實在看不出蘭夫人哪點比得上王妃?難道……王爺真的變心了?” “去去,胡說八道!王爺才不會變心呢,王爺與王妃天作之和,神仙眷侶。聽說王爺納妾是為了給王妃治病。也許蘭夫人身子有什么奇特之處吧! “真的啊……不過就算有什么奇特之處,偷偷將她弄來不就行了,為什么非要正式納為妾?” “你懂什么?眼下什么時候,太子重病臥床,王爺豈能有差錯,落人把柄! “哦……” 兩個小宮女越走越遠,聲音也漸漸聽不清楚。 霜蘭兒跪在地上,在烈日暴曬、高燒不退雙重折磨之下,本是昏沉的頭腦驟然清醒。 “太子重病臥床,王爺豈能有差錯,落人把柄。”這句話,好似一枚巨石投在她心湖之上。是!如今她的命運被他人掌握,她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希望。她沒有了家,拜堂成親的夫君連面都沒見上就慘死崇武門。她什么都沒了,唯一有的就是滿腔熱氣與不屈。 再難她也要試一試。 她,定要再次逃出這個牢籠。 過了很久,西天被落霞盡數(shù)覆蓋。著墨從屋中走出,憐憫地瞧了霜蘭兒一眼,上前將霜蘭兒扶起,柔聲道:“蘭夫人起來吧。王妃醒了,已經(jīng)和王爺說過,王妃只是突然暈倒,與你無關(guān)。蘭夫人,你受苦了! 霜蘭兒不著痕跡推開著墨,用盡全力撐住一旁九曲橋欄桿,勉強動了動,可惜兩腿不聽使喚,跌倒在地。 著墨又欲上來相扶。 霜蘭兒依舊拒絕,一點一點挪動著,攀著欄桿爬起來,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反復十數(shù)次,直至完全站立起來。 著墨素來心軟,眸中覆上氤氳霧氣,哽咽道:“蘭夫人,王妃知你無端跪了大半日,心中過意不去,所以想請你進去……” 霜蘭兒冷冷打斷,“我想早點回房休息,麻煩你跟王妃說一聲,我改日再來拜訪! 著墨注意到霜蘭兒面色潮紅,伸手探了探霜蘭兒額頭,驚呼道:“天啊,你發(fā)燒了,我去叫太醫(yī)來看看! 霜蘭兒搖搖頭,轉(zhuǎn)首望一望漫天絢爛霞光,喃喃道:“我本就是醫(yī)女,會照料好自己的。”言罷,她一步一垮離開可園。 著墨望著霜蘭兒嬌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如血夕陽之中,一行帶血的足跡留在地上,那是久跪在地膝蓋磨出的血痕,想必此時傷口撕裂,鮮血一路滲至鞋底。 那樣的腳印,時而深,時而淺。突然,前方的霜蘭兒踉蹌了一大步,幾乎跌倒,著墨的心亦是隨之狠狠一揪。所幸霜蘭兒又堅強地支持住了,身影終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數(shù)日后的夜晚,夜風吹散所有的云,明月如盤,瑞王府中格外靜謐。 偶有風吹過屋檐,鈴鐺輕響,伴隨著有一下沒一下的蟬鳴,寂靜中聽得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失火了!失火了!” 突然,尖銳的喊聲劃破夜空,像是誰驟然打碎一整面鏡子,碎片紛紛濺起,又落了滿地。 瑞王府中人全跑了出來。熙園上空黑煙直沖云霄,風助火勢,整個熙園熊熊燃燒起來,空氣之中皆是焦炭味混著塵土的氣息。 王府中頓時大亂,無數(shù)人驚叫奔走。此時,王府統(tǒng)領(lǐng)奉天指揮有序,一隊衛(wèi)隊將裝滿清水的桶,一遍遍地往“突突”竄起的火舌上澆去,另一隊衛(wèi)隊堵住火焰擴散的去處,避免其他園子跟著遭殃。 所幸火勢漸小,損失不大。 一眾宮女們松了口氣,開始竊竊私語。 “熙園?不是新來的蘭夫人……” “咦,怎么沒看見她人,該不會還在里面?” “聽說蘭夫人病了好久,只怕沒力氣逃出來! “哎,誰讓她想害王妃,你看這報應不是來了;钤!” 奉天聽到眾宮女議論,劍眉擰成死結(jié),大聲喝道:“眾軍聽令!繼續(xù)滅火!園中可能還有人,我進去搜,你們原地候命!”說罷,他頭頂一件濕衣,足尖一點,踏著濃煙飛身直入火焰中。 就在瑞王府因救火亂作一團、大門敞開時,誰也沒注意到一抹嬌小的身影飛快地逃出王府。 出了瑞王府,霜蘭兒一路狂奔。清爽的夏風迎面撲來,她突覺連日來的高燒被這樣的風一吹,當即熱度全散了。原來,自由的感覺這般好,連呼吸都覺得特別順暢。 明月懸在天邊,幽幽照亮前方。 霜蘭兒飛快地奔跑著,時間有限,一旦瑞王府中的人發(fā)現(xiàn)她不在熙園,很可能立即率兵出來尋她。而他們肯定知道她想要去哪里。縱是再危險,縱是很可能被他們再次抓回!她也一定要去那里!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檢校郎李知孝的家,是她的家。還有爹娘所在的大柳巷四方宅,都是她的家。 瑞王府位于上陽城西北方,龍脊山腳下,是整個祥龍國權(quán)貴聚居地。而她爹娘所在的大柳巷位于城西柒金門處,相較李知孝的家更近些。 她偷偷跑回大柳巷,與她預想的一樣,家中空蕩蕩無人,一切擺設(shè)還是她出嫁那日離開時的模樣。爹娘房中,剩下的兩包藥還在五斗柜上擺著,顯然他們參加她的婚宴后就沒回來過。 此刻,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家中,凝望四周,神情皆是茫然與無措。 時過子時,夜風驟起,呼嘯而過竟有一種刺入骨髓的痛感。皎潔的月光從破舊的窗縫間投射進來,寂寥地照在她身上,仿佛披霜戴雪。 她十指緊扣,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猶覺得不夠痛。突然,她轉(zhuǎn)身跑開。 夜風更大,她單薄的衣裳獵獵翻飛。耳垂之上,翡翠耳環(huán)在風中嚦嚦作響,珠玉相碰時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她心頭煩躁不已。有那么一剎那,她幾乎只愿聽見這樣的聲音,而不愿再聽見周圍的動靜。 她突然想起:有一日,爹爹拿著鏟子,在院中樹下挖出一個小坑,“蘭兒,這壇杏子酒是你娘親手所釀,爹爹今日埋下封存,來日等你出嫁再取出來! 爹娘溫和的聲音尚在耳畔回響,可如今他們身在何方?人間還是地獄? 霜蘭兒飛快地奔跑著,從城西柒金門跑至城南的尚終門,只用了一個多時辰。然而到達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卻令她徹底驚呆。 這里還是她的家嗎?若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李知孝的家位于街口,平素最熱鬧,眼下變成一片焦木和破瓦,門窗全部燒掉,成了些黑洞。有一只黑貓在木梁上蹲著,看到霜蘭兒來,立馬“喵”一聲,弓身跳開。 廢墟像墳墓一樣安靜。 霜蘭兒一直呆呆站立,夜風刮痛她的雙眼,面頰上不斷有溫熱的液體滾落,酸痛難言。叫她怎能相信,不到一個月前,花轎曾將她抬至這里,她記得門口熱鬧極了,圍滿了人,大家笑著,鬧著,慶祝著?涩F(xiàn)在呢? 東方的天空撕開一道明亮的口子,太陽終于露出來,眼前的景象卻更破了,猙獰無比。一名早起拖著空板車的老者經(jīng)過,望了望立在廢墟之上霜蘭兒,嘆息一聲。 “慘啊,真是慘!新婚卻發(fā)生滅門慘案,全死了,一個都沒能活……” 胡子花白的老者搖搖頭,拖著破舊的板車離開。他并沒注意到,立在廢墟上的女子,雙肩猛地顫抖了下,旋即握緊雙拳。 第三章無恥府尹 祥龍國是有兩百年歷史的大國,經(jīng)濟繁榮,民生富足。當今皇帝龍嘯天,是祥龍國第十位君王,現(xiàn)年六十八歲。當朝太子為皇后所出,二十年前便受封太子,現(xiàn)年四十五歲。 本來,日后太子繼承皇位是板上釘釘?shù)氖。人都道,二十年太子都當了,還能有啥變數(shù)?可誰曾想天不佑人,如今太子竟是臥病在床,民間傳言道是肺氣虛弱、肝火過旺所致。而太醫(yī)治病,素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用的都是最保守的藥方。太子的病情不見好也沒再加重,一直拖著,算算至今臥榻也有一年半。 國之太子,民之根本。萬一太子有個三長兩短,何人繼承大統(tǒng)?朝臣蠢蠢欲動,又悄悄掀起奪位之爭。呼聲最高的,自然是端貴妃所出的瑞王。 民間傳聞,瑞王容貌俊美無雙,才華橫溢,騎射無一不精通,頗得皇帝龍嘯天賞識,又正當二十五歲,風華正盛。自然比久臥病榻的太子更受朝臣擁戴。一時間,原太子門下眾官紛紛暗中轉(zhuǎn)投瑞王麾下。 上陽城,是祥龍國都城所在,北有龍脊山,南有玉環(huán)山,中間一道慈溪橫穿流淌而過,可謂是環(huán)繞在青山綠水之間,大氣之美,渾然天成。 上陽城有著八處城門,一至早上,八處城門皆開,入城做生意的人們有秩序地入內(nèi),繁榮景象,極是壯觀。 日復一日,上陽城中熱鬧忙碌,直至黑夜降臨,川流不息的人們早就忘卻曾經(jīng)發(fā)生在尚冬門的慘劇,依舊過著繁忙的生活。今日亦然。集市中心,店鋪盡數(shù)開門,人來人往,你擠我,我擁你,人生鼓噪,雜音喧天。 就在這時,“哐啷”,“哐啷”兩聲銅鑼響起。有官差高喊,“府尹大人循街,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街市頓時安靜。所有小攤立即收攏東西,后退數(shù)步,讓出中間筆直一條道來。在百姓心中,上陽府尹是個難得的好官,體恤百姓,鼓勵商貿(mào),做了許多實事。 不一會,兩個高舉著“回避”和“肅靜”木牌的官差率先走來,后面跟著一頂藍色四人抬軟轎。軟轎兩旁約有二十名官兵護行,手持大刀,表情嚴肅。 百姓清一色自覺地后退至店鋪門前,他們小心又好奇地望向軟轎,誰都希望能見一見這傳說中的清官——上陽府尹。 可惜軟轎布簾緊閉,他們只能瞧著華麗的轎攆從面前走過,卻無法一窺真容。 突然之間,一名白衣女子推開重重人群,疾步?jīng)_向府尹軟轎。 日光猛烈,照得地面好似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有人意欲沖撞上陽府尹。一瞬間,二十名官兵沖上前來,排成面對面整齊兩列,他們高舉手中大刀,鋒刃彼此相交,形成一道銀光閃耀的刀橋。 眾人皆屏住呼吸,齊齊望向那名女子。 筆直的道路上,只立了她一人,一身素白衣衫,如緞墨發(fā)垂至腰間,沒有一絲一毫妝飾,甚至沒穿鞋,赤著足一步一步走向那刀光架起的橋。 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森冷陰寒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眾人望向女子赤裸的雙足,本應是瑩白玉潤的顏色此刻卻滿是鮮血與傷痕,她仿佛走了很久,雙腳磨滿血泡。雙手高舉齊眉,她手中捧著一紙血書。鮮紅的顏色,如閃電般耀了每一個人的眼。 眼下狀況并不常見,這叫做攔轎告狀。白衣女子手中所捧的血書定是訴狀。 霜蘭兒精疲力竭,高燒未退,腳上磨滿血泡,十指指尖皆是寫血書劃開的傷口,這些傷口并沒愈合,幾縷鮮紅正沿著她高舉齊眉的手腕一路滑下,染濕素白的衣袖,直至滴落于地。 青石板路上,偶有細碎的石子,棱角鋒利,戳破她腳上的血泡。汩汩鮮血流淌下來,而她就這樣,腳踩著自己的鮮血一步一步走著,穿過刀橋,來到軟轎面前。似再支撐不住,她膝蓋一軟,雙膝落地,俯首一拜,長發(fā)隨著她的動作從肩上滑下,在空中帶過一道美麗的黑弧。 “民女霜蘭兒,狀告瑞王強納侍妾,殺人滅門!” 靜寂的大街之上,眾人怔怔望著霜蘭兒,說不出一個字來。這一刻,她的側(cè)影挺直孤傲,容顏若幽蘭不染塵世,好似落難凡間的仙子。 軟轎門簾之上的鈴鐺細細作響,打斷此刻的寧靜。門簾緩緩卷起,扣在一旁金鉤之上,里面的人露出一雙豹紋靴以及藏藍色官服一角,那人輕輕動了動,聲音淡淡的:“呈上來! 霜蘭兒本沒報太大希望,畢竟官官相護,更何況她要狀告當朝瑞王。她聽說上陽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強權(quán),這才冒險一試。此番聽上陽府尹愿意收下訴狀,心中一喜,兩步上前遞上訴狀,恭敬道:“請大人過目。” “嗯! 一個懶懶散散的音節(jié)自轎中飄出,無波無瀾,仿佛對任何事都不在意。 聲音有些熟悉,霜蘭兒稍稍抬頭,看清上陽府尹的容貌。她一驚,當即怔住,竟然是他!尚未反應過來,她手中一空,血書已被他取走。她依舊愣在那里,怎也想不到上陽府尹竟會是他!上次崇武門相遇,她只是匆匆一瞥。當時覺得他是個美男子,遠沒此刻清楚看見來得震撼人心。 她想,也許他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男人。容顏似浩瀚無邊大海之上升起的第一縷朝霞,剎那間輝映蒼穹,令天地萬物皆失色,百花皆羞。她從不知道,男子貌美原可勝過女子萬千,當真是絕代風華,奪目懾人。 此刻他身穿藏青色官服,端坐在轎中。長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頭頂,壓在薄紗官帽之下。狹長的眼梢?guī)е唤?jīng)意的笑,神態(tài)間皆是散漫與不羈。他的官服胸前繡了一只五彩斑斕的孔雀,襯著懸掛的東珠熠熠生輝。只是明珠光華亦在他超越凡塵之美下黯然失色。 這樣的氣質(zhì),狂傲不羈,太過邪氣。 霜蘭兒依舊愣住,腦中胡思亂想起來,此人美則美矣,可她總覺得面前之人更像是紈绔子弟,繡花枕頭一包草,實在難跟公堂之上不畏強權(quán)的清官聯(lián)系在一處。若說他是個聲色犬馬、醉生夢死的公子哥,她立即點頭相信。 龍騰見霜蘭兒微微皺眉,自如一笑,問道:“你叫霜蘭兒?可是蘭花的蘭字?” 他的聲音綿長卻不乏磁性,軟軟似能酥至人的骨子里。霜蘭兒依舊處于驚愕中,全憑意識回答:“是,霜降的霜字,蘭花的蘭字! 龍騰懶懶斜靠一旁,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自己耳邊垂下的官帽編繩,在指尖繞來繞去。突然他鳳眸一勾,戲謔道:“怎樣?看夠沒?該不會又想扒了我身上這件衣裳吧。很可惜,光天化日的。其實,我也挺想咱倆發(fā)生點什么。畢竟這么多觀眾,很刺激呦。” 他前面半句話令霜蘭兒想起那晚脅迫他脫衣的一幕,臉騰地一紅?珊雎牭盟竺姘刖,又覺得可氣。這人太不正經(jīng)。 呈上訴狀之前,她的心中本是惴惴,可不知緣何,這種慌亂無措的感覺在瞧見面前男子的戲謔微笑時,竟是奇跡般平靜下來。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壞人。那晚他明明可以抓住她,卻讓她劫持了他,還放她離去。他會幫她嗎? 腳上、指尖的疼痛令她想起家中慘案,想起自己承受將近一月的屈辱。她的情緒突然崩潰,淚花卷起柔美的弧度,“撲簌”滾落,有的落至她濃密的發(fā)間,像是綴上珍珠;有的落至地上,與她腳下血痕交織一片。 她哭得小聲,哭得隱忍。四周似被這樣安靜的哭泣感染,她低低呈情:“大人,民女霜蘭兒,家住柒金門大柳巷五街。夫君官居從七品檢校郎,名喚李知孝,家住尚冬門街口。七月初一,民女與檢校郎大婚,誰曾想……” “等等。好復雜的案情啊,我聽得有些頭大……你等會再講!饼堯v突然打斷霜蘭兒的話,狀似揉了揉眉心,表情不勝其煩。 霜蘭兒愕然,她還沒開始細說,這就復雜?他這就頭大了? 龍騰目光掃過霜蘭兒滿是淚痕的小臉,漸漸下移,最終停在她一雙裸足之上。雪白小巧的雙足立在青石子路上,依稀能見腳底血痕,仿佛紅蕊白瓣的蓮花幽幽盛開。 美,真是美,少見的美足。龍騰托起下巴,細細品賞一番,唇角浮起一縷莫測高深的笑,突然揚一揚手。 官差立刻會意,上前將霜蘭兒團團圍住,為首一人只用一手,輕輕一扣就將霜蘭兒擒住。 霜蘭兒被反扣住手,只得彎下腰去,她掙扎著抬頭,“大人,這是何故?” 龍騰懶散地自轎中跨出。 一眾百姓見有動靜,紛紛翹首想一睹他的真顏,只可惜有團團圍住的官差擋著,無法看清。 龍騰望著霜蘭兒倔強的小臉,益發(fā)散漫不羈,尾音拖得長長的,“大膽刁民,你說你是霜蘭兒,可有憑證?” 霜蘭兒不解:“這還要憑證?” 龍騰撇了撇唇,“你的身份文牒呢?” 霜蘭兒怔住。是呵,她在新婚之夜被人劫持,怎會將身份文牒帶在身上。眼下只怕已隨著李知孝的家化作灰燼。她想了想道:“身份文牒我弄丟了,可是官府檔案應該可查。” “呵呵!饼堯v雙眸微瞇,左晃右晃看著霜蘭兒精致的小臉,覺得十分滿意。他淺笑道:“官府確有檔案,可這個人已經(jīng)銷戶。哦,你也許不明白,那我說得清楚些,銷戶的意思就是:霜蘭兒已經(jīng)死了。祥龍國再沒這個人! “怎會?我明明還……” 龍騰略略俯身,刻意靠近霜蘭兒耳畔,有意無意將熱氣吹在她頸中,“你怎么證明?本官前陣子倒是聽說霜連成和李知孝定了通敵叛國的死罪,三司定的案,罪證確鑿! 通敵叛國!霜蘭兒驚呆了,仿佛晴天霹靂,爹爹長年臥病在床,如何能通敵?如何能叛國?瑞王將他們?nèi)亿s盡殺絕,還要扣上這么大的罪名,背負一世罵名,真是狠毒至極。通敵賣國之罪,十惡不赦,即便有冤也無人敢申。即便街坊鄰居認出她,恐也不敢上前相認。誰愿與通敵之人有牽連?眾人避之不及,生怕被拖下水。好毒辣的計謀,徹底斷絕后路。她腳下一軟,幾乎站不穩(wěn)。 龍騰退后一步,面上依舊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任何冤屈、人命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他微微握拳,血書在他手中瞬間化作粉末。松開手掌,他優(yōu)雅地撣了撣灰,淡淡道:“此女赤足披發(fā),行為瘋癲,定是神志不清。來人!將這瘋子收監(jiān),待本官細審! 收監(jiān)?瘋子? 霜蘭兒無力喊著:“不……”她心中希望盡數(shù)落空,難道這就是公正清廉、不畏強權(quán)的上陽府尹?重病、奔波、絕望三重折磨下,她眼前一黑,再沒知覺。 是夜,悶熱潮濕的牢中,鐵欄桿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暗影,森冷駭人。 石榻之上,一名女子正昏睡著。突然,她翻了個身,纖細的手臂探向枕頭處。袖子隨著她的動作落下,露出她雪白的手腕,腕上一只銀鐲子散發(fā)出黯淡的光芒。 龍騰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目光落在那鐲子上,鐲子看似年代久遠,沒有花紋,也許是她娘親留下的。 霜蘭兒幽幽醒轉(zhuǎn),睜開眼,瞧清楚自己置身大牢,心中頓時絕望。她一動不動,只睜大雙眼看著牢頂縱橫交錯的蜘蛛網(wǎng),覺得自己好似那受困的蟲兒,愈是掙扎愈被緊緊縛住,只能等待宰割。 龍騰起身,將一碗藥端至霜蘭兒榻邊,“你醒了,趁熱將藥喝了吧! 霜蘭兒偏頭一邊,半響才道:“怎么?殺人滅口這種事還勞大人親自動手?”她早知他坐在不遠處,她不想理他。他無非想逼問她,還有什么瑞王的證據(jù)等等,他好像銷毀血書一樣毀去。 龍騰坐回石凳,笑得妖嬈,“這只是退熱藥。對美人我向來憐惜,怎舍得你死呢?況且我還沒嘗過你……”他故意停一停,又問:“郎中說你病了很久,怎么,你不是醫(yī)女?治不好自己的?” 霜蘭兒本來面朝石壁,聽見他這話才轉(zhuǎn)回頭坐起身,疑道:“你知道我是醫(yī)女學徒?”問完后,她似突然明了,冷笑道:“哦,自然是他們告訴你的。呵,明人不說暗話,你準備何時將我交給他們?” 龍騰輕輕搖頭,自懷中取出一枚香囊在霜蘭兒面前晃了晃,“一股藥香,這東西是你的吧! 霜蘭兒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接。 龍騰飛快地收回懷中,笑得妖嬈:“既然我撿到了,現(xiàn)在就是我的了。尋常女子都在香囊中放花瓣,會放藥草恐怕只有你這個醫(yī)女了。”頓一頓,他又問:“你只是傷口感染引起高燒,為何王府中的太醫(yī)都治不好?瑞王任你臥病在床?他真是不懂欣賞,冷落美人! 說到“美人”二字,龍騰視線落在霜蘭兒領(lǐng)口露出的肌膚上,笑得邪魅,“不過,要是換了我,也會讓你下不了床……換種方式下不了床……呵呵……” 霜蘭兒不悅地皺眉。這紈绔子弟當真好色,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她端起藥碗,湊至唇邊,藥的成分果然是退燒藥,這個紈绔子弟并沒有要加害她。徐徐咽下兩口,她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我是內(nèi)熱引起高燒,每每王府太醫(yī)給我開藥,我都會悄悄服下些熱性藥草,與寒藥藥效相抵。故以高燒不退! 牢中燭光閃爍。 龍騰扳弄著自己的指節(jié),眸中倒映著燭火,沉思片刻后,慢慢開口:“裝病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縱火逃離王府?” 霜蘭兒一愣,美眸圓睜。 龍騰道:“不用奇怪,瑞王府走水這么大的事,自然要向上陽府尹上報。我只是猜測。不然怎會這么巧?王府守衛(wèi)森嚴,你怎么逃?” 霜蘭兒緊緊攥住袖子,苦笑道:“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最終還是落入你們手中。大人不用在此與我周旋,要殺要剮,請便!闭Z罷,她將藥一飲而盡,不再理他。時至如今,她再拖著病已毫無意義,不如養(yǎng)精蓄銳,等待下一次機會。 龍騰注視著霜蘭兒倔強的側(cè)顏,長發(fā)如鍛,愈發(fā)襯得她膚若映雪,一張臉如荷瓣一樣嬌小可人。她高燒未退,雙頰紅得異常,像是兩抹艷麗的彤云。說真的,她的側(cè)影很美。彎眉上揚,有著堅韌的弧度。睫毛長而彎曲,輕輕眨動間透著靈氣。很難想象這樣靈動的女子竟出自小門小戶。 氣氛凝滯片刻。 龍騰突然道:“瑞王是何身份?當今四皇子,端貴妃所出。八歲受封瑞王,統(tǒng)六郡三轄區(qū)所有事宜,領(lǐng)數(shù)十萬邊疆大軍,池中之蛟,人中之龍。他做事雷厲風行,從不落人把柄。上陽城中多少名門望族的妙齡少女都想嫁給他,莫說為妾,恐怕為奴婢也愿意。你說,上陽美女萬千,他為何偏偏看上你?還為了你,殺人奪妻。誰會相信?”他刻意停下不再說,端起一旁的茶盞,用蓋碗撇去茶葉泡沫,啜了一口茶,留出時間讓霜蘭兒細細思考。 霜蘭兒雙肩微微一顫。是的,她的事匪夷所思,誰會相信?只會以為她是瘋子。心生怨恨,她將唇咬出血來,猛地望向他:“你是上陽城父母官,內(nèi)中隱情自有官府去查!我怎會知曉巨細?” 龍騰轉(zhuǎn)身,背對著霜蘭兒,再看不清表情,“可我憑什么幫你?”下一刻,他翩然轉(zhuǎn)身,視線又落在霜蘭兒嬌小玲瓏的身段上,眸中隱有暗火燃動,邪氣笑道:“幫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又能給我什么好處?” 給他什么好處?霜蘭兒愣住。 牢中燭火“劈啪”亂跳,將龍騰頎長的身影映在凹凸不平的墻壁之上,影子帶著鋸齒邊,看著竟覺得有些詭異。 他灼熱的目光似將她的衣裳扒了幾遍,半響,霜蘭兒咬唇道:“我聽說上陽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強權(quán),以百姓苦難為己任。想不到做事……也是要給予好處的! 龍騰喉結(jié)輕輕滾動,一步橫跨至霜蘭兒面前,俯下身去。 霜蘭兒被他逼得貼上墻壁,他的薄唇近在咫尺,她嚇得不敢呼吸。 龍騰滿意地看著霜蘭兒驚恐的表情,“道聽途說,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本就建在金錢欲望之上。所謂公正清廉,名聲也可以用金錢買來。姑娘若以為我辦事不求回報,那就大錯特錯了! “是嗎?”霜蘭兒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當然。你試試不就知道了?”龍騰突然出手,一掌托住霜蘭兒緊貼墻壁的后腦勺,將她拉近。 他炙熱的呼吸,燙得霜蘭兒臉側(cè)微微疼。他的聲音充滿磁性,膩在她耳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深更半夜,我等了你這樣久,又將所有人都遣退?只剩我們兩個?嗯?你該不會以為我只想和你純聊天吧! 他逼得太緊太近,兩人沒有一絲間隙。霜蘭兒輕輕頷首,她再笨也懂,眼前之人已然獸性大發(fā)。她艱難道:“那案子……” “我先驗貨,再考慮! “什么!” “你沒得選擇,不是么?”他笑得很無賴。 “在這里?現(xiàn)在?” “廢話,這樣才夠勁,我就想玩新鮮的,牢里還沒試過呢! “好!”她咬牙。 他又笑,俯首在她臉頰處輕輕一啄,抬頭望她的神色更媚,“真甜,我喜歡!闭f罷,他毫不客氣,手游移上她的腰間,再來是她光潔的背,漸漸向胸前移去。突然,他一把抓住她胸前衣襟,眸中欲火熊熊燃燒。 “等等,我自己來脫!彼m兒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他。她氣息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平靜。 昏暗的大牢陷入死水般的寂靜。龍騰雙臂環(huán)胸,好整以暇地看著霜蘭兒,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跟她慢慢玩。他喜歡她明明走投無路卻仍是倔強的樣子,喜歡她明明如驚弓之鳥卻要強作鎮(zhèn)定的表情。這些都極大地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屈起兩指輕輕扣著膝蓋,閉目養(yǎng)神,也不催她。 時間靜靜流淌。 起先是“刺啦”一聲,隨之是清脆的“噠啦啦”聲傳來,那聲音無比悅耳,像是一把珍珠隨意散在玉盤中,又像是山澗清泉奔騰流入小溪之中。 龍騰微微一怔,他聽出來了,這是撕開衣裳,紐扣掉落一地的聲音。他睜眸,卻愣在原地,原本的玩世不恭一掃而空,唇邊飄忽不定的笑容漸漸僵硬。 這是怎樣令人血脈賁張的景象啊。她只著肚兜,頸線優(yōu)美,胸前飽滿突出,雙臂如玉藕,細腰若酒壇小小翁口,不足一握。再往下,雙腿瑩白勻稱……他見過無數(shù)美女,也不得不驚嘆,這霜蘭兒即便貌無鹽,僅憑身材也足以令男人瘋狂。這時,他腦中竄起一個念頭,若霜蘭兒隨便嫁了人,真是暴殄天物。換了他,沒準也會像瑞王那樣去做殺人滿門,奪人之妻的事。 “大人。”霜蘭兒適時出聲打斷龍騰的思緒。 龍騰回神,懊惱著自己盡胡思亂想,“你……” 霜蘭兒唇角一撇,輕輕一笑。 微妙的表情被龍騰盡數(shù)捕捉,她的笑分明是嘲弄,是不屑,也是無所謂。 霜蘭兒緩緩道:“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能給大人什么好處?只有這副身子了! 龍騰長眉糾結(jié),等著她的下文。 霜蘭兒唇角拉高,“大人怎么不過來?你方才要的不就是這個?” “我……” 龍騰生平第一次有詞窮的感覺,面對著這個小女人的質(zhì)問竟然無可辯駁。他的確想得到她,她的確勾起他的興趣?伤藭r竟有種被她羞辱的感覺。他終于明白,她為何要自己脫去衣裳,原是想表達她對貞潔的不屑一顧。她正看向自己的眼神,寫滿對權(quán)貴的蔑視,對金錢的嘲弄。 他看得懂,她瞧不起自己,在她眼中自己不過是個貪圖權(quán)勢金錢美色的小人,與其他貪官沒有分別。這樣的感覺,令他非常不爽。想他龍騰堂堂…… “大人還等什么?民女只希望大人事后遵守諾言,替民女伸冤。”說完,霜蘭兒閉上眼睛。災難與屈辱,對她來說不算什么,只要能告倒瑞王,替她無辜死去的家人討回公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況付出的是她本就一文不值、破敗的身子,她根本不會在意。 生若蒙冤,生有何歡? 死若坦然,死又何懼? 死尚且不懼,其他又有何所謂? 她閉著眼睛,等待著,一動不動。 此刻,時間仿佛被人拉成細線,過得極緩。 突然,有輕軟的衣料落在她肩頭,擋去夜冷,溫暖之余,霜蘭兒疑惑地睜開眼,望著立在大牢門口的龍騰,喚了聲:“大人?” 龍騰也不回頭,只是淡淡道:“不用叫我大人,叫我龍騰。穿上衣服跟我來! 龍騰……他的名字……霜蘭兒愣了愣,雖不知他為何不再強迫自己,但她亦無處可去……匆匆穿好衣裳,疾步跟上他…… 黑夜?jié)u漸褪去,正值黎明時分。 上陽府尹官邸。 龍騰快步返回。 玄夜立即上前迎道:“殿……”甫一開口便被龍騰以眼神制止,他立即改口:“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龍騰擺擺手,“整天瞎操心! 玄夜此時注意到一名女子跟在龍騰身后,衣裳松垮地裹在身上,長發(fā)披散,腳上無鞋,身上隱隱染有血跡。這樣子,像是方才遭受了什么一般。他愣住,難道主子惹了風流債? 適逢官邸總管方遷出來相迎。 龍騰吩咐道:“方遷,帶這位姑娘沐浴更衣,安排在府中住下。” 方遷遲疑片刻,“大人,以何名分安排住處?” 霜蘭兒不傻,自然看得出這名總管方遷以及那名黑衣護衛(wèi)必定以為她是龍騰的女人,誰叫她衣衫凌亂,引人遐想。 龍騰轉(zhuǎn)身,望著霜蘭兒,妖媚的眸子瞇起,笑容如朝陽般:“丫鬟! 霜蘭兒愣住。 龍騰笑得更燦爛,“還是你想當侍妾?我是沒所謂的啊! 語未畢,霜蘭兒深深蹙眉。 龍騰笑著擺擺手,言語間益發(fā)孟浪,“就先丫鬟吧。哪天你要是改主意了,我的床隨時為你敞開。” 霜蘭兒橫眉瞪了龍騰一眼。他還真是……這么多人在,說話毫無遮攔。 “是!大人。”方遷立即應道。 龍騰率先離去,霜蘭兒跟著方遷入府。方遷一路絮絮叨叨:“我跟你說,想要在府衙中做好差事,首先得多看多做少說話,懂嗎?不該你打聽的事別打聽,不該你知道的事,即便聽到也不許外傳。還有不該你肖想,別有非分之想……我們現(xiàn)在走的是整個府尹官邸的側(cè)門。府尹前邊是公堂,后邊是大人處理公務以及升堂審案之處! 霜蘭兒胡亂點頭,她才沒有非分之想。她真不懂龍騰是怎樣想的,說她是瘋子,將她打入大牢,想要強占自己又突然停下,此刻又將她收作丫鬟。他時而玩世不恭地笑,有時又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讓人看不懂,好似煙波浩瀚的大海,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洶涌,不知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此時,東方天際灑下淡紅色的朝霞。亭臺樓閣,假山小湖,隱隱能聽見輕輕的舀水聲。早起的鳥兒啾啾鳴叫,露珠悄悄滴落土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新的一天開始了。霜蘭兒突然心情大好,也許她的生活會迎來新的希望。她的房間安排在龍騰書房隔壁。當她沐浴更衣,小憩片刻,已是午后。伸手探了探額頭,燒已退,難怪她覺得精神頗好。 按照方總管吩咐,霜蘭兒來到隔壁打掃書房。 推開書房木門,一股墨香飄來,望去,一排博古架上擺滿各色各樣的文房四寶,有紫檀筆筒,青玉筆洗等,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兒。書桌上擺著幾本書,放得凌亂,還有一盆吊蘭,長得枝葉曼妙青蔥。 霜蘭兒順手將書本整理好,又舀了一勺清水澆那吊蘭。她很喜歡讀書,見桌上一本書名喚《韻風》,她好奇地翻開。正想細看,忽聞書房后堂有低低的說話聲。她放下書,往后堂走去,繞過一架琉璃屏風,只見彩色珠簾橫在眼前,里邊說話的聲音益發(fā)清晰。 聽聲音,無疑是龍騰。 “對!就這樣!” “用力,再用力!好樣的!太棒了!” “對,我的小寶貝,就是這樣! 這是……霜蘭兒秀眉擰緊,大白天的,他這是在……該不會是……想到這里,她立馬紅了臉,掉轉(zhuǎn)頭離開。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懶散的聲音自里間傳來。 “不用了吧,大人!彼m兒十分為難,讓她進去能干嘛?看活春宮? “讓你進來就進來,哪那么多廢話!快點進來幫本官扇扇子! “扇扇子?”霜蘭兒聽罷,氣呼呼地撩開珠簾。這人真是無恥!真會享受,既然嫌熱大白天就不要亂搞嘛,真是的。竟然還要她在一旁幫他扇扇子。她真想扇死他?僧敽熥恿瞄_,露出里邊空空的紫檀木軟榻時,她又愣住,屋中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場面,除了龍騰和她,再無旁人。難道,剛才他是自言自語? “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過來!都快熱死本官了,這是什么鬼天氣!”龍騰并沒抬頭,一門心思盯著眼前瓦罐,手中拿著一根長草,也不知在罐中倒騰什么。 霜蘭兒一時好奇,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罐中竟是兩只蟋蟀,形似蝗蟲而小,有角翅,兩長須。兩只蟋蟀頭項肥、腿腳長、身背闊,一看就善于角勝。一只顏色青黑,一只顏色黃紫。斗蟋蟀她略有耳聞,仁心醫(yī)館的師父李宗遠也好這口,每到七八月間,師父總會跟街坊鄰居一起提著燈籠,拿著竹筒、過籠、銅絲罩、鐵匙等器具,出沒于壞墻敗壁間或磚瓦土石堆下尋找蟋蟀。 祥龍國國盛則民風漸散,官場民坊都流行這個。有不少人因此荒廢政務,更有人以賭此輸贏為樂,日夜沉迷。想不到這上陽府尹龍騰也有此癖好,大白天不忙政務,竟在后堂斗蛐蛐為樂。 霜蘭兒撇一撇唇。這世道! 龍騰指了指身旁用來納涼的冰,“你快扇這個冰,我熱死了! 霜蘭兒不情不愿地取過扇子,有一下沒一下扇起來。他真奢侈,用景泰藍瓷盆盛冰塊,冰塊還精雕細琢成吉祥如意的圖案,真是浪費。隨著她的扇動,整個房間彌漫著清涼。 龍騰沒那么熱,玩得更起勁。 霜蘭兒瞟了一眼,淡淡道:“別玩了,你的金翅就快被咬死了! 龍騰用尖草將兩只蟋蟀隔開,中間放上銅網(wǎng),蓋上青釉蛐蛐罐,望了望她,“你知道這是金翅?那另一只呢?” “白麻頭。”霜蘭兒沒好氣地回答。 “咦,看不出來你一個女子還是行家嘛。來來來,坐下陪我玩。一個人無聊死了!饼堯v雙目晶亮閃爍,興奮地將一根尖草放入霜蘭兒手心,將她拉至身邊。 霜蘭兒徹底無語,忍不住道:“大人,大白天你不用處理政務?”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勤政愛民的清官?還不畏強權(quán)?為啥事實和傳聞差別能這么大? “處理政務?”龍騰笑得暢快,頓一頓,突然佯裝正經(jīng)道:“哼,什么事都要本官處理,還要官衙書辦干嘛!既然拿本官的銀子,當然要幫本官干事! 霜蘭兒聽罷,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他絕對是個昏官!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什么事如果官衙書辦都能代替,那還要他這個府尹做什么?人家拿他的銀子就要替他辦事,那他拿朝廷俸祿卻不為百姓辦事,又是什么道理?真是……令人無語! 龍騰將霜蘭兒拉到自己對面坐下,“快快快,金翅要養(yǎng)傷,我還有一只青項,讓白麻頭跟它殺一局如何?我逗那只青項,你逗那只白麻頭如何?”說罷,他轉(zhuǎn)身取來另一只白釉罐子,正準備打開。 霜蘭兒皺眉阻止:“大人,白麻頭剛才已廝殺一場。青項以逸待勞,未免不公平! 龍騰想一想,道:“有道理,那我現(xiàn)在玩什么呢?”頓一頓,他又瞟了眼霜蘭兒姣好的身段,笑得魅惑,“離晚膳時間充足,要不我們兩個……” 霜蘭兒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心中罵著,不玩蟋蟀和女人你會死。∷K究沒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笑著建議:“大人不如處理公務,看看有沒有冤案之類?” 龍騰百無聊賴,一手撐住下巴,長長嘆了口氣,“天下冤案何其多。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哦,對了,‘蒼天有眼’,既然蒼天會管好民間疾苦,為什么要我去管?還勞心勞神的,浪費時間! 霜蘭兒嘴角又抽搐了下,只覺氣不打一處來。這人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繡花枕頭一包草。蒼天為啥要將驚世駭俗的容顏按在一個不學無術(shù)的潑皮無賴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此前,她總抱有幻想,也許龍騰只是表面紈绔,內(nèi)里莫測高深,F(xiàn)在她已徹底否定這不著邊際的想法。他千真萬確,就是一個草包!不用懷疑! 她問得很無奈:“大人,既然你不想處理案子,既然不管百姓疾苦。為什么要去巡街?”其實她最痛恨的就是這個!若不是她輕信民間傳聞,怎會傻到攔轎告狀?結(jié)果碰上這么個昏官。 龍騰薄唇一勾,眸中蕩漾出醉人的光芒,伸出纖長一指,點了點霜蘭兒額頭,“笨!當然是做做樣子,不然這清官的名聲打哪來?!” 霜蘭兒無語,“你!那我的事,你準備怎么辦?” 龍騰將尾音拖得長長的,“怎么辦——”他突然一個挺身,貼近霜蘭兒。 他靠得那樣近,霜蘭兒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妖媚的眸中閃動著別樣的光芒,璀璨光芒之中還有兩個小小倒影,那是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他多了幾分認真。不知為何,她心底又生出一點希望。她可不可以再幻想一下,畢竟他沒必要淌這渾水,他完全可以將她送回瑞王府,何必將她帶回府衙? 午后悶熱難言,毒辣辣的日光照進來,一絲風也無。 龍騰突然伸出一手,撫上霜蘭兒臉側(cè)。 霜蘭兒一驚,他的手拂過之處,帶來一絲清涼,令她每一個毛孔都透著舒暢。其實,他笑起來更美,眼睛彎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認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只可惜,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完全打破了這一刻綺麗的美景。 “我說,反正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也是個沒身份的黑戶。既然不想跟著瑞王,就隱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證他這輩子都找不到你! 說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霜蘭兒只覺胸口突然砸下一塊大石頭,憋死她,肺中就快氣炸了。 什么人啊,這是?什么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這么凄慘的事,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何等地輕描淡寫。 龍騰也不知從哪端來一只五彩鴛鴦瓷碗,里面盛著冰鎮(zhèn)西瓜。他用銀勺隨意一攪,碗中碎冰和著瓜果叮當有聲。 霜蘭兒正在氣頭上,剛要發(fā)作。不想他一勺西瓜送入自己口中。頓時她只覺清涼蜜香,口齒生津。心頭突突竄起的無名火,莫名澆熄,再也旺不起來。 這個惡劣的男人! 就在這時,一名小官差匆匆跑來,跑得太快太急,以至于進門時沒留意到腳下門檻,直接摔進來,撲在霜蘭兒和龍騰面前。抬頭時,他好巧不巧看見龍騰正在喂霜蘭兒吃西瓜。他臉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大人,屬下是不是打攪了……大人的好事。” 霜蘭兒只差沒昏倒,又是一個笨蛋。這說的什么話,你不說沒人知道你看見了。 哪知龍騰更離譜,“進來也不敲門?要是撞見本官燕好怎么辦?本官的女人豈不是給你這個蠢材看光了?到時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去去去,重新敲門再進來! 小官差滿頭冷汗直流,“小的這就去敲門。”說罷,他起身朝外走去。 霜蘭兒秀眉幾乎糾在一塊,推一推龍騰,“他肯定有十萬火急的事,你讓他出去再進來,不是浪費時間嘛! 龍騰佯裝清了清喉嚨,“嗯,有道理,回來回來。有什么事快說。” 小官差趕緊又回來,跪下稟道:“大人,三司的劉大人突然來訪,叫著嚷著要見大人。”他說得太急,剛說一半,突然憋住,喘不過氣來。 “哦,那死老頭來就來唄,讓歐陽書辦去陪他就行了,你跑來我這干嘛!饼堯v繼續(xù)吃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劉大人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沒了氣息……”小官差終于順過氣,將話說完。 “什么!”龍騰聽到這兒,突然拍案而起,“這個老不死的,要死還跑我這兒來,太過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一向跟我們不和。為了避嫌,大人還是去看看吧! “真煩人!”龍騰一邊抱怨,一邊向外走去。 霜蘭兒跟上龍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彼静粣酃荛e事,記得攔轎告狀那日,龍騰說過,她的父親霜連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敵叛國的死罪,是三司定的案,按道理上陽府尹是無權(quán)過問的。三司是一個簡稱,是指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個部門聯(lián)合抽調(diào)人手組成的專案專審機構(gòu)。一般審理上陽城徒刑以上案件。此刻三司的劉大人猝死在上陽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緣故。 龍騰步子邁得很快,霜蘭兒一路小跑才跟上。進入公堂前,龍騰突然將一條長巾塞入霜蘭兒手中,“將臉遮住! 霜蘭兒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連忙用長巾遮住臉,只露出一雙盈盈水眸。心中暗驚,龍騰看似紈绔,想得還挺仔細。 公堂之上,卷簾死氣沉沉半垂著,屋中悶得令人窒息。一名胡子花白的官員躺在地上,年約六十。 歐陽書辦見龍騰到來,連忙上前哭訴道:“大人,你可來了。這該如何是好?劉大人莫名其妙跑來,嚷著要見大人,說咱們越權(quán),管了不該管的事。又說瑞王府走水,說了一大堆,我推說大人有事外出,想不到他竟賴著不走,后來……后來……” 龍騰長眉一挑,“慌什么,把話說全了。” “后來,我端碗茶給他,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昏倒了……”歐陽書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那只是一碗清茶啊。下官……大人您快想想辦法,三司要知道劉大人死在我們這,麻煩就大了!你救救我,大人!” 霜蘭兒聽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來三司跟龍騰是死對頭。如果三司是瑞王的人,她可不可以據(jù)此猜測,龍騰和瑞王之間也有過節(jié)?想到這,她瞟了龍騰一眼。 只見龍騰薄唇緊抿。她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嚴冬里一潭凍結(jié)的深水。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時,他已恢復一貫的懶散。 龍騰抬腳踢了踢歐陽書辦,聲音不耐道:“哎,大哭小叫什么。死了就死了唄! 歐陽書辦抱住龍騰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道:“大人,可我還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此時霜蘭兒走到劉大人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劉大人脈息,突然道:“劉大人還沒死! “怎么會?明明沒了氣息?!”歐陽書辦哭聲戛然而止,堂中清靜很多。 霜蘭兒揚一揚眉,望向龍騰,“此人突發(fā)心疾,再遲就來不及了。”說罷,她從袖口取出金針,對著劉大人幾個要緊的穴位刺下。最后一針刺入前,她突然停下來,抬頭望著龍騰,“大人,今日我可以救劉大人,已解大人燃眉之急。不知我的案子……”她故意不說完,余下留給龍騰自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龍騰一定不愿讓劉大人死在他的公堂之上。 龍騰表情十分微妙,雙手環(huán)胸,唇角微揚,“醫(yī)者父母心,姑娘能見死不救?” 霜蘭兒笑笑,“凡事要講好處,這是我跟大人您這個父母官學來的!彼氐貜娬{(diào)了“父母官”三字,以諷刺龍騰這個上陽府尹,在其位不謀其政。 “好,成交!饼堯v爽快應下。 霜蘭兒嬌艷一笑,手中金針刺入,只見劉大人全身抽搐幾下,再探時已有氣息。 歐陽書辦指指劉大人,又指指霜蘭兒,激動道:“天,死人動了,復活了!天,神醫(yī)再世!” 整個上陽府衙,因劉大人蘇醒再次陷入忙亂中。 “神醫(yī)再世! 龍騰薄唇中嚼著這幾字,目光似穿透重重人群,穿透悶熱不透風的公堂,直直射向遠處的高墻黑瓦,甚至是更遠的地方,漸漸凝滯。 此事過后,霜蘭兒一連好多日都沒瞧見龍騰,也不知他忙些什么。不過,龍騰忙歸忙,有些事他是絕不會忘的,譬如臨走前將三只蟋蟀交給她照料。關(guān)照每天要精心喂養(yǎng),料要放多少多少,不能讓它們胖了或者瘦了。另外,還叮囑每天要讓這三只蟋蟀互相廝殺一番,以保持戰(zhàn)斗力等等,不能松懈懶惰。 霜蘭兒聽完,只覺此人沒救到極點。無奈吃人家的嘴軟,她只得照辦。又過了幾日終于有了龍騰的消息,方總管帶來一封信。信中字跡潦草難辨,意思倒言簡意賅,約她今晚在醉紅樓見面。 霜蘭兒怎會沒聽過醉紅樓的大名。這是一個皇親國戚、大官貴族時常出沒之地,是男人的銷金銷魂窩,聽聞里面多的是才女美女,直教你看花了眼。 龍騰真是昏庸好色,堪稱敗類中的極品,竟約她去這種地方,想想就氣不打一處。要不是有求與他,她斷斷不會與這種人為伍。 雖是心中埋怨,霜蘭兒到底還是出了門,依舊是薄紗覆面。 行至半路時,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絲絲細雨打在臉上,驅(qū)散了白天的悶熱。青石板路很快便被雨浸濕,腳踏上去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街兩旁,翠色的柳條在微風中輕搖,掩映著兩旁的鋪子,像是一副朦朧的水墨畫。 霜蘭兒沒有帶傘,腳下不自覺地加快步子。 夜色降臨,疏疏的燈籠挨個燃起昏黃的火光,照耀得整個上陽城益發(fā)朦朧。 醉紅樓門前懸著一盞盞彩燈,五色傾瀉,好似仙女織成的鋪地錦。兩名妙齡女子站在門口迎客,身披金絲銀線,在燈光下如繁星綴身。果然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地方。 霜蘭兒到了門口,也并不說話,拿出龍騰為她準備好的帖子,一名小丫鬟立即為她帶路。 醉紅樓十分熱鬧,樓上樓下全都是人。這里鋪陳奢華,擺設(shè)精致,千支紅燭將樓中每一處縫隙都照得清清楚楚。 小丫鬟碎步領(lǐng)著霜蘭兒穿過前廳,轉(zhuǎn)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偏僻安靜的房間,“姑娘,就是這里。” “嗯,有勞了!彼m兒客氣道。 小丫鬟莞爾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霜蘭兒正待上前,卻見轉(zhuǎn)角處幾名衣著艷麗的女子朝這里走來,裙裾拂過木地板,悉索有聲。她下意識地避開。 幾名青樓女子說得正歡。 “喂喂,你聽說了沒,秋將軍今日來了醉紅樓。曉月親眼瞧見的。” 另一名女子打開折扇,作勢扇了扇,掩唇笑道,“哦,就是那個英勇神武、高大俊美的秋將軍?那個令永娘才見了一次就害了相思病的秋將軍?可憐的永娘哦,至今還魂不守舍! 其他女子一聽,立即圍上來興奮道,“我知道,我知道。秋將軍嘛,朝廷二品封疆大吏,瑞王爺?shù)拇缶俗,皇親國戚呢! “聽說,他的名字很好聽! “叫啥叫啥,快說呢?” “秋庭瀾,哎,好有詩意的名字……就是很難和威風八面的將軍聯(lián)系起來……” “聽說秋將軍現(xiàn)在就在錦秀的雅間中! “真的啊,好想見一見啊! 霜蘭兒聽到瑞王爺大舅子時,渾身一顫,只覺寒意自腳底倒流,凍徹全身。秋可吟,秋庭瀾,他們應該是兄妹;秀遍g,廂房門突然拉開一條細線。 一眾青樓女子見門開了,蜂擁而上。霜蘭兒悄悄躲至一旁,她絕對不能讓秋家的人瞧見她。 開門的是一名身量極高的男子。 只一瞬,他跟前圍滿鶯鶯燕燕,隔得太遠,又被一眾青樓女子高高梳起的發(fā)髻擋著,霜蘭兒只能看清他斜飛入鬢的劍眉,如蒼鷹般銳利的雙眸。 “你是秋將軍……”一名花癡女雙手合攏,滿目崇拜。 秋庭瀾深深蹙眉,不著痕跡地將這些花癡女隔得遠些。方才他聽得外邊有動靜,還以為有人來了,想不到竟是這些人……此刻他面上雖保持著溫和的笑意,心中卻暗罵龍騰,混蛋,每次見面都安排在這種鬼地方。要知道絲竹之聲在他耳中簡直就是魔音,脂粉香氣更是讓他作嘔。再忍受不了,他轉(zhuǎn)身進入廂房,朝里面擺擺手,示意里面的人出來應付。 門拉得更開,透過門縫,霜蘭兒瞧見里面似點著數(shù)盞燈,一盞一盞的朦朧紅光,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遠。漫天漫地都垂著朦朧的金色鮫紗,如夢似幻。還有琴聲傳來,舒緩優(yōu)雅。 隨著秋庭瀾背身進去,一名紅衣男子翩然步出。奪目的紅色,似海棠醉春。那身姿,那容貌,瞬間震懾了在場每一個花癡女,她們一個個癡癡傻傻站著,全都忘了說話。天,眼前是人,還是妖? 龍騰素來擅長應付歡場,笑得比牡丹花還嬌艷,“各位美人,不才正巧要等人,還請各位美人們別圍在門口。改天我定來關(guān)照你們啊。”語罷,他翹首環(huán)顧,皺了皺眉,喃喃自語道:“奇怪,人呢,怎么還不來?” 一名花癡女終于回神,“真的嗎?我叫翠竹,公子要記得我哦! 龍騰隨口敷衍道:“記得記得,翠竹是吧。你笑起來真甜,下次我來找你啊,小美人! 花癡女翠竹聽罷,竟直直挺身,昏倒過去,像是興奮得暈了。 這一刻,霜蘭兒驚得說不出話,只覺腳下綿軟,一步也動不了。腦海中反復在想:秋庭瀾,是秋可吟的哥哥。 龍騰!秋庭瀾和龍騰,他們兩個怎會在一起?還約了她前來。 秋庭瀾,龍騰。他們不但在一起,還約了她前來。 難道是…… 龍騰和瑞王,他們是一伙的! 隨著一眾青樓女子擁著昏倒的翠竹哄散,龍騰轉(zhuǎn)身入內(nèi),廂房的門緊緊關(guān)上。 霜蘭兒跌坐在地,心中全亂了。她該怎么辦?龍騰找來秋庭瀾,是想要將她交出去?肯定是的!她完全沒了主意,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逃! 起身就跑,長長的走廊像是沒有盡頭,面紗之下,淚水奔騰而下,她邊哭邊跑,心中卻沒覺得好受。即便她再是絕望,對龍騰還是存有一絲希望的。而此刻,最后一點希望也徹底破滅,就像外邊雨水滾落,濺起地上無數(shù)水泡,盡數(shù)破滅。 她跑出了醉紅樓,天空陡然落下一聲驚雷,她的腳步在轟隆雷聲中停住,再回首時,紙醉金迷之中,火燭閃爍,依舊是笙歌繁華。又是一聲驚雷,震得那些彩燈在風中直晃。 天空像是被捅破一個大洞,嘩啦啦直往下倒水,人人紛紛避雨。本是熱鬧的大街,好似一下子空了,只余霜蘭兒一人,默默站在雨中。 夜色蒼涼,連同她此刻迷茫的心,皆是漆黑一片。 第四章原來是你 次日,上陽城外,慈溪河畔。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也沒要停下的意思。 河水泛濫,此刻看起來更廣闊。兩岸是巍峨聳立的高山,左邊是龍脊山脈,右邊是玉環(huán)山脈。 青山綠水間,無數(shù)雨點打落,在寬廣的河面上濺起無數(shù)圓圓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看著叫人眼暈。 一名身穿蓑衣,頭戴笠帽的老者站在河邊,用力將一張兩丈寬的竹筏拖入水中。他貓起身,用盡全力一推,終于將整個竹筏都送入水中。 一時間,河水像是被刀刃直直劈開一道口子,朵朵青色的浪花隨著泛起。 那老者拍了拍雙手,拿起竹篙,剛要跳下竹筏,忽覺身后有動靜,轉(zhuǎn)身一看,愣在原地。 煙雨霏霏,滿山青翠之色皆在眼前。河邊重重垂柳,枝枝都在風中飄搖。柳枝天然塑成的幕簾之前,一名白衣女子正立在雨中,纖長略揚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唇。 老者震驚中,霜蘭兒已來到他面前,自腕間褪下一只銀鐲子,這銀鐲子是她出嫁前娘親給她的。遞出銀鐲子的手在雨中微微顫抖,她的聲音嘶啞,“這位船家,我想去越州。這些船資夠不夠?” “這……”老者見霜蘭兒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fā)抖,心生同情,他看了看方才上船,此時已是立在船頭的男子,又為難道:“姑娘,昨夜暴雨,許多船只積水不能成行,也就我這竹筏還能用。可竹筏這位公子已包下,恐怕不便再載客。這雨沒準就要停了,姑娘要不等明日。趁此機會也可去上陽城中將銀鐲子兌成現(xiàn)銀,船資要不了這么多! 等明日?霜蘭兒心一沉,她已等了一夜,還能等明天嗎?只怕龍騰此刻已是發(fā)動所有官差滿城尋她。她若不走,必被擒住。 霜蘭兒望向此刻正立在竹筏船頭的男子。 他靜靜立著,他的手指修長瑩白,手中握著一把瀘州竹制油紙傘,純白色的傘,手柄處沒有一點裝飾,像是握著一抹淡淡的憂傷。他只是那樣靜靜立著,就讓人感覺像是煙雨朦朧中點綴的最亮一筆。 他站的角度,霜蘭兒只能看到他的側(cè)面,且這側(cè)面還被他大部分頭發(fā)擋住,令人有種想上前撩開他長發(fā)一睹尊容的沖動。 有片刻寂靜,霜蘭兒上前,低低問道:“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趕往越州,再耽誤不得了。公子……”她沒再繼續(xù)說下去,原是那名男子徐徐轉(zhuǎn)過身來。 他微微抬起純白傘柄,露出佩戴著一枚黑玉額環(huán)的額頭,清澈的眼,目光明凈如天光云影,清澈又溫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一襲白衣瀟瀟,像是披著冷月銀輝。 一身的白,連同手中的傘,也是白色。唯一一點黑色便是他額頭上的黑玉。白與黑,在他身上輝映得如此和諧。 霜蘭兒愣了愣,一時間竟似置身云中仙境,如此清塵脫俗之人,世間少見。 男子眸線不動,望了望霜蘭兒。一襲素色長裙,未挽起的長發(fā)齊齊垂在腰間,像是煙雨中潑墨寫意的一方瀑布。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尚未明白,撐船的老者已高興道:“姑娘,這位公子同意了。” “哦,謝謝你!彼m兒這才回神,莞爾一笑。 雨依舊下著,竹筏上皆被雨水淋濕。霜蘭兒小心翼翼地踩著步子,以防腳下打滑,最終坐在船尾。隨著竹篙探入水中,竹筏破水而行。 水面之上,風更冷。 霜蘭兒情不自禁攏了攏身上濕透的衣衫,此時撐船的老者將一把純白色的油紙傘遞了過來。 “姑娘,這位公子給你的! 霜蘭兒呆呆接過。抬頭望去,唯見男子白衣翩翩,立在船頭,獨迎風雨。雨水落在他如鍛黑發(fā)上,沿著發(fā)梢無聲滾落。他的背影孤單,襯著周圍繁華壯闊的山河,更顯寂寥。 雨水落在竹筏之上,“嗒嗒”直響,像是一曲清脆明快的歌,舒緩的音色,拂過岸邊搖曳的蘆荻,拂過重重疊疊青山,又拂過漣漪微泛的河水。 霜蘭兒一直注視著眼前男子,連時光匆匆流逝都未曾感覺。 過了很久。男子終于動了動。 霜蘭兒一驚,連忙低頭,恰見河水之中亦覆上他孑孑而立的孤獨倒影。 這一刻的寂靜,終被撐船的老者打破。他輕輕一提,將長長的竹篙提出水面,換了個方向繼續(xù)撐入水中,“這位姑娘,這位公子,十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緣,何不聊聊天?一路也好相互做個伴! 白衣男子依舊站著不動。 霜蘭兒抬頭望著老者一笑。 那老者輕輕搖頭,“你們都不說話,那我可一個人吊嗓子了啊!苯又,雄渾嘹亮的歌聲繚繞青山,余音裊裊。 雨,漸漸停了。 有風吹過霜蘭兒的發(fā)絲,酥酥地癢。低首是如絹綢褶皺的水波,仰望是澄凈碧藍的長天。那一刻,她的心格外寧靜,似是忘卻所有煩憂,只愿沉溺在這美麗的青山碧水間。 將近子時,竹筏總算到岸。霜蘭兒走下竹筏,舉目望去,早已沒了方才白衣男子的蹤影。越州碼頭在山背面,十分荒涼,四周皆是山壁青竹,此時被黑夜籠罩,像是巨獸橫在眼前。她忙拉住撐船的老者問道:“船家,這么晚了定不能翻山。請問能去哪借宿?” 老者指了指山崖,“那里有座山廟,不收銀子。姑娘可以暫住一宿! 霜蘭兒望了望身后密林,又問,“船家你要借宿嗎?我們同行?” 老者擺擺手,“我要去河對面陳家莊,好久沒跟老朋友聚了! 霜蘭兒失望道:“哦。”其實夜黑,她有些害怕,無人相伴,她只得沿著青石子路往山頂走去。 昨夜未眠,她累極倦極。星月被浮云遮住,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只得攀著路兩旁冒出的枝丫,勉強朝前走。 深山之中,她并沒考慮到會有猛獸。當前方出現(xiàn)一雙瑩綠色的亮點時,她揉了揉眼睛,只覺那像是兩蓬鬼火。片刻她才看清那竟是一只豹子。 豹子及地一躍,向她撲來。她本能地撿起一截斷落的樹枝向豹子眼睛橫掃過去,因為那是她唯一能看清的東西。 豹子被掃中眼睛,發(fā)出凄厲的狂吼,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滿口森森利齒,蓄勢待發(fā)中蘊含著雷霆之怒。弓身向霜蘭兒再度撲去。 霜蘭兒躲避不及,左臂被利爪撕傷,血腥氣迅速彌漫,益發(fā)刺激著豹子的獸性。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月破云層,豹子再度撲來。她忽覺眼前銀光似靈蛇飛舞,竟是一柄軟劍遞來,絲帶般纏上騰空而起的豹子,那劍柄之上,華麗的寶石在月色下折射出幽藍的光芒。 下一刻,豹子喉嚨被割破,血色噴薄而出,似一場溫熱的紅雨漫天落下。 有驚無險,此時霜蘭兒瞧清楚救她之人正是之前一同乘船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還劍回鞘,軟劍鋒芒頓斂,似柔軟的腰帶纏在他腰間。 驚嚇初平,霜蘭兒見白衣男子轉(zhuǎn)身要走,連忙道謝:“公子,謝謝你救了我! 白衣男子仿若未聞,既不說話,也不回頭,沿著青石子小路往山頂走去。 霜蘭兒微愣,這男子從始至終都沒有跟她講過一句話,是不屑嗎?還是別的原因?不知緣何,她心中竟有些堵。她跟隨白衣男子走出濃密的樹林,登上百步高的臺階,來到山頂廟宇。 白衣男子上前扣了扣銅門。 少刻,一名青衣小和尚提著燈籠前來開門。 霜蘭兒客氣問道:“小師傅,我們途經(jīng)此地,可否借宿一晚! 小和尚疑惑地望著霜蘭兒身上血跡。 霜蘭兒解釋道:“方才遇到猛獸襲擊,好在這位公子殺死豹子救了我。” 小和尚面露喜色,“那頭豹子死了?阿彌陀佛,謝天謝地。這畜生傷了好幾條人命。越州官府數(shù)次派人圍獵,都讓這孽畜跑了。姑娘受驚了,二位里邊請! 霜蘭兒微笑著答謝,“有勞小師傅。” 小和尚似想起什么,道:“對了,留宿的人多,只有一間廂房空著。不知兩位……” 月色下,白衣男子輕輕蹙眉,幽深的黑眸之中,除了沉靜還是沉靜。 霜蘭兒輕輕咬唇,“公子救了我,我已感激不盡。既然只剩一間廂房,公子便請。我去柴房或廟堂睡一晚就行。”她不怕苦,家中貧寒,再苦的日子她都熬過。倒是眼前這位錦衣公子,不好叫他屈就。 白衣男子看著霜蘭兒,突然取下肩上包袱打開。 “公子……”霜蘭兒還欲再說,忽覺一方柔軟自頭頂罩下,一股腦兒清淡的花香將她籠罩,同時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取下,看清楚那是件白色的男子衣衫,清爽花香亦來自這件衣衫。想來他見自己衣裳被豹子抓破,這才……她剛想致謝,卻見他已大步離開山廟。只有一間房,所以他讓給她,自己獨自離開。 她心中過意不去,搶過小和尚手中的燈籠,追著他奔下百步臺階,“公子,請你等一下。” 白衣男子恍若未聞,瀟瀟身影緩緩沒入無邊夜色中。 霜蘭兒一路追他,燈籠燭火在奔跑中晃得厲害,眼看就要追上,她突然踩空,腳一崴。她并沒摔倒,踉蹌幾步終于站穩(wěn),可惜的是手中燈籠卻因此熄滅。明光閃灼最后一刻,她看清他腰側(cè)系著一枚金令,上面清晰刻著“雷霆”二字。 燈籠系列,身周伸手不見五指。霜蘭兒懊惱地嘆了口氣,任憑睜大雙眸,四下里再也沒有他的身影。雷霆,會是他的名字嗎?眼前似總環(huán)繞著他寂寥離去的背影,他一個人會去哪呢?露宿荒郊?下了一天的雨,山中泥濘,他又該如何露宿? 次日,霜蘭兒早起翻山,傍晚時終于抵達越州城。這里完全不同于上陽京都的恢弘大氣,依山而建,白墻紅瓦的小屋鱗次櫛比,環(huán)繞著城中一汪碧綠的湖泊。 最奇特的便是城中夏景融融,城南高聳入云的山峰卻有終年不化的積雪,似玉龍橫臥天地間。冬與夏,在這里并存。正值傍晚,漫天紅光潑灑,鮮花、綠樹與雪山奇景交相成映,令人沉醉。 霜蘭兒穿著昨日遇上的男子給她的外衣,扮作男子以免招惹麻煩。哪知這件衣裳反倒給她帶來了更大的麻煩。她來到一間當鋪,褪下腕間銀鐲子,“我要當這個鐲子!敝皳未睦险邲]收她船資,她分無分文,總得先宿下,等日后在醫(yī)館找到事做再來贖回。 當鋪朝奉看了眼銀鐲子,“五兩! 霜蘭兒一愣,鐲子怎也值十幾兩,看來這是家黑店。她收回鐲子,轉(zhuǎn)身欲走。 當鋪朝奉嗤笑道,“全越州城當鋪都是我們分號,你上哪都是這價! 霜蘭兒止住腳步,聽聞有地方惡霸執(zhí)掌一方,想來越州城便是如此。 朝奉自高高的柜臺望下來,突然瞇了瞇眼,道:“依我看,小哥身上衣裳乃是吳錦中的極品,若是當這個,我可以給你五十兩,如何?” 霜蘭兒又是一愣,銀鐲子才能當五兩,這件衣裳竟價值五十兩。不,這家黑店都給五十兩,這件衣裳價值絕對在百兩之上。五十兩足夠她在越州城中安頓下來,興許還能租一個小門面,開間藥鋪?墒牵@件衣裳有朝一日她得還給那白衣男子。她遞上銀鐲子,“當鐲子就行。五兩就五兩! “哦,好!碑斾伋罱舆^銀鐲,遞上五兩碎銀。眼睛還盯著霜蘭兒身上衣裳,罕見的質(zhì)地,精細的繡花,鑲滿銀絲,得不到真是可惜。 霜蘭兒轉(zhuǎn)身離開,沒注意到身后當鋪朝奉一直盯住她,鬼祟的眼中露出算計的光芒。 入夜,越州城南玉女山中。 月色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地上,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風吹過,似在沒有盡頭的竹海中掀起黑色浪朵,此起彼伏,簌簌聲漫天嗚咽。 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拖著一個黑麻布袋來到無人之處,將麻布袋解開。霜蘭兒手腳皆被綁住,她其實已經(jīng)醒了,此時只能裝昏。 一名男子道:“就是要這件吳錦長衫,那邊說值二百兩銀子! 另一名男子“嘿嘿”一笑,“你仔細搜搜,有這么值錢的衣裳,保不準還有更值錢的東西! “李哥,咱們明目張膽地搶,官府會不會查到?” “查什么?一個外地人,死了也沒人知道,玉女山中,猛獸多有出沒,多具尸體也不稀奇! “李哥,沒別的東西了。” “什么!我來搜,還以為有其他價值連城的東西,就一件衣裳。混蛋!” 霜蘭兒依舊裝作昏迷,尋找機會逃走。 被喚李哥的男子繼續(xù)在霜蘭兒身上摸索。霜蘭兒幾乎要吐出去,只能強忍住。 摸索一陣,被喚李哥的男子猶嫌不徹底,“刺啦”一聲,撕開霜蘭兒內(nèi)衫衣襟。 此時,另一名男子勸道:“算了,李哥。我們出來時間挺長。弄個一二百兩也不錯! 哪知被喚李哥的男子興奮道:“咱哥倆交好運了,之前打暈她的時候,覺得這男人忒娘了,原來就是個女的! “女的?” “是啊,你看她胸口纏著的布條?老子太久沒玩過女人了,送上門的,不玩白不玩!” “好,咱們哥倆今日好好開葷,玩?zhèn)夠,再弄啞了她送到春紅院,又能賺上不少錢! 兩人淫笑著朝霜蘭兒步步逼近。 霜蘭兒再不能裝睡,奮力反抗,用石頭砸傷其中一人。此時另一人一掌向她劈來,她昏倒前只覺眼前紅光一閃,鮮血噴涌而出,也不知為何,兩名猥褻男子相繼倒下,她來不及看清,自己亦是昏迷過去。 醒來時,霜蘭兒發(fā)覺自己在一個山洞中。她低頭,見內(nèi)衫完好,心中一松,看來她又獲救了。她起身朝洞外走去。 出了洞口才發(fā)覺洞穴之上,藤蘿密布,翠柏橫臥,青松倒垂,極美。 此時天已明,峰巒從黑夜中顯出自己獨特的輪廓。天幕之上,山巔之峰,處處閃爍著金色光芒,金色斑點如煙塵般覆蓋所有的山巒。 忽然,一縷若有若無的音色傳來,淡淡的,像一縷青煙繚繞在山巔云間,繚繞在蔥翠的密林之中,久久不散。 她從未聽過這般獨特的聲音,不知是何樂器吹奏,時而綿長輕顫,時而斷斷續(xù)續(xù),好似春風拂面,江水靜流。 曲中凄婉之意,聽者動容。不知吹奏此曲之人因何心境如此悲傷。 她隨著曲音尋去,撥開濃密的灌木,眼前景象不禁令她怔住。白衣瀟瀟,竟是他!是那個同乘竹筏,又救了她的白衣男子。 此刻,他正坐在懸崖邊大石上。 藍天襯著高聳的巨大山峰,金色陽光下,幾朵白云在山峰間投下云影。而他就似坐在那朵朵白云中間,側(cè)著身,眉心一點黑玉,似為白色錦緞上繡上了一朵暗花。 更令她吃驚的是,他手中并無樂器,只有一片竹葉。她從不知,一片竹葉也能吹出如此動聽的樂曲,那聲音像是山澗奔騰而下的清泉。 他似感到她的存在,曲子停下來,手一揚,但見竹葉翩飛,墜入云間。 霜蘭兒見他雖停下吹奏,卻并不轉(zhuǎn)身,試著輕喚一聲,“雷霆?” 他纖長的眉微揚,驚詫的目光投過來。 霜蘭兒一喜,他果然叫這個名字。她又問:“你再次救了我?” 他靜靜望著她。絢麗的晨陽鋪下,她的臉龐宛如一塊半透明的美玉,浸在萬丈光彩之中,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正凝在自己身上。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微笑道:“謝謝你。” 那笑容清新如晨露,他怔了怔,很快又恢復平靜。默默起身,他拿起一旁竹簍,轉(zhuǎn)身便走。 霜蘭兒這才注意到,他腳邊一直放著一只竹簍,里邊東西都是她最熟悉的,琴香草,虎須草,還有麝蘭等,都是生長在懸崖陡峭之處的名貴罕見的草藥。原來他不辭辛勞,是來越州采藥的。眼看著他已走遠,她連忙追上,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無以為報。如果你此行是為采藥,我能幫上一二。” 他依舊走得很快。 霜蘭兒小跑才能跟上。他至始至終不曾開口,也許生性孤僻。她又道:“我識得草藥,譬如你采的麝蘭是四片葉子的,這種藥效遠不如六葉麝蘭! 他突然停住腳步,伸手扶住來不及停下,險些撞上來的霜蘭兒。 那一刻,他清澈如天光云影的眸中有著詢問之色。 霜蘭兒感到他的手正握住她的肩膀,那感覺,溫柔又細膩。她的臉不知怎的突然紅了紅。頓一頓,她望著他溫潤如玉的臉龐,字字道:“真的,我懂草藥。我只想還你人情,別無他意! 他松開她,唇邊微笑緩緩綻開。 接下來幾日,霜蘭兒一路跟隨雷霆。他們自玉女山間又采了幾味珍奇草藥后,返回越州城中。她發(fā)現(xiàn),雷霆不曾跟任何一人說過任何一個字,表情跟冰塊似的。她知曉他絕非啞疾,若是他嗓子有問題,絕不可能用竹葉吹出那般動聽的曲調(diào)。他只是天生不愿與人溝通。 處得久了,她發(fā)覺雷霆其實也挺有意思。每次來到酒樓,他總是一言不發(fā),掏出一錠銀子往柜面一放。諸位老板瞧他這架勢,均是挑最好的房間,菜也撿最貴的上。她不免咋舌,即便有錢,也不是他這么揮霍的。 再相處下來,霜蘭兒慢慢摸清雷霆的喜好,他無非喜歡黑色和白色,但凡衣服都買白色,但凡披風都買黑色。有時他白衣盡數(shù)籠罩在黑披風下,她確穿著白裙。兩人并肩走在越州城大街上……汗,似乎……這種搭配,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黑白無常。 這日傍晚,霜蘭兒從他手里接過一張畫。畫中是一朵花,他的畫工很好,運筆間揮灑如意,惟妙惟肖;ǘ湎麓钩梢婚L串,風致楚楚。白色的花瓣,尖處一點粉紅,七彩的葉子似一道彩虹托起花朵。 “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看完,脫口而出。抬頭時,正巧遇到他贊賞的目光。她心頭一熱,低下頭去道:“《奇珍花木》這本書介紹,此花生在極寒之地,雪山之巔。葉子奇幻如彩虹,每逢七年才開一次花,花開時無味,花謝卻香飄千里;ㄩ_季節(jié)為夏季,差不多就是現(xiàn)在。因它生根在懸崖罅隙間,花期無味又很短,世人罕見,興許只有終日盤旋于雪山之巔的雪雁才見過。故稱作‘雪雁玲瓏花’。” 他點點頭。 她又問:“你要采這花入藥?” 他不語,神色間已顯露無疑。 據(jù)史載,此花只在越州玉女峰頂出現(xiàn)過,不過百年來再無任何記載,也不知到底真存在,還是早就滅絕。她想了想,微笑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一直無以為報,前些日子只是幫你采些普通草藥,算不得什么。這次我真的能幫上你了! 他長眉微微一挑,等著她的下文。 霜蘭兒又道:“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懔岘嚮ā宰訕O寒,治罕見熱癥實屬最佳藥材。只是此花不能由男子采摘。男子屬陽,若碰此花,此花當即死亡,再不能入藥。即便女子采摘,也需用冰制成刀刃,小心割下花朵后,放在用冰鑿成的容器中,確保入藥時花新鮮不敗。” 聽到這里,他俊眉深深糾結(jié),清潤的眸中染上愁緒。 霜蘭兒見他神情郁郁,小心翼翼問道:“雷霆,你有重要的親人等著此花入藥?” 他不語,亦沒點頭。 氣氛一下子靜如沉水,靜得能聽見他呼吸之聲微微亂了亂。 霜蘭兒心下了然,不再多問,道:“天地茫茫,尋‘雪雁玲瓏花’全憑運氣。心誠則百事如愿,我們一定能找到此花。” 他素來冷凝的面容,聽完她的話,終于有一絲舒緩的表情。 此時,霜蘭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表情凝重道,“祥龍國有規(guī)定,珍稀藥材均為皇室所有,民間不能私自采摘。若有特殊需要,得向官府層層報批,私自采摘可是死罪。不知你……”她反正家門已絕,一條命也是他兩次救回,她不在乎,只是不知他是否有牽掛。 他聽完霜蘭兒的話,喉間滾動,只發(fā)出一聲輕嗤,神情不屑。 霜蘭兒心中對他好感又增一分。雷霆才是真正的不畏強權(quán)。她腦海里突然浮起一抹妖艷的身影——龍騰。她不禁微微蹙眉,自己怎會想起龍騰來。雷霆比起掛名的清官龍騰,實在是天壤之別!她暗暗起誓: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找到“雪雁玲瓏花”。 次日,他們進入玉女山,朝玉女雪峰而去。在山中露宿一晚,第二日午后才接近玉女峰。炎炎暑熱早就遠去,迎面送來陣陣雪山寒氣。 站在玉女峰腳下仰望,藍天襯著高聳的雪峰,融化的雪水從高懸的山澗飛瀉下來,像千百條閃耀的銀鏈。飛瀉下來的雪水匯在他們腳邊溪流中,浪花往上拋,形成千萬朵盛開的白蓮,美極。 近了玉女峰,霜蘭兒益發(fā)興奮,學醫(yī)之人對草藥有著天生的執(zhí)著,越是珍稀,越想見一見廬山真面目。轉(zhuǎn)首望去,他正坐在溪邊,默默望著溪水潺潺流動,也不知想些什么。陽光直射到清澈的水底,閃閃鱗光中倒映著雪山清流,還有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清波蕩漾。 短暫休憩過后。 他們攀上雪山,山勢越來越陡,雀鳥也極少飛來,景色卻越來越美,翠綠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像是撐天巨傘,漏下斑斑點點陽光。 漸漸翠綠被茫茫白雪覆蓋。明光也被夜色侵吞。他們身邊只余冷和黑。這晚,霜蘭兒渡過她有生以來最寒冷的夜晚。她從未如此期待過天明,渴望陽光。次日,他們再雪峰四處尋找,卻連“雪雁玲瓏花”的影子都沒瞧見過。他們隨身攜帶的干糧,變得又冷又硬,難以咀嚼,再過一日,他們就只能打道回府。 第二日,萬般無奈下,他們前往更冷的山背陰面尋找“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走得很慢,跟不上他的腳步,每每都是他停下來等她,她再勉強跟上。這一次,她又落下很長一段路。不同的是,他不再停下來等她,而是筆直朝她走來,深邃的目光中有著探尋之意。 霜蘭兒坐在地上休憩,抬頭沖他一笑,“我走不動了。只休息一小會,你先往前邊去,別耽誤了時間。我估摸‘雪雁玲瓏花’的花期就在這幾天。” 他俊眉高高挑起,似不信。 霜蘭兒咬了咬唇,自己也知道理由牽強,可她不想讓他知道,昨晚她的小腿被雪貂咬了一口,此時毒液正緩慢滲入她四肢百骸,她無法行動自如。掩飾著雙唇的纏斗,她微笑道:“真的,我坐一小會就來! 他點點頭,背身離去。 霜蘭兒松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向身后大石。雪貂之毒并不致命,但最佳解毒時間是在兩天內(nèi)。若兩天內(nèi)不能及時解毒,會留下后遺癥。 她坐著,積蓄體力。只是,閉上眼時她才覺整個人在搖晃,眼皮沉重。就在此時,靴子踏過積雪的聲響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她身邊。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一雙手將她凌空抱起,清冷的百合花香縈繞在她身周。雪山之巔,何來清冽的花香?這般感覺,好似置身無聲的靜夜里,讓人懶懶不想動,只愿一味沉溺。 她并沒完全昏迷,隱約感到小腿處一陣陣抽疼時,她已然清醒。勉強睜眼望去,模糊中似見到了雷霆,幾縷陽光稀疏照在他身上,一望無盡的雪色中,唯見他額頭一點黑玉緊密貼著她瑩白修長的小腿。隱痛從傷口傳來,是……他在將毒血吸出。她頓時明白過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他。 他微微驚愕,揚起臉時,漆黑的發(fā)絲根根掃過她修長的小腿。 霜蘭兒氣息急促,“雷公子,不能吸出毒液,污血在口中停留時間過長,雪貂之毒會慢慢侵蝕你的神經(jīng)……”她突然止住話,怔在那里,他唇邊殘留著血跡,薄薄的唇線,完美剛硬的下顎,挺直的鼻峰,清冷的雙眸,此時一縷鮮紅為他添上一縷妖異邪魅。 有片刻寂靜。 他吐去口中污血,抬手輕輕拭去唇角血跡。 霜蘭兒見他及時吐出毒血,松了口氣,連忙道,“對不起,我連累了你。雪貂之毒不要緊,就是走得慢點。我們趕緊找‘雪雁玲瓏花’。不能再耽誤……雷公子……” 話至最后,已然成了大喊。只因他毫不猶豫輕身一縱,直奔山下。 “雷公子!你不用管我!你下山了,‘雪雁玲瓏花’怎么辦?” 霜蘭兒喊得聲嘶力竭,他恍若未聞,茫茫白雪中,頃刻再瞧不見他的身影。她明白,他施展輕功下山為她取解藥。他就不怕因此錯過“雪雁玲瓏花”花期? “雷公子!雷公子!” 霜蘭兒一遍遍喊著,回答她的只有飄散在茫茫白雪中的凄涼回音。她心中有異樣的情愫緩慢滋生。 就在這時,“啾——”一聲長鳴,如利刃劃破天空。 霜蘭兒狐疑抬頭,不想瞧見一只大鳥展翅滑向飛過。雪白的顏色,通體像流線般,體型碩大,雙臂展開約有一人高。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雪雁! 書中記載,“雪雁玲瓏花”,百年來無人再見過,興許只有那盤旋在雪山之巔的雪雁才有緣一覷真容,F(xiàn)在她見到雪雁,是否表示,“雪雁玲瓏花”也在附近? 他走了,為她去取解毒。 那她,是不是也該為他做些什么?她相信,心誠則靈。 行動往往比心念反應更迅猛,更果斷。下一刻,她已然追著雪雁一路奔去。 頭頂不斷傳來“啾啾”長鳴,她拼命奔跑,忘卻自己所中的毒,忘卻疲憊,忘卻所有一切。她跟著雪雁來到一片不毛之地,最終雪雁停在一處怪石上。 霜蘭兒很想爬上這幾丈高的嶙峋怪石,可石壁滿是青苔,太滑,她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這時,她想出一個辦法來,將背后包裹系在肩膀上,取下發(fā)簪用力插向石壁縫隙中,借著一點力,再度攀上去。中途幾次她險些掉下,她沒有放棄,哪怕雙手磨出累累血痕,哪怕全身痛得麻木,她都沒放棄。近了,更近了,終于她攀住石壁頂端,身子一躍爬了上去。她太激動,沒注意到石壁有一處凸起的尖刺,瞬間將她腿上布料割破,一直刺到最里面,劃開一道血口子。痛感傳遍全身。然而眼前景象,卻令她雙目一亮,忘卻所有的疼。 這里有一個天然的小凹洞,凹洞內(nèi)形狀各異的石柱發(fā)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滴下彩色水珠,匯成一汪七彩小水塘。傳說中的“雪雁玲瓏花”,正靜靜開在彩色水塘之中。 七彩葉子,托起一長串鈴鐺般的花朵,與書中描寫一摸一樣。沒有一絲香味,卻有令人置身百花叢中的感覺。 雪雁振翅飛離,帶起一脈冰冷的風。 霜蘭兒萬分激動,若不是她有幸遇上雪雁,怕一輩子都找不到這詭異的地方。她緩緩跪下,自身后包袱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冰刀和冰槽,小心翼翼取下花朵,放在冰槽中。 雪地寒冷,不用擔心冰槽融化,倒是她一雙傷痕累累的手,此刻被冰槽凍得青紫,極需治療,還有她身中的雪貂之毒,亦是時不我待?伤徊活櫍瑵M心都是歡喜。她興奮地帶著冰槽攀下石壁,因著高興,很快就落地了。她一心想回到之前雷霆離開的地方,在那等他回來?伤跻蚕氩坏,她最先等到的竟是越州官府的人。 原來雷霆欲采摘“雪雁玲瓏花”一事,早就不慎泄露。官府派人暗中跟著他們,只等著他們采得奇花,再人贓俱獲。 霜蘭兒被官差帶下山,關(guān)在越州城牢中,千辛萬苦采得的“雪雁玲瓏花”被越州知府沒收,用更大的冰制容器裝盛,等著向朝廷表功。她并不驚慌,也不擔心自己受罰,相較她更擔心雷霆,他急需此花入藥,花卻落入官府手中,也不知他會怎么做? 牢中一晚,她咬牙忍住雪貂之毒毒發(fā)蝕骨之痛,心中思量著千百種可能會發(fā)生的情況?伤跻矝]想到,千百種可能,都沒有最后事實來得令人震撼。 第二日,晨曦初露。 刀劍劈開鐵鎖的巨大響聲,將她從睡夢中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看清眼前,不由愣住,是雷霆。 只見他白衣瀟瀟,墨發(fā)飛揚,身姿輕盈如入無人之境,手中握著鑲滿藍寶石的軟劍,也正是那劍一下劈開牢中鐵鎖。刀劍撞擊金鐵,迸射出美麗的火星,點點都在她眼前盛開。 牢中獄卒驚慌大喊,“快來人!有人劫獄!” “啊!” 獄卒的尖嚷,最終止于他優(yōu)雅的出手。 霜蘭兒清楚瞧見,他只是擲出一枚竹葉,就令獄卒昏厥倒地。尚在怔愣之際,他上前抓牢她的手腕,拽著她朝外大步走去。 翩翩白裳就在眼前,百合花香始終縈繞。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醉了,冷硬桀驁,瀟灑不羈,如此氣概,天底下唯有他。 當他們抵達大牢門口,越州城知府顯然聞訊趕到,那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胖男人,氣喘吁吁趕來。見到劫獄之人,越州知府立即端起官腔,橫眉豎目,大喝道:“大膽,竟敢劫持祥龍國天朝牢獄!來人,上去將惡賊拿下!” 越州知府說的義憤填膺,他身后官差亦是雄風凜凜,蠢蠢欲動。 霜蘭兒以為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烧l曾想,身側(cè)他只是從容地取出金令牌,淡定地、緩慢地將金令牌橫在越州知府面前,他的手指瑩白修長,此刻握著金令,更顯得那令牌質(zhì)地厚重且光芒奪目。 夏日陽光猛烈,金光閃灼。 越州知府瞇起眼,半響才看清金牌上寫著“雷霆”二字。他頓時一驚,“撲通”一聲跪地,似嚇得不輕,他說話時一個勁發(fā)抖,“雷霆令……臣,越州知府李清陽,見過瑞王……瑞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語罷,他伏在地上再不敢起身,他說怎的這劫獄男子看著面熟,竟是瑞王龍霄霆,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曾在國宴上有幸見過一回瑞王,剛才怎就沒認出來?他真想狠狠煽自己幾耳光,得罪瑞王,日后官場他還用混? 越州知府一個勁懊惱,霜蘭兒亦怔在原地。瑞王?天底下能有幾個瑞王?她想,她的天便是在那一刻,完全塌陷。她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背上、手心滿是汗水,不知天太熱,還是由心而生的寒冷所致。心仿佛被重錘一下下敲擊著,她面色逐漸變得雪白。 眼前白色背影,與記憶中瑞王淺金色冷硬絕情的背影,實在無法重疊。要她怎樣相信?可她又不得不信。原來他不叫雷霆,“雷霆令”是他尊貴身份的象征,她一個平民家的女兒怎會識得? 龍霄霆轉(zhuǎn)首,見霜蘭兒突然揮開自己,愣了愣,以為她一時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他揮了揮手,示意越州知府退下。 越州知府李清陽如獲大赦,連連叩首:“臣愚鈍,不知‘雪雁玲瓏花’乃是王爺所要。王爺請放心,此花下官已妥善保管,這就派人護送至瑞王府!鳖D一頓,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又道:“王爺請寬心,此事只下官一人知曉!闭f罷,他抬眼望了望龍霄霆臉色,見龍霄霆面色如常不變,這才小心翼翼再拜離開。他猜對了,龍霄霆獨自前來越州采藥,定不想讓人知曉,剛才亮出令牌,是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龍霄霆見眾人離開,從長袖中取出一個白釉藍花小瓶,遞給身后的霜蘭兒。 霜蘭兒怔怔望著,心知那是雪貂之毒的解藥。她中毒已兩天,再耽誤不得。若錯過最有效的治療,會留下終身后遺癥,那就是每逢大雪紛飛,小腿傷處會痛入骨髓。她伸手,想接過那藍色瓶子,卻在碰觸到他溫熱的指尖時,突然縮回手。 龍霄霆遞上前,本以為霜蘭兒會拿穩(wěn),是以松開手。 一個松開,一個卻縮回手。兩兩交錯…… 只見白釉藍花瓶在他指間劃開美麗的弧度,直直朝地上墜去,頃刻摔得粉碎,黑色藥汁流淌一地。 霜蘭兒望著地上解藥殘骸出神,一言不發(fā)。 龍霄霆卻不解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他將一片竹葉放在薄唇間,吹響長鳴。 一名黑衣護衛(wèi)很快自暗處現(xiàn)身,三兩下躍至龍霄霆面前。這人,霜蘭兒自然認得,是瑞王府中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奉天。 奉天恭敬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速取雪貂之毒解藥! 霜蘭兒渾身一震,這樣的聲音,低沉如鬼魅,很難想象,擁有如此溫潤俊顏之人,聲音確是如此暗啞。這樣的聲音,清冷無比,令她回想起冰天雪地的玉女峰頂,狂風卷過,帶出一脈冰冷,似能將人透心透骨凍住。 她想,但凡聽過這樣的聲音,終身難忘。是的,她并沒有忘卻瑞王的聲音。只是,她從不曾聽過雷霆的聲音。此前,她總想聽聽雷霆的聲音,幻想著如同清泉吐珠。而今,她終于聽到他的聲音,卻是這樣…… 她一動不動,好似全身力氣都在這一刻希望破滅的時候全部抽離。而她整個人只剩下空空一副骨架,體內(nèi)血液似亦被那冰冷的聲音凍住,停止了流動。 奉天領(lǐng)命,問道:“王爺,‘雪雁玲瓏花’找到了?” 龍霄霆輕輕頷首。 奉天連忙恭喜:“王爺實乃天縱奇才,能成常人所不能為,屬下欽佩。只是……”頓一頓,他愧疚道:“屬下辦事不力,至今未找到蘭夫人。只有‘雪雁玲瓏花’,沒有蘭夫人的血,如何救王妃……”他突然止住話,終于留意到一直站在龍霄霆身后的女子。那容貌,那身段,不正是他大火后一直苦苦在上陽城中尋找的人?霜蘭兒! 奉天愣了半響才指著霜蘭兒,道:“蘭夫人?原來王爺已經(jīng)找到蘭夫人,真是可喜可賀! “什么!” 龍霄霆怔住,身軀一僵。轉(zhuǎn)身望向霜蘭兒,眸中滿是驚詫。她就是霜蘭兒?此時的她,瑩白肌膚透著一絲慘白。飛揚的眉梢下,本是晶亮的雙眸,毫無神采,滿是彷徨?雌饋,她似乎沒想到他是瑞王。 同樣,他也沒想到,她竟會是霜蘭兒。前兩次見面,她的臉每次都腫著,他不曾看清她的容貌,也不曾留意過她的聲音。想不到,人海茫茫,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他們站在烈日之下,彼此沉默,望著對方。 太陽殘酷地蒸烤著大地,一絲風也無,熱氣無孔不入,令人窒息。 奉天奇怪地望了望他們,不敢上前插話。 很久。 龍霄霆打破沉默,聲音中夾雜絲絲溫柔,不似方才冰冷,緩緩道:“王妃需要你的幫助。其實可吟很善良,可惜天命不佑,你能不能……” 霜蘭兒突然打斷,“如果我不肯呢?” 龍霄霆停一停,轉(zhuǎn)身不再看她,又是良久,他吩咐奉天:“帶蘭夫人回府。”語罷,瀟瀟白影匆匆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烈日下,霜蘭兒突然笑了。今日她第一次明白,有一種殘忍,叫做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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