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車禍讓她重返十七歲，找回遺落時空的愛情
“如果可以，我寧愿繼續(xù)徜徉在我的過去不愿回去�！�
可明知十年后他就會死去，她仍拼勁全力去拯救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一個人回到過去，能不能把曾經(jīng)的遺憾都更正過來？”
“程楓，你會選擇和我相愛，然后現(xiàn)在死去，還是消滅這份愛情，再活十年呢？”
花火工作室2015年*黯然神傷的校園師生故事
她是活潑的夏未央，他是滄桑的秋已至，他們之間真的只有匆匆半個夏天嗎？
本書簡介：
十年前，他是溫潤如玉的物理老師，她是純白天真的學(xué)生
再見面竟是在他的葬禮上，一封藏了十年的信竟成遺書
她悵然若失，卻意外遭遇車禍
穿越時空隔閡，重返十七歲
想要拯救老師，卻遇到遺落在時空縫隙里的愛情
是顛覆蒼白的青春殘夢，還是難以改變的殊途同歸？
如果你喜歡《匆匆那年》《重返二十歲》，那么這本書一定會讓你更懂青春。
作者簡介：
商錦維，北美留學(xué)博士生，現(xiàn)就讀與密歇根州立大學(xué)攻讀博士學(xué)位。掙扎在科研第一線，醫(yī)學(xué)工作者。晉江金牌簽約寫手，發(fā)表數(shù)百萬字，語言風(fēng)格樸實自然，充滿接地氣的真實感。
目錄：
第一章1-5殘夢，驚醒
第二章10-15執(zhí)著，放棄
第三章21-23執(zhí)念，癡念
第四章30-34患得，患失
第五章38-42歸去，回來
第六章48-52不悔，齒痕
第七章57-60滄海，訣別
第八章61-63夢醒，眷戀
第九章64-66時過，境遷
第十章67-69錦瑟，桃源
番外——寫給十年后的未央
前言楔子
2011年3月
從葬禮回來的路上，一種難言的情緒漲滿了胸懷，這種震驚感甚至強于悲傷，使我的精神難以集中，大腦里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正坐在駕駛位上，手扶著方向盤，我努力地注視前方，可是雙眼看到的，卻是透過前方擁擠的車流之外，天邊那一絲暗紅色漸隱的云。
“這是我父親臨終前要我務(wù)必交給你的。”笑笑一臉鄭重地交給我的那個信封，現(xiàn)在就在副駕駛空位上。我無意間瞄到這封信，心中又是一陣抽痛。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白色信封，程老師剛勁有力的鋼筆字筆畫清晰地寫著“未央親啟”。我從來沒有想過程老師會寫信給我，也很少見到他寫我的名字。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這一切要在程老師去世之后才讓我后知后覺呢？距離高中畢業(yè)已經(jīng)十年，我早已不再是那年那個帶著些許傲氣的小姑娘了啊！想到這里，我忽然再也壓抑不住從眼眶里洶涌的淚，大聲地哭起來，淚眼模糊的那一刻，前方左邊東西向的街口突然沖出一輛大貨車，我卻來不及踩住剎車……
楔子
2011年3月
從葬禮回來的路上，一種難言的情緒漲滿了胸懷，這種震驚感甚至強于悲傷，使我的精神難以集中，大腦里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正坐在駕駛位上，手扶著方向盤，我努力地注視前方，可是雙眼看到的，卻是透過前方擁擠的車流之外，天邊那一絲暗紅色漸隱的云。
“這是我父親臨終前要我務(wù)必交給你的。”笑笑一臉鄭重地交給我的那個信封，現(xiàn)在就在副駕駛空位上。我無意間瞄到這封信，心中又是一陣抽痛。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白色信封，程老師剛勁有力的鋼筆字筆畫清晰地寫著“未央親啟”。我從來沒有想過程老師會寫信給我，也很少見到他寫我的名字。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這一切要在程老師去世之后才讓我后知后覺呢？距離高中畢業(yè)已經(jīng)十年，我早已不再是那年那個帶著些許傲氣的小姑娘了�。∠氲竭@里，我忽然再也壓抑不住從眼眶里洶涌的淚，大聲地哭起來，淚眼模糊的那一刻，前方左邊東西向的街口突然沖出一輛大貨車，我卻來不及踩住剎車……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個期限，足夠青春期的夏未央變成海歸博士的夏未央，足夠孩童時代的程笑笑變成青春期的程笑笑．這其中的恩怨情仇應(yīng)該怎樣計量？那么，被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深愛著，是一個青春期女子的幸運還是不幸？如果是我，我會飛蛾撲火嗎？在那件事上，我是勝利的一方嗎？那個匆匆的半夏，我似乎也跟未央一樣，可是我沒有她幸福，我從來認為他對我的感情不深．可是無論哪段感情，仿佛都是自己先抽身的，這樣的我，算是成功嗎？——讀者伍蔣琴真的超級超級喜歡這本書啊。第一次看是在高中的時候，當(dāng)時看的也各種糾結(jié)，現(xiàn)在上大學(xué)了還是對這本書念念不忘啊，再看心情還是一樣，我的少女心啊又回來了��！真的好想知道那封信的內(nèi)容啊啊�。�！ ——讀者愛吃肉的漢子
程楓與未央的愛，讓我有種莫名的感動，也許，因為某個人。第四次看《匆匆半夏》了，每一次，程楓的話，都沒有勇氣看完，也許是太過溫和，就像溫和的他，那溫和的笑，溫和的話。——晉江讀者第一章 殘夢，驚醒
1.
2000年3月
“喂，快醒醒啊，別睡了。”胳膊傳來一陣酸痛，我不情愿地睜開眼睛，抬起頭時強烈的眩暈感讓我不禁皺起眉頭。我半瞇著眼睛，視線終于清晰了，可對著眼前一邊打開教科書一邊斜眼瞪著我的小雪，卻又怎么都回不過神來。
“��？小雪？你怎么？”我語無倫次，大腦又開始劇痛。
我高中的同桌——小雪，正穿著學(xué)校制服坐在我的旁邊，一條馬尾辮上綁著一個毛茸茸的小粉球。我揉了揉眼睛再慢慢地看向周圍，我的高中同學(xué)們，都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認認真真地捧著課本。每個人的樣子，都是那么清晰。
“小雪，我這是在做夢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我試探地問。
“還做夢啊，都上課啦！”小雪斜了我一眼，拿圓珠筆捅著我的胳膊。
那支圓珠筆我記得，是我倆一起在學(xué)校門口的精品店買的，淡淡的粉色筆管上印著一堆小白點，頂端是一只可以按下去的流氓兔。我還被她用這支筆捉弄過，有一次我拿著那筆在眼前擺弄那只流氓兔，她卻突然怪聲怪氣地說：“你這是在照鏡子�！�
我正陷入一個無法辨別到底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的迷惑中，忽然講臺上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夏未央同學(xué)發(fā)什么呆呢，我們要開始上課了�！�
我抬頭，恰好對上一雙明亮溫暖的眼睛，程老師一身筆挺的西裝，笑容溫和地望著我。
我驀地緊張起來，盡管我從程老師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出責(zé)備的意味�？伤捯魟偮洌v臺下立刻起了變化。各色目光從四面八方向我投來，我看到汪露露眼神中得意的不屑，看到楊逸眼中的嘲諷與無奈，看到喬苒眼中莫名其妙的興奮，還有其他同學(xué)或冷或熱的觀望。我的臉瞬間紅了，于是下意識地伸手進書桌里掏書，可慌亂中卻掏出了一本《語文》，教室里頃刻間響起哄堂大笑。
“夏未央，你想要我上語文課嗎？不好意思啊，你們的古文我可不會背�！背汤蠋熞残χ蛉�。
我的天，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我尷尬地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小雪正在拼命地跟我使眼色，見我沒反應(yīng)，她忍不住小聲地提醒我：“物理書在你桌上啊，那沓卷子下面�。 �
我慌忙抽出了物理課本，直接打開立在桌上，把自己的臉完全遮住。我心想這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剛剛還在開著車驚險地差點和大卡車相撞，怎么現(xiàn)在居然回到十年前的高中課堂了呢？做夢，一定是做夢！還是，跟那些電視小說上講的……我，該不會是……
程老師在講臺上面講得全情投入，還不時引用幾個有趣的例子與課本內(nèi)容相結(jié)合，課堂氣氛相當(dāng)好�？晌覅s完全處于游離狀態(tài)，怎么也想不明白這是什么情況，大腦中思緒混亂糾結(jié)成一團，真是頭痛啊�？晌覠o意間抬起頭時，又看到講臺上的他，那么年輕，那么英俊，從容淡定又悠然自得，激情澎湃又神采飛揚。
我就這么怔住了。這樣一個英挺瀟灑氣宇非凡的好老師，誰會想到短短十年之后，居然被病魔纏身不久于世呢？還記得他肝癌末期手術(shù)之后，我和小雪還有幾個同學(xué)曾經(jīng)一起去看望過他，他的眼神依舊那么明亮，可是人卻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兩只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手背上一根一根的青筋突出著�？粗窃�(jīng)揮斥方遒的修長手指如今干枯顫抖的樣子，小雪把頭靠在我的肩上，轉(zhuǎn)過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淚。
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那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一切的開始都是那么美好！既然這樣我還糾結(jié)些什么呢？不管是夢境，還是真的穿越了，我都應(yīng)該好好珍惜眼前的美好不是嗎？長長的一聲嘆息之后，我忽然看開了，不安的心情也漸漸平靜。
下課時間到了，清脆的音樂聲響起，我仔細一聽，居然真的是那首《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頓時讓我有一種春風(fēng)拂面的親切感。我們高中的一大特色就是每節(jié)課的下課鈴聲都是不同的音樂，雖然那個年代只是簡單的和弦而已，卻也足夠是我們引以為傲的事情了。等等，這個音樂，莫不是，要開始做課間操了？
“好吧，這節(jié)課就到這里，謝謝。”程老師一貫的特色，就是每節(jié)課下課時對我們說“謝謝”。這聲“謝謝”是那么直接，那么真誠。所以班里基本上沒有同學(xué)討厭他，遙想當(dāng)年在這個奇葩輩出的重點班，連班主任可都是天天被學(xué)生們暗中各種數(shù)落的。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嗯，沒錯，這胳膊這腿的都是我的。看見小雪已經(jīng)站在課桌邊等著我一起下樓，我便沖她笑笑與她一起走出教室�？磥�，我真的回到我的高中時代了啊。
在教室門口碰到了正拿著教案準備出門的程老師，我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對上課前的丟人事情還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笑著看我，擦身而過時忽然又站住，轉(zhuǎn)身對我說：“夏未央，以后上課要發(fā)呆最好低下頭，這樣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我一聽，瞬間就臉紅到了耳后根。這話說的，看來我這一節(jié)課的神游完全在他的法眼之下了��！我只好調(diào)皮地向他吐吐舌頭，做個夸張的鬼臉，趕忙抓起小雪跑下樓。
“哈哈，程老師太逗了，看你還敢在他課前睡覺！”小雪樂得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有點無奈，這一節(jié)課的時間我可是思考了各種重要的人生問題以及時空問題啊。唉，可跟你說你又怎么能明白呢！
其實我特討厭做操，第一是天生就不愛運動，第二是覺得這個廣播體操的動作實在太傻，完全沒有美感啊。而且更郁悶的是，做得不好的人總是難免成為被圍觀的對象，簡直就是3D現(xiàn)場版的丟人現(xiàn)眼。小雪拉著我跑到我的位置站定，我還在滿腦子拼命地回想著這體操怎么做的來著，都十年了，我要是還記得就成仙了！
我抓耳撓腮地一轉(zhuǎn)頭，忽然發(fā)現(xiàn)左邊的楊逸已經(jīng)一副老氣橫修之勢站定了，他那個目不斜視啊。
我氣結(jié)，搞什么，我怎么會和他站一排？
我和楊逸從小學(xué)起就是同班同學(xué)，我倆的明爭暗斗史都可以寫本書了。想當(dāng)年，我們只要一見面說不到三句話就必然開吵，此事在初中時人盡皆知。不過雖然總是這樣吵吵鬧鬧，卻也不是真的勢不兩立的仇家。畢竟在這個高中重點班里，最了解我的人也就是他了。所以我真是說不出對他到底是什么感覺，見到他必然要損他，可是見不到他又會覺得缺點什么。他對我也是一貫的沒風(fēng)度，對我各種譏諷嘲笑都是家常便飯，雖然有時候也會大發(fā)慈悲地送我點他媽媽買的零食，但那大部分時候都是極不情愿的。
現(xiàn)在這家伙穿著學(xué)校制服站在初春時節(jié)陽光明媚的操場上，陽光從側(cè)面打在他的眼鏡上，把他的整個眼鏡片映得一片閃亮，看著略顯喜感。又想起前幾天同學(xué)聚會上他一身精干西裝一絲不茍的樣子，我不禁笑了。這家伙這么多年好像長相都沒怎么變啊，從這么小的時候就是一副大叔相！
他察覺到我正傻呵呵地看著他笑，有點不自在地扭頭瞪我一眼：“笑什么啊？明明剛剛被全班人笑話還不知羞！”
這話瞬間就把我點著了，于是我惡狠狠地回瞪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一副大叔相！”
他明顯被我的話氣炸了，剛要還嘴，美妙的音樂適時響起，第七套廣播體操開始了。我便轉(zhuǎn)過頭去，無視他猙獰的面孔，對著前面領(lǐng)操員的姿勢悲劇地照貓畫虎。真是不行了，我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是怎么做的，連自己都覺得丟人啊，這姿勢擺的……唉，臉頰就這么在周圍的異樣目光里發(fā)燙了。我的目光再次瞟到楊逸，那家伙已經(jīng)憋不住在偷笑了。
身后的小雪開始小聲喚我：“未央，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我回頭勉強地笑笑：“嗯，有點頭暈。”
好在這個課間操不長。回教室的路上，小雪過來抓住我的手：“怎么會頭暈�。抗植坏媒裉炀陀X得你怪怪的呢，之前睡了一堂自習(xí)課，現(xiàn)在連做操都做不好。”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能傻笑。
楊逸不知從什么地方又冒出來，陰陽怪氣地甩了一句：“既然頭暈怎么不請假在教室待著，非要出來做操丟人干嗎？”
一股無名火躥上來，我理直氣壯地道：“我就是頭暈想要出來透透氣不行嗎？”
話音剛落，背后就被一個熊掌拍出內(nèi)傷�！鞍。l�。 蔽乙荒槡鈶嵉鼗仡^，看到喬苒嬉皮笑臉的欠揍神情：“夏未央，今天你做的操真特別！”
氣死我了！這群沒人性的！十年沒做過廣播體操的，做成這樣不容易了有沒有？！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這時候喬苒應(yīng)該死了幾千萬遍了吧。
“我故意的不行嗎？我愿意，不行嗎？”
喬苒看到我滿是火苗的眼神，有些慌了：“哎哎，你別生氣啊，我就是隨便說說，其實，挺好看的�！�
還沒等我上前，小雪已經(jīng)忍不了了，松開我的胳膊走上前去一把猛力推開喬苒：“你閃一邊去！別沒事跟個跟屁蟲似的！哪都有你�！�
說完便大方地拉起我，倆人昂首闊步地走了。我心里覺得好笑，可又不敢笑出來，感慨著我的高中生活真歡樂。在上樓梯拐彎的一瞬間，我莫名感到背后一道涼氣，一扭頭，就撞上汪露露哀怨冰冷的小眼神。這怎么回事？我又哪里得罪到這位林黛玉姐姐了？
走進教室的那一剎陽光很刺眼，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十年前的陽光，這樣明媚。我的高中生活，難倒真的可以這樣重來一遍嗎？
2.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雖然一直懷念著我美好的青春時光，可是這樣冷不防地回到這種上課、下課、上廁所的生活，我還真有點不適應(yīng)。小雪只當(dāng)是我今日身體不適，倒也沒有覺得奇怪。
晚自習(xí)時，我裝模作樣地打開一本練習(xí)冊之后，便開始偷偷觀察起我的同學(xué)們。這種視角太神奇了，不可思議中又帶著無限的趣味橫生。
我的同桌小雪，正懶洋洋地看著一本化學(xué)習(xí)題冊。她一只胳膊杵在桌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擺弄著流氓兔圓珠筆，那只可憐的流氓兔就這么啪啪地被不停地按下去又按上來。我心里偷笑，這丫頭一向不喜歡學(xué)習(xí)，要不是因為她老媽是我們學(xué)校赫赫有名的化學(xué)組組長，以她的成績是無論如何都進不來我們班的。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個性特別率真，我倆也特投緣。那時候班里人都暗地里把我倆視為“不良少女”，我倆也自得其樂，因為她有她老媽撐腰，誰也惹不起，而我雖然脾氣火爆，成績卻也不錯，自然也沒人敢惹我。于是倆人湊一起各種干小壞事，自習(xí)課聽歌，看雜志小說，一起逛精品店買各種有趣的小玩意兒拿回來班里放肆顯擺，搞得那群標榜學(xué)習(xí)至上萬物皆空的人們嚴重不滿，但是又敢怒而不敢言。
想起多年以后我倆仍時常聚在一起，一同回憶以前干的那些趣事還是會不約而同地笑岔氣，然后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喊一句“瞅你那傻樣”，我忍不住笑了。
小雪早就發(fā)現(xiàn)我在眼神空曠地望著她發(fā)呆了，于是她扭過頭來對我說：“傻笑什么��？還不趕快準備你的問題！”
“啊，什么問題？”我有點蒙了。
“別裝了，一會兒程楓可就來了啊，見不到你提問他會傷心的，哈哈！”小雪嬉皮笑臉地對我努努嘴。
我這才意識到，莫非，今晚的晚自習(xí)是程老師帶？
“呃，這個，那我先找找物理練習(xí)冊�！蔽矣悬c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
高中時代的學(xué)生們都特別熱愛問問題，不過只限于跟老師問問題。起因就是我們那個重點班，“人心險惡”啊，同學(xué)間除了關(guān)系特別好的會互相請教一下以外，你問那些不熟的同學(xué)問題就等于自討苦吃。越是成績拔尖的人越小心眼，人品和成績就是呈反比。非�？上У氖俏以谥攸c班最好的朋友，我的同桌小雪，經(jīng)常問我問題。她問我，我問誰��？于是我悲催地只能找老師了。
另一個在交情上可能可以問的人就是楊逸，不過打死我我也不會去問他的，那簡直就是恥辱啊恥辱！所以我養(yǎng)成了熱愛找老師提問的好習(xí)慣完全是出于各種悲涼無奈。不過我也不是對每個老師都問，特別愿意找的，也就是物理老師程楓，還有我們的班主任化學(xué)老師龍哥。
那時候每天晚自習(xí)都會有一個老師坐在講臺上，等著給有問題的學(xué)生答疑�？上W(xué)生們大都忙于各種作業(yè)和卷子，所以大部分時間跟班晚自習(xí)的老師都是被晾在講臺上做自己的事情的。而通常到了程楓跟班的那天，我就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沖上前去，把準備好的滿滿的問題攤開和他一個一個地討論。
我們討論得很激烈，經(jīng)常一講就是一個晚上。日子久了，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同學(xué)們也免不了各種議論。最簡單也最直接的就是說我對程老師有非分之想唄，這個在高中生的心智發(fā)展階段是個必然階段，看到一些稍有曖昧的景象就能瞬間展開各種聯(lián)想，不過我還真就不怎么在乎。那時如果有人打趣地問我是不是暗戀程老師，我都會很潑辣地回一句：“對啊，程老師是我偶像！”因為我知道跟這些人是解釋不清的，只會越描越黑。程老師聽到類似的傳言也很開朗地表示：“夏未央是個好孩子啊，我非常喜歡！”
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和程楓的那些討論，經(jīng)常跳出高中的物理課本和習(xí)題層面，但是那些討論對我真的非常有啟發(fā)作用，也直接影響了我日后上大學(xué)選了一個與物理密切相關(guān)的專業(yè)，并且一讀就讀到頂�，F(xiàn)如今十年過去了，我一個堂堂海歸的核物理系畢業(yè)博士，也是多虧了當(dāng)年程老師的各種提點。
眼看著程楓走進了教室，然后安靜地坐在講臺上打開了一本書。我要不要去找他探討點什么問題呢？我隨手打開了物理習(xí)題冊，放眼望去，完全找不到任何問題。這么一個高中水平的東西，現(xiàn)在看來也實在太弱了點。那怎么辦，今晚不上去找他了，還是干脆拿個現(xiàn)在研究的課題去為難他一下？不行不行，這樣太反常的舉動他肯定接受不了，我現(xiàn)在是十年前的我，哪來的那些博士課題啊。
我拿著練習(xí)冊翻來翻去地糾結(jié)，小雪忽然用胳膊捅了捅我：“程老師等著你呢，快點上去�。 �
“�。俊蔽矣悬c尷尬，一抬頭目光正和程楓望向我的目光碰個正著。我有些不知所措，又馬上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再次抬起頭，程楓還是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只好硬著頭皮拿著一本練習(xí)冊走上前去，算了，就隨便問吧，聊聊天也好啊。一想到十年后我們連聊天的機會都沒了，我便更加毅然決然地上去了。還好我當(dāng)年還是很用功的，一遇到有疑問的地方就會用彩色筆標注出來。所以我的練習(xí)冊上總是色彩斑斕的，一會兒是紫色小星星，一會兒是黃色小花瓣的，為這個我和小雪特地在校門口的精品店買了一大套的彩色水筆，沒事就拿出來在課本上亂畫。
程楓看到我過來，笑笑說：“今天又拿了什么問題來刁難我？”我嘻嘻一笑，隨便選了一道題開始問。他一邊讀題一邊跟我分析起來，我卻完全沒有聽他的分析，只是近距離地看著他。十年前的他，皮膚很好，深深的眼窩眸光溫和，睫毛又黑又濃，臉頰輪廓棱角分明。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怎么可以這么英俊有魅力？
他似乎察覺到我在神游，便有點打趣地問：“怎么，白天還沒發(fā)夠呆嗎？”
我急忙回神尷尬地笑笑：“這個，最近都有點迷糊�！�
“是不是晚上不好好睡覺，把覺都攢到課堂上來睡了？”他笑著問。
“啊，嗯，我是白天晚上睡得都很好，就是有點睡得太好了，嘿嘿！”
我說完忽然想起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為什么程老師會生病呢？肝病都是因為操勞過度，難道他休息得不夠好？于是我問道：“程老師，你平時都幾點睡覺�。俊�
他聽到這個問題有點詫異，頓了一下，隨即答道：“差不多十二點吧，怎么了？”
我立即發(fā)覺以我現(xiàn)在這個身份問這問題實在不太好，于是馬上回答：“沒有沒有，就是好奇嘛，我們高中生成天累得不行睡眠少得可憐，不知道帶我們的老師是啥情況�！�
是我看錯了嗎，為何他的眼神好似閃過一絲失落？但他還是開口笑道：“你這個學(xué)生真是淘氣，還有沒有別的問題了？”
在那之后我始終感覺到他身上的些許落寞感，這是十年前的我從未察覺過的。程老師是有什么心事吧？果然人長大了之后最明顯的不同，就是更善于發(fā)覺一張張面孔背后隱藏的東西嗎？
回到座位上我便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盡管靈魂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中時光，可我也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的那個我了。莫非這次時光穿越就是為了讓我發(fā)現(xiàn)一些十年前不曾注意過的東西？可是即便注意到了又有什么意義呢，我真的能改變些什么嗎？不，比起這些改變，我更想要改變的是程老師生病去世的事實！因為這些細枝末節(jié)，就算當(dāng)年全被我忽略了，我還是坦坦蕩蕩地過了十年，而被我注意到了又會有什么區(qū)別呢？
忽然我的腦海中閃過程老師給我的那封信，“未央親啟”的字跡又在眼前浮現(xiàn)。程老師到底要跟我說什么？我好恨自己當(dāng)時在葬禮上太過傷心，接過信也沒看就直接放在車上。再然后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年前，那現(xiàn)在十年后的我，莫不是已經(jīng)因車禍喪生了？想到這我忽然一身冷汗。算了，想再多也是白費，既來之則安之，用長了十歲的眼睛，應(yīng)該能看出十年后的他臨終前到底想要跟我說什么吧？
3.
我對著鏡子照了照，十年前的我，皮膚白亮有彈性，就算沒有化妝，依舊是閃亮奪目的。我穿的是統(tǒng)一的學(xué)校制服，沒有任何經(jīng)過精心裝飾的地方，梳的發(fā)型也是很普通的齊劉海短發(fā)，硬要說得可愛點應(yīng)該叫作“小丸子發(fā)型”。即使是這么樸素的穿著打扮，渾身上下透著的青春氣息依然那么真實，這是長大后無論怎樣的妝容都無法匹及的。我忽然有點小得意，自古以來多少偉人想著要返老還童呢，今天居然被我給實現(xiàn)了！
匆匆被灌下一大碗用牛奶沖的蛋白質(zhì)粉，我便提著書包下樓去學(xué)校了。還是這條熟悉的街道，兩旁的店鋪是那么親切熟悉。柳樹已經(jīng)悄悄發(fā)芽，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新綠，看得人心里真舒服。不知不覺的，我穿越回到十年前已經(jīng)一周了。一切都那么正常，學(xué)生的生活，本就是這樣千篇一律的。
是誰說的那句“我的生命中每一天都是新的”？我現(xiàn)在真想對著他大笑三聲，然后義正詞嚴地告訴他：“我現(xiàn)在的每一天都是舊的！”每天發(fā)生的事情，老師講的課，世界時局的發(fā)展，都是第二次在我生命中發(fā)生。不過也不能說毫無新意了，畢竟我的記性沒有那么好，過去平平淡淡的每天也都是過去了就忘了，所以不到一些有印象的記憶點，我還是當(dāng)成新日子一樣過。
可說來也怪，十年過去了，我記住的事情雖然不多，但也并不少，真正落在記憶里的絕對不是當(dāng)年那些懷著少女心事的小矯情。比如某日在哪撿到一片葉子之類的然后當(dāng)成珍寶一樣夾在本子里，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秘密，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的一片葉子，實際上是過不了幾天就忘了。
這種記憶斷層也發(fā)生在我悲催的課業(yè)上，本來還想著姐姐我從十年后穿越回來，這點小兒科的功課還不是輕而易舉，甚至夜里還自己藏在被窩里偷笑，想著下次考試輕松拿下年級第一時班里同學(xué)驚訝的表情�？上聦嵤�，除了我的專業(yè)物理、化學(xué)，還有仗著在國外生活了五年的英語底子之外，語文、數(shù)學(xué)、生物全都處于殘廢狀態(tài)。
尤其是語文，曾經(jīng)背得很溜的古文詩詞什么的，高考一過就基本上全還給古人了。再加上我久居國外，中文都差點很難說溜，語法什么的，就更別提了。最可悲的是那些詭異的現(xiàn)代文閱讀，就算是十年前一直都在認真學(xué)習(xí)語文的我，對那些文章大意主題暗喻一類的都是一頭霧水，更何況早已習(xí)慣國外的人說話就直奔重點的我。現(xiàn)在看著那一大段一大段不知所云的文字，我也只有頭大的份。
至于數(shù)學(xué)，唉，不提也罷。高中數(shù)學(xué)這種靠技巧勝過理性分析的東西，就算我這十年的學(xué)習(xí)并未脫離數(shù)學(xué)，也還是對那些莫名其妙的題目一籌莫展。我好后悔自己穿越的時候沒帶著電腦！離開了polymath，離開了matlab，我基本上就是數(shù)學(xué)白癡了。當(dāng)年高考我就是栽在數(shù)學(xué)上的，我還能說什么。
于是期中考試之后，我的成績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物理、英語，毫無懸念地滿分，化學(xué)差兩分滿分，但是我堅持那個是題目出錯了，跟老師理論了很久之后未果，也只得放棄。語文80（150分滿分），數(shù)學(xué)75（同上），生物90。班主任看了這個成績有點無奈，但是礙于他是教化學(xué)的，又被我窮追猛打，于是一向老實的他依舊選擇了繼續(xù)沉默。
可是語文老師就不同了，那個胖女人對我一向沒有好感，說話也毫不留情面。起因好像是某次我寫了篇什么文章有諷刺她的嫌疑吧。于是這天發(fā)卷子，她非逼著我站起來背古文，“晉太元中，武陵人……”我背不下去了，索性直接放棄。全班哄堂大笑，她怒目圓睜似要噴出火苗，要我回去把這篇古文抄十遍。
可是下一節(jié)到了物理課，我立刻峰回路轉(zhuǎn)。程楓走進教室，帶著滿臉的笑意：“同學(xué)們，這次我們年級物理考試第一次出現(xiàn)了滿分�！蔽壹傺b很謙虛地低下頭，其實心里在笑，這點東西都搞不懂我撞死算了。
“程老師，你別夸她了，她連一篇《桃花源記》都背不下來！”有人開始不滿了。
“哦？呵呵，怎么跟我一樣也不會背古文嗎？”程楓笑著道。
“程老師，就是你上次說了你不會背之后，她也不會了！”繼續(xù)有人挑事。
“哦，原來是我的錯啊，哈哈！”程楓繼續(xù)笑。
“要不程老師你給我們背篇古文做個榜樣吧！”小雪覺得有趣，便開始添亂，把麻煩直接拋給程楓。
“哎呀，我都不背古文十年了，哪還背得下來啊，夏未央，還是你來給大家背一下吧，讓大家知道咱們物理學(xué)得好的人也是會背古文的！”程楓又把球踢我。
我無奈死了，心想你十年不背記不住就可以，我十年沒背記不住就不行��？！
但是大家都看著我，程楓也笑著看我，我無奈地站起來，想了想，便說：“《桃花源記》那種太無趣了，我還是背個別的吧！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背起了這首詩，而且語氣甚是投入。背完之后，大家一片安靜，程楓也表現(xiàn)得十分安靜。我四處看看實在沒啥好做的，只好坐下，隨即發(fā)現(xiàn)四下開始隱隱騷動。哎，也不怪他們，誰叫我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了這么一首詩呢。程楓的眼睛里始終有種情緒在緩緩流動，但是我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下課后楊逸走過我身邊，有意無意地看看我說了句：“莫名其妙地背什么詩�。俊比缓箢^也不回地走向門口，我馬上還嘴道：“你以為我想背��！”
喬苒也跑了過來：“嘿嘿，你剛剛背詩的語調(diào)可好聽了，真有朗誦天賦！”我只當(dāng)他是無聊，連理都懶得理他。
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一旁的小雪已經(jīng)笑得前仰后合了，便無奈地敲了一下這個罪魁禍首的腦袋：“笑什么��？都是你惹的！”
她強忍著笑回道：“我是想要程楓給你解圍，誰知道他那么鬼地推給你！哎呀，你怎么想起背《錦瑟》的��？花癡了吧你！”
是啊，我這是什么情況，怎么會背起這首詩呢？說起來高中時代的我們又怎么能真的清楚這首詩到底講的是什么呢，只是隱約地被這種朦朧、隱約的曖昧感給迷惑住罷了，李商隱寫這首詩的時候到底想表達什么反倒無所謂了。唉，早知道會這樣失控，剛才還不如背個“鋤禾日當(dāng)午”！
嚴重后悔中，我趴在桌子上蔫著，忽然聽到前方程老師叫我：“夏未央，你過來一下�！�
我有點吃驚地抬頭看著他，他怎么還沒走�。坑谑窃谛⊙┑某靶χ形矣悬c郁悶地走到他身邊。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彼闯鑫业挠魫灒Z氣甚是溫和。
“啊，什么事情��？”我有點好奇，完全不記得十年前他有過什么事情找我。
“我看出你在物理方面非常有天賦，你愿不愿意參加今年的全國物理奧林匹克競賽？”他的目光閃亮閃亮的，滿是鼓勵。
“��？這個……”我一下子有點語塞。這件事我記起來了，當(dāng)年確實受蠱惑去參加過這項比賽，但是因為那時候我對自己的要求是全面發(fā)展不偏科，所以對這個也沒怎么上心準備。倒是我們班和我一起參加補習(xí)的一個叫王天宇的男同學(xué)非常有天賦，他最后拿了全國的金獎，被保送去了頂級的一所大學(xué)。
程楓看到我陷入沉思，以為我有顧慮，便開口道：“不要擔(dān)心，遇到困難還是可以找我繼續(xù)討論的，況且學(xué)校會組織一個競賽補習(xí)班，以你的天賦，好好輔導(dǎo)一下肯定能有個不錯的成績的�！�
我心想別說高中奧賽了，現(xiàn)在你就是拿個大學(xué)物理給我做我也是手到擒來啊�？墒沁@不就是說明我可以拿全國奧賽金獎然后保送了，那這歷史不就被我改變了？我忽然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高二確定了保送，那高三就剩下玩了，況且還能多和程老師探討問題。但我裝出一副有點為難的樣子說：“我倒是很想要參加，可是我怕我沒這個能力��！”
“哈哈，你愿意就最好了，放心吧我會好好指導(dǎo)你的。不過你也要注意保持其他學(xué)科的成績啊，要是因為準備奧賽變得偏科可就得不償失了�！背虠髀牭轿以敢鈪⒓又蠓浅ｉ_心。
我心想，就算不準備奧賽我也已經(jīng)嚴重偏科了。
4.
于是我開始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物理奧賽的準備，這對我來講是個很好的借口，比如遇到不想上的課就直接以探討物理奧賽問題為借口逃掉。雖然我知道班主任龍哥對我現(xiàn)在的任性妄為已經(jīng)快要忍無可忍了，可我仍以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繼續(xù)無視他。
我就這么變成了一個閑散游離的人，當(dāng)班里的同學(xué)正在課堂上聽英語老師費勁地講解定語從句的時候，我一個人在校園里閑逛。想想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十年前的我又怎么可能有膽量做這樣的事呢？
我?guī)е桓惫实刂赜蔚男膽B(tài)爬了校園里的假山。說是假山，其實就是當(dāng)時建造新校區(qū)的時候剩下的一個大土堆沒法處理，于是校長心情一好便說咱們在這土堆上種點花草樹木吧。假山就這樣在校長的一句話下很快成形，校長看后大為開心，還給這座假山題了對聯(lián)：“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三月底的校園春意盎然，我坐在假山的石階上，看著滿園春色卻空無一人的校園，聽著教學(xué)樓不時傳來的朗朗書聲，開始認真地感謝起冥冥之中讓我穿越回十年前的造物主來。高中的時候我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上課時望向窗外一片大好的景色偷偷走神，可是卻從來沒機會這樣一個人安靜地融入這片景色中，就這樣匆匆地過了三年，然后匆匆地離去。
我漫無目的地四處遠眺，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假山所處的位置其實正對著教學(xué)樓里教師辦公室的那個側(cè)翼，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要是有學(xué)生以為這里是個清凈地那就大錯特錯了，從一樓到五樓每間教師辦公室的窗子里可都是雪亮雪亮的眼睛啊！我慢慢從一樓開始偷窺起教師辦公室來，當(dāng)視線爬上三樓的窗子那一刻，我忽然看到一個身影正怔怔地望向我這邊。
我瞬間渾身緊張地打了個冷戰(zhàn)，又忽地覺得這個身影好熟悉。是他？程楓！程老師正站在辦公室窗前看向我這里！他看到我了嗎？我急忙緊張地看看我的周圍，除了一棵還算粗壯的大樹是個有點利用價值的遮擋物之外，就只剩些低矮的花花草草了。于是我沖那邊窗子擺個夸張的笑臉，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就急急忙忙地離開，心中卻滿是惴惴不安，要是他知道我拿物理奧賽為由曠課可怎么辦��！
無心在校園繼續(xù)溜達，因為我總覺得還是有眼睛在盯著我似的，卻又不禁自嘲起來，十年都過去了，對老師的畏懼卻絲毫未減。這可真是我在假山上看風(fēng)景，程老師在窗前把我當(dāng)風(fēng)景看，嚇出我一身冷汗�。�
恰巧今晚又是程老師跟班晚自習(xí)，我照慣例跑到講臺上向程老師提問。他仍是談笑風(fēng)生地跟我討論題目，可我心里卻始終放不下今天白天的事情，想探探口風(fēng)問他到底看見我沒，又怕不打自招自尋死路。
“如果孿生弟弟坐上宇宙飛船繞地球轉(zhuǎn)十年，而孿生哥哥卻在地球上待十年，你覺得誰會看起來比較老？”這種相對論的問題早已超出了高中范疇，但是我倆討論起來卻相當(dāng)興奮。
“呵呵，所以說時間也只是個相對的概念，未來到底和過去有什么區(qū)別，誰也說不清�！背虠鞅晃冶频剿篮�，只好說些無關(guān)的話來打圓場。
可是他這一句，卻讓我這個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人直接內(nèi)傷。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程老師，那個，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蔽要q豫著還是說出了心里盤旋了很久的話。
“這樣猶猶豫豫的不像你啊，什么問題，問吧！”程楓笑著道。
“那個，假如啊，只是假如，要你十年之后寫一封信給我，你會寫什么？”我也知道這樣的問題實在太荒謬，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臨終前給我的信里到底寫的什么，不過還是狠不下心加上臨終前這個設(shè)定。
“��？這個……”程楓果然被我搞暈了，有點尷尬地看著我。
“那個，要不這樣吧，現(xiàn)在要你寫一封信給十年后的我，你會寫什么？信是給十年后的我看的啊，不是給現(xiàn)在的我看的�！蔽覠o奈之下選擇了“曲線救國”。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要不我回去想想，然后再說吧�！背虠魅粲兴嫉卮鸬�。
“好的好的，不著急，你慢慢想，呵呵！”我干笑道，但還是覺得不對勁，好像我在逼他一樣，隨即又急忙補充道，“要不干脆你就寫好信十年后交給我，我十年后再看�！�
說完這句話我就后悔了，這不就跟十年后才接到他的信一樣了，我還是沒法知道他寫的是什么呀！
程楓卻意外地笑了，很爽快地答道：“這個提議好，那我今晚回去就寫，然后十年之后交給你看！”我一聽瞬間頭大了，這事情讓我辦得，完全順應(yīng)歷史發(fā)展了。
“所以你現(xiàn)在就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胡思亂想了，也不許再假借物理奧賽的名義翹課了！”程楓補充道，隨即狡猾地一笑。
聽了他這話我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他果然知道今天在假山上發(fā)呆的人是我！完了完了，估計這會兒，他已經(jīng)把我看成了花季犯花癡的懵懂少女了！
我?guī)е趩实男那槭帐皶鼫蕚浠丶�，卻看到喬苒大步走過來，往我的課桌前一靠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心情不好根本不想搭理他，于是默默地繼續(xù)收拾書包無視他。
“哎，夏未央，你怎么不理我��？”喬苒有點失落的樣子。
我心想你知道我不想理你就走唄，還在這問什么。
“夏未央，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學(xué)校文化節(jié)要辦一個朗誦比賽，你來參加吧！”喬苒見我繼續(xù)不理他，便直接開口道。
我看看他，懶洋洋地回答：“沒興趣，不想?yún)⒓印！?br/> “哎哎，不要沒興趣啊，你朗誦這么好，去了肯定拿獎！”喬苒依舊不放棄。
我看看他，這家伙一向是學(xué)生工作積極分子，什么校慶、藝術(shù)節(jié)、文化節(jié)的肯定少不了他。可是這次他怎么會想到找我呢，我一向不熱衷于參與這些節(jié)目的。
“你怎么知道我朗誦好�。俊蔽译S口說道。
“就是上次你在物理課上朗誦《錦瑟》的時候啊，你不知道你念得超有感情的嗎？”喬苒眼神發(fā)光地說。
天，又是那次的《錦瑟》，又一件讓我想要撞墻的糗事。
可是正當(dāng)我準備不再理他的時候，汪露露也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夏未央，朗誦比賽就參加唄，你看大家都記得你朗誦的好呢！”
哎喲，汪露露這語氣酸的，真是讓我徹底無奈了。
看到汪露露，我卻忽然想起來了，確實有朗誦比賽這么回事。當(dāng)年我一時興起就報了名，結(jié)果比賽前拉肚子拉到臉色蒼白地上去背到一半?yún)s忽然記不住了，最后拿了一個優(yōu)勝獎，也就約等于沒獎，因為只要參與就能獲得優(yōu)勝獎。然后汪露露不負眾望，在她的應(yīng)援團各種歡呼聲中拿到了第一名。怎么著，這回她是故意用激將法不想讓我參加嗎？那我偏不順著她，高中時班里最討厭的女生就是她了，理由略去一萬字。
于是我看看她，又看看喬苒，便說道：“既然大家都這么希望我參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喬苒拍手歡呼，汪露露卻一臉不屑。我只告誡自己，比賽前不要亂吃東西！
5.
小雪聽到我要參加朗誦比賽，立馬精分起來，堅持把這件事說成是我同汪露露的對決。我看著她一小屁孩的模樣還各種熱心地幫我研究對策，心里不禁覺得好笑。高中時代的大家就是喜愛各種爭斗，這樣也反映出這個年齡層的各種心智不成熟。不過反過來一想，我都是老了十歲的人還在這跟人家較真，還有什么資格笑話別人��！慚愧慚愧。
關(guān)于朗誦的內(nèi)容，大部分參賽選手都選擇了課本里的古詩詞和古文。可是我想來想去，想起大學(xué)時參加一次比賽時朗誦的一篇近現(xiàn)代文《墓畔哀歌》，很悲情，也很煽情，當(dāng)時我配上了沉重的鋼琴曲，博得全場的眼淚與掌聲�？墒潜叩氖乾F(xiàn)在是2000年，我那時候還沒有MP3，我也不能自由地上網(wǎng)尋找合適的配樂。確切地說只有我一個人想到了朗誦配樂這件事，所以費盡力氣和小雪溝通良久，我們決定用現(xiàn)有的資源做到一個極致的方法。
比賽當(dāng)天我的穿著打扮全是小雪幫我設(shè)計造型的，上穿一件白襯衫，下配一條牛仔裙，最得意的是白襯衫領(lǐng)子那里還系了一個黑色的絲帶蝴蝶結(jié)。相比于別的參賽同學(xué)千篇一律的校服，我的打扮算得上是令人耳目一新。
我走上臺，手里并沒有拿稿子，拿的是一個卡帶隨身聽，里面放著一盤磁帶。我走到麥克風(fēng)前面向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即按下了播放鍵�！袄怖怖病甭曇繇樦溈孙L(fēng)響徹全場，是《廣島之戀》的前奏，隨即我定了定神，用略帶憂傷的聲音開始朗誦起來：
“我由冬的殘夢里驚醒，春正吻著我的睡靨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紗，望見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讓丹彩的云流，再認認我當(dāng)年的顏色。
“披上那件繡著蛺蝶的衣裳，姍姍地走到塵網(wǎng)封鎖的妝臺旁。呵！明鏡里照見我憔悴的枯顏，像一朵顫動在風(fēng)雨中蒼白凋零的梨花。
“我愛，我原想追回那美麗的皎容，祭獻在你碧草如茵的墓旁，誰知道青春的殘蕾已和你一同殉葬……”
我真的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熱愛石評梅的這篇悲文，從第一次看到就愛不釋手。雖然我根本不了解這位民國時期四大才女之一的女人，到底是怎樣與她的愛人相知相戀再到生死相望，可是莫名其妙地就是對這篇文有種親切感。然后今天，已經(jīng)得知了程老師死訊的我從十年后穿越回到十年前，對著臺下安靜聆聽的他，居然背出了這篇文章，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當(dāng)我念完最后一句“我再不醒”，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后任憑《廣島之戀》的結(jié)尾部分音樂回蕩在整個禮堂。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看到臺下眾人帶著壓抑與悲痛的神情，心里暗暗笑道：我成功了！
隔了一會兒，報幕員走出來示意我下臺，我便又鞠了一躬走下去，臺下忽然掌聲雷動，我抬頭看了一眼，正對上那一雙溫暖的黑眸。只是這時，程楓看似平靜的表情下卻蘊藏了無限的深邃。那是什么？他眼波流動的是什么？我隱隱好似體會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沒體會到。
我的眼光又掃到年級主任，我們的英語老師洪姐，她已經(jīng)面容扭曲到了一個極點。我馬上退下來，倒吸了一口冷氣。我這大肆宣揚不健康思想的印象，看來已經(jīng)深深地惹到她了。
小雪捧著我的手激動地大叫，我知道大家還是被我感動了的，但是隨即又有點小罪惡，這樣宣揚愛情確實不是時候啊！排在我后面的汪露露往死里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的壓力很大，但也懶得把這些放在心上了。
比賽結(jié)果出來，汪露露以一首《水調(diào)歌頭》拿到了第一名，而我依舊是優(yōu)勝獎。我不由得感慨起來，果然歷史是不能輕易改變的嗎？不過當(dāng)我看到臺下的學(xué)生一片憤憤不平地低語時，心中便也舒坦了許多，就算歷史改變不了，人心還是可以變的。
喬苒有些愧疚地來找我，可我并沒什么興趣理他。可他卻蠻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也不管周圍的評委老師們，大聲地對我說：“夏未央，我覺得你的朗誦是最棒的！”我淡定地掙脫開他，笑著說聲“謝謝”，便準備開溜。
收拾好東西走出了學(xué)校，我心里卻始終難以理解程老師的那個眼神。也許只是我想太多了吧，可能程老師只是和其他人一樣，也被那一刻我朗誦的文字感動了而已。我心里涌起一股隱約的成就感，不管結(jié)果怎樣，我做到了十年前的我做不到的事情。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我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卻猛地被身后的一個身影嚇了一跳。程楓，他居然就站在我身后不遠處。我心里開始各種糾結(jié)，要不要同他打招呼？可是他應(yīng)該早就知道前面的人是我了，怎么也不叫住我呢？現(xiàn)在這個局面實在很窘，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們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十米。
也許很多人常常也會遇到這些類似尷尬的距離，比如偶然間發(fā)現(xiàn)一個不怎么熟的“熟人”就在你周圍不遠處，你們卻沒有什么交集。這種時候為了避免尷尬，要么就是雙方不約而同地避開對方視線，假裝誰也沒看到誰，就這么讓這次的交錯默默地過去，要么就是其中一方主動靠近，打個招呼以化解尷尬，不過這也要背負吃閉門羹的風(fēng)險。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左右為難，今天更是如此。
想來想去，我心一橫：算了，誰叫我是學(xué)生他是老師呢。我硬著頭皮走過去，笑嘻嘻地說了聲：“老師好。”
他看到我主動靠近似乎有點吃驚，但隨即展開溫暖的笑容道：“看來你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嘛！”
“啊，什么？”我一下子有點蒙，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以為我因為比賽結(jié)果而失落呢。我不由得暗暗好笑，這點小事有什么值得失落的。
他察覺到我隱藏的笑意，更加開心地說道：“就知道你不是個愛消沉的孩子，這點小挫折不算什么。”
我心想那你干嗎還刻意跟我保持這十米的距離不敢靠近�。康焐线�是笑嘻嘻地說：“嗯嗯，一個朗誦比賽而已嘛，上去參與過就夠了，結(jié)果不重要，嘿嘿！”
他臉上綻放的笑容慢慢收斂，繼而用非常嚴肅認真的眼神看著我，說道：“其實我和喬苒的看法一樣，我也覺得你的朗誦才是最好的！”
他那么深的神情，讓我心中不禁一顫，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安靜了一分鐘，他始終盯著我，眼光灼灼。我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發(fā)燙，于是把臉轉(zhuǎn)向旁邊，看到紅綠燈早已由綠變黃了，便轉(zhuǎn)移話題問道：“程老師這是去哪啊，直走還是轉(zhuǎn)彎？”
他聽到我的話，才好像恍然醒悟似的，馬上移開視線，四下張望著道：“我去第一小學(xué)接我女兒�！�
我一聽才想起來，程老師的女兒——笑笑，和我上小學(xué)時是在同一所學(xué)校，而我的母校第一小學(xué)，就正好在我家附近。
我馬上換回笑嘻嘻的模樣，說道：“那咱們順路啦，我家就在一小附近啊，笑笑也要上二年級了吧！”
他微笑著答道：“是啊，下半年你們高三，她就上二年級了�！�
提起他的女兒，我看到他臉上閃閃發(fā)亮的慈祥父愛，心想也真是難為他了。
笑笑的媽媽生下笑笑不久便常年在外地工作，于是照顧笑笑的重任也就全由程老師和笑笑的奶奶來承擔(dān)了。因為要帶我們應(yīng)屆畢業(yè)生，我們上高三那年笑笑便一直住在奶奶家。而笑笑的媽媽居然也在那一年和程老師提出離婚，于是兩個人的婚姻僅維持了七年就結(jié)束了。那時候這些事其實是很隱秘的，而我能知道這些都是從我的同桌小雪那里聽來的八卦。我倆當(dāng)時真是嚴重地為程老師抱不平，怎么也想不通這樣一個英俊瀟灑又溫柔體貼的男人會被妻子甩。可現(xiàn)在看來，時間和空間果然是對愛情最大的考驗，異地多年，能保住感情的又有幾對呢？
我看著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想著接下來的十年他將經(jīng)歷的種種辛苦，不由得悲從中來，淡淡地道：“程老師，你一邊照顧笑笑，一邊又為我們操心，真是辛苦你了�！�
他有點驚訝于我剛剛的話，神色恍惚了一下，隨即笑道：“看不出你這個調(diào)皮的小丫頭還會說這么貼心的話啊�！�
我暗自苦笑，自己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老師表達了感激之情，就這么被誤會成拍馬屁了。忽然又想起他肝不好的事情，忍不住又問道：“程老師你愛喝酒嗎？”
他更加詫異地看著我，緩緩地說：“喝一些，怎么了？”
“那個，我能求您一件事嗎？”我聽到他的回答馬上接著說。
“什么事？”他已經(jīng)完全被我搞暈了。
“我想求您，以后不要再喝酒了，還有，油膩的食物也少吃，盡量多吃蔬菜和蛋白質(zhì)含量高的食物，堿性高的食物也比較好……”我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養(yǎng)生之道。
“哈哈，哈哈哈哈——”程楓忽然大笑起來。
“你說了這么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起來不健康嗎？”程楓笑著看著我。
我有點無奈地看著他，心想我這還不都是為你好！
“那個，我就是前幾天看到電視上講的，操勞的人要注意養(yǎng)生，呵呵�！蔽艺嫦雽λ蠛耙宦�，十年之后你就知道了。
“不喝酒，高興的時候怎么辦，悲傷的時候怎么辦？”程楓依舊笑著問我。
“這……高興的時候可以唱歌，可以找朋友出去玩，不一定要喝酒；悲傷的時候可以哭，可以找朋友訴苦，喝酒也不會減少悲傷。”我很認真地把自己多年禁酒的理論拿了出來。
“好，我答應(yīng)你，以后不喝酒了�！背虠骺吹轿腋裢庹J真的樣子，也收起了笑臉認真地答道。
我很感激地看著他，目光交接的那一剎，他的眼神好似清泉緩緩流動。這一刻，我看清了，他眼中緩緩流動的，是溫柔。
6.
自從上次朗誦比賽之后，我已經(jīng)深刻地察覺到周圍的同學(xué)和老師們的異樣眼光，如果是十年前的我應(yīng)該早就受不了想要拿塊布包著頭躲起來了吧，可是現(xiàn)在我依舊每天逍遙自在地過我的日子。和我并肩的是我親愛的同桌小雪，上次的那篇《墓畔哀歌》徹底打動了她的少女心，于是她開始天天陪著我發(fā)呆。
不過悠閑的日子不可能一直都是風(fēng)平浪靜的，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還是有印象的，其實我的高中生活并不那么快樂，總是難免有一些磕磕絆絆煩惱著我，其中最大的麻煩當(dāng)然還是我那悲催的數(shù)學(xué)課。
以前我就不喜歡數(shù)學(xué)，現(xiàn)在老了十歲還要我再去研究那些高難度的數(shù)學(xué)題更是要了我的命。于是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棄。反正仗著我的物理、化學(xué)和英語成績，我已經(jīng)可以拿到一個令眾人羨慕的排名，再加上我現(xiàn)在一門心思想著物理奧賽拿個金獎然后被保送，數(shù)學(xué)就更加沒心思學(xué)了。
這一天數(shù)學(xué)課，我們美麗的數(shù)學(xué)老師范怡穿著一身整潔利落的白色套裙，剛走進教室，第一句話就是：“大家把第三章階段練習(xí)卷拿出來，我檢查一下。”我無奈地翻起桌上那沓厚厚的卷子，抽出來的那一張卻是空白的，于是心中暗叫：糟了，這張卷子忘了寫。
范怡轉(zhuǎn)了一圈回到講臺上，只有我一人沒有寫這張練習(xí)卷。她帶著慍怒瞪著我，我知道她一向不喜歡我，雖然理由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在這樣一個省重點中學(xué)里的理科重點班，百分之八十的學(xué)生都是以傲人的數(shù)學(xué)成績出類拔萃的，而我一直都是給班里的數(shù)學(xué)成績拖后腿的，她會喜歡我才怪。
“今天這節(jié)課我就要講這張卷子，全班就你一個人沒做！”她目光冷冷地看著我，我知道這些日子我的各種驕縱行為已經(jīng)在老師和學(xué)生間傳開了，感覺到這次她肯定不會放過我�！澳愕胶竺嬲局�，把前面的位置讓給想要聽課的同學(xué)！洛英奇你坐過來。”
聽了這話我灰溜溜地拿著那張空白的卷子走到教室最后，原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重讀生洛英奇有點受寵若驚地走到我的位置上，坐好。他坐下的那一瞬，我看到小雪眼里的憤怒。但我卻心里忽然一驚，原來他們兩個最先接觸的契機，竟然是因為我被罰站啊！
范怡看到我站得遠遠的，也終于平息了怒火，完全忽略我開始講課了。我拿著空白的卷子，看著前面一個個挺直了脖子，專注聽講唯恐漏下一句話的我的同學(xué)們，心中又開始了無限的感慨。
高中的時候我們重點班的氣氛一直都是死氣沉沉的，大部分人都只專注于自己的學(xué)習(xí)，對其他人不聞不問。但是也不盡然，他們并不是沒有朋友，并不是不在乎友誼，只是相比于我和小雪的熱情奔放，他們絕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暗暗地完成了大部分的交流。
我曾經(jīng)一度天真地以為，只有我和小雪兩個人的高中生活是豐富多彩的，而班里的其他人都只是兩耳不聞天下事的書呆子。但是后來慢慢地才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上了大學(xué)之后的幾次同學(xué)聚會，讓我徹底體會到我當(dāng)年是多么的消息閉塞與孤陋寡聞。我曾經(jīng)帶著驚訝的表情聽完了兩個高中同班同學(xué)的一整段我從不知曉的愛情故事，然后帶著憤憤不平的語氣質(zhì)問他們，為什么當(dāng)年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實他們的高中生活就是在這樣的壓抑與釋放中小心翼翼地走著鋼絲，每個人都只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而已，出于對自己主角地位高傲的維護，他們寧愿放棄在別人的故事里打醬油，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心中沒有那團熊熊的小火苗。于是到了故事的結(jié)尾，許多人在別人的高中生活里都可悲地化為一個簡單的符號，沒有任何立體的印象與回憶，只是一個符號。
但是這種隱忍到了大學(xué)頃刻間便得到了釋放。十年圈囿，一朝得釋，個性瞬間得到張揚的結(jié)果就是僅僅分別半年之后的大一寒假，每個人都變了�？晌以谝淮未误@訝著“他們怎么變成這樣了”的感嘆聲中，聽到的卻是別人對我“基本沒怎么變”的評價。于是在高中時個性最張揚的我，到了大學(xué)時期，卻成了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現(xiàn)在想想真覺得好笑，我看著眼前一個個包裹著千層絲繭的我的同班同學(xué)們，目光卻已經(jīng)透過那一層層包裹看到了其下一顆顆金子般等待發(fā)光的心。
我正陷入對過去和未來進行著各種有趣對比的冥想，忽然聽到了坐在我身旁的喬苒對我小聲地說道：“夏未央，你沒事吧，怎么臉色那么蒼白？”
聽到他的問話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額頭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我不想理他，便把頭扭向另一邊，目光卻正好瞥到路過教室后門的程楓。他看到我被罰站，好像有點吃驚，我只是覺得丟臉便低下頭，干脆哪邊都不看了。這時候我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頭卻越來越重，這才想起來，今天正好大姨媽來了。
下課鈴已經(jīng)響過五分鐘了，范怡還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我努力地靠著墻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去，這時卻看到教室前門被人拉開，程楓走了進來�？吹椒垛谥v臺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爽朗一笑，說道：“范老師真是敬業(yè)啊，比我還能拖堂！”
范怡抿嘴一笑，說道：“下節(jié)課是你的？我還有一點就講完了，要不你等等？”
程楓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徑直走上了講臺，看著范怡繼續(xù)笑著說：“不行了，我這里也是一堂課講不完的內(nèi)容，這都下課了，讓學(xué)生喘口氣吧！”
范怡被程楓的目光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便淺淺地笑道：“既然程老師都這么說了，那今天就講到這吧，下課�！闭f完便拿著東西走了。
教室變得喧鬧起來，我卻已經(jīng)完全沒有力氣說話了，想著趕快回到位置上坐一會兒。但我剛邁開步子，忽然身子一軟，眼前一片漆黑，人就倒下了。在眼睛閉上之前我看到了眼前的一個個黑影，耳朵里隱約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想要告訴他們我沒事躺一會兒就行了，可是嘴唇抽動著卻完全發(fā)不了聲。
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務(wù)室的床上，小雪和喬苒見我醒了，激動地喊著：“未央，未央醒了！”
我看到醫(yī)務(wù)室的校醫(yī)走過來，翻了翻我的眼皮，又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后說：“沒事了，再躺一會兒就好了�！�
小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輕拍著我說：“你可嚇死我了！”
我看著她，心中很是感動，于是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說：“我也沒想到怎么站著站著就暈了呢，下次不敢了！”
喬苒插嘴道：“我當(dāng)時看著你就覺得不對勁，怎么那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我問你沒事吧，你還不理我！”
我有點無奈地看看喬苒，心想我這身體不適的理由怎么跟你說啊，但是想著估計是他一路把我弄到醫(yī)務(wù)室的，就感激地回了一句：“我不敢說話，是怕范老師生你的氣啊�！�
喬苒聽到我這么一說馬上美滋滋地笑起來，我不想他再留在這里，便說了句：“我想喝牛奶，你去幫我買一瓶吧�！庇谑菃誊郾汩_足馬力跑出去了。
我看看小雪，有點擔(dān)心地問道：“你這樣翹課沒事嗎？小心班主任又跟你媽打小報告。”
小雪一臉不在乎地說：“沒事，剛剛程老師都翹課把你一路背過來了，我怕什么啊！”
我一聽心中一震，居然是程楓把我背來的，口中喃喃自語道：“程老師，怎么會是他呢？”
“是啊是啊，我也奇怪呢，你倒下的那一瞬間他馬上沖過來了，我都懷疑他早就知道你要暈倒準備著呢，喬苒都沒他快！”小雪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然后開始有點不懷好意地壞笑起來，“莫非，程老師對你……”
“別胡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忽然有點緊張，急忙打斷了小雪的話。
可是我心中也是疑惑重重，他會這么反常地來打斷范老師的課，莫非就是為了解救我？難倒只是走廊里路過的那一瞬，他就能察覺到我臉色的異常？我忽然想起那一日他答應(yīng)我不再喝酒時，眼光里深邃的溫柔，心中開始有點小鹿亂撞了。
小雪看著我神色的變化，猜到了我的糾結(jié)，便笑著說：“放心吧，程老師對你只是比對其他學(xué)生好一些，而已！”
我有點惱火地看著她的幸災(zāi)樂禍，又想起洛英奇坐在我位置上的事情，想到將來這兩人的種種，不由得打趣道：“你就別擔(dān)心我了，還是小心剛剛那個新同桌吧！”
小雪有點驚異地看著我：“小心他干嗎？一個書呆子！”
我馬上察覺到現(xiàn)在對小雪開這個玩笑還太早，畢竟他們的故事是上了大學(xué)之后才開始的。于是只好隨便說句：“沒什么，我胡說的�！�
在醫(yī)務(wù)室躺了一天，小雪要繼續(xù)陪我，被我硬吼回去上課了，喬苒拿了牛奶上來，想要多說話我就告訴他我想睡覺，也被我趕走了。
可我根本睡不著。醫(yī)務(wù)室在二校區(qū)的五樓，而我們的教室在一校區(qū)。也就是說程老師背著我一路狂奔過那個巨大的操場，又爬了五層樓梯，想到這我的心里忽然感動起來，又或許比感動還多了一些什么。
我正胡思亂想著，聽到醫(yī)務(wù)室門被打開，程楓走了進來，看到我，眼神柔和。
“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又覺得有點害羞，便低下頭不敢看他。
他走近我，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道：“是誰那天還勸我要注意身體的？怎么這么快自己就先倒下了？”
我聽了他的話有點尷尬，我知道我的身體素質(zhì)一向很差，基本上就是大病不犯小病不斷。于是委屈地抬頭看看他，有點小孩子氣地說道：“人家只是一時大意，誰知道今天怎么這么倒霉，忘了寫數(shù)學(xué)卷子被罰站，真是丟死人了，你還笑！”
他聽到我的話笑得更開心了，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說道：“以后可要注意休息了，不過也不要吃太多，背著你跑得累死我了！”說完他就站起身笑著走出了醫(yī)務(wù)室。
那一刻，夕陽灑下一道余暉，正好落在他的背影上，泛起瑰麗的光暈。
我有點混亂地看著空空的門口，心中思緒萬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程楓真的喜歡我嗎？怎么過去的十年我完全沒有察覺到這種感覺呢？想想高考之后，我離開家鄉(xiāng)去了上海讀大學(xué)，而就在那一年他也離開了這所高中去了上海的一所高中任職。大家都覺得他跳槽是為了有更好的發(fā)展，我卻只當(dāng)是他為了尋笑笑的母親才到這兒的。難不成，他這么做是為了……不可能不可能，我完全否定了自己各種不切實際的遐想。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回到了十年前，我就有十年的時間來慢慢重新觀察他，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他可以保住健康，但是，我可以做得到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