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烽煙南北誰家河山舊新百里征塵未盡萬里相思當(dāng)絕 莫言殤沐水游蝶雨藍(lán)夢特別推薦晉江文學(xué)網(wǎng)人氣大神星零 繼《上古》后再繪淋漓長卷蒼山一闋書帝皇 上古時代我們就已相識,若非你將我名字千萬遍鐫刻 三生三世也不過《帝皇書》上無足輕重的傳奇 《帝皇書》是較《上古》更為蕩氣回腸的抒寫,而韓燁是比白玦更果決也更溫柔的男子。至少在故事的終局,我們還能期待他為她扼住命運(yùn)倔強(qiáng)的咽喉,把離散的灰粘成人世間山遠(yuǎn)水長的久別與重逢。 精彩同類作品推薦: 瀟湘冬兒作品系列:《11處特工皇妃》《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軍火皇后》《軍火皇后(完結(jié)篇)》《廟算:鈞天變》《第九局》《唐歌》 風(fēng)行烈作品系列:《云狂》《風(fēng)云》《傲風(fēng)1光芒大陸Ⅰ》《傲風(fēng)1光芒大陸Ⅱ》《傲風(fēng)2北境放逐之地Ⅰ》《傲風(fēng)2北境放逐之地Ⅱ》《傲風(fēng)3諸神大陸Ⅰ》《傲風(fēng)3諸神大陸Ⅱ》 莫言殤作品系列:《白發(fā)皇妃》《夜妖嬈》《驚世亡妃1晟國篇》《驚世亡妃2汴國篇》《驚世亡妃3定國篇》《驚世亡妃4天下篇》何處烽煙南北誰家河山舊新百里征塵未盡萬里相思當(dāng)絕 莫言殤沐水游蝶雨藍(lán)夢特別推薦晉江文學(xué)網(wǎng)人氣大神星零 繼《上古》后再繪淋漓長卷蒼山一闋書帝皇 上古時代我們就已相識,若非你將我名字千萬遍鐫刻 三生三世也不過《帝皇書》上無足輕重的傳奇 《帝皇書》是較《上古》更為蕩氣回腸的抒寫,而韓燁是比白玦更果決也更溫柔的男子。至少在故事的終局,我們還能期待他為她扼住命運(yùn)倔強(qiáng)的咽喉,把離散的灰粘成人世間山遠(yuǎn)水長的久別與重逢。 精彩同類作品推薦: 瀟湘冬兒作品系列:《11處特工皇妃》《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軍火皇后》《軍火皇后(完結(jié)篇)》《廟算:鈞天變》《第九局》《唐歌》 風(fēng)行烈作品系列:《云狂》《風(fēng)云》《傲風(fēng)1光芒大陸Ⅰ》《傲風(fēng)1光芒大陸Ⅱ》《傲風(fēng)2北境放逐之地Ⅰ》《傲風(fēng)2北境放逐之地Ⅱ》《傲風(fēng)3諸神大陸Ⅰ》《傲風(fēng)3諸神大陸Ⅱ》 莫言殤作品系列:《白發(fā)皇妃》《夜妖嬈》《驚世亡妃1晟國篇》《驚世亡妃2汴國篇》《驚世亡妃3定國篇》《驚世亡妃4天下篇》 安知曉作品系列:《天才魔妃》《芙蓉王妃》《王牌寵妃》《王牌寵妃(終結(jié)篇)》《誰主天下》《誰主天下(終結(jié)篇)》 墨舞碧歌作品系列:《再生緣:我的溫柔暴君》《非我傾城:王爺要休妃》《傳奇》《傳奇(完結(jié)篇)》 血族系列:《血族?邪瞳》《血族?邪醫(yī)1》《血族?邪醫(yī)2》《血族?邪醫(yī)3》《血族?邪醫(yī)4》 悅讀?典藏《除了我你還能愛誰》《木槿花西月錦繡1》《木槿花西月錦繡2》《木槿花西月錦繡3》《木槿花西月錦繡4》《木槿花西月錦繡5》《木槿花西月錦繡6》 桃花劫系列: 《天上有棵愛情樹》《一仙難求》(1、2、3)《一仙難求》(4、5、6)《一仙難求》(7、8、9) 紅顏劫系列:《紅顏劫之謀后》《鳳傾天下》《鸞鳳錯:袖手天下》《佳人媚:養(yǎng)女成妃》《紅顏盛寵》《帝皇書》《帝皇書(完結(jié)篇)》《顏傾天下》《顏傾天下(完結(jié)篇)》《媚刺》 女子傾城系列:《妃子血》《戒風(fēng)流》《江山如畫》《美人兇猛》《美人兇猛(完結(jié)篇)》《傾國紅妝》《繡宮春》《錦宮春》《云鬢花顏之風(fēng)華醫(yī)女》《驚世棄妃》《名媛望族》《名媛望族(完結(jié)篇)》《君臨天下》《天下志之錦瑟無雙》《牡丹燈籠》 公子傾城系列:《公子無恥》《公子難求》《公子多情》《公子傾城》 同萌匯系列:《美人了了》《囍從天降》《神偷俏王妃2》 超影視系列:《美人誅心》《媚世紅顏》《媚色逃妃》《絕色棄婦》《落月迷香》《如花春夢》《血蝶御醫(yī)》《傾世魔君》 易中天中華正史:《祖先》《國家》電子書免費(fèi)搶先看>> 本書簡介: 大靖太子韓燁這一生,曾經(jīng)問過兩句話—— “任安樂,你可愿同我比肩朝堂,創(chuàng)大靖盛世?” 她回:“不愿,殿下的江山,殿下自己去守。” “帝梓元,你可愿放棄仇怨,與我此生攜手?” 她回:“不愿,帝家滿門被誅,我與殿下仇深似海! 生命中最進(jìn)退維谷的一筆,被她最舉重若輕地畫下。因她從不肯忘記—— 十年之前,皇家一紙詔書致使帝家傾頹,他親手將她送入血親盡喪、遠(yuǎn)走晉南的境地。 十年之后,她成為南疆降將,他任她坐謀七陣、臥護(hù)六軍,任她援戈揮日、御劍流星。 他與她皆被殷紅往事追趕太久,在同秘密和權(quán)謀的周旋里,忽略了內(nèi)心次第的韶華。 原來他之所慕,不過同一女子;原來愛情蒼藍(lán),無須言說也無須證明。 帝梓元,你與韓燁的十年動蕩記憶,正被鑄成三國凜冽的烽煙。 而你浴血沙場,以颯沓征塵賦詠的帝皇弦歌,是將一劍瀲滟,抑或一劍成殤? 作者簡介: 星零,懶散米蟲一只,喜歡小說、美食、旅游。能在讀者狂轟亂炸的催更下存活得很好,答應(yīng)了的事會努力做到。堅持寫小說是因?yàn)樵?jīng)有一個朋友說過:平生,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便可不負(fù)來歲今朝,不讓燈花空老。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2847560834 目錄: 上冊 楔子 第一章求娶 第二章入京 第三章驚鴻 第四章秋闈 第五章問審 第六章面圣 第七章青樓 第八章江南 第九章合謀 第十章民心 第十一章拒婚 第十二章承恩上冊 楔子 第一章求娶 第二章入京 第三章驚鴻 第四章秋闈 第五章問審 第六章面圣 第七章青樓 第八章江南 第九章合謀 第十章民心 第十一章拒婚 第十二章承恩 第十三章終見 第十四章真相 第十五章詭計 第十六章宴會 第十七章燼言 第十八章事變 第十九章端倪 第二十章同行 下冊 第二十一章入局 第二十二章相救 第二十三章獨(dú)處 第二十四章真心 第二十五章阻婚 第二十六章盛天 第二十七章前夕 第二十八章開啟 第二十九章昭理 第三十章清白 第三十一章真相 第三十二章莫霜 第三十三章秦家 第三十四章嘉寧 第三十五章線索 第三十六章誅相 第三十七章溫朔 第三十八章暗涌 第三十九章安寧 第四十章立誓 當(dāng)讀至安寧血戰(zhàn)沙場的一幕,只覺天地分外安靜。人間一切正等待發(fā)生,似化為她劍鞘上那片起了褶皺的細(xì)雪,繼而成為最大的象、最空的象,連歌哭都再也不必。 ——暢銷書《白發(fā)皇妃》作者莫言殤 作者以華麗磅礴的文筆描繪皇權(quán)之爭,幽默靈動的語言令書中各個角色躍然紙上,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懸念步步加深。隔著國仇家恨的愛情令人隱有悲壯之感,看至結(jié)局,依舊不忍釋卷。 ——暢銷書《美人兇猛》作者沐水游 龐大的架構(gòu),大氣的文風(fēng),優(yōu)美的文筆,意想不到的情節(jié)。與以往那些開篇沉重的復(fù)仇文不同,你會在這則故事開頭被幽默豪爽的安樂吸引,隨情節(jié)的跌宕而心情起伏。你會想要撥開錯雜的藤蔓,看看女土匪任安樂究竟是不是帝家孤女帝梓元,而她與韓燁的對手戲、入京之后的所行所謀,更是本文最大的看點(diǎn)。 ——暢銷書《血蝶御醫(yī)》作者蝶雨藍(lán)夢當(dāng)讀至安寧血戰(zhàn)沙場的一幕,只覺天地分外安靜。人間一切正等待發(fā)生,似化為她劍鞘上那片起了褶皺的細(xì)雪,繼而成為最大的象、最空的象,連歌哭都再也不必。 ——暢銷書《白發(fā)皇妃》作者莫言殤 作者以華麗磅礴的文筆描繪皇權(quán)之爭,幽默靈動的語言令書中各個角色躍然紙上,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懸念步步加深。隔著國仇家恨的愛情令人隱有悲壯之感,看至結(jié)局,依舊不忍釋卷。 ——暢銷書《美人兇猛》作者沐水游 龐大的架構(gòu),大氣的文風(fēng),優(yōu)美的文筆,意想不到的情節(jié)。與以往那些開篇沉重的復(fù)仇文不同,你會在這則故事開頭被幽默豪爽的安樂吸引,隨情節(jié)的跌宕而心情起伏。你會想要撥開錯雜的藤蔓,看看女土匪任安樂究竟是不是帝家孤女帝梓元,而她與韓燁的對手戲、入京之后的所行所謀,更是本文最大的看點(diǎn)。 ——暢銷書《血蝶御醫(yī)》作者蝶雨藍(lán)夢 楔子 冬日,天很冷,滲進(jìn)人骨子里的那種冷。 天空起初只是霧靄蒙蒙,逐漸地,雨水一滴一滴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打在古舊的瀝青石板上,順著石階迅速滑下。 這是一座已有百年歷史的宗祠。雨水洗盡了青苔,卻無法沖刷掉已滲入石板的暗紅可怖的血漬。 宗祠外的石階上,筆直地跪著一個全身素縞,約摸七八歲的女童。 女童雖面容稚嫩,卻很有一股凌厲不羈的氣勢,漆黑的眼死死地望著身前不遠(yuǎn)處的血漬和斷劍,嘴唇被咬出了血。 那里,是她父親揮劍自刎的地方。 她的父親帝永寧,是大靖王朝的靖安侯,這座邊疆城池的主人,卻在昨日被生生逼死在帝家的宗祠前以謝天下,并且臨死還背負(fù)著通敵叛國的罵名。 他們帝家的天,塌了。 石階下,一城百姓跪了滿地,泣不成聲,一眼望不到頭。 冰冷的雨水在冬日里格外瘆人,落在尚年幼的女童臉上,讓那里只剩蒼白之色。 但她一直跪著,沉默而堅持地以這種方式送走她的父親。 一陣馬蹄聲響起,毫不停歇直朝帝家宗祠而來,馬蹄踩在雨水上的節(jié)奏格外急切。 四五個人騎著馬出現(xiàn)在街道盡頭,為首的少年十二三歲,華服上的塵土掩不去渾身的貴氣。 少年猛地握住韁繩停在石階前,跌跌撞撞地從馬上躍下。他身后跟著的侍衛(wèi)提心吊膽,連聲驚呼“殿下”。 少年朝石階走去,沒有人敢攔他。 這少年便是大靖的儲君,這片土地未來的天子。 少年望見石階上跪著的女童緩緩轉(zhuǎn)過來的眼,腳步頓在最后一階石梯上,再也難以挪動分毫。 這是他見過的最悲涼、最沉默、最哀慟的眼神,但里面卻沒有無助和驚惶。 這就是帝家的女兒啊…… 他終究是來遲了,沒能保住靖安侯的性命,還成為了帝家女兒帝梓元這輩子最痛恨的人。 很多年以后,韓燁這樣問自己:如果當(dāng)年帝家沒有一夕傾頹萬劫不復(fù),大靖的歷史是不是會改寫,他和帝梓元糾葛一生又無可奈何的命運(yùn)……是不是會不復(fù)存在? 只是這世上,早已沒有人能回答他。 第一章求娶 朝日劃破晨曦,懶懶地落在殿外,巍峨的宮殿如往常般迎來了三日一次的早朝。 大靖立國僅數(shù)十載,嘉寧帝雖不茍言笑,卻善納諫言,是以朝堂上臣子們時常爭論不休,各執(zhí)己見。只是今日情況有些特殊,眾臣低眉順眼瞅著殿中央風(fēng)塵仆仆的副將,閉緊了嘴做泥塑的菩薩。 “趙愛卿,你將剛才所奏再說一遍!庇系牡弁趺婺客䥽(yán),手落在龍首上,向來威儀的神情糅合了幾絲荒唐與不可思議。 身著盔甲、奔波千里的副將趙謹(jǐn)石半跪于朝堂上,巴巴朝殿上左首一瞧,這風(fēng)里來火里去、歷經(jīng)戰(zhàn)火數(shù)百次的威武漢子一下子沒了底氣,細(xì)聲細(xì)氣地回稟道:“回陛下……” “趙卿,好好答話!”嘉寧帝沉下聲淡喝,龍目微瞪。 “陛下,安樂寨遣來降信,愿受朝廷招安,歸順我大靖,其寨主任安樂聽聞我大靖太子容冠中原,道安樂寨上下無須大靖安撫,只需東宮一妃之位,便可換她三萬水軍誓死效忠。” 被嘉寧帝一喝,趙謹(jǐn)石一凜,渾厚的聲音在大殿中嗡嗡作響。 這話一出,眾臣齊唰唰朝左首看去,個個面色異樣古怪,顧自強(qiáng)忍著。 趙副將是個老實(shí)人,“大靖太子容冠中原”想必是那任安樂說的,此話他心里明白就是,豈能在朝堂上隨口而出? 偏生左首的青年垂著眼,玄墨朝服著于身,清潤沉默的身姿堪堪阻了眾臣意味不明的窺探。 安靜的金鑾殿上,帝王輕叩龍椅,微變的神色在副將的朗聲回稟下極快地恢復(fù)了常態(tài),“哦,三萬水軍誓死效忠?任安樂……此話可當(dāng)真?” 嘉寧帝話語中不無稀奇,一句話更是石破天驚,讓一眾大臣顧不得其他,紛紛凝神考量起皇帝的這句話來。 “回陛下,送來的降書中是這么寫的,洛將軍讓微臣快馬回京面呈陛下,說是機(jī)會難得,請陛下和……殿下三思! 趙謹(jǐn)石軍旅數(shù)年,大老粗一個,這番話說得不倫不類,活像背書一般,想來也是洛老將軍交代了才是。 若不是那安樂寨寨主提出的荒唐條件,這等回京邀功的好差事怎么也輪不到他頭上。思及此,一眾大臣搖搖頭,神情明了。 大靖兵強(qiáng)馬壯,疆域遼闊,北秦和東騫兩國位處荒涼的漠北與東北之地。三國近兩年來尚算和平共處,唯南海外水賊肆虐,屢次侵?jǐn)_沿海城池,奈何大靖水軍薄弱,數(shù)十年來一直未尋得解決之法。 安樂寨對大靖而言是個奇怪又獨(dú)特的存在。三十年前中原大亂,各諸侯世家混戰(zhàn),最終北方韓家一統(tǒng)天下。安樂寨本處東南沿海大山深處一小邊角旮旯地兒,當(dāng)時未入得太祖的眼,便被這么保存了下來,卻未想幾十年后,當(dāng)年占山為王的幾百小土匪已有了三萬水軍的威勢,并在十幾年前自稱“安樂寨”,偏安一隅。 朝廷數(shù)次圍剿,皆因不敵其水軍鎩羽而歸。好在安樂寨雖不歸屬朝廷,卻未騷擾百姓,只占山為王,做他的土皇帝。 但嘉寧帝可不是個吃素的帝王,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安樂寨近年來早已成了他的心病,這次若能招安,既可一展大靖皇威,又能利用其三萬水軍牽制南海水賊,可謂一舉兩得。 眾臣這么一琢磨,頓覺安樂寨歸降之事十有八九是定了,又齊唰唰朝青松般溫潤的太子爺望去,并不忘掬一把同情的淚。 安樂寨十幾年前本不是這么個名,就喚土匪窩。由于當(dāng)年老寨主得了一女后甚喜,才將寨名改成“安樂”。幾年前老寨主亡故,其女接了寨主之位,如今已十八有余,聽聞其粗魯無比,孔武蠻橫,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qiáng)盜。 三萬水軍換一妃位,瞅瞅自個兒冠絕朝堂青蔥水嫩的太子爺,眾臣還真琢磨不出這事到底是朝廷占了便宜,還是那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女土匪得了乖。 “趙卿,此事甚重。安樂寨既有歸降之意,朕看這孤女頗有忠骨,倒是件好事,只是此事還需太子首肯;蕛,你覺得……”嘉寧帝垂眼,望向下首,面容帶笑,眼底卻有幾分深沉。 眾臣心底一咯噔:陛下啊,您想要人家驍勇善戰(zhàn)的三萬水軍就直說唄,偏生還冠冕堂皇地讓太子爺首肯。若太子爺不想被天下人斥責(zé)無君無父,未來東宮的一場喜事怕是免不了了。 除卻一眾心思各異的大臣,幾位皇子也起了看笑話的心思。被女土匪以“容冠中原”為贊言當(dāng)著滿朝文武提親,太子這次的臉面算是丟大了。 “父皇,若安樂寨忠心歸順我大靖,三萬水軍愿編入祟南將營,安樂寨自此解散,兒臣愿在東宮列一位分以迎任安樂入京。”太子韓燁穩(wěn)穩(wěn)邁出一步,對嘉寧帝執(zhí)禮而答,一派從容。 幾位老大臣瞥了一眼面色緩和下來的嘉寧帝,暗贊一聲,太子這話說得漂亮,不僅點(diǎn)出了安樂寨忠心歸順后他才會迎娶這一條件,還將三萬水軍并入由陛下掌控的祟南將營,以示自己決無覬覦安樂寨水軍之心。如此一來,太子以儲君之軀甘愿自降身份迎娶女土匪的犧牲便會深得帝君百姓之心。 幾位皇子顯然也想到了這層,暗哼幾聲,面色有些訕訕。 “皇兒仁厚愛民,深得朕心!”果不其然,嘉寧帝拊掌大笑,眉間厲色一掃而空。他望向禮部尚書道:“龔愛卿,你看給那安樂寨主排個什么位分好。她萬里遠(yuǎn)赴,倒也別虧待了。” 大靖朝堂上還是頭一次如此鄭重地決議一個女子在東宮的位分之事。被點(diǎn)名的禮部老尚書龔季柘急忙邁出,微一思量后恭聲道:“陛下,臣看一孺人位足矣! 雖說任安樂攜三萬水軍歸降,可她畢竟是個土匪頭子,要嫁的還是當(dāng)朝太子,未來的皇帝,以她的身份,便是孺人也抬舉她了。若不是看皇帝心情頗好,龔季柘斷不敢開這個口。果不其然,一些講究世家位分的言官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準(zhǔn)備諫言。 “陛下……”被忽視良久的趙副將聽著不對勁,忽想起一事忘了稟告,忙不迭上前一步阻了言官的話。 嘉寧帝被他突然一喚,不悅道:“趙卿還有何事?” “陛下,那任安樂在降書上說,所求之位……”趙副將朝一旁正沖自己挑眉看來、豐神俊朗的太子瞅了瞅,硬著頭皮回道:“乃太子妃位。” 安靜,十足的安靜,大氣喘著都嫌鬧得慌的安靜。 整個金鑾殿內(nèi),奇跡般地因?yàn)椤疤渝比齻字驀然靜默了下來。即便是素來喜歡在體統(tǒng)上爭個臉紅脖子粗的言官們也閉緊了嘴,低垂著眼,神色有些惶恐。 荒唐,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一干文臣想了半晌,也不知除了這二字,還能用何詞來形容那膽大包天的女土匪任安樂! 太子乃一國儲君,她求太子妃位,難道想做大靖朝的國母不成?大靖京城的世家清貴、勛爵侯府里教養(yǎng)出來的貴女不計其數(shù),還沒有一個膽敢直言入東宮,肖想太子妃位的! 太子退后一步,垂下眼,面色風(fēng)輕云淡,眼底卻有了淡淡的波動。 這安樂寨主居然敢提出這種條件,倒是個有意思的。 果然,御座上的嘉寧帝也收了聲,面色沉了下來,“好一個任安樂,她視大靖朝為何物……” “陛下,任安樂有言,若是陛下不愿許太子妃位,她也可不入東宮,只愿陛下能在軍中為她備一軍職,讓她能以軍功……來換將來入主東宮的機(jī)會!彪m說御座上的帝王皇威駭人,太子漫不經(jīng)心投來的眼神也著實(shí)有些扎眼,趙副將還是拿出了戰(zhàn)場上一往無前的精神,長吐一口氣,完成了稟告。 其實(shí)說白了,任安樂就一個意思,你可以現(xiàn)在不給我太子妃的位分,可你堂堂大靖朝,總得拿出點(diǎn)誠意來換我三萬水軍效忠吧。她任安樂會什么?針刺女紅、琴棋書畫那是扯淡,只有扛著大刀打仗有兩把刷子,所以入軍隊(duì)晉升,是最直接的方式。 只是這般做法與明搶何異?果然是做慣了土匪的女子,連嫁個夫婿也是一身匪習(xí)難改。 云夏之上女子地位頗高,歷朝領(lǐng)軍入閣的女子雖少,卻不罕有。眾臣雖對狂妄蠻橫的安樂寨主心生鄙夷,但想著那驍勇馳騁的三萬水軍,此時也不敢妄言,怕拂了上意。 “哦?不得太子妃位絕不入東宮?她好大的口氣!龔卿,替朕擬旨,昭告天下!奔螌幍垡环闯B(tài),竟未斥責(zé)任安樂大逆不道的要求,反倒拊掌大笑起來。 “安樂寨主剛強(qiáng)恤君,愿率三萬水軍投效大靖,今封其為祟南副將,安樂寨一應(yīng)人等從優(yōu)而待。朕感念其一介孤女,特許其入京奉職! 禮部尚書領(lǐng)旨退至一邊,心底微動。任安樂被召入京城,那失了主心骨的三萬水軍遲早會被洛老將軍馴化。不出幾年,安樂寨在東南沿海的影響便會消失,屆時,任安樂一介女子,自是任由朝廷拿捏。 皇帝此話一出,便沒人敢再提及任安樂求娶太子之事,只當(dāng)嘉寧帝甘愿用一個四品虛職換安樂寨三萬水軍。 皇帝一擺手后,小太監(jiān)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退朝”。諸大臣退出大殿時發(fā)現(xiàn),太子已被陛下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趙福領(lǐng)著朝上書房走去了。 “父皇當(dāng)真看重三哥,這才剛下朝,便又巴巴地把他喚走了!闭f這話的是九皇子韓昭,生得濃眉大眼,頗具武將之氣。他母妃是左相之女,因喜好疆場,和太子無甚沖突,十五歲的少年王爺,便養(yǎng)成了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 “九弟,三弟乃儲君,得父皇看重本是應(yīng)當(dāng)!贝蠡首禹n瑞不輕不重地斥了一句,肅重的面色一派威嚴(yán)。 韓昭哼了一聲,濃眉微揚(yáng),顯是沒聽到心里。 韓瑞乃長子,卻非嫡出,母家也不高,本不得嘉寧帝看重,在諸皇子中身份最為尷尬。好在這些年他對嘉寧帝忠孝皆厚,對太子韓燁極守臣禮,在朝堂多年功勞甚重,是除了太子外最得朝臣敬重的王爺,三年前被嘉寧帝加封為沐王。 五皇子韓越見兩人劍拔弩張,忙打圓場,“九弟,大皇兄說得對,三哥是太子,自是和我們不一樣的。不過我看父皇喚走三哥,恐怕不單是為了那安樂寨之事! 五皇子是諸位皇子中的奇葩,明明生于帝家,卻偏生喜好吃齋禮佛,十歲起便拜在昭若寺高僧明賢大師座下。嘉寧帝一生得了十幾個兒子,到如今安在的不過這么四個,因怕這五皇子一時想不開剃了和尚頭,便強(qiáng)行將其召回朝廷。想是五皇子自小便敬奉菩薩的緣故,他的性子向來通透豁達(dá),不喜說假話,且所想必言,從不肯委屈自己。 “除了安樂寨,還能有什么事?”韓昭見兄長面色不豫,乖覺地順著五皇子的梯子爬了下來。 韓瑞眉峰一動,望向上書房的神情有些玩味。 區(qū)區(qū)一個安樂寨,即便是任安樂率三萬水軍歸降,對大靖朝來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父皇會重視到這個地步,不過是因?yàn)榘矘氛慕馍⒁馕吨嬷蜗碌哪甏鷱氐捉Y(jié)束罷了。 安樂寨建于三十年前,比大靖王朝的歲月還要長久,深埋于大靖晉南之處,這才是嘉寧帝最不能容忍的事。 “三哥他已經(jīng)二十有二了啊!币婍n瑞和韓昭齊齊望來,韓越淡淡道了一句,“可到如今還沒有嫡子。” 沒有太子妃,哪來的嫡子!準(zhǔn)確地說太子根本就沒有子嗣! 聽著的兩人隨口便想反駁,但同時一凜,韓瑞低喝:“五弟,休要妄言!绷粝逻@句,他一拂袖袍,轉(zhuǎn)身便走。 “哼,成天擺出個忠君正直的臉孔,沒點(diǎn)子骨氣!表n昭撇撇嘴,倒也不含糊,“五哥,我約了人出宮游玩。父皇若問起我,你便說我去了西郊大營,替我遮一遮!彼呎f邊朝石階下跑去,一溜煙便不見了人影。 韓越笑了笑,不愧是宮里長大的,即便是性子跳脫的九弟,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說的。 皇家有很多忌諱,但真正為嘉寧帝之逆鱗的卻只有一個。 太子妃?當(dāng)然不是,帝君諱莫如深的不過是太子妃所代表的那個姓氏。 晉南帝家。大靖以皇家韓氏為尊,可說到貴,卻未必只有皇室。 不過,這個姓氏所傳承的一切榮辱,在十年前已煙消云散,如今遺留世間的,只剩下一個掛著太子妃虛號的帝家遺孤罷了。 烈日頂在頭上有些晃眼,韓越暗笑自己多事,轉(zhuǎn)身出宮回府,默背心經(jīng)去了。 上書房。 嘉寧帝翻完積累了幾日的奏折,才抬眼朝下首靜立的太子韓燁看去。 早已成人的太子通透睿智,內(nèi)斂溫和,作為儲君,無疑是嘉寧帝的驕傲?善蜌v代所有帝王一樣,他擁有皇權(quán),在位時總是不希望被分走的,即便那人是他最優(yōu)秀的兒子。 韓燁生得不像嘉寧帝,卻從未有人敢說他半句閑話,只因他和太祖十分相似。嘉寧帝對上這張肖似先帝的臉時總會不自覺地恍神,譬如此時。 “父皇?”顯是對嘉寧帝此舉極為熟稔,太子韓燁不輕不重地喚了一聲,神色恭謹(jǐn)。 嘉寧帝回過神,輕咳一聲,“太子,任安樂不過邊荒蠻女,魯莽無知。待她入京,你晾著便是,別太過計較,失了儲君氣度! 今日在朝堂上的話一經(jīng)傳出,任安樂便會成為東宮的眼中釘、肉中刺,甚至也會成為整個京城權(quán)貴的笑柄。可到底收了人家三萬水軍,適當(dāng)?shù)膭窠獗響B(tài)嘉寧帝認(rèn)為還是需要的。 “父皇放心,兒臣定會告誡下臣。”韓燁皺了皺眉,應(yīng)道。 知道這個兒子向來言出必諾,嘉寧帝點(diǎn)頭,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淡淡開口,“太子,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東宮一直未納太子妃也招朝臣閑話。朕問你,到如今你的心意……還是沒變?” 說這話的瞬間,嘉寧帝一掃剛才的慈祥寧和,整個人帶出隱隱的煞氣來。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太子,手指輕扣龍椅案頭,沉悶的敲擊聲威懾十足。 韓燁眉角微動,這才是曾隨著先帝南征北戰(zhàn),滅絕帝家,一手掌控大靖的帝王。這些年安逸久了,倒有些忘記他這個父皇曾是何等狠戾的人物。 “累父皇掛心是兒臣不孝。”韓燁抬眼,神色鄭重,毫不退讓地望向嘉寧帝,“只是這樁婚事是皇祖父的遺愿,他老人家在世時最疼兒臣,兒臣只盼能圓了他的這樁心愿,還望父皇成全!表n燁的態(tài)度十分堅持,和過往十年一般無二。 嘉寧帝眼一瞇,擺手冷聲道:“行了,此事日后再議,你且出去吧! 韓燁應(yīng)聲稱是,行禮退了出去。 信步走出的嫡子神色平和,仿若毫不在意他這個父君的怒意。上書房的大門被輕輕掩住,嘉寧帝吐出一口濁氣,神色晦暗不明。 “陛下,飲口安神茶吧,這茶葉是四公主前幾日親自去御苑里采摘的!壁w福低聲道,輕手輕腳地將一盞幽香清淡的素茶放在御桌上。他侍奉嘉寧帝幾十年,自是知道他的喜好,也知道但凡那件事被提起,后宮必受半月雷霆之怒。所以,這時候想辦法讓嘉寧帝恢復(fù)心情很是重要。 果然,嘉寧帝神色一緩,“韶華是個懂事的。”他端起清茶抿了一口,突然道:“趙福,你說朕當(dāng)年留下她是不是做錯了?太子如今端著太祖的遺愿,硬生生護(hù)住她,倒實(shí)在讓朕難做! 若您真想除掉那人,天下有誰可以阻止?不過是借太子的借口罷了。趙?刹桓野堰@句話說出來,只垂眼恭聲道:“陛下皇威震天,帝家不過當(dāng)年風(fēng)光,如今區(qū)區(qū)螻蟻安敢與我大靖皇室爭鋒?” “那可不是什么螻蟻!奔螌幍鄣秃,眼底漸有復(fù)雜之色。 “老奴失言,請陛下恕罪!壁w福急忙跪下請罪,面露惶恐。待嘉寧帝擺手道“罷了”,他才慢慢退了出去。 “螻蟻?帝盛天,若你知道有一日,帝氏一族會被一個閹人稱為區(qū)區(qū)螻蟻,你當(dāng)年……可還會將這半壁江山拱手相讓?”嘉寧帝凝神望向書房左首案桌上端正置放的墨綠鐵劍。 低晦莫名的聲音自上書房中隱隱傳出,青天白日里,竟硬生生讓人覺出冰冷的寒意來。 天近黃昏,禮部后堂。 龔尚書一整天忙活著安樂寨諸事的細(xì)節(jié)安排,臨到傍晚才起草嘉寧帝早朝上賜下的封賞詔書。他正欲下筆,急匆匆的吆喝聲在堂外驟然響起,他筆尖一頓,一團(tuán)甚小的墨汁便滴在了明黃的卷軸上。 “龔老兄,今兒個天道不錯,明日又是休沐,不如陪我去楚館里瞅瞅,躲在這個偏堂里忙活啥?”只見一人裹著一身頗不齊整的朝服走進(jìn)來,三十開外的年紀(jì),相貌平庸,一雙眼轉(zhuǎn)得甚是活絡(luò),乍一看還帶著幾分市井俗氣。 龔季柘年過五旬,是鐵板釘釘?shù)膬沙,性子耿直倔?qiáng),極少有人能讓他難以應(yīng)對,偏生面前之人天生一副死皮臉,領(lǐng)教數(shù)年,他倒也習(xí)慣了。 “胡鬧,本尚書長你幾十歲,你恭稱便可,休要每次來套近乎!楚館那種地方,堂堂朝廷重臣豈可隨意提起!”龔季柘拂袖,頭疼地看著圣旨上的污漬,用筆墨極快帶過,吹胡子瞪眼地繼續(xù)道:“再說安樂寨舉寨歸降,戶部分列的賞賜不少,你哪來的閑心到處逛?” 來人為戶部侍郎錢廣進(jìn),龔季柘一度覺著,錢廣進(jìn)的父母倒是實(shí)在,取了個這樣的好名。作為大靖王朝最富有的商人,區(qū)區(qū)五年時間,這錢簍子便為自己在朝堂上鋪了一條康莊大道。 大靖建國后,頭些年施恩天下,沒積下什么銀子,嘉寧帝又是個好戰(zhàn)的皇帝,每年征戰(zhàn)都要耗掉大半個國庫。前幾年打仗時缺銀子,差點(diǎn)就要靠增收賦稅來支援疆場上的將士。 增收賦稅這事在當(dāng)年鬧得很大,嘉寧帝的旨還沒下,一堆老臣子便跳出來哭天搶地,上書稱不可勞民。就在嘉寧帝頭疼之際,巨富之家錢氏一族的新繼任者便將九成家產(chǎn)捐獻(xiàn)國庫,稱皆因得英明之主庇佑才得以攢下殷實(shí)家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方為正道。 天子被拍足了馬屁,兼錢家貢獻(xiàn)的金銀著實(shí)可算敵國,嘉寧帝一高興,便破格將錢廣進(jìn)招入戶部,讓他位列朝堂。他倒也爭氣,入戶部不過五年,便令國庫充盈,兼善于鉆營,甚得帝心。此后他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已是戶部侍郎,掌管江南錢糧。 即便龔季柘是個古板倔強(qiáng)的,也不得不承認(rèn)錢廣進(jìn)雖粗鄙市儈,卻是個掙錢富國的奇才。 “龔老兄,守禮持重有什么用?您頑固了一輩子,啥子油水都沒撈到,還不如下官這個戶部侍郎!卞X廣進(jìn)這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時圓滑得很,卻不知怎的,偏偏喜歡和古板持禮的禮部老尚書抬杠,這在朝中也算是一件奇事。 龔尚書眉毛皺成了八字,極快地起草完詔書,將卷軸合攏,抬首不耐煩道:“你有何事,說吧,老夫沒閑工夫陪你嘮嗑。” “嘿嘿,老尚書果真雙目如炬。”錢廣進(jìn)整整朝服,貓著腰靠近,一派小心翼翼樣。 龔尚書瞧得稀奇,卻不想錢廣進(jìn)一開口,便讓他愣在了當(dāng)下。 “老尚書,下官今兒在朝堂上見趙副將提起太子妃后氣氛著實(shí)古怪,太子殿下到如今未娶嫡妻,難道太子妃位真是為那帝家孤女留著的?” “糊涂,提這事作甚!”龔尚書額邊青筋畢露,粗聲道,“你只管將封賞準(zhǔn)備好便是! “老尚書,您也知道朝中大臣多是勛貴,像我這樣以商入朝的可是從來沒有,自然不比你們。下官對當(dāng)年之事雖有耳聞,卻不夠清楚,若是觸了龍威便是大罪,還請老尚書體諒一二,為下官提個醒。”錢廣進(jìn)沒在意龔尚書的態(tài)度,急忙做恭謙狀,樣子很是真誠。 龔尚書知他說得不錯,當(dāng)年的事雖為天下所知,可傳來傳去大多失了真,錢廣進(jìn)靠圣寵才能在朝堂立足,若因此事得罪皇帝,確乃池魚之災(zāi)。念他的確是個人才,當(dāng)年龔老夫人大病時也虧得他介紹了一個民間大夫,龔老尚書性子耿直,略一遲疑,沉聲道:“太子妃位的人選乃皇室禁忌,你以后切莫在別人面前提及,對那帝家孤女更是如此! 龔尚書只說了這么一句,錢廣進(jìn)連連點(diǎn)頭,只是仍有些納悶。 “老尚書,太子年紀(jì)不小了,太子妃位總不能一直空著吧?” “那便要看陛下和太子誰能堅持得更久了,畢竟是太祖定下的婚事,帝家孤女總有入京城的一天。若非如此,你以為滿京城的勛貴世家都不敢肖想東宮太子妃位是何緣故?”若陛下看得開,左右也不過這一兩年了。 這句話是龔季柘的猜測,倒是沒有說出來。他朝錢廣進(jìn)一拂袖,“走吧走吧,回你的戶部去。記著這些話休要再提! 龔季柘是兩朝元老,說話自是不會無的放矢。見他開始趕人,錢廣進(jìn)念叨著“多謝老尚書提醒”便退了出去。 偏堂重歸安靜,龔尚書取出剛起草好的圣旨,眼落在明黃的卷軸上,有些恍神。 十年前他同樣替嘉寧帝起草過一道圣旨,只不過……不是天恩,而是來自帝王的雷霆之怒。 帝氏靖安,罔顧先帝之恩,妄動竊國叛亂之兵戈,朕代天責(zé)罰,賜帝家滿門死罪。姑念帝氏幼女乃先帝所重,特網(wǎng)開一面,圈禁于泰山國寺,不得帝旨,永世不得入京。 區(qū)區(qū)幾句話,一道圣旨,大靖立國的功臣世家自此大廈傾覆。 或許,本不該稱帝家為臣才對。 龔老尚書閉上有些渾濁的眼,重重嘆了口氣。 三十年前中原混戰(zhàn),各世家割據(jù)天下,梟雄之中以南方帝家和北方韓家實(shí)力最厚。帝家家主帝盛天雖為女子,卻廣納天下有識之士,十年時間便在南方一家獨(dú)大,而韓家家主韓子安亦在同年將北方廣裘之地納入韓氏一族手中。正當(dāng)天下百姓以為兩家會有一場惡戰(zhàn)時,兩家家主卻同時昭告天下,稱兩人早已相識,惺惺相惜,愿不動兵戈統(tǒng)一南北。天下人聞此訊,普天同慶,傳為一時佳話。半年時間,帝盛天隱退,將南方統(tǒng)治權(quán)及兵權(quán)交由韓家家主韓子安。 一年后,韓子安建大靖王朝,感念帝氏家主禪讓之義,又因帝盛天閑游天下,便封其侄帝永寧為靖安侯,掌管晉南十萬兵馬,并立下圣旨,靖安侯與當(dāng)朝皇子共享皇位繼承之權(quán)。 此旨一出,天下震動,帝氏一族的尊貴榮耀無出皇室,被尊為大靖國之柱石。 數(shù)年后,靖安侯得一女,視為掌上明珠。太祖聞之欣喜,親賜名梓元,并降旨帝家,定下忠王嫡子與帝家幼女的婚事。 當(dāng)年的忠王韓仲遠(yuǎn),便是如今的嘉寧帝。 此后數(shù)年,靖安侯曾屢次上書,請辭皇位繼承之權(quán),太祖始終未應(yīng)其所求。重昭四年,因早年戎馬生涯里所患的舊疾復(fù)發(fā),太祖崩于昭仁殿,留下遺旨立忠王為帝,世子韓燁為太子,而那道傳位圣旨的最后一句卻是:帝家幼女,上承于天,斯得重任,榮封太子之妃。 太祖駕崩時,太子韓燁六歲,而帝梓元不過兩歲稚齡。 何來上承于天?那不過是太祖給帝家留下的最大榮寵罷了。 帝家權(quán)握晉南十萬兵馬,當(dāng)年甘愿放棄皇位的善舉又得天下敬重,在太祖駕崩、王朝不穩(wěn)的頭兩年,是靖安侯對嘉寧帝的全力支持,才使大靖安穩(wěn)渡過了波譎云詭的朝堂之亂。 嘉寧帝為示皇室對帝家的善意,甚至下旨將帝家幼女帝梓元以公主之禮迎入京城休養(yǎng),奉為皇室上賓。 當(dāng)時,天下百姓皆以為待太子長大,大靖最尊貴的韓帝兩家結(jié)秦晉之好時,便可續(xù)寫當(dāng)初太祖和帝盛天的佳話。只可惜嘉寧六年,靖安侯私調(diào)八萬大軍擅離晉南,長驅(qū)直入北方邊境,并欲勾結(jié)北秦發(fā)動戰(zhàn)亂。消息傳來,舉國震驚,嘉寧帝迅速修國書詰問于北秦王,派遣大軍遠(yuǎn)赴邊境,同時讓左相姜瑜帶上賜罪的圣旨前往晉南。 令人費(fèi)解的是,靖安侯并未認(rèn)罪,甚至在帝氏宗祠前當(dāng)著滿城百姓和左相自刎以證清白,將帝氏一族推入了天下注目之中。說句實(shí)話,即便晉南大軍突入北部,舉國百姓也不相信靖安侯有不臣之心,再加上靖安侯的慘死,大靖王朝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動蕩不安,諸王瞧得契機(jī),皆有異動。 就在此時,左相姜瑜在靖安侯府搜出了靖安侯與北秦王密謀造翻的書信,昭告全城后,以雷霆之勢斬殺了帝氏宗族一百多口人和數(shù)百旁支,一夜間帝北城血流成河。人心惶惶之時,帝北城守將洛川率留守的兩萬守軍向嘉寧帝投誠,并幫左相迅速控制了帝北城。 帝北城的消息傳至天下時已經(jīng)太晚,帝氏一族滅絕已成定局。更何況,數(shù)日后遠(yuǎn)赴北部的帝家八萬大軍遇上北秦鐵騎,被坑殺于青南山下,此時,整個王朝都沉默了下來。 這八萬大軍的覆滅意味著,自此以后,大靖王朝最尊最貴者唯有皇家。 史家論功過,向來勝者王侯敗者寇。有誰敢觸帝王之怒,累得滿門受禍? 此后長達(dá)數(shù)年,凡曾與帝家交好的臣子都被流放或誅殺。嘉寧帝手段鐵血,以至上至朝野,下至民間,都不敢再提曾禪讓天下、顯赫大靖的帝氏一族。 而自這場謀反里,天下百姓也確定了一件事,就是當(dāng)年奪下北方、在大靖王朝地位不下于太祖的帝氏前家主帝盛天早已亡故。否則以她的脾性,絕不會看著帝氏一族自此斷絕。 帝氏孤女帝梓元,太祖曾昭告天下的太子妃,從那時起,便成了整個大靖皇室的禁忌,被圈禁于泰山國寺。整個帝家,除了一個還未被撤去的太子妃虛位,便什么都不剩了。 如此一晃便是十年。 龔老尚書睜開眼,感覺握在手心的圣旨隱隱炙手。 梓元,那是元后之意啊! 上承于天,斯得重任。 也只有極少數(shù)老臣隱隱猜出了當(dāng)年這道遺旨中真正留下的話,太祖不是根據(jù)太子的擇定去選擇太子妃,而是……因?yàn)榈奂矣着胚x定了下任帝王。 那意味著只要帝梓元還在,她就是大靖下任帝王唯一的名正言順的中宮之主。 太祖當(dāng)初是何等看重帝家女兒,才會賜下此名,在她身上留下鄭重至此毫不遜于立帝的遺旨,以至于讓整個大靖王朝在太祖遠(yuǎn)逝、帝家傾頹十?dāng)?shù)年后,對東宮太子妃位始終懸空的荒唐事保持了沉默。 算了,帝家已經(jīng)頹敗,感慨再多也是枉然。那帝梓元如今在陛下心中恐還不如安樂寨一介女土匪重要。 龔尚書看了一眼天色,將圣旨放入盒中,急匆匆入皇城面呈嘉寧帝去了。 十日后,安樂寨歸順朝廷之事傳至天下,禮部侍郎范文朝帶著圣旨和極具誠意的賞賜,浩浩蕩蕩朝安樂寨而來。 安樂寨兩面環(huán)山,地勢險峻,背面靠海之處乃三萬水軍練兵之地,唯一可入寨的是條羊腸小徑,待臨近正門時才有百米寬的平整之地。若非如此奇特的地形,這個賊窩子也不會在朝廷一年數(shù)次的圍剿下穩(wěn)如泰山,安存至今。 朝廷封賞的隊(duì)伍還未入得安樂寨地境,便遠(yuǎn)遠(yuǎn)瞧見手握長刀身披盔甲的護(hù)衛(wèi)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兇神惡煞的匪氣迎面而來。列陣的護(hù)衛(wèi)看見朝廷的軍隊(duì)既未阻攔,也未迎接,只是冰冷地目送他們走進(jìn)安樂寨范圍,目光猶如逡巡將入狼窩的羔羊。 范文朝乃貨真價實(shí)的柔弱文人一枚,以科舉入仕,風(fēng)花雪月的詩詞歌賦倒拿得出手,平日里哪見過這等陣仗?當(dāng)下他腿一軟,便把那個女土匪腹誹了數(shù)遍。 既然她求東宮太子妃位不成,遣一武將招降足矣,哪還需要他這個禮部侍郎親自前來撫慰! 跟隨前來的趙副將觀出不妥,怕這個花里胡哨的侍郎壞了大事,小聲交代道:“范大人,任安樂性子剛強(qiáng),你等會兒可別把她那火爆性子點(diǎn)燃了。若是招降之事不成,陛下天威難測,我們可就遭殃了!” 想起身后連綿數(shù)里的賞賜,范文朝心底一凜,忙點(diǎn)頭,“趙將軍放心,本官必不會和一個女人計較! 見范侍郎不以為然,趙副將眨眨眼,悶不作聲退到一邊。晉南這塊地方,若說祟南將營統(tǒng)帥洛老將軍是土皇帝,那任安樂就是地頭蛇。強(qiáng)龍尚且不敢壓其頭,區(qū)區(qū)一個繡花枕頭又頂?shù)蒙鲜裁从谩?br/> 臨近百米之處,若隱若現(xiàn)的安樂寨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觀得眼前之景,范文朝猛拉韁繩,臉色泛白。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安樂寨歸降會讓執(zhí)掌祟南的統(tǒng)帥洛川重視到這個地步,為何嘉寧帝賜下的賞賜更是價值連城。 眼前巍峨雄偉綿延百里的鬼東西哪是一個小小的山寨,這該死的分明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池! 高約數(shù)丈的城墻,冷峭堅硬的長戟,威武粗獷的士兵,城頭懸掛的木匾上,凌厲厚重的“安樂寨”三字更是冷冽懾人。 安樂寨深藏于大靖東南山脈,三十年來發(fā)展壯大,水軍橫掃南海,想不到竟已有了如此可怖的實(shí)力。其實(shí)根本不必等到將來,現(xiàn)在這座城池就足以成為大靖的心腹大患。 幸好如今的寨主是一介女子,幸好……她看上了咱們大靖的太子。 范文朝已全然忘記數(shù)日前朝堂上的眾臣對區(qū)區(qū)一女土匪肖想東宮太子妃位的鄙夷。他抹抹額上沁出的冷汗,心底突然生出些任重道遠(yuǎn)的使命感來: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個安樂寨主請進(jìn)京城,若是毀了陛下招降的大事,恐怕范氏一族便仕途毀矣! 忐忑提馬再近幾步,范文朝被紅彤彤的一片顏色驚得一怔,面前的城池滿掛紅綢,喜氣揚(yáng)天。遣將士上前報信之際,他轉(zhuǎn)頭朝趙謹(jǐn)石疑惑地看了一眼。趙謹(jǐn)石搖頭,顯然也不知曉安樂寨在弄些什么名堂。 兩人正納悶,巍峨的城門緩緩打開,震耳的轟鳴聲驟響。曜日之下,一行數(shù)騎踩著鼓聲,自城中飛快奔來。 隨喧囂而起的塵土幾乎將眾人淹沒,范文朝被嗆得抓住韁繩連退幾步。瞇眼瞧去,見一紫衣女子一馬當(dāng)先率領(lǐng)一行人馳來,范文朝心底打了個突,顧不得漫天灰塵,忙凝神朝那人瞧去。對方好歹也是當(dāng)著滿朝文武求娶他大靖太子爺?shù)挠⒂氯宋,怎么也得瞅仔?xì)了才是。 馬上女子著紫色布衣短裝,眉高眼寬,短發(fā)束起,模樣甚是粗獷爽利。待目光落在那略顯寬厚冰冷鋒利的大刀上時,范侍郎心底一怵,咽了咽口水,這和他心底想的女土匪倒是一模一樣。 可憐的太子爺啊…… 心底的哀號還未停歇,一行人已停在了軍隊(duì)前方。為首的女子眉一揚(yáng),大笑道:“趙將軍,寨里的弟兄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來了。如何,你家太子打算什么時候迎娶我們大當(dāng)家?” 這女子平時顯是習(xí)慣了喊話,一句問下來如雷聲一般震耳,范侍郎心里直念著“粗魯啊粗魯”,突然回過神,愕然問:“你不是任小……”話到一半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也硬了起來,“閣下難道并非任寨主?” 荒唐,陛下圣旨?xì)J賜,前來迎接的居然不是任安樂! 紫衣女子朝范侍郎望去,“趙將軍,這位大人是……” 趙副將打了個哈哈,忙介紹道:“這是陛下遣來的欽差,宣讀招安圣旨的禮部侍郎范大人!闭f完朝范侍郎遞了個眼色,“范大人,這位是大寨主的左膀右臂,苑書姑娘! 范侍郎略一拱手,哼了聲,這么個女土匪居然取了個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好名字。 “別老是姑娘姑娘地叫,聽著別扭,叫我一聲二當(dāng)家就行了!痹窌家粰M,豪爽道。 “二當(dāng)家。”趙副將有些尷尬,忙轉(zhuǎn)移話題,“任寨主呢?陛下已頒下圣旨,讓她出來領(lǐng)旨吧! “趙將軍,我們當(dāng)家的怕朝廷送來的迎親之禮太過豐厚,寨子里拿不出好東西來還禮,前幾日帶著兄弟們出海搜尋寶物去了!”苑書撓頭搓手,爽朗的面上泛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來,“趙將軍,咱們這些粗人知道太子殿下嬌生慣養(yǎng),享福慣了。你放心,大當(dāng)家素來好脾氣,將來成親了,定會好好待太子殿下! 望著五大三粗的苑書那嬌憨喜慶的臉,兩人突然明白安樂寨一城的大紅從何而來。這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女土匪,根本就不知道東宮太子妃代表的意義,還以為自己和太子的婚事板上釘釘了。 “苑書二當(dāng)家!狈妒汤砂欀疾粋惒活惖睾傲艘宦暎殖窌澈蠓褐涔獾拇蟮犊戳艘谎,壓住心底的惡寒,一板一眼地開口道:“陛下有言,太子妃位干系國祚,如今實(shí)難定下。任寨主既不愿入東宮為側(cè)妃,陛下亦不勉強(qiáng),定會補(bǔ)償任寨主! 范侍郎極聰明地用了側(cè)妃位分來抬舉任安樂,因此時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把老尚書在堂上欲將東宮孺人一位賜予任安樂的話說出來。 “哦,拒絕了?” 范侍郎幾乎是睜大眼盯著對面那個兇神惡煞的女土匪說出了這句話,見她漫不經(jīng)心朝背后大刀摸去,眼瞳狠狠一縮。 “那也無妨,陛下想必封我們大當(dāng)家做官了吧。以我們當(dāng)家的才情模樣,入主東宮是遲早的事。”苑書哈哈一笑,隨意在大刀上彈了彈,發(fā)出清越的聲響。她朝范侍郎抱拳道:“范大人,我們當(dāng)家的遠(yuǎn)出未歸。陛下賜下圣旨,實(shí)乃天恩浩蕩,我們這些蠻人不敢怠慢,不如由我來接旨。來人,擺桌焚香!” 說完,不待范文朝回答,苑書朝后一揮手,立時便有幾人抬著一方木桌出現(xiàn)在兩方人馬之間。苑書和安樂寨的人從馬上躍下,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朝有些恍神的范文朝和趙謹(jǐn)石笑瞇瞇地道:“兩位大人,宣旨吧! 完全被苑書的蠻橫態(tài)度牽著鼻子走的兩人對看一眼,暗中交換了眼色,算了,和這個土匪頭子計較禮儀實(shí)在是笑話。只要任安樂愿意進(jìn)京,甘心交出三萬水軍,其他的忍讓一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范文朝輕咳一聲,取出圣旨,高聲宣讀起來。 內(nèi)城閣樓頂,密密麻麻爬滿墻壁的蔓藤下,一名女子斜躺在沁涼的墨石椅上。她兩腿交叉,臉上蓋了本折子戲書,細(xì)小的呼嚕聲從書下輕輕傳來。 微風(fēng)拂過,戲本滑落在地,灼熱的日頭懶懶投在這人身上。想是骨頭懶慣了,女子動也未動,只管酣睡。 良久,外間喧鬧的鼓聲漸停,腳步聲打破靜謐。好夢正酣的女子眉頭微皺,循著越來越近的聲響,她閉眼拾起地上的戲本,猛地朝廊邊扔去。 “哎喲!”苑書裝模作樣地驚呼一聲,猛拍小心肝,道:“大當(dāng)家,我頂著大逆不道的罪過替您老人家接了圣旨,您就不能下手輕點(diǎn)!再說您這力撥千鈞的力氣可別使在自家人身上,京城的太子爺還在等著您呢!” 苑書一口一個“您”說得極順溜,明明仍是剛才對著范文朝的憨厚面容,眼底卻襲上了完全不一樣的靈動狡黠之色。 “沒出息。想在安樂寨的地頭里頒圣旨,就得按我的規(guī)矩來。這些個文縐縐的書生最是磨蹭,我懶得應(yīng)付他們。”石椅上的女子驟然起身,輕佻地蹺起二郎腿,抬手托著下巴,“苑書,皇帝老頭送什么好東西來了?” 女子著一身利落的藏青長袍,挽袖對翻,下擺開合,光是看這裝扮,便知是不拘小節(jié)之人。再往上瞧,只見她眉目懶散,眼底隱帶痞氣,偏生面容肅凜含威,頗有大家之相。這般氣質(zhì)放在一介女子身上本該奇怪,可面前之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又執(zhí)掌安樂寨多年,養(yǎng)成這副模樣倒也不算稀奇。 “五萬兩金子,十萬兩白銀,五斗南海珍珠,三株千年人參……”苑書拿出嘉寧帝賜下的圣旨,打開來喜滋滋地朗讀,一臉得色。 任安樂瞇著眼,手不輕不重地敲在石桌上,直到苑書念完最后一份賞賜,才一撇嘴嘆了口氣,“本當(dāng)家這個后悔啊……怎么不早幾年瞧上那水嫩白皮的太子爺,蹉跎了歲月不說,這些個寶物更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半個天下,才落到我手頭來! 苑書瞅著自個兒悲春傷秋的大當(dāng)家,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道:“當(dāng)家的,您今年也才十八,這年歲正好,真的。不過當(dāng)家的您不去迎圣旨,就不怕入京了老皇帝給咱們使絆子?” 任安樂抬頭,哼了一聲,“接旨?老皇帝以為我遠(yuǎn)居南海就不知道朝廷給我弄了個什么孺人的位分?我為什么要低聲下氣去接圣旨,天底下上哪去找本當(dāng)家這么家底殷實(shí)的媳婦?那些個權(quán)貴世家嫁閨女能給他送三萬水軍、一座城池?” 任安樂越說聲音越大,等出完了一口氣,她才抖著二郎腿,慢悠悠瞇著眼道:“好在本當(dāng)家還當(dāng)了個副將,等將來攢夠了軍功,再入皇城和他好好說說。我看上他兒子是他們皇家修來的福分,錯失我可是大靖的損失! 未必是福吧,估計那個太子覺著禍從天降了還差不多! 苑書看著自家小姐直嘆氣,當(dāng)年老當(dāng)家在世時,一心想替小姐尋個好夫君,可惜他在晉南地界上挑了個遍,也沒尋得一個能入了小姐眼的人,哪知如今她卻偏生對大靖的太子上了心。安樂寨在晉南能呼風(fēng)喚雨,可入了京城就難說了。 念及此,苑書覺著皇家中人實(shí)非良配,準(zhǔn)備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殷切相勸道:“小姐,你真的要把安樂寨送給朝廷當(dāng)聘禮?” 在她眼里,自家小姐英武蓋世,皇朝的太子爺嫁過來才是正理。 “我在降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安樂寨上下無須安撫。我進(jìn)京不假,但寨子里其他人自然是要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討生活的。” 三萬水軍她可以交出,但是安樂寨這座城池不可能輕易交給朝廷。嘉寧帝就是聽出了降書里的深意,才會將她招入京城領(lǐng)虛職,而不是放入祟南將營任她在軍中坐大。這次賜下的封賞明為天恩浩蕩,實(shí)則不過是為安撫她罷了。 任安樂十三歲起執(zhí)掌一城,歷經(jīng)百戰(zhàn),是天生的將才不假,可若說她是不會為自己打算的二愣子,倒卻是個笑話。 “老皇帝能同意?” “放心,三萬水軍自會讓他安心。為了晉南地界的安穩(wěn),他必將我們奉若上賓。” “大當(dāng)家的,咱們可是土匪,人家天潢貴胄會把咱們放在眼里?”苑書有些不信,皇家尊貴慣了,瞧不來他們這些土匪倒是極有可能的。 “苑書,你不懂。”任安樂抬眼朝閣樓下熱鬧喧天的城池看去,瞳中有著分明的透徹和篤定,“老頭子死前說過,皇帝對晉南這塊地方執(zhí)著得很。只要能讓他在天下人眼中招降安樂寨,我們后半生自然無憂! 否則,也不會…… 安樂寨壯大到這個地步,北方中原卻極少有百姓知道,這藏于南海的安樂寨遠(yuǎn)不止是一個土匪窩,更是一座無堅不摧的城池。 見苑書點(diǎn)頭,任安樂迅速把這事擱置一旁,問道:“朝廷的人安置好了?怎么跟他們說的?” “當(dāng)家的放心,我說了您明日才回,后日啟程去京城。那個范侍郎一聽我們愿意入京,高興得不得了,直夸我深明大義,說……”苑書瞇著眼,摸摸下巴有些神往,“說會替我留意留意京城的好兒郎! 見苑書這副模樣,任安樂怒從心生,“瞧你這模樣,京城那些病秧子有什么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當(dāng)家的,那京城的太子不也是這樣的!”苑書憤然打斷任安樂的話,直潑冷水。 “那自然不一樣!比伟矘返_口,劍眉微揚(yáng),語氣格外深沉。 任安樂這模樣實(shí)在太認(rèn)真,苑書愣了愣,見她緩緩起身,走到護(hù)欄邊,半晌后,回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即便他是個不中用的,也是所有不中用的里面最尊貴的那個!誰說我要娶他這個人了?我任安樂的聘禮是一座城池,他的嫁妝可是整個大靖!” “大當(dāng)家的,送你六個字:任重道遠(yuǎn),珍重。” 苑書瞧了半晌意氣風(fēng)發(fā)、指點(diǎn)江山的任安樂,合攏下巴,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便走。 任安樂嘴角微勾,眼底浮起淡淡的波動和興致。 太子韓燁,冠絕天下、睿智出塵的大靖儲君,但愿……你所負(fù)的盛名對得起我那奔波的萬里行程。 第二章入京 是夜,東宮后園石亭。 東宮屬臣趙巖站在亭外,垂首肅立,亭子里的落子聲清晰入耳。他眉心一動,抬眼朝里望去。亭中端坐的那人著一身月白常服,四爪蛟龍隱于袖邊,此時,他正雙手互弈。 韓燁六歲被立為大靖太子,自小品性淡雅,氣質(zhì)超群,無論幾位王爺如何努力效仿,都無法分薄他在百姓心中的景仰。十八歲時,他隱藏身份隨西北大軍遠(yuǎn)征北秦,大獲全勝后,在百姓和朝臣中的聲望便達(dá)至頂峰。 嘉寧帝向來喜怒不形于色,朝中大臣卻能模糊感覺到這個鐵血帝王對這唯一嫡子的看重,否則也不會允許東宮設(shè)下各階屬臣,這些屬臣雖說在朝堂中品級不高,卻毫無疑問是大靖未來的柱石。而趙巖自己作為齊南侯嫡子,更是自小便被嘉寧帝選為太子伴讀,如今任職東宮,早已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 “子敬,安樂寨諸事如何了?”伴著最后一粒棋子落下,韓燁的聲音淡淡傳來。 “殿下!壁w巖回神,上前一步行禮回道,“今日宮中有消息說安樂寨主已接下圣旨,不日便會啟程入京。殿下可是有吩咐?” 邊塞女土匪堂而皇之在金鑾殿上求娶一國儲君,肖想的還是太子妃位,雖說嘉寧帝未應(yīng)允,可也讓太子殿下丟盡了臉面。半月來這件事在京城被傳得繪聲繪色,再加上沐王府中的幕僚煽風(fēng)點(diǎn)火,使得那遠(yuǎn)在萬里之外的任安樂還未入京,就已成了文人士子和世家小姐們翹首以盼的人物。 “吩咐下去,任安樂入京,不去理會便是,只不可隨意欺辱! 趙巖一愣,忙道:“殿下,那女子如此蠻橫霸道,視東宮和殿下威儀如無物,怎可輕易放過……”話到一半,趙巖聲色一滯,有些忐忑,太子雖平易近人,卻也不喜下臣置喙他的命令。 “東宮威儀?子敬,安樂寨和朝廷作對了幾十年,連大靖的國威都從未放在眼里,何況是孤這個東宮太子! 風(fēng)起,空氣微涼,韓燁起身,守在一旁的婢女立時拿來披肩,恭謹(jǐn)?shù)叵翟谒缟稀?br/> “殿下……”聽見此話,趙巖嘴巴張了張,面色有些赧然。 “再說……以三萬水軍求娶,這般手筆也不算小了,本太子算不上丟臉。”韓燁聲音淡淡,面容沉靜,眼底卻分明有著戲謔之意。 “殿下!毕騺硪赞q才聞名京城的“松竹公子”,此時除了巴巴地望著自家太子爺,啥話都說不出來,總不能來一句“殿下所言甚是”! 爺,您好歹也是一國儲君,那個女土匪是在求娶啊求娶,不是求嫁! “況且安樂寨的底細(xì)即便別人不知,你也應(yīng)當(dāng)清楚那并不只是個小山寨,任安樂這個人能讓父皇重視,也不算俗物。子敬,任何時候小瞧對手都非明智之舉! 許是趙巖的神情過于悲憤,韓燁終于施恩般繞過了這個話題。 “對手?”韓燁前面的話還讓趙巖直點(diǎn)頭,但聽到后面,趙巖就垂下了眼,聲音訥訥的,“殿下,說是對手也……” 好歹人家大姑娘不辭萬里遣人進(jìn)京傳話傾慕于您,把家底搬空了往您身邊湊,說是對手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再說,殿下貴為一國太子,一介女土匪談何為之對手? “怎么,覺得抬舉了她?子敬,敢在大靖朝堂上放言入主東宮太子妃,這樣的人,論大膽豪氣,天下間孤見過的……她是第二個。” 不知想到了什么,韓燁目光微凝,微暗的夜色下,隱隱可瞧見他瞳中的神往和追憶。 瞧見韓燁的神色,趙巖壓下心底的訝異,忍不住問:“殿下,另一位是……” “當(dāng)年的帝家家主,帝盛天! 趙巖驟然抬頭,卻見韓燁已走下石階,朝東宮深處行去,步履之間竟有微涼的蕭索。 傳言當(dāng)年帝家家主極喜愛忠王嫡子,曾為其啟蒙之師,難道竟是真的不成? “子敬,京城傳聞不必理會,更無須打壓! 聽見此話,趙巖眼底露出復(fù)雜之色。他自小陪在太子身邊,幾乎是立時便明白了他話里的深意。 這對天下間至尊至貴的父子,偏生對同一件事同樣執(zhí)著。 天子對帝氏一族諱莫如深,而太子最看重的偏偏是帝家唯一的孤女。 任安樂的流言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也正因?yàn)槿绱耍瑬|宮太子妃位空懸的事實(shí)才毫無掩飾地被攤開在了天下百姓和朝堂重臣面前。 歷來嫡庶猶如天塹。一國儲君無正妻嫡子,對整個大靖而言都是荒謬難堪之事,但以此為契機(jī),將言官與百姓的輿論送入皇宮,或許殿下不但不會厭煩任安樂,反而會感謝她。 趙巖望著小徑深處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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