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關(guān)于女子, 21位女子,21個枕邊故事,21段人生。 每一頁,你都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別打算掩飾、逃避,也不要尋找克服寂寞的捷徑。 它像一劑清醒劑,讓你能更好地面對這喧囂的世界。 本書簡介: 那些在生命中出現(xiàn)過的男子,一夕之間,疾馳遠(yuǎn)去,有些因為距離,有些因為道義。都難以輕易逾越。我漸漸明白,最后等待著我的那一個,一定是同樣在路上漂泊的行者。我們門當(dāng)戶對,我們殊途同歸。 作者簡介: 張秋寒,男,青年作家、插畫師、裝幀設(shè)計師。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各大情感讀物常駐作者。擅以纖雅筆觸寫都市生活和男女之情,作品富有古典美感。文字和插圖多見于《青年文摘》、《花溪》、《南風(fēng)》等期刊,著有長篇小說《鉛華》、《白晝曇花》、隨筆集《告別的話,由風(fēng)轉(zhuǎn)達(dá)》等。 目錄: I夏雨初霽的早上 BrowserStory 樊聲與長樂 筱家碧玉 離亭宴 青呈之戀 II一一年的情事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 春衫 西望夏口 恩瓷 后劉?抽 青萍之末 五更I夏雨初霽的早上 BrowserStory 樊聲與長樂 筱家碧玉 離亭宴 青呈之戀 II一一年的情事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 春衫 西望夏口 恩瓷 后劉?抽 青萍之末 五更 祖母綠 暮鼓 錦衣夜行 謝家池塘 青絲 春蠶之死 III胭脂香味 茜紗窗下 與朱元思書 紅藥 前言自序/張秋寒 改完最后一篇文章時,小城的暮色已經(jīng)被夜色侵占。 時間的流逝從來都是說快就快,說慢就慢。昨天好像還在為人生的第一篇小說構(gòu)思,今天就已經(jīng)是正式寫作的第五年。這五年里,發(fā)生了很多斑斕的事。這些事就像在一間空曠的樂坊里,用手指撥弄各種樂器,發(fā)出質(zhì)感有別而余音繞梁的聲響。 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寫東西。五年級的時候?qū)憣m廷,初中寫豪門和武俠。上高中時寫周記,別人寫一篇,我可以寫半本。大學(xué)的某一年春天,雨水旺盛,我在紙上寫了一個故事,寫完了,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惆悵之感,仿佛一艘離岸的船。 我把這個故事錄入了電腦。它說的是一個城市里的女人回到山里,尋找隱居的戀人。俗套的故人重逢后,他們在夜晚的閣樓里對談,說些玄而又玄的人生哲學(xué)。這個故事沒有發(fā)表,我很珍視,覺得應(yīng)該像嬰兒初次落發(fā)的胎毛或者是初戀交換的禮物一樣,鄭重地收起來。 在它之后,我陸續(xù)寫了很多短篇小說。多多少少的讀者在大大小小的刊物上看到我的名字。他們寫郵件給我,在博客還沒有式微的當(dāng)時去造訪我的博客。自序/張秋寒 改完最后一篇文章時,小城的暮色已經(jīng)被夜色侵占。 時間的流逝從來都是說快就快,說慢就慢。昨天好像還在為人生的第一篇小說構(gòu)思,今天就已經(jīng)是正式寫作的第五年。這五年里,發(fā)生了很多斑斕的事。這些事就像在一間空曠的樂坊里,用手指撥弄各種樂器,發(fā)出質(zhì)感有別而余音繞梁的聲響。 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寫東西。五年級的時候?qū)憣m廷,初中寫豪門和武俠。上高中時寫周記,別人寫一篇,我可以寫半本。大學(xué)的某一年春天,雨水旺盛,我在紙上寫了一個故事,寫完了,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惆悵之感,仿佛一艘離岸的船。 我把這個故事錄入了電腦。它說的是一個城市里的女人回到山里,尋找隱居的戀人。俗套的故人重逢后,他們在夜晚的閣樓里對談,說些玄而又玄的人生哲學(xué)。這個故事沒有發(fā)表,我很珍視,覺得應(yīng)該像嬰兒初次落發(fā)的胎毛或者是初戀交換的禮物一樣,鄭重地收起來。 在它之后,我陸續(xù)寫了很多短篇小說。多多少少的讀者在大大小小的刊物上看到我的名字。他們寫郵件給我,在博客還沒有式微的當(dāng)時去造訪我的博客。 然而,就像人長著長著,容貌會發(fā)生變化。寫作也一樣。關(guān)心的題材,觀察的角度,輸出的情感,使用的筆觸……都會不同。寫作的人一次次地嘗試和探索,如同在柜子里取出不同式樣的衣服,攬鏡自照,螓首一笑。 這些文字是剪下的指甲。它也許有不健康的斑點,也許曾經(jīng)被指甲油華麗粉飾,它只是曾經(jīng)屬于我,而對我不再產(chǎn)生新的意義。但對讀到它的人來說,它的每一次都是新的。這是它值得存留的原因之一。 我寫過很多愛情故事,長的短的,各式各樣。寫了很久之后,我才有過人生的第一次戀愛。這種情況不是個例,卻終究難以啟齒。好像外人眼里的家纏萬貫不過都是空頭支票,會懊恨自己為什么沒有生在富貴人家。 戀愛后,倒沒有急于推翻一切,只是漸漸懷疑寫作的可行性——愛情的感覺是其它愛以外的方式都不足以表達(dá)的,文字也不能。通感在這里無法生存。所以你看到的我的小說,我們的小說,都是復(fù)寫的紙張,拓印的圖畫,是愛情的回魂。它和愛情本身比起來,真的微不足道。 一步步向前,移步換景,走向繁復(fù)庭院的中心,或是漫長旅途未知的遠(yuǎn)方。總之,寫作是一種行走。每一刻都在拾起或放下;仨囊凰,我無法承擔(dān)太大的責(zé)任,說曾經(jīng)寫下的字是善良或美好的。但我至少可以說,它們是真誠的。真善美,真在最前面,也是文字最不可匱乏的品質(zhì)。 我不擅長迎合時勢或投其所好,永遠(yuǎn)都在寫著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也從來不為自己規(guī)劃下一刻的行程。就像有人喜歡我的短篇有人喜歡我的長篇,有人覺得我散文寫得比小說好,有人更愿意讀我的古風(fēng)小說而不是現(xiàn)代故事。我記得每一個聲音,卻無法順應(yīng)所有的人。 二十四歲的這一年,短篇小說集要出版了。這是我與它的緣分。 我一直相信緣分,相信相遇與別離都是既定的,相信到了該到的時候,夜空中會有煙花盛放,你我擁抱或揮手,不必寒暄或挽留。 張秋寒 夏雨初霽的早上/ 1 六月末,蘇城的地鐵三號線正式動工修建。 因此,常常沒有任何通知和征兆就突然斷電。黃昏的時候,家里又是倏忽一暗。樓下性格暴躁的鄰居顧太太和她的牌友們又開始破口大罵,晝夜旋轉(zhuǎn)的麻將機可能已經(jīng)讓她們壘牌的技能喪失殆盡。 后母廖琴在廚房里自言自語:“哦喲,幸虧飯煮好了。” 良辰做姑娘的時候從來沒有幫后母廖琴整理過家務(wù)、燒過飯,結(jié)婚以后,自己有了家庭,才能心平氣和地?fù)Q位思考,覺得自己確實沒有女兒的樣子,不怪后母廖琴為滿腹的牢騷找出處。 吃飯的時候,父親夸后母廖琴的豇豆臘肉燒得好。 后母廖琴說:“你就光顧著吃,現(xiàn)在的豇豆?jié)q到什么價你知道嗎?” 良辰吃完了就默默地回到房間里。 隔著門,她還能聽到后母廖琴喋喋不休的聲音:“你們爺兒倆什么時候把我累死了,就知道生活的難處了。我從早到晚買菜、燒飯、洗衣服,你和你姑娘什么時候吱過一聲?有個姑娘等于沒有,早嫁早好! 廚房太暗,父親后來為洗碗的后母廖琴打手電筒,以示賠罪。 一個火爐城市,夏天沒有空調(diào),可想而知有多難熬。良辰在床上翻來覆去,煩躁不安,南國打來電話時,她便一翻身坐了起來。 無非是些耳鬢廝磨的情話,但是聊天時因為專注卻清涼很多。有了實踐,她就不再懷疑古人所說的“心靜自然涼”的道理了。可是一掛電話,立刻又如進(jìn)了蒸籠一般。 熱有熱的道理:一是天熱;二是苦于她和南國的事還沒向家人宣布,并且為何時公開糾結(jié)不已。 她帶上洗漱用品去了馬麗家。 2 良辰家所在的這一片,路燈全部熄滅,她騎著單車在最后的一點兒天光里前行。路兩邊有地鐵修建專用屏障高高地聳立起來,連綿不斷,仿佛河浪。 她在馬麗家門口敲了半天門,馬麗才披頭散發(fā)地跑來開門。良辰一抬眼看到里面的何先生正故作鎮(zhèn)定但還是略顯拘謹(jǐn)?shù)叵蛩蛘泻,她才恍然大悟。她換拖鞋的時候背著何先生向馬麗遞了眼色,馬麗拗不過她的挑釁,抿著嘴眨眨眼點了點頭。 何先生說:“良辰來玩,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良辰看到了何先生懸掛在陽臺上的內(nèi)衣,洗漱臺上也有他的剃須器具。她問馬麗:“你這架勢是要怎么的?” “結(jié)婚啊。女人又不是酒——釀得越陳越好!瘪R麗盤著腿坐在床上喝剛榨的橙汁,良辰也走過去坐下。這床褥還熱乎著,隱約帶著一點兒半干的潮氣。 她又問:“他那兩個孩子呢?” 馬麗的那口橙汁在嘴里迂回了半天,最后一鼓作氣地順著食道淌下去,說:“照單全收! 后母廖琴知道了馬麗即將結(jié)婚的事,本能地拿出反諷的腔調(diào):“二十七八歲的女青年,結(jié)婚不是什么新鮮事,還沒結(jié)婚的就稀罕了! 良辰?jīng)]和她爭執(zhí)。 良辰讀高二那年,男朋友送她回家并在街角吻她,被后母廖琴看到,那天晚上她一到家后母就破口大罵:“說出去,人家還講我廖琴不近人情呢!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任她招搖過市。這么年紀(jì)輕輕的,就興風(fēng)作浪像交際花一樣! “那我也比那些三婚的殘花敗柳強一些!绷汲街敝钡卮了浝。 后來她們吵了很久,吵到嗓子都要冒煙,才各自摔上房門。 自此以后她們就再沒有過爭執(zhí),最起碼大面上過得去。 后母廖琴在父親耳邊磨嘰:“你姑娘眼光高呢,端木那么出色的孩子她都看不上,她懊悔的日子在后面呢! 晚上入睡前收到南國的短信,他希望她能到白螺去玩。她為到底要不要去猶豫了很久,夜里覺都沒有睡好。第二天,她去北城區(qū)辦事,正好路過馬麗的文印社,就進(jìn)去征求馬麗的意見。 一進(jìn)門,黑白灰色調(diào)的辦公區(qū)域里一束大紅的玫瑰分外扎眼。打字員悄悄地對良辰說:“何先生送來的,一天一束! 良辰用眼睛斜覷著花束,問馬麗:“怎么樣?感動吧?” 馬麗咬著筆細(xì)細(xì)地想著,說:“不能感動一整天,但最起碼他送來的那一剎那我是感動的。就像他,不能每時每刻都想著我,但最起碼送花的時候他是全心全意地為著我的!庇终f女人不奢求什么,一天能有那么一小段時光飽嘗愛與被愛,就足夠了。儼然一副安心待嫁無法自拔的樣子。 良辰隨手從彩印機的出片口拿起一份打印好的材料,居然是端木公司的請柬。馬麗見她臉色有變,試探著問:“你是不是都不和他聯(lián)系了?” 良辰點點頭:“這種人,我連天氣、股市、娛樂八卦都不想和他談! 馬麗說:“什么意思?朋友都沒得做嗎?” 良辰想,就算他其他一切條件再好,但作為一個戀愛對象,該具有的素質(zhì)不過關(guān),就可以一票否決了。端木年輕英俊,有自己的公司,同時家境殷實,父母為人客氣和藹,但是端木本人孤高自傲,良辰和他走在一起仿佛奴婢一般。 良辰呼了口氣,說:“告別唯他馬首是瞻的日子,當(dāng)然如釋重負(fù)! 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低下頭去,說:“南國叫我去白螺玩。” 馬麗變了臉色:“你想清楚了!他一個鎮(zhèn)上派出所的警察,公安部門最基層的單位,你往下一跳,以后要翻身就難了。” 3 白螺,一個小鎮(zhèn),并沒有直達(dá)的車,需要先坐車到它所在的河嬰縣城,然后再倒車去鎮(zhèn)上。不過良辰知道,她不提這個要求,南國也會在縣城的車站等她的。 她還是沒跟家里坦白自己的感情狀況。后母廖琴視財如命,對南國這樣一窮二白的小伙子肯定都不愿意抬一抬眼皮。良辰和父親說了,這幾天暫住在馬麗家。 她不管別人對南國的看法如何,她只遵循自己的心。即使知己如馬麗對他們的戀愛提出很多異議,也終究沒有影響她對南國的態(tài)度。她每每想起南國那次來蘇城的樣子就不禁暗自微笑。 那時是六月初,但是太陽已經(jīng)開始毒辣了,驕矜的女同事們都恨不得戴面具出門。 良辰上班的時候接到南國的電話。他不聲不響地來到了蘇城,說是有內(nèi)部培訓(xùn)會在這里召開,他會在湖光大街的賣場門口等她下班。那天公司臨時接單,下班時間為此順延,她到賣場門口的時候,他已經(jīng)等了將近三個小時。 她問他:“你沒有進(jìn)去逛一逛嗎?” 他搖搖頭,說:“不熟悉這里,怕你來了找不到。” 她又問他:“你怎么沒打電話催我?” 他顯得靦腆,說:“怕打擾你工作! 良辰當(dāng)時就笑了出來。他明明是憨厚過了頭,她卻認(rèn)為這是樸實的表現(xiàn)。女人從來就不服軟,會為自己喜愛的、并不完美的人、事、物找各種借口粉飾。相反,端木也有優(yōu)點,卻被她批判得一無是處?梢,人們心中自有一桿秤,愿為自己喜歡的傾斜甚至破壞自己的準(zhǔn)則。 車子到達(dá)河嬰縣城的時候,她看到南國一身湖綠警服,站在接車走廊上顯得風(fēng)姿挺拔。 一看到蘇城的車來了,他以軍人專業(yè)的小跑姿態(tài)來到車門前立定。盡管見面的次數(shù)不少,但是初次這樣一重山一重水地奔赴而來只為一個男人,她還是頗覺羞赧。 南國問她累不累,并且接過她的行李。 良辰說:“只是有點兒渴,想到車站里面的便利店買瓶水。” 他領(lǐng)著她快速走過停車廣場,避開上空的炎炎日頭,在走廊的陰影里停下來,從腋下的手包里拿出茶杯,說:“這是我在單位泡的茶,車站的東西盡量不要買,衛(wèi)生比較成問題。” 她打開杯子,里面是茶葉。盡管她并不喜歡喝茶,但還是喝了一點兒。她說:“衛(wèi)生成問題,你們怎么不來管?” 南國笑著說:“這是工商部門的事了! 良辰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小時候老師就說,遇到困難找警察叔叔,所以我以為什么事你們都會解決的! 南國倒沒有笑,反而有些深情款款地說:“我現(xiàn)在最想解決的,是戀愛問題。”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良辰覺得甚為驚艷。 4 在去白螺的城鄉(xiāng)專線中巴車?yán),他們沒怎么說話,良辰一直看著窗外。那時,盛夏長風(fēng)里滾滾的碧綠稻浪翻涌向晚,平原灘涂地帶,日暮時分,林木蔥蘢,鳥群低飛。 南風(fēng)慢慢把手掌豎成側(cè)鋒,擠入她后背和座椅之間的狹窄縫隙,像是穿越隧道。他就這樣摟住了她,略顯笨拙,但讓良辰動情。隔著單薄的衣衫,她能明顯地以肌膚和骨骼感受到他五根手指的力度。 良辰說:“你的手太燙了! 他不說話,低著頭。 到他家時已經(jīng)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南國母親不知道她喜歡什么菜,夾菜的時候筷子也變得暈頭轉(zhuǎn)向。他父親和南國小盅小盅地啜著白酒,臉上有歡喜不露聲色地蕩漾著。他妹妹幾乎沒怎么吃飯,一直三心二意邊喝飲料邊費力地用余光打量她。 就連趴在走廊上的土種大狗也看出了家中忙碌一天的異常陣勢,一改往日的暴脾氣,恭謹(jǐn)?shù)乜粗@位蒞臨的少奶奶。 吃完飯,他母親吩咐女兒收拾碗筷,良辰要幫忙,她不讓,反而領(lǐng)著良辰走到內(nèi)室。 她從大衣櫥里拿出一條素色的長袖襯衣,還有一條藍(lán)布印花的百褶裙,說:“早先就讓南國領(lǐng)你來玩,他一直磨蹭到現(xiàn)在。這件衣服當(dāng)時我做了預(yù)備給你夏初穿的,現(xiàn)在穿恐怕有些熱。不過也好,長袖子能擋擋陽光! 良辰接過衣服拿在手里觀摩,說:“這是手工做的?尺寸腰圍都不知道要怎么做呢?” 他母親指著壓在玻璃臺板下面良辰和南國的合影,說:“我就比畫著照片,再對照著南國的身高體形給你做的,你試試! 良辰起初不太好意思在他母親面前試衣服,但她說:“別害羞,我看著哪里還要改,趁著這兩天你在這里,改合適了! 她換好了走出去,和南國相視微笑。 他母親說:“晚上他們爺兒倆在南國房里睡,姑娘的房間騰給你,她跟我睡。” 南國說:“不用這么麻煩,她睡我房里,我打地鋪,你們睡你們的就行。” 他母親挑眉望著良辰,征求她的意見,良辰低著頭點了兩下。 進(jìn)了南國的臥室,他們半晌沒有說話。南國抱出門后的一卷涼席預(yù)備打地鋪,她走過來拉著他的手,望著他。 他們最終睡在了一張床上,南國握著她的手。他們就這么躺著,也不說話,可以聽到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呼呼的冷氣聲和彼此的呼吸。 南國的手掌越來越潮,血液好像變成固體的顆粒,變成小時候吃的跳跳糖,在皮膚下面歡呼雀躍著。最后他終究翻身上來了。 他說:“我本來沒想的。”他聲腔里輸出的全是氣聲,呼呼地灌到她耳朵里。 他母親在那邊房間里用電蚊拍打蚊子,噼里啪啦的,像放了一掛小鞭。 他們克制著聲響,竭力以最低調(diào)的方式完成。 5 不能耽誤太久的工作,加上馬麗打來幾個電話,鬧著要和何先生分手,她需要回去調(diào)解。所以待了兩三天,良辰就預(yù)備折返。 她回蘇城的那天,堅持不讓南國請假送她。她說:“路線我都熟了! 南國沒再堅持。他母親給她準(zhǔn)備了兩盒土特產(chǎn),外加一只宰好的老母雞。她說:“這是本種草雞,大城市恐怕很難買到,燉湯喝,用文火煨著。其他方法吃,糟踐了! 一路上,南國短信不斷,想起一項就發(fā)一條。良辰手機一直都沒放回包里,震得手生疼。 她知道這次秘密相會之后所要面臨的一切,那并不亞于醫(yī)學(xué)界攻克一道困擾業(yè)界多年的臨床診療難題。 后母廖琴聽到她的匯報之后,鎮(zhèn)靜地冷哼了一聲,仿佛根本沒當(dāng)回事,只以為她小孩似的扮家家酒。良辰坐在他們對面,用力地?fù)甘种浮?br/> 父親說:“你這身衣服,是他們家做的?” 她點點頭,說:“本來稍微有些寬,好在他母親縫紉功夫精,一手好針線活,改得挺合身。” 后母廖琴插嘴:“她要你當(dāng)面穿起來,試給她看的吧?” 良辰不知道這有什么玄機,只是看著后母廖琴,等待她揭秘。 “娶個媳婦,還要千方百計想著檢查人家身子,這種封建的小農(nóng)階級,虧你愿意踏進(jìn)他們家大門。”后母廖琴的眼眶里幾乎已經(jīng)找不到黑色。 父親坐起來準(zhǔn)備回房間休息,又說:“你好好想一想,我們也想一想。” 良辰聽話地想了想,卻只想起了在白螺的最后一晚。她睡不著,起身趿著拖鞋,穿過幽微的天井,推開吱吱呀呀的門走出去。外面是青石板的斗折深巷,苔墻上有濕漉漉的暗綠水霧,頭頂上月亮碩大渾圓,遠(yuǎn)處的低矮山丘泛著暗暗的藍(lán)光。她順著巷子走到一處荷塘,草窠里有撲朔的流螢,水里的荷花娉婷而開,暗香洶涌,浮籠小鎮(zhèn)。 南國跟了出來,說:“明天一定要走?” 她點點頭:“我在想要怎么和他們說,他們不同意怎么辦! 南國低頭不作聲。 接到馬麗聲嘶力竭的求援電話匆匆趕到文印社的時候,其實良辰自己也正焦頭爛額。但是馬麗的狀況似乎更加糟糕。泥菩薩必須先不求自保,抗洪搶險。 馬麗叉腰站在樓梯上沖著何先生大喊:“要是我虐待你那兩個寶貝丫頭了,我馬麗打我自己的嘴!闭f著就給了自己一耳光。 “我替孩子向你道歉! “早先你死哪去了?” “你再這么不依不饒的話,我也沒辦法! 馬麗不想聽他說話了,順手抄起幾天前的一束干皺玫瑰向何先生砸過去,砸出了一條悲哀的拋物線。 何先生出了門,馬麗哭出了聲,倚在良辰懷里囁嚅著:“沒見過他這樣護短的。你看他家那個小畜生給我發(fā)的短信——你以為你姓馬就是媽啊! 良辰知道半路親情的難處,但正因自己也曾有過那樣尷尬的身份,不能輕易在瞬間置換,心服口服地和馬麗站到同一陣線,所以只有勉勉強強安慰幾句。 馬麗說:“這婚不結(jié)了。” 6 一連數(shù)日與南國的電話交流都在不了了之的余音中結(jié)束。她每天都在和家人溝通磨合,其中苦衷卻沒向他傾訴。 掛了電話,可以透過落地窗看到高層辦公區(qū)外是白日茫茫、讓人眩暈的盛夏街市。地鐵的修建日夜兼程,條條大路通羅馬的佳期卻不知何時到來。 馬麗和何先生僵持在冷戰(zhàn)中。何先生沒有主動打電話來,馬麗便一邊罵他一邊等電話。 良辰說:“你們要是為這事掰了,也很可惜! 馬麗自有她的道理:“莎士比亞說了——真愛之路,從不曾是坦途。這些溝溝坎坎遲早要蹚過去,但總不能是我一個女人為他打頭陣吧! 良辰下班回到家,一開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的南國。 南國說:“我來蘇城參加一位朋友的宴會,順便來看看你!彼粋老實人,大概怎么都不會編瞎話說自己是專程登門造訪的。 即使單人沙發(fā)有一對,良辰還是寧可走到南國身邊,坐到他的沙發(fā)扶手上,與他一起。 父親說了很多等于沒說的場面話,后母廖琴不懷好意地把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他的職業(yè)性質(zhì)、家庭背景重又翻過來盤問了一遍,沒有妄加評論,但語氣比評論更加慘烈直觀。 “你母親沒在當(dāng)?shù)亟o你介紹對象嗎?那樣天天見面,又能促進(jìn)感情又不用兩地害相思,何樂而不為呢?怎么就想起托朋友在蘇城介紹呢?現(xiàn)在的男孩子,說傻也真傻,說聰明也是真聰明! 有些話,南國準(zhǔn)備回答甚至反駁的,但是良辰暗里輕輕地掐了他。他不了解她后母的脾性,也就沒有輕舉妄動。 南國告辭的時候,后母廖琴把他拿來的一盒草雞蛋交還到他手里,說:“你費心了。不過良辰父親有膽囊炎,我們家里都不敢吃蛋! 后母廖琴提著盒子的手就突兀地支在半空。南國轉(zhuǎn)過身來,沒說接,也沒說不接。 良辰看向父親。他這才摘下讀報時佩戴的老花鏡,不置可否。她懷疑他剛才戴著眼鏡連南國什么樣子都沒看清楚,他也壓根兒不想看清楚。 良辰立即接過盒子,說:“我送你。”轉(zhuǎn)身出了門。 在去車站的路上,他們良久無話。她握著南國的手,他的手顯得沒什么力,像砌墻用的鉛錘一樣,受著地球向心力朝下滑。 良辰一直到南國快要檢票上車,才說了一句話:“你要是動搖了的話,就應(yīng)該到部隊回爐重造。” 7 良辰一直都沒有再同父親和后母廖琴說話。每天很早就去上班,中午留在公司吃工作餐,晚上忙到很晚才回來,洗個澡就回到房間里,幾乎不在家里的公共區(qū)域逗留。有兩晚,后母廖琴來敲門,良辰知道她是父親派來的使臣,未免成為無辜炮灰犧牲,她連門都沒有開。父親也在她門口轉(zhuǎn)過兩次,她可以從地板被踩踏而發(fā)出的聲響判斷出那是父親。但是他并沒有敲門,父女二人的交流也就無疾而終了。 最后良辰直接收拾家當(dāng)搬到了馬麗那里。 馬麗其實并不愿意她在這里常住,她怕何先生一個回心轉(zhuǎn)意會上門負(fù)荊請罪,那么良辰在這里就始終不太方便。 馬麗說:“你現(xiàn)在這樣逃避現(xiàn)實,問題根本無法解決! 良辰擺擺手,說:“他們根本沒有溝涌的誠意! 馬麗知道她預(yù)備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便不再勸。 父親打來電話她都不接,但她又不忍心直接掛斷,就任憑手機響,每次鈴聲都要響近一分鐘。大概他一直聽到語音回復(fù)“暫時無人接聽”,才會放開手。 他的短信,良辰也不回,但某條短信中的一句話卻讓她愁腸百結(jié)。 父親說:“我不過是想你過得好,這顆心是沒錯的! 馬麗的眼淚都險些掉下來,她說:“父女哪有隔夜仇呢?” 良辰那晚回家拿東西,進(jìn)門還是一言不發(fā)。后母廖琴知道這父女倆在暗戰(zhàn)之中,也不敢喧嘩吵嚷,只是默默地回到房間。 良辰把下周公司要用的材料整理好之后預(yù)備離開,目光無意之中落在很久前的一張照片上。那是她七歲的時候和母親的合照:在碼頭,母親穿了一條月牙黃的連衣裙,手掌搭在膝蓋上半蹲著,良辰梳了密密的一頭小辮子趴在母親后背上。 那次是父親帶她們母女出去旅行。到達(dá)彼岸港口的時候,她因為暈船而渾身乏力。拍照時,父親就不停地做鬼臉逗她笑,希望一幀定格的美景里有歡樂長存。 她看著看著就入了神。窗簾沒有拉,斜陽晚照,穿過窗戶照進(jìn)內(nèi)室,因為斷電,空調(diào)沒有開,她竟也沒覺出熱。 這張照片被嵌在一個原木相框里,陪伴了她在母親逝世后獨自度過的漫長歲月。一個守護神,在愉快順暢的時光里總會被忘記,只有到了苦難降臨的時候,人們方才想起她,重又祈求神的庇佑。此時,她很想母親能在身邊,給她指一條明路。 房間里靜極了,余暉滿墻,影像參差。她捧著母親的照片坐在床頭,腦海中紛紜而過密密麻麻的各種場景和事物,但又好像一片空白。 父親走進(jìn)來的時候,良辰一下子失控地?fù)ё∷怀陕暋?br/> 父親說:“到了我們這個歲數(shù),哪有精力和你們年輕人計較抗衡?到最后,先讓步的總是我們。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贊成了,而是不能看到你們難過。” 在回馬麗家的途中,突然來了電。霎時間,萬家燈火煌煌初上,街邊的店鋪又有音樂響起,整條大路沐浴在華燈煦光之中,良辰的內(nèi)心發(fā)酵出暌違已久的感動。 隔天,良辰搬回了家。她前腳走,何先生后腳就到了。看似漫長的分別后,馬麗醞釀很久的矜貴和傲慢在與他的再度相會中頃刻間土崩瓦解。 8 馬麗在七月末就和何先生辦了大事。馬麗在拿到證的那天晚上與朋友小聚,她在露臺上悄悄對良辰說:“速度閃婚以免夜長夢多。冷戰(zhàn)的時候,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他要是真的不要我了怎么辦。良辰,我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沒有倒貼的痕跡吧?” 良辰只是啜了一口清酒,在難得的清涼夜風(fēng)中兀自微笑。 后來,在八月中旬,她和南國籌備不久的婚禮也如期舉行了。他們的新房買在河嬰縣城,南國早晨去鎮(zhèn)里上班,晚上回來。良辰辭去了蘇城的工作,考取了縣城一家單位的公務(wù)員,朝九晚五地捧著鐵飯碗安心度日,額外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疏通關(guān)系,拉攏人脈,盡可能地把南國調(diào)到縣城來。 南國有時說:“你為我放棄了一座大都會,跑到這么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我是不指望在這個家里有地位了! 良辰就會在他腦門上敲一下,說:“碰上你,我就沒有大富大貴的命了,不過小快活的日子還是有的! 夏天的尾巴,卻接連下了好幾場雨。 夜里一直是大雨滂沱,擾人清夢,好在周末不用上班,到了早晨,南國便放心地睡沉。良辰依然規(guī)律地早起晨妝。雨后的清風(fēng)帶著微微的秋的意味,吹皺將褪的夏季薄衫,她擱下眉筆走到窗前。初晴的天空是通透的鈷藍(lán)色,行道樹消失的盡頭和天空接在一起。 在這樣沉靜曠遠(yuǎn)的早晨,她想起了馬麗說起過的名人名言——真愛之路,從不曾是坦途。她回味她們倆各自的情事,覺得彼此真是幸運,終究柳暗花明走到了最后。相愛的人,如果被愛情以外的事物攔住了去路,折返后退大約是最魯鈍的選擇。 天色又亮了一些。樓上人家因為連日的雨水后逢上難得的晴天,把陰干在家的半潮衣服統(tǒng)統(tǒng)晾了出來,遠(yuǎn)處老住宅區(qū)的鴿子也撲撲啦啦地飛了出來,久久不愿落腳,享受著被禁錮多日后的愉悅飛行。 是這樣一個夏雨初霽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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