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有關(guān)一個戲子般的漂亮男人、一條兄弟般的狼狗以及一只兒子般的老虎的故事。 他明明是個大富人家的公子,卻成了長白山里一個一等一的獵手;她與他明明是恩愛夫妻,卻一夜間失蹤,又成了別人的老板娘;它明明是一條狗,卻偏偏喜歡做漂亮母狼的裙下臣;它明明是一只老虎,卻長成了一只喜歡和狗玩耍的大肥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亂套了。只是,當(dāng)危險真正來臨時,一切都回復(fù)到了本來面目,于是一場人與人、人與獸、獸與獸的生死競技在長白山的深山老林中正式上演…… 作者簡介: 張永軍,東北人,一個天生的暢銷小說作家,他的作品,往往以蒼茫雪原為背景,以獨特男女和通靈動物為主角,用最原生態(tài)的語言講述著他們的宿世因緣和恩怨情仇,給人超高的閱讀滿足和心理快感。已出版《少年特種兵》《狼王閃電》等多部長篇小說,因其獨特的題材和豐富的 目錄: 寫在前面《黃金老虎》的素描線 第一章掐套 第二章小臉高麗美人 第三章狗兄弟,虎兒子,人爸爸 第四章爺?shù)亩Y物 第五章大奶奶的東珠兒 第六章私生子 第七章白母狼恩怨 第八章一山二虎 第九章受傷老虎之死 第十章斗虎 第十一章新規(guī)矩 第十二章追逃 附錄書中的地名名及其他隨著冬季的深入,鴨綠江漸漸變得平靜溫順了。這條起源于長白山天池,又因江水酷似野鴨脖子的顏色而得名的江也就進入了貓冬的時期,流向黃海的浩蕩江水慢慢不見,鉆到冰層下面去了。 在鴨綠江原來的水道上,取而代之的是雪道。平坦坦、雪絨絨彎曲盤轉(zhuǎn)向前,從長白山的山里一直延伸出去,待到來年春季轟隆隆開江,冰排出現(xiàn),鴨綠江的生機也就會再一次出現(xiàn)。 每年進入初冬十月,干山場子活的木把們就進山“開套”了。進入長白山林海里伐木的都是男人,這些人有個俗稱,叫木把。他們是一幫一幫的,結(jié)成的幫也就叫木幫。領(lǐng)頭的木把叫把頭。他們的東家叫大柜。他們進山去干伐木的活,就叫去干山場子活。所謂開套,就是指木把們開始進山伐木干活了,一般是在十月份。到了次年二月,通常是指春節(jié)之前,就到了“掐套”的時間了,也就是指這一季的山場子活干完了。在掐套的那一天,木把們從山里出來,從東家二柜手里結(jié)算完這一季的工錢,就找地貓冬過年去了。 當(dāng)然,有干山場子活的木把,也就有干水場子活的木把。干水場子活的木把又叫老排,也就是沿鴨綠江水路放木排的排工們。他們也是木幫的人,往往和干山場子活的木把是同一伙的。 待到山場子活掐套后,時間進入同年春季,鴨綠江開了江,水場子活也就開始干了。老排們需要在春夏季把冬季山場子活伐下來運到江口的原材串成木排,沿鴨綠江水路放出山去換成大洋,這一季的水場子活才算結(jié)束。 同時,在水場子活結(jié)束后,待到十月,下一季的山場子活也就又開始了,也就是又一次開套了…… 昨晚的一場大雪把鴨綠江兩岸的山川叢林又增加了一層近尺厚的雪絨,這場年前降下的大雪下到臨近午時才漸漸小了,片片朵朵的大雪花變成了細細碎碎的小雪粒,也預(yù)示著一個寒流將在春節(jié)前后來臨。 鴨綠江畔南岸有個木場,被稱為六道溝木場。這會兒,在六道溝木場里等待東家大柜依爾覺羅·和六的木把已聚集了四五十個了。 木把們的衣著還挺統(tǒng)一,頭上大都戴著長毛的狗皮帽子,身上也大都穿件老羊皮襖,又都在腰上用布帶子或草繩子扎實了,腳下穿的鞋更統(tǒng)一,都穿著牛皮制作的十個褶的或八個褶的鞋。大多數(shù)木把穿的老羊皮襖和鞋都磨損得破破爛爛的。這些木把聚成星散的幾堆,每堆又各有不同:有坐在原材上抱著膝蓋打瞌睡的,有坐不住冷了站起來走動的,也有坐著發(fā)呆的,有三兩個蹲在雪地里吸煙鍋嘮嗑白話女人的,有圍一大圈叫喊著在爬犁上叮當(dāng)砸大洋賭錢的。 六道溝木場的南面有一排木刻楞,就是用原木一根一根刻在一起建成的住人用的木制房子。大點的木刻楞又叫霸王圈。在那一邊,正有幾個木把從一間木刻楞里抬出幾口大鐵鍋,把大鐵鍋架在搭起的爐灶上,在大鐵鍋里裝上雪,準(zhǔn)備燒化了用雪水刷鍋。還有幾個木把忙著掄開山斧咔咔地把鋸成一段一段的原木劈成燒火用的柴瓣子。等到午時,東家大柜來時要用大鐵鍋煮食物吃掐套飯。 一架大黑驢拉的爬犁,慢悠悠地從六道溝木場外面的那條彎彎曲曲的爬犁道上下來了,驢拉爬犁上是四個最后從干飯盆林場出山的木把。魯十七和老棒子背靠背互相支撐著坐在驢拉爬犁上晃,都不說話。這一小一老兩個家伙是睡著了。在魯十七和老棒子的腿邊擠著一個躺著的木把,他是這架驢拉爬犁的主人,叫孫吉祥。駕驢拉爬犁的木把是道爾吉。 拉爬犁的大黑驢在這條爬犁道上拉原材走久了,根本不用道爾吉吆喝,拉上的四個人也沒一根原材重,自然走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道爾吉坐在爬犁的前面,一副半睡半醒的樣子。道爾吉右大腿旁邊就是大黑驢的黑屁股,道爾吉就時不時地瞄一眼黑屁股,又閉上眼睛去想另一面屁股,是面女人的屁股。那女人是道爾吉去年掐套后在望江屯找到的一個靠。所謂的“靠”,在木把們的嘴里說出來都是指女人。有靠嗎?是指有女人嗎;找到靠了嗎?是指找到女人了嗎;我有老靠,是指我有老關(guān)系的女人?恳彩侵负团税l(fā)生性關(guān)系。例如,我和這個女人靠過,就是指我和這個女人睡過;上去靠女人,就是指上去睡女人。 道爾吉去年找的那個靠,是個生完三個孩子還不滿二十一歲的女人,人長得奇丑也奇黑。那女人脫光了露出一身粗糙多毛的黑皮,你看一眼一定會嚇一跳。那要上去靠時怎么辦呢?正面不敢看,又不好意思閉上眼睛去靠那井眼,那就把那女人翻過來靠吧,那女人的背面的表皮興許不黑又少毛呢?再說從后面看上去腰條也順溜些。但也不行,那女人的屁股像被火烤煳了似的,更黑。但從背后靠那女人,再閉上眼睛,也就能接受了。那女人看不見你閉眼睛靠她,也就不算不尊重她。道爾吉和那女人的頭一次就是這樣靠的。但即便是這樣的黑皮女人,在木把們的眼里,也是不易得到的,也是值得花大把大洋去靠的女人。因為那女人有一大暫時的優(yōu)勢,就是年輕。整好了,那女人又愿意了,給你生起孩子來不像下餃子似的?這才是道爾吉去靠那女人的真正心愿。 道爾吉又看了眼靠在右大腿邊一步一晃悠的黑驢屁股,又想了一下那女人的黑皮屁股,心有所感了,抬手輕輕揉了揉大黑驢的黑屁股,嘟噥:“你這黑家伙和那女人像一個黑皮爺們靠出來的姐妹!” 大黑驢被揉了屁股就快走幾步,長耳朵向后轉(zhuǎn),似乎想聽道爾吉的下一句話,但沒聽到,因為道爾吉沒嘟噥第二句話。道爾吉瞄著黑驢屁股暗暗下著決心,就是一會兒見了東家二柜結(jié)算了大洋,就去望江屯找黑皮女人,先按倒翻過來從后面狠狠靠幾次,然后擱下大洋和黑皮女人的丈夫攤牌,求黑皮女人的丈夫答應(yīng)準(zhǔn)他介入,讓他道爾吉介入拉邊套。 所謂拉邊套,是東北早期山里人家的一種婚姻習(xí)俗,一般是指本家的男人病了殘了養(yǎng)不了家口了,這時候就需要女人去找個肯進家的男人進她的門。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本家丈夫都是同意的,也就是說同意和另一個男人合用他的妻子。這也是拉邊套能成立的重要支點。這個肯介入拉邊套的男人就負責(zé)干活掙錢養(yǎng)家口。就像一駕大車有了駕轅的馬,車太重了拉不動了怎么辦?就在轅馬的旁邊再拴一匹馬幫忙。 但是,這種婚姻多以悲劇收場,而且拉邊套的男人和女人生了孩子,孩子不能算拉邊套的男人的,而算本家丈夫的,得管本家丈夫叫爸。這也是這種姻緣往往不能圓滿的原因之一。 道爾吉惦記的黑皮女人的丈夫,在幾年前的一個冬天,跑鴨綠江上破開厚冰用魚鉤釣鰉魚。那丈夫釣到了一條大鰉魚,往上拽時,反被大鰉魚一下子拽倒了,又一滑滑進了冰窟窿,好在那丈夫水性好,居然沒被冰下的水流沖走,硬是從冰窟窿里爬了出來。但也壞了,那丈夫一身水一爬上光溜溜的冰面,就抬腿往家跑,但跑不幾步,鞋底的水少了,也就在踩冰跑時被冰粘住了,又跑得急切,一只腳從鞋里脫出來,人也一下摔倒了,整個人大字形趴在了冰面上,在衣服上的水和冰的交合下,整個人被凍在了冰上,也就動不了了。直到有路人聽了救命聲又叫了其他人,用了挖杠才把那丈夫從冰上挖松整下來,抬回家后,緩過氣了,那丈夫也癱瘓了。他一家連他帶三個小崽子就靠黑皮女人養(yǎng)家了。黑皮女人就每年在木把掐套時,招一個看上眼的木把靠上掙大洋了。道爾吉也是這樣在上一季掐套時被黑皮女人招到炕上的。 而現(xiàn)在,道爾吉打定了拉黑皮女人邊套的想法,心里呼呼就從嗓子眼里冒了火,擔(dān)心這次去晚了,黑皮女人的大炕上已經(jīng)睡著另一個木把了。到那時道爾吉要想和黑皮女人的男人打商量拉邊套成個家,就得等另一個木把離開之后了。 道爾吉心里著急,精神也就好了些,抬手用老羊皮手套抹去掛在眉毛、胡子上的串串凝霜,又大力地揮手拍了大黑驢的屁股,嘴里還沖出一句:“媽的孫吉祥,你媳婦的腳變懶了。黑毛媳婦你他媽快點!” 孫吉祥睡著了不吱聲。大黑驢打了個響鼻,沖掉掛在鼻孔旁的幾串凝霜,就加快了速度。道爾吉又把眼睛閉上,去想黑皮女人的黑皮屁股了。 驢拉爬犁的后邊,在一大片雜樹林里,無聲無息地鉆出一條青毛大狼狗,青毛大狼狗的個頭出奇的大,大的都不像狗了。 青毛大狼狗的身上掛滿霜花,嘴里叼著一只灰毛大兔子。青毛大狼狗跑上爬犁道,抬頭看眼前面的驢拉爬犁,就叼著灰毛大兔子揚起腦袋奔跑追來,追到驢拉爬犁的后邊,就一躍跳上爬犁,把灰毛大兔子輕輕放在魯十七的腳邊。青毛大狼狗又跳下爬犁,跑過大黑驢,向前面鴨綠江邊的六道溝木場里快步跑去了…… 沒多久,大黑驢拉的爬犁停下了,到了六道溝木場。 道爾吉從爬犁上下來,把狗皮帽子摘下來在身上摔打幾下清除了浮雪,又戴回腦袋上,回頭沖著爬犁說:“棒子叔、十七哥醒醒吧,再睡就凍死了。黑毛媳婦走的他媽太慢了,昨晚準(zhǔn)叫孫吉祥靠舒服了,要不孫吉祥能累得睡死了?” 道爾吉把大黑驢叫成孫吉祥的媳婦,是因為有木把說,孫吉祥晚上總跟大黑驢靠那事兒,道爾吉才總開孫吉祥玩笑的。 孫吉祥卻不理會這些有臭味的流言。因為有驢、尤其有母驢的木把,對母驢操心的事就多。在一百二三十天見不到女人的日子里,為防止有的木把憋不住去偷偷靠母驢,也真得把母驢看護好了。 老棒子先醒了,抬起手揉揉眼睛,把腦袋抬起來瞇縫了眼睛看看透出片藍色的天,說:“這一覺睡得挺結(jié)實。壞了,壞了,這不午時了嗎?那些原材怎么還沒歸置好?” 老棒子這一活動,和老棒子背靠背睡覺的魯十七也就醒了。他打個哈欠蹲起來往爬犁下下時,看到腳邊的灰毛大兔子,就抓在手里。他用兔子敲打?qū)O吉祥的屁股,于是蜷成一團還打鼾的吉祥也醒了,屁股動了動,翻個身坐了起來。魯十七才拎著灰毛大兔子下了驢拉爬犁,不理會亂糟糟圍過來問事的木把們,也不理會老棒子在嚎叫,瞄著一只生著了火的大鐵鍋走過去。魯十七是餓了,想去烤兔子肉吃。 老棒子是這一大堆木把中的大把頭。這會兒,老棒子站在驢拉爬犁上喊:“這他媽的都干什么了?就他媽那么急著去啃女人的臭屁股?褲襠里的臭棒棰再翹他媽的也不差這一會兒?禳c,把原材都歸攏整齊了。陳老五,你他媽的帶個頭! 陳老五是個小把頭,是帶著十幾個木把在山場子活開套時來投奔老棒子的。陳老五從一堆正嘮嗑的木把里站起來喊:“老棒子,你看看這天都幾時了?兄弟們這個時辰摸不著大洋有屁力氣干活?你說,東家大柜幾時來?東家大柜前腳一到,我陳老五拍胸脯打包票,半個時辰就都歸攏好了。是不是兄弟們?” 陳老五的那一幫木把就喊對,就是這個理。 老棒子瞧著一大片丟得亂七八糟的原材,知道這是陳老五的那幫木把擔(dān)心過了時辰拿不到大洋,散了心整出的麻煩,就說:“陳老五,瞧你他媽那點德行,一塊大洋看得比你媽的奶子還大。你也不打聽打聽東家大柜是誰?就他媽的壞規(guī)矩。有你這樣干山場子活的嗎?今天雪遮陽,東家大柜趕錯了時辰也正常。等下次開套看老子要你。孫吉祥你帶兄弟們歸攏了,歸攏一根原材扣陳老五大洋一塊,你們攤分! 孫吉祥嘿嘿一笑喊:“行,好事呀。咱們兄弟接手了!” 陳老五見孫吉祥招呼另一幫木把要動手,就軟下來,說:“得,得,老棒子,我聽你的還不行嗎?我和你逗句嗑子歇口氣,沒說不干哪。哭了一百零七回了還差這一回?你大把頭的氣量太小了吧?還當(dāng)真了。兄弟們,歸攏好了給老棒子瞧瞧,人家可是把著大把大把大洋的大把頭! 老棒子見陳老五帶著他那幫木把干活了——把近幾天從山場伐下、又用驢拉爬犁拉到六道溝木場的原材歸攏一起垛成垛,這也是掐套的最后一點活了——老棒子的心里也不太踏實了。東家大柜這次真的來遲了,這是從前沒有過的事兒。木把們開套上山拼死拼活苦干一百二三十天,盼的就是掐套這一天拿上大洋好走人過年貓冬去,哪怕晚半個時辰拿大洋也會不舒服。這一點身為大把頭的老棒子可以說比誰都理解?墒菛|家大柜這回是怎么了?人不見來,也不見那拉·吉順二柜的人影。會不會是東家大柜出什么事了? 老棒子又抬頭看天,天空上灰白色退去一大片了,露出一大片淺藍色。雪也停了,起了北風(fēng),午時也已經(jīng)過去了。老棒子往木刻楞那邊看,大柴瓣子垛了大垛也備好了,幾只準(zhǔn)備煮食物吃掐套飯的大鐵鍋也都架灶上燒上水了。這一切和往年一樣,都早早等待著了。 老棒子皺皺眉,就看到魯十七坐在一段原材上,用木棍串了扒去了皮的兔子,伸進大鐵鍋底下的爐灶里烤兔子。青毛大狼狗坐在魯十七的身邊,半張著嘴,不錯眼珠地盯著魯十七伸進爐灶里的兔子。老棒子想到魯十七和青毛大狼狗平時的怪異,臉上就露出笑紋了?粗罓柤獪愡^去坐在了魯十七身邊,老棒子就知道魯十七的兔子差不多烤熟了,也就感覺肚子有點餓了,就走過去拉過一塊柴瓣子當(dāng)座墊,在魯十七身邊坐下了。 魯十七瞧瞧老棒子,撕開一只兔子后腿給了老棒子,另一條兔子后腿給了道爾吉。青毛大狼狗眼看兩次都沒輪到它,青毛大狼狗就急了,嘴巴前伸,沖魯十七“汪”就叫一聲,又吱叫一聲,又搖下尾巴。 魯十七說:“你這臭家伙見了吃的就像見了叫春的母狼,馬上就追,一會兒都等不得。給你,撐死你得了。” 魯十七把兔子腦袋連帶脖子撕開給了青毛大狼狗。大狼狗又晃下尾巴,叼著兔子腦袋趴下就開吃。 魯十七分完了,才吃烤兔子的兩條前腿中的一條,說:“這東西挺香,要有口酒就著就更好了! 道爾吉說:“就是,我早就饞酒了。棒子叔,東家大柜和那拉·吉順二柜這是怎么了?怎么還不來?我嗓子眼里都著急上火了! 老棒子嘆口氣,扭頭瞄了瞄木場外的爬犁道,沒說話。老棒子吃東西不像道爾吉,老棒子小時候在南海大東溝高麗屯家里挨過餓,差點餓死,后來吃東西就仔細,能把一根骨頭啃得干干凈凈的。 道爾吉說:“十七哥,你怎么不著急?今年有了大洋我勸你也去找個女人靠靠。不然那根棒棰就只會撒尿了,就沒別的用處了。” 魯十七皺了皺眉頭,他的胃口一下子被道爾吉整沒了。魯十七嘆口氣,把手里的另一條兔子前腿丟給青毛大狼狗。道爾吉就知道又一次說多了,又一次不該和魯十七提靠女人了?墒堑罓柤偸窃谡f完了才想起不該和魯十七說靠女人的話題,就扭頭不好意思地看看魯十七嘿嘿笑笑。 老棒子抬頭瞪了道爾吉一眼,說:“兔子肉也堵不住你小子的屁眼,靠女人靠女人,你小子的破嘴就離不開靠女人。老十七和你小子一樣嗎?咦?” 老棒子說著突然站起來,向北邊山里的雪坡上看,又向前跑幾步,又掉頭喊:“老十七,你快看看跟在狗拉爬犁邊上走的是東家大柜嗎?” 魯十七站起來看看說:“是他,圍著狐貍皮大氅的人就是依爾覺羅·和六。還有兩個隨從都背著漢陽造快槍! 道爾吉說:“依爾覺羅·和六的爬犁上拖著獵物,他打到大牲口了。爬犁上好像沒酒啊。我操,今天的掐套飯要是沒酒就他媽沒勁了! 老棒子就一路小跑,跑出六道溝木場迎過去。在一片灌木叢里跑不利索摔倒了,再爬起來就粘了滿身滿臉的雪,惹得走近的依爾覺羅·和六哈哈笑。 這一大堆木把的東家大柜叫依爾覺羅·和六,是個五十出頭的白臉漢子,據(jù)說祖輩中出過幾個當(dāng)?shù)琅_、府臺、當(dāng)總兵將軍的人物。當(dāng)然,真的假的沒人說得清。依爾覺羅·和六是臨江藍旗屯的屯主,在臨江城里擁有許多商號,和官家有交情,和山里的綹子也有交情。依爾覺羅·和六的勢力大,長白山里樹木最豐富、地名叫干飯盆的林場就只能是依爾覺羅·和六的。也只有依爾覺羅·和六這樣有勢力的人,才能在官家設(shè)在鴨綠江口的木稅局里交上木排捐,才能拿到干飯盆林場的排票。有了排票才能伐木,才能做木材買賣。所有干這一行的勢力人物都知道干飯盆出好材,原因是干飯盆的自然環(huán)境優(yōu)良,干飯盆地勢如地名,是一大圈山山嶺嶺圍繞的盆地,氣候、土質(zhì)等等的自然條件使那里盛產(chǎn)紅松。這種木材是東北區(qū)域的重要木材,自然的,也比其他種類的木材更值銀子。現(xiàn)在干飯盆在依爾覺羅·和六手里十幾年了,每年給依爾覺羅·和六進大筆的大洋,其他勢力目前只有干眼紅的份兒。 老棒子不是滿族旗人,也不是漢人,也不是高麗人。老棒子自己說他應(yīng)該是高麗人,因為他爸爸是高麗人,但他媽媽是漢人,就叫他當(dāng)漢人,他就成了身具幾個民族血統(tǒng)的人。老棒子見了滿族旗人的東家依爾覺羅·和六自然也要請安,那是滿族人喜好的禮節(jié)。然后老棒子陪著依爾覺羅·和六走進六道溝木場去看原材。依爾覺羅·和六的兩個隨從,趕著狗拉爬犁奔大鐵鍋去了。一堆木把也被狗拉爬犁上拉的老虎吸引了,就圍過去看。 依爾覺羅·和六邊走邊說:“老棒子,今年爺又賠掉了幾百塊大洋。爬犁跑坡真就治不了嗎?爺可不想年年都有人死! 老棒子嘆口氣,說:“驢爬犁拉原材下山,上大坡下小坡一般都沒事,可一旦下大雪坡,多小心也不成。爬犁道上來回走幾回雪就磨滑了,有時還有冰,下坡時收不住勁就壞事。咱這幫里有經(jīng)驗的老木把碰上爬犁跑坡也還能對付。黃老二黃老三兄弟倆是新木把,在爬犁下大雪坡時黃老三的挖杠沒收住爬犁尾,爬犁一滑甩屁股打了橫,驢爬犁上的原材散了架,原材滾了坡。爬犁頭的黃老二躲不及摔倒了,原材從身上滾過去,黃老二當(dāng)時就死了。這是山神爺留人,也是咱木把的命,和六爺你就別往心里去了。還是和六爺?shù)母獯笥胸斶\,今年咱們盡整好材了,有二百八十八件(按現(xiàn)代計算方法約合600~650立方米木材),正好兩張大排,比上季多整下山不少呢! 依爾覺羅·和六說:“好!老棒子,爺不怕賠大洋。爺記上你的好處。本來爺還想今冬雪大,怎么也得碰上幾次‘羅圈掛’,幾次爬犁跑坡,死個三五七個木把。還行,就碰上他媽的一次爬犁跑坡,就死了一個木把,比上一季死了兩個殘了三個強。看來不但爺有福氣,你老棒子也長了本事。” 老棒子說:“哪呀!我長不了本事了。長本事的是老十七。這家伙想了好多個招,改變了咱們以前的伐木法子,要命的‘羅圈掛’就碰不上了。比如老十七伐木,叫三個人一組,先在原材上支一根長桿,讓一個木把按著長桿支牢了,另兩個木把再伐樹,伐口做好了,伐樹的兩個木把從樹下撤出來,按長桿的一個木把喊一聲:順山倒啊!一使勁壓長桿,樹就順山倒了! 依爾覺羅·和六感興趣了,哈哈笑。 老棒子又說:“還有啊,和六爺,老十七帶木把伐樹,先選好要伐的樹,卻不先伐,而是分層次,分先后,把可能礙事的樹先伐倒,再伐選好的樹,比以前順溜多了! 依爾覺羅·和六說:“老十七那小子我一打眼就知道是個邪乎人。老棒子你的本事都傳給老十七了吧?” 老棒子笑笑說:“是啊,和六爺吩咐了,我敢不傳嗎?這三年下來,老十七行了。山場子活沒得說。住山里久了,這家伙打獵也行了,比上了這疙瘩的滿族獵戶?墒悄?老十七就是不沾水,水場子活老十七不沾邊。興許老十七是個旱鴨子,怕木把知道嘲笑才不干水場子活! 依爾覺羅·和六笑笑,用眼睛四下找魯十七。 老棒子說:“還有啊,和六爺,我和你說過了。老十七的媳婦不是沒影了老十七才進長白山當(dāng)木把的嗎?我也不知道老十七的媳婦是怎么沒影的,是干什么的,老十七不說?衫鲜咝睦锏母泶窨傄步獠婚_,F(xiàn)下這家伙又他媽好賭了,瘋了似的,掙的大洋都砸大洋輸沒了! 依爾覺羅·和六說:“是嗎?這事兒爺記得你說過。不就丟個小媳婦嗎,老十七還放不下?我就不信了。你叫老十七過來我問問。” 老棒子哎了一聲,卻不動地方,眼珠往大鐵鍋那邊看。依爾覺羅·和六也就順老棒子的眼光看到魯十七了。披著老羊皮襖的魯十七戴的帽子與其他木把的帽子的質(zhì)地不同,是大山貓皮的。這會兒大山貓皮帽子的帽耳朵是翻上去的,在腦袋上翅膀似的扇乎著,魯十七和幾個木把蹲在爬犁上吆喝著砸大洋賭錢呢。所謂砸大洋賭錢的玩法極簡單,就是先用石頭、剪子、布決定誰先下一塊大洋。你若要人頭,就把大洋人頭的那一面放地上,字的一面朝上。然后另一個人用一塊大洋砸下去,敲得地上的大洋翻個身,人頭朝上,也就贏了。如此反復(fù)。 依爾覺羅·和六看魯十七喊得正歡,就笑了笑,說:“不嫖女人不賭大洋的一個人,說變真就變了! 老棒子說:“和六爺,老十七沒全變。老十七就賭砸大洋,他不嫖女人,也不進屯子找女人靠。一掐套他就一個人帶一條狗在山上待著守林場! 依爾覺羅·和六說:“老十七真是中了情毒了。他和咱們這疙瘩的人怎么就是不一樣呢?邪乎得很。老十七沒影的媳婦你見過?長什么樣?” 老棒子說:“我可沒福氣見,我不知道那女人長什么樣兒?词呙缘媚菢樱雭黹L得差不了。咱老十七長得好看啊,不長小胡子往女人堆里一站,你一打眼就看到老十七好看。他長得就像個好看的俏姑娘。” 依爾覺羅·和六也就笑了,說:“老十七長得那小樣兒真是好看。若爺喜歡那調(diào)調(diào)兒爺就娶了他?上敳幌矚g男人。老棒子,爺說個正經(jīng)的事,你看老十七多久才能接了你的大把頭的斧把?才能挑起大梁?” 這話依爾覺羅·和六問得突然。老棒子雖然心里知道有這一天,但現(xiàn)在確實沒準(zhǔn)備好怎么回答,心里也慌張了,一下子沖上了咳嗽,就低頭咔咔咳幾聲,也就紅頭漲臉說不出話了。 干木把的活,包括山場子活和水場子活,就算是個把頭,整不好到頭來也是窮人。因為大多的木把都是沒家、沒女人的人。木把如果有了自己的家和女人,能和自己的女人過日子,這個木把就是最有福氣的木把。而且大多數(shù)木把不是本地人,多是從山東、河北、河南、山西闖關(guān)東過來的獨身漢子,都指望掙些大洋回關(guān)里老家。也有朝鮮過來的人。這樣的人掙了大洋走到哪兒都是女人、胡子下手的人。大洋來得兇險來得快,去得更快更兇險。往往他們十幾年、幾十年在山里熬過來了,盡管曾經(jīng)有過許多的女人,但還是沒有錢,更談不上有錢回關(guān)里老家養(yǎng)老了。一旦他們?nèi)死狭藳]東家雇用了,他們的悲劇就開始了。能留下后人的木把也沒用,那多是拉邊套的木把,留下的后人也不是他的,也不會管他。如果他們年輕時沒留出養(yǎng)老的大洋,他們最難的日子也就到了:回關(guān)里老家沒錢走不了,留下又沒力氣干活。這種種的難處也是老棒子的難處,也是老棒子突然咳嗽的原因。 依爾覺羅·和六等老棒子咳完了,等老棒子直起了腰,依爾覺羅·和六說:“老棒子,你幫爺辛苦了十三年了吧?” 老棒子說:“是啊!我十幾年前帶的那百十個木把兄弟里,分開另起爐灶的不算,留下的跟我進干飯盆給和六爺干活的老兄弟死了十七個了。七年前那回,咱們兩串大木排放到馬面石哨口,我?guī)У哪谴九抛擦私刚伺牌鹆硕,垛高得像座石峰,我的六個老兄弟掉水里人就沒了……” 依爾覺羅·和六說:“我知道,那六個木把是被起了垛的木排砸死了,掉水里自然上不來。你是命大的,掉下水卻沒事! 老棒子說:“是啊!我掉下水游上來,看見我腦袋頂上全是一根根連在一塊兒的原材,整個江面十幾丈蓋滿了原材。我的頭沒法出水面透氣,快憋死了。但我想了個招,把兩根原材分開了條縫,把嘴貼上去吸到了氣,才從一大片原材下面游出來了。和六爺,那一次我就算死了,是沾了爺?shù)母獠哦嗷盍藥啄,才能把這點本事傳了老十七。和六爺,老十七在山場子管事行,可以挑大梁。和六爺放心吧! 依爾覺羅·和六扭頭看看老棒子,完全懂得老棒子話里的意思。依爾覺羅·和六笑笑說:“老棒子,你對爺?shù)牧私膺差點。爺和你說這句話之前,就在藍旗屯里給你起了房子了。你把你的老靠整來,那房子就你和老靠住。那房子是三間正房,你的老靠帶幾個崽子來也住得開。你那老靠要是就喜歡你的大洋不跟你來,爺再想法子給你整個老媽子靠上,爺打算養(yǎng)你老! 老棒子愣了一愣,臉色發(fā)紅,激動了,說:“我信和六爺,請和六爺你也信我。我還能進山下江干幾年,等我自己知道不行了再投奔和六爺養(yǎng)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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