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龍窯


作者:浦子     整理日期:2014-08-26 11:29:18

《龍窯》寫的是浙江一個小山村的故事,卻濃縮了中華巨龍數(shù)百年來蘇醒和奮起的艱難。作者雖是第一次寫長篇小說,可是那不同于傳統(tǒng)小說的開頭:“寡婦翠香以為那是一條狗……”一下就把我們緊緊地抓住了,使我們深切地感受到千百年來中外文學精華的深厚積淀,和鮮明的地域文化宗族文化的濃烈熏陶。通讀書稿是一次全新而獨特的審美體驗。你可以在這里感受到浪漫主義那汪洋恣肆的想象,也可以體驗到批判現(xiàn)實主義那鞭辟入里的剖析,可以感受到卡夫卡式的荒誕的真實,也可以感受到《百年孤獨》式的魔幻色彩的深刻。主人公那根碩大家什的象征意味,可與堂吉訶德的長槍媲美;而無手無足的肉球般的身子在龍窯上跳躍著點火的一節(jié),那充滿感情的描寫,那極具張力的文字,那氣勢壯烈的場面,與任何小說名著放在一起也毫不遜色!1
  寡婦翠香以為那是一條狗。滿天的白雪,一朵一朵地就從她茅廁的屋檐往下掉。除夕的鞭炮像炒蠶豆一樣噼哩啪啦地響起來。
  那條從九龍山邊通過來的官道,在白雪的撮合下,與田野結(jié)為一體了,只能看見它的大致輪廓。大路上的那個影子,首先穿過稀疏的籬笆,再穿過飄舞的雪花,到達她的雙眼時,已經(jīng)是模糊得再不能模糊了。如果不是她的一泡尿,如果不是她嫌在房里解溲有臊氣,或者,她的內(nèi)急晚來半個時辰,讓黑夜之神把余下的光明全收凈了,那么,那個影子就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也就沒有接下去發(fā)生的轟轟烈烈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她拉起褲子就急急奔出籬笆去,她發(fā)現(xiàn)了,也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世界。狗一樣伏著的東西,原來是人。這人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呢?在他(她)的周圍,沒有發(fā)現(xiàn)足印,以她的估算,大雪把一個人的足印掩蓋了,沒有半個時辰是不行的。而天黑前的大路上,應(yīng)該是有別的什么人走動的。那么,只有一個答案,這個人是天上掉下的。
  嗦啦,嗦啦,她的腳踩在地上發(fā)出的響聲,還有她的心跳聲,直把除夕的鞭炮聲也遮住了。
  翠香看見一堆亂發(fā)遮掩下的臉,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喂!喂!她叫道,她以為他只是喝醉了酒。見半晌沒有動靜,她懾懾地探出手在他的鼻子前試了試。竟沒有半點氣息,她慌了。
  翠香拍了拍他身上的雪,雪拍落了,露出的是一塊光身子。摟了摟雪,是一個光身子的男人。不知為什么她咚地跳起來,向后退了足足三步。喂!喂!她又叫,她認定自己的叫是虛張聲勢的叫,是向?qū)Ψ绞就瘾C犬面對猛獸。她鼓起勇氣,就像是把手伸向沸騰的油鍋里——她把耳朵貼住他的胸前,才依稀聽見有響動。輕微的,像是云朵里的鳥叫聲。
  翠香看了一眼四周,除了沖上云霄的鞭炮聲,再沒有第二個人聲。她拉起他,左顧右盼地背在身上。翠香像是平日里自己上山背柴一般背了一個他。他的那個碩大的男人東西就貼在她的屁股上。
  背進房里,她不知道該把他放在什么地方。慌亂中,就往床上一扔。屋里的黑暗顯然早已降臨,待她點了油燈,才發(fā)現(xiàn)床上的他裸體一個,她像是被炭火燙了一下,連忙拿一條被子蓋住了,那一股灼人的燙才消失了。她懾懾著上前去,摸了摸他的手,冷得凍人。
  翠香才清楚床上躺著的是一個瀕死的人,該馬上請一個郎中。
  點起一個小燈籠,撐起油紙傘,準備出門時,她又覺得不妥,一個光身男人,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躺在寡婦的床上,這對郎中如何說?去請族長,去請村里別的什么人,都面臨同一個問題。
  她暗暗地不住叫怨,你一個狗生貓養(yǎng)的家伙,什么地方都可死,為何死在寡婦門前?你一個遭千刀的壞坯子,為何又郎當著那羞死人的家什,在一個寡婦床上曬卵?
  怨過了,罵過了,解了心頭那股氣了,翠香猛然想起床上人那一根游絲般的命,就系在自己的身上。她覺得沉重,沉重得像是壓了一座山。
  翠香急忙將房中的炭火盆移到床邊,在上邊添了不少炭。先是用嘴吹,吹得嘴都疼了,才換了一把扇子,把炭火扇得亮亮的,房里立時暖洋洋起來。
  翠香接著洗了一大把生姜,姜是上等陳年老姜。這些姜如果換在平日里燒菜,夠她用上一年的了。灶火猛猛地舔著鍋尖尖,鍋里的姜湯吱吱地叫起來。待姜湯上上下下滾了六遍,吸一口冒出的氣也辣得打噴嚏時,她先舀了一碗濃姜汁。鍋里的兌上水,再弄了一大盆,熱熱的就端進了房里。那湯盆就擱在炭盆上。
  床上的他牙關(guān)緊咬,翠香用一根筷子撬開一條縫。用了一個小湯匙,舀了一匙姜汁,慢慢倒進了,就如干涸開裂的土地,接納了第一滴生命的甘露。咝的,她都聽見水滴在干土上發(fā)出的響聲,還有一縷冒出的白煙。又一匙,姜汁卻被溢了出來,順著嘴角下巴,流到耳角,再流到枕頭上。該死的壞坯子,翠香罵了一句,繼而又說,乖,啊,聽話,喝了姜湯。第三匙被她順利地倒進了,直到灌下了半碗。
  翠香掀開被子,床上的他仍然死冷。她從滾燙的姜湯里絞了一把面巾,面巾是麻制的,有些糙,卻顯得比一般面巾更有挫勁。那滾燙的面巾就蓋到了一張污臉上。她的十根手指,隔著一張薄薄的面巾,就捧住了一張臉。翠香憑手感就知道這是一個有棱有形的男人臉。這張臉不同于村里任何一張男人臉。村里男人的鼻子大都塌塌的,而手下這個人的鼻梁挺挺的;村里男人的額角低低的,下巴尖尖的,像是山里的猴,這個男人的額角高高的,下巴方方的,貴人相,注定要辦一番大事業(yè)的樣子。
  噌!翠香隔著麻巾,右手拇指準確地點著了男人的人中穴。暗暗使勁,慢慢添力,直到一支香燒去小半截,翠香自己的拇指都有些麻了,才移開手指。換了一把面巾后,她扯住面巾的兩個角,雙手摁住太陽穴,使勁地揉搓起來。也用了好長辰光,她才停止了揉搓。移開他臉上的面巾,在炭火和燈光的照耀下,呈現(xiàn)眼前的是洗去污垢后一張白白的男人臉。翠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男人的臉會是這樣的嫩白。這樣白的臉,怎會輕易死去呢?翠香想。
  炭盆上的姜湯吱吱響,翠香在滾湯里又絞上一把面巾,貼在男人寬闊的胸膛上。翠香的十根手指就如十把犁,在男人肥沃的土地上犁過來,又犁過去。盡管眼下這塊土地冷冷的被冰雪覆蓋著,可翠香堅信春風來了的時候,這塊土地會長出一嘟嚕一嘟嚕的綠色來。搓完了胸,又揉遍了背,接著把兩個手臂連十根手指也揉搓完了,接著把兩條健碩如牯牛般的大腿腳背腳底邊十個腳趾也揉搓完了。
  男人躺在那里仍然無聲無息的,翠香把了一下他的脈,若有若無的還像天邊的云絲,不過,比起剛才來,有了一絲進展。
  翠香把面巾浸入吱吱作響的姜湯里,撈起,絞了一把。透過熱氣烘烘的面巾看,那邊是男人身上沒有揉搓過的最后一塊身體:陽具。翠香咬了咬牙,撲上去,用面巾裹住它。翠香的爺爺是著名的郎中,小時候在家里的時候,經(jīng)常偷聽爺爺與弟子述說的內(nèi)容,翠香甚至會背湯頭歌,爺爺甚至引以為豪,為此責備庸碌無為的兒子她的父親,連爺爺?shù)膬合彼哪赣H珠珠婆都學了一些。在懂得一些中醫(yī)知識外,翠香無意中還了解了一本叫《素女經(jīng)》的書!端嘏(jīng)》上說,陽為男之本。
  翠香在那上面用起力氣來。隔著面巾,翠香仍然覺出與村里男人的不同來:就是眼下的這種瀕死狀態(tài),也要比村里男人在旺盛時偉大得多。
  捏,揉,搓,女人在床上的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男人的鼻息有了一些,可是不多,像是馬上就要消失似的。
  翠香立起身子來,點上香,對天拜了三拜,對地拜了三拜,拜畢,她在心里作出一個重大決定。
  舔,裹,套送,吐納,攪拌,翠香小小的嘴里,翻江倒海了般。翠香沉住氣,把全身的精氣神都提到一張嘴里。
  大概是一炷香的工夫,翠香覺得嘴里的那東西有些熱了,像是凍僵的蛇般復活了。盡管熱和復活的程度有限,她靈敏的舌頭還是感覺到了。
  翠香又點上香,在香煙繚繞之時,她把自己的衣裳脫了,渾身上下只剩下貼身的紅肚兜。她舉起一把香,從頭到尾把自己熏了一遍。
  香煙熏得翠香不是翠香了。一種崇高迅速罩遍了她全身。如果此時有別的信徒在場的話,肯定能發(fā)現(xiàn)她身上如佛如菩薩一樣的光芒。
  翠香跳上床,跨上男人。在她的感覺里,進入身體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個生命的把手,她要攥緊它,她要拯救它,她擔心自己一不留神一個生命就會離她而去。
  翠香施行的救治辦法是《素女經(jīng)》里的“吐陰補陽”法,離翠香這次救助行動的成功(咸豐八年,西歷1858年)之后的若干年里(西歷l940年),遠在歐洲的德國納粹作過一個試驗:他們把兩個強壯的男人(俘虜)置于零下四十度的低溫至生命垂危狀態(tài)。然后,一同升溫至正常溫度。一人用美女作伴,為其撫摸按摩,直到性器官接觸,而另一個無人陪伴,結(jié)果是,有美女陪伴的一人獲救了,另一人死亡。發(fā)生在上王莊的這一事實,又一次說明了泱泱東方古國,在這一領(lǐng)域里遙遙領(lǐng)先洋人——咱中國的月亮,要比西方的圓。
  再說翠香深諳“吐陰補陽”法真諦。吐陰補陽,就是以女子的精氣元神,填補男子的陽氣缺陷,符合陰陽互補的自然法則。可是,此法的最大隱患就是女子的精氣元神的丟失,過了度,輕則病患纏身,重則有生命危險。雖則翠香這些年一直守寡,身上女陰旺盛,可是,旺至極,則瀉至極,就如水庫,盈滿則決堤一瀉傾其力而畢,其危害程度遠比水淺者要大得多。
  此時的翠香,把全身的精氣元神集中在丹田穴上,再緩緩地釋放給另一個生命?觳坏,慢不得,翠香在男人上面如獅如虎騰挪起伏;輕不得,重不得,翠香在男人上面如鯤如鵬,翻搖旋轉(zhuǎn)。
  足足有兩炷香的工夫,翠香已是香汗淋漓,筋骨酥軟。翠香終于聽見緩緩的鼻息,如春日的晨曦般重現(xiàn)于男人的鼻子。翠香伏下身子聽,男人胸膛里的那顆心,如春雷般敲響。雷響了,日出了,大地萬物又恢復了生氣。
  翠香發(fā)現(xiàn)男人手臂上的肉團團動了,攤開的手掌被握緊了,男人僵直的腳縮攏,又彈開,男人的眼皮跳了一下,睜開了。翠香想,現(xiàn)在正是她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翠香看見男人眼皮睜開時,有一陣灼灼的光射出。翠香更覺得男人在她離開他的剎那,騰地鯉魚打挺躍動起來。翠香最后被蘇醒過來的男人壓在身下,男人像一座大山般翻過來,從頭到腳覆蓋了她。
  翠香突然獲得了久違的感覺。一種莊稼對陽光的期盼,一種光對影的依戀,一種魚對水的寄托,一種土地對天空的希望。這種感覺是在男人在世時才有的。她身上這一扇關(guān)閉了太久的門,突然被打開,洶涌而來的陽光、空氣,讓她激動而顫栗不已。
  她的十根手指像是十把欲望的犁,每一犁下去,都在男人的背上留下深深的犁痕,轉(zhuǎn)眼間,道道犁痕上綻滿了血色的花。她是干柴堆,男人是火星,男人只是起了點燃作用,燃燒是她自己完成的。
  翠香在燃燒完自己后失去知覺。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她從暈眩中蘇醒過來,第一個感覺是身上的重壓,第二個感覺是噴在臉上的粗氣,第三個感覺是上面的他居然是個男人,第四個感覺是他在她里邊運動。
  “啊!”尖叫聲恐怖而凄厲,仿佛連屋頂?shù)耐咂惨黄痤澏镀饋。翠香一輩子也沒有這樣叫過,翠香后來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她堅信自己不可能有這樣的叫聲,是一個別的鬼怪精靈附在她身上。
  尖叫聲引來了打更人阿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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