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麥芽糖


作者:曉蘇     整理日期:2014-08-26 11:27:18

收在《麥芽糖》這個集子里的短篇小說,都是關(guān)于油菜坡的故事。曉蘇把他對故鄉(xiāng)的深情,都凝結(jié)在關(guān)于油菜坡的底層敘事藝術(shù)追求中了。現(xiàn)實中的油菜坡是湖北西部的一個山區(qū)鄉(xiāng)村,它是曉蘇文學(xué)版圖中油菜坡的厚型,也是當(dāng)下中國底層鄉(xiāng)村的一個縮影,一個象征。曉蘇多年來寂寞地致力于油菜坡的藝術(shù)營建,正源于他對當(dāng)代中國農(nóng)村問題的關(guān)注和思考,尤其是源于他對新世紀(jì)以來中國社會劇烈的貧富分化所帶來的日益貧困和窘迫的底層農(nóng)民命運的憂思。曉蘇關(guān)懷底層農(nóng)民的命運,書寫他們的悲喜歌哭,揭秘他們的心理波瀾,或直陳底層的苦難,或反諷底層的荒誕,以現(xiàn)實主義為本,適當(dāng)吸納現(xiàn)代主義的元素,忠實地記錄下了九十年代中期以后隨著市場經(jīng)濟為標(biāo)志的“后改革”時代的到來,中國農(nóng)村所呈現(xiàn)的從物質(zhì)到精神的荒漠化景象。透過曉蘇妙趣橫生的敘述,我們能夠體察到文本背后作者的古道熱腸,那是曉蘇作為當(dāng)代知識分子對于社會責(zé)任感的一種自覺擔(dān)當(dāng)。
  作者簡介:
  曉蘇,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生于湖北保康。1979年考入華中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校工作至今。現(xiàn)任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1985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先后在《收獲》《花城》《鐘山》《作家》《大家》《山花》《江南》《長城》《十月》《上海文學(xué)》等刊發(fā)表小說三百萬字。出版長篇小說《五里鋪》《大學(xué)故事》《成長記》《苦笑記》《求愛記》5部,中篇小說集《重上娘山》《路邊店》2部。短篇小說集《山里人山外人》《黑燈》《狗戲》《麥地上的女人》《中國愛情》《金米》《吊帶衫》7種。另有學(xué)術(shù)專著《文學(xué)寫作系統(tǒng)論》和《名家名作研習(xí)錄》。作品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新華文摘》《作品與爭鳴》《中華文學(xué)選刊》等刊轉(zhuǎn)載30余篇。并有作品被譯成英文和法文。曾獲湖北省第四屆文藝明星獎、首屆蒲松齡全國短篇小說獎、第四屆湖北文學(xué)獎、第六屆屈原文藝獎。
  目錄:
  甘草
  麥芽糖
  侄兒請客
  住在坡上的表哥
  農(nóng)家飯
  油渣飄香
  土媽的土黃瓜
  我們應(yīng)該感謝誰
  嫂子調(diào)
  擊鼓傳花
  疙瘩和疙瘩
  前夫開著轎車來
  四季歌
  懷舊之旅
  陪周立根尋妻甘草
  麥芽糖
  侄兒請客
  住在坡上的表哥
  農(nóng)家飯
  油渣飄香
  土媽的土黃瓜
  我們應(yīng)該感謝誰
  嫂子調(diào)
  擊鼓傳花
  疙瘩和疙瘩
  前夫開著轎車來
  四季歌
  懷舊之旅
  陪周立根尋妻
  寡婦年
  挽救豌豆
  勸姨妹復(fù)婚
  松油燈
  麥子黃了
  為光棍說話
  金碗
  坦白書
  送一個光棍上天堂甘草
  1
  自從在街頭擺了這個菜攤,我差不多每天都可以遇到從油菜坡來的人。他們大都是來老埡鎮(zhèn)趕集的,也有的是要從這里搭車去外地打工。油菜坡是我的娘家,雖說媽早死了,可爹還生活在那里。每當(dāng)看見油菜坡的人,我都會有一種很親的感覺。他們見到我也顯得很親,總要停下來跟我說幾句話,說的最多的當(dāng)然是爹的情況。
  油菜坡離老埡鎮(zhèn)說不上太遠(yuǎn),但我很少回那里,一年當(dāng)中最多也就去三四次吧。不是我不想爹,也不是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主要是我一年到頭都忙,忙得連去看爹都脫不開身。我說起來嫁到了鎮(zhèn)上,但婆家并不富裕,丈夫是一個開三輪車的,有時一整天才拉得上一兩個客人。家里上有老人下有孩子,要是指望他一個人掙錢,那我們一家人只能喝西北風(fēng)了。沒有辦法,我才到這街頭擺攤賣菜。
  每當(dāng)油菜坡的人對我說起爹,我心里就對他們充滿感激。聽他們說一次爹,我就像是親自回去看了爹一眼。但有時候我又怕他們說,因為爹的情況總是很糟,不是身體有病就是心情不好,我聽了心里難受,一連好幾天都吃不下睡不安。
  初秋的一天,住在爹旁邊的泡桐來鎮(zhèn)上買化肥。離我的菜攤還有十幾步遠(yuǎn),泡桐就扯開嗓子喊了起來。甘草,你爹近來變了個人呢!泡桐的喊聲像高音喇叭,街頭來來往往的人都愣住了。我愣得更厲害,差點兒連賣菜的錢都忘了收。
  甘草是一味中藥,媽生下我時,爹用它當(dāng)了我的小名。剛剛懂事的時候,我問媽,爹怎么給我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媽說,你爹特別愛嚼甘草,每次抓藥回來總要從藥袋里找一片甘草塞進(jìn)嘴里,嚼得腮幫子鼓起來,眼睛半瞇著,嘴角往上翹,像吃鴉片。我曾親眼見過爹嚼甘草的樣子,和媽說的一模一樣。當(dāng)時我好奇地問,爹,甘草是藥呢,有什么好嚼的?爹紅著臉說,它苦中有那么一點兒甜味!
  泡桐快步走到了我的菜攤前。我問,我爹怎么變了個人?泡桐說,他這幾天身體不錯,心情看上去也很好,說話底氣足,走起路來步子也邁得大,一點兒都看不出是一個快七十歲的人。
  我開始有點兒不相信泡桐的話,覺得他說的不是爹,而是一個我不認(rèn)得的人。爹的身體向來就差,加上家境貧窮,他一直過得都不好。爹的自尊心又特別強,老覺得自己活得不如別人,所以總是失眉吊眼,動不動唉聲嘆氣,臉上從來看不到一點兒笑容。尤其是嫂子拋下哥哥跟一個外地的藥材販子跑了以后,爹在鄉(xiāng)親們面前就更是抬不起頭來了,一天到晚把頭勾著,像是有人在他的頸子后面砍了一刀。
  你該不是騙我吧?我用怪怪的眼神望著泡桐問。泡桐說,怎么會呢?你爹最近真的是變了一個人,不信你回去看看。他說得很誠懇,看樣子不像是說假話。我有些納悶了,想不出爹怎么突然就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過了一會兒,我問泡桐,我爹這幾天在家里做什么?泡桐說.他忙得不可開交呢。前天,他去彎月的豆腐坊訂了兩個豆腐;昨天他又去了殺豬佬鄒進(jìn)寶家,好像要請鄒進(jìn)寶幫著買半頭豬的肉;今天一早,他又去找吹喇叭的歪嘴了,聽說到時候要請歪嘴的喇叭班子到家里吹上一天一夜。嗨,我還從來沒見你爹這么忙活過!
  我一愣問,他這是為什么?泡桐瞪了我一眼說,為過生日做準(zhǔn)備呀!難道你連你爹的生日都忘了?泡桐說到這里,我猛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說,天哪,我真是忙糊涂了!泡桐接著說,再過幾天你爹就滿七十歲了,你哥哥春上出門時跟你爹說過,他要熱熱鬧鬧地給你爹過七十歲生日的!
  泡桐說的這些我知道。哥哥是一個孝子,自從嫂子三年前跟別人跑后,他就再沒有去外地打過工。爹年紀(jì)大了,又一身的病,哥哥不忍心把他一個人扔在家里。可今年春天,哥哥卻突然提出要出去打工。他對爹說,我想出去掙點兒錢!爹開始感到很意外,同時也有點兒傷心。他用灰灰的眼神看著哥哥,好半天不說話。哥哥接著說,爹,我想出去掙點兒錢回來給你過七十歲生日!哥哥這么一說,爹的眼神馬上就變得明亮了。接下來,爹顫著聲音對哥哥說,你出去吧!爹緊接著又說,我這輩子還沒有像樣地過過一個生日呢!
  泡桐走后,我心里還一直想著爹。爹說的沒錯,在我們的記憶里,他的確還沒有像樣地過過一個生日。媽死得早,是爹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把哥哥和我拉扯長大,后來又費盡心血給哥哥娶媳婦,給我找婆家,六十歲以前他好像從來沒有過一個生日。滿六十歲那年,哥哥和我本想給爹請幾桌客熱鬧一下,但家里實在太困難了,連買酒的錢都拿不出來,怎么熱鬧得起來呢?其實,爹是很想熱熱鬧鬧地過一個生日的,這我和哥哥早就看出來了。每當(dāng)村里有人吹吹打打地過生日,爹的臉色就變得紅一塊白一塊的,我們知道,那一半是嫉妒,一半是羨慕。
  好在,爹的愿望這次總算可以實現(xiàn)了。早在一個月前,哥哥就從他打:亡的地方把電話打到了我家里,他讓我轉(zhuǎn)告爹,過生日前他一定帶著錢趕回油菜坡,少說也要給爹擺上五六桌。哥哥還讓爹在家里先做一些準(zhǔn)備,要他訂豆腐,買肉,請喇叭班子。哥哥臨掛電話時說,你告訴爹,所有的錢都等著我回來付!
  這一天的天氣很好,太陽好久沒這么紅了。大片大片的陽光從天上掉下來,像紅色的油彩落在我的菜攤上,把蘿卜和土豆都染紅了。黑茄子也變成了絳紅色,有個顧客還以為我賣的是香腸呢。
  2
  爹的生日是農(nóng)歷十月十五。十月十二的晚上,哥哥給我打來一個電話。一聽到哥哥的聲音,我就迫不及待地問,你什么時候到家?哥哥在電話那頭有氣無力地說,我回不來了!我一聽就傻了眼,忙問,為什么?哥哥說,我的一條腿子被礦石砸成了粉碎性骨折,這會兒正在醫(yī)院上石膏呢,醫(yī)生說我最少也要在醫(yī)院里住上半個月!他的聲音嗡嗡的,聽上去有點兒像哭。我呆呆地拿著話筒,半天說不出話,腦海里一片空白。過了四五分鐘的樣子,我問,你不回來,爹的生日怎么過?哥哥嘆了一口長氣說,唉,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上那么多了!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我再不能像往常一樣去街頭擺攤賣菜了。一清早,我就讓丈夫用三輪車送我去油菜坡。爹的生日馬上就到了,我必須把哥哥的情況及時告訴他,以免他還指望著哥哥。通往油菜坡的那條路像搓衣板凸凹不平,三輪車顛簸得要命,我?guī)状味疾铧c被甩出車篷。一路上,我的心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見了爹如何跟他開口。這些天,爹肯定早晚都在盼哥哥回家,突然告訴他哥哥不回來了,我真不敢想象他聽到這個消息后會怎么樣。
  上午九點多鐘,我到了爹家里。爹當(dāng)時正在收拾堂屋,渾身灰撲撲的,臉上淌滿了汗水,看上去像蚯蚓在爬著。但爹的氣色很好,我還在他的眉頭和嘴角看見了難得看到的笑容。堂屋是請客吃飯的地方,爹已經(jīng)把家里的那張大方桌洗刷干凈了。我發(fā)現(xiàn),堂屋里還多出了幾張圓桌,它們無疑是爹從別人家里借來的。
  爹一直埋頭忙著,雖說很累,但看上去很快樂。我在堂屋門口站了好半天,爹竟然沒看見我。我也沒急著喊他,默默地看著他用抹布擦桌子。如果說熱熱鬧鬧過一次生日是爹多年來的一個夢想,那他早已沉浸到夢中了,我實在有點兒不忍心把他的美夢打破。
  但爹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甘草,你怎么今天就來啦?爹一邊用手背擦汗一邊問。我沒想到爹會這么問我,他還以為我是提前給他祝壽來了呢!我沒有馬上回答他,真是不知道對爹說什么好。丈夫這時在身后小聲對我說,紙里包不住火,你還是跟爹實話實說吧。他說的有道理,我想也只有這樣了。
  我先喊了一聲爹,然后急速地說,哥哥不能回來給你過生日了!爹的耳朵平時有點兒聾,但這天卻很靈敏,他一下子就聽清楚了我說的話。我看見他身體陡然一顫,好像有一支鞭子將他猛地抽了一下。爹很快就支持不住了,我先看見那塊抹布像一片落葉從他手里掉了下來,接著就看見爹雙腿一軟癱坐在了那張大方桌下面。
  丈夫慌忙把爹抱進(jìn)了睡房,將他平放在床上。他閉著眼睛,瞼色卡白,看上去十分嚇人,幸虧他還能呼吸,不然我還真以為他死了。我坐在床邊,緊緊地握著爹的一只手。默默地過了一會兒,我說,爹,你別太難過,哥哥不是不孝順,他是腿子骨折了才回不來的!我說到這里,爹的眼睛突然掙開了兩條縫。他努力地張開嘴巴,很吃力地問我,他的腿子骨折了?我給他點了一下頭。爹接著問,是怎么傷的?我說,聽說是礦石砸的,醫(yī)院還給他上了石膏呢?爹聽了長嘆一聲,同時滾出兩顆淚珠來。
  這時,門外有人喊爹的名字。我趕快跑出去,看見打豆腐的彎月站在門口。她挑著一擔(dān)賣豆腐的籮筐,豆腐已經(jīng)賣完,籮筐里只剩下一些豆渣。彎月認(rèn)識我,她問,你爹呢?我說,他頭有點兒昏,在床上躺著呢。我問她找爹有什么事,她說爹前幾天在她的豆腐坊訂了兩個豆腐,豆腐今天早晨已打好了,讓爹今天抽空去取。
  我正準(zhǔn)備對彎月說豆腐不要了,讓她自己賣出去,可話還沒出口,爹突然一歪一歪地走出來了。爹看上去很虛弱,好像站都站不穩(wěn)。我連忙走過去扶他,責(zé)怪他不該起床。爹卻沒和我搭話,只是給我使了個眼色。剛剛站定,爹就對彎月說,謝謝你幫我打豆腐,等我稍微好一點兒就去挑,今天不去明天一定去。
  彎月走后,我有點兒納悶地問爹,生日既然過不成了,你為什么不把豆腐退掉?爹的臉一下子紅了,紅得很不自然,像是涂了一層紅汞。正在這個時候,殺豬佬鄒進(jìn)寶騎著一輛摩托車從門口經(jīng)過,他看見爹后忙停下車來,問爹托他幫忙買的豬肉什么時候要。他說他已經(jīng)給殺豬的人家打好招呼了。爹想了一下說,還等兩天吧,買早了會臭。
  鄒進(jìn)寶的摩托車布滿油污,在太陽下油光閃閃,讓我看了眼花。等鄒進(jìn)寶走后,我又問爹,哥哥不能回來,你哪有錢買肉?爹伸出舌頭,舔了舔他干枯的嘴唇,好像是要回答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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