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低空滑翔》是首部以民航人的生活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 故事由一場空難為切入點:小說的主人公白東方的父親命喪災難,父親的死亡,給剛路上民航通信工作崗位的白東方帶來了一系列戲劇性的轉變和際遇。他的人生由此產(chǎn)生了巨大的變化。 作品深刻挖掘和剖析民航企業(yè)人所擁有的特殊的人生旅途的意義,并借此層層揭開民航人長期以來給外界社會制造的一層所謂的“神秘面紗”。白描式的簡潔筆墨、頗具諷刺意味的語言,對當代人的生活和情感給予隱秘的刺痛和質疑。 作者簡介: 張學東,1972年生于寧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被評論界譽為寧夏文壇“新三棵樹”之一。曾在魯迅文學院及上海作家研究生班就讀,F(xiàn)居銀川。迄今已公開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三百萬字,多部作品被重要選刊和選本轉載,多次入選國內(nèi)權威性小說排行榜,部分作品被譯介到海外發(fā)表。曾獲《中國作家》、《上海文學》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刊物優(yōu)秀小說獎、寧夏文學藝術小說一等獎。其中,短篇小說《獲獎照片》、中篇小說《堅硬的夏麥》入圍全國第三、四屆魯迅文學獎。著有短篇《跪乳時期的羊》《送一個人上路》等百余篇、中篇《艷陽》《工地上的女人》等三十余部、長篇《西北往事》《妙音鳥》《超低空滑翔》三部。 目錄: 序一他是一把解剖刀——從長篇小說《超低空滑翔》看張學東 序二超低空的原生態(tài)敘述——評張學東的《超低空滑翔》 起航 第一站身在邊遠 第二站人事紛擾 第三站來去匆忙 第四站風云難測 降落 后記《超低空滑翔》以其篤誠的真實而別具魅力。張學東潛入生活內(nèi)部和人物的肺腑,于細密中探索人生奧秘,可謂微妙幽深、耐人尋味。猶如外科醫(yī)生,對社會與人生,作家本身就是刀,他是一把解剖刀。——崔道怡(原《人民文學》副主編、資深文學編輯家)路遙的《人生》顯示出底層青年的奮斗的艱巨性,劉震云的《一地雞毛》開啟了小人物的苦澀歷程。張學東的《超低空滑翔》更加徹底地寫出了這種被權力機制接納、別無出路的狀況。卡夫卡式的荒誕,在這里被更寫實的經(jīng)驗所改裝,這就是《城堡》的中國版!悤悦鳎ū本┐髮W教授、著名評論家)起航 那天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父親也在那架失事的飛機上。 但奇怪的是,一開始我還覺得挺興奮的,沒有任何不好的預感。畢竟那是我們米川這種小地方,千載難逢的一次空難啊。這種興奮感肯定極不正常,尤其作為一個民航的在職職工,這簡直有些莫名其妙,可我又毫無辦法,對待災難我的出發(fā)點確實有點兒問題。那天下午當乍一得知飛機失事的消息后,人忽然顯得格外亢奮,絲毫也沒有什么不好的預感——這幾乎成為我后來一直深感懊悔的緣由。當時我好像正陪一伙外地來的朋友在一個非常著名的湖光水色的景點觀賞游玩,我不知道災難已經(jīng)降臨到我和親人的頭上來了。這以前我沒有見過多大場面,比如汽車忽然間相撞,火車意外出軌,或者,百萬噸巨輪在大海里悄然沉沒,這些消息都是通過報紙和電視才能聽到看到的,但我從來沒有親眼目睹如此慘烈的場面。等我終于看到它們了,這一切竟突然成為了我巨大的悲哀,成了我一生無法抑制的隱痛。 我從小就生活在米川老機場的一個民航家屬院里。我的父親早年在一個叫做空軍第十四航校的地方呆過9個月,學的是無線電通信技術,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最老式的那種“敲榔頭”或“滴滴答”,再說得專業(yè)一點就是拍發(fā)莫爾斯密碼電報,在這種電文里,偏偏把7不叫7叫拐、把0不叫0叫洞,讀起電碼來總是洞拐洞拐的,聽著非常怪誕,工作性質多少有點像敵特似的神秘。稍大一點時,我終于在一部叫《永不消逝的電波》的影片里,見識過無線報務員的神秘的模樣,他們戴著一對豬耳朵大小的黑色耳機,伏在漆黑的小屋里,右手的三根手指在發(fā)報器上鳥爪似的痙攣抖動不停,畫面外是一串神奇又清晰的滴滴答答電波聲。 當年跟父親一起在航校里參加學習的,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齊開河,后來任民航米川局的局長,我父親背地里總是管他叫齊大炮齊大炮的,不知是什么意思。等我參加工作以后才明白這個“齊大炮”的真正含義。他可真不愧為“齊大炮”啊,名副其實,名不虛傳,名震米川。而且,我有時私下里也這樣咬著牙齒叫他的綽號,覺得非常過癮。 但那時候,他們倆剛從十四航校出來,還是兩個愣愣怔怔的毛頭小伙子,肯定有點躊躇滿志。那時當然還沒有我母親,更談不上我了。轉眼之間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我父親人都已經(jīng)沒了,齊開河也快要退居二線了。可那一年,血氣方剛的齊開河跟我父親一起被分派到西安機場通信大隊實習工作去了。那時的西安老機場并不在咸陽,而是在西安郊區(qū)一個叫西稍門的偏僻所在,四周是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和莊戶。現(xiàn)在的西稍門早已沒有機場了,已成為西北民航管理局一個最集中的行政管理和生活基地,規(guī)模大得超乎我的想象,進去轉一大圈經(jīng)常有迷路的錯覺。 我有時候去那里出趟差,住在管理局老干部中心所轄的一個小招待所里,晚上沒事的時候就在附近溜達,從小攤販手里買一兩斤廉價的獼猴桃,或十分新鮮的陜西柿子吃。有時候突然會從腦子里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我父親年輕時是不是也曾像我這樣,游手好閑,百無聊賴,傍晚袖著手在西稍門附近閑逛?還有那個脾氣暴躁說一不二的齊開河,他當時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他會不會知道自己后來竟貴為一局之長?我常常為自己的奇思怪想感到迷惑,但至少有一點我是可以斷定的:他們當時都滿懷一腔熱血,工作起來不知疲倦兢兢業(yè)業(yè),隨時都做好了為祖國的民航事業(yè)和航空安全奉獻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這就是父親那代人的理想和抱負。 幾年之后,我父親輾轉離開了西安,先去了蘭州,齊開河也走了,當然都是工作需要,那年頭,革命戰(zhàn)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機場當時尚屬半軍隊化管理,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通信兵,不可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所不同的是我父親后來回到了米川這片閉塞的土地上,齊開河卻去了更偏遠的一個高原航站,他們分別前曾拍過一張合影,自然是黑白色的,只有兩寸大小。那張照片在我很小的時候還掛在我家墻上的相框里,照片的白色邊緣早已發(fā)黃,不見其白,但上面的人像卻清晰如昨,齊開河竭力摟著我父親的肩膀,或者說,我父親也緊緊地從后面摟著齊開河,他們的表情都很嚴肅,嚴肅到讓人吃驚的程度:那是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堅定友誼,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根本無法理解的一種情感。 但我一直鬧不清他們?yōu)槭裁茨敲磭烂C莊重,好像生離死別一般。這張相片后來沒有保存好,大概是我們從平房往樓上搬遷的時候給弄丟了,我父親很是埋怨過母親一陣子的。他不停地嘟囔著,你這個老太婆……你這個老太婆……你瞧瞧你還能干點啥!不管父親多么生氣,那張相片還是跟隨一大堆老相片石沉大海不翼而飛了。其實,里面至少還有一張是被我父親認為相當有價值的相片,同樣是一張合影,拍攝時間大概在1955年左右,那張相片又窄又長,像一條毫無黏性的黑膠布,四周有規(guī)則的鋸齒花邊。那是我父親在空軍十四航校肄業(yè)時的合影,上面自然會有齊開河的那張黑臉,但照片太小了,人頭又非常多,大家煮餃子一樣都擠在一起。我小時候幾乎沒有一次能很輕而易舉地在上面找到我父親的臉,更別說那個我并不喜歡的齊開河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只要時間一長,再珍貴的東西都是留存不住的,即便當時不丟掉,誰也保不準事隔多年后它還能完好無損?話又說回來,即便現(xiàn)在還保留著它們,可我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留下這些老相片還有什么意義呢!還是丟了的好,免得人會見物思遷心潮涌動黯然神傷。 還是回過頭說說我小的時候吧,我們這里好像并沒有幾架飛機來過,偶爾飛來一架很小很小的飛機,都是從前蘇聯(lián)老大哥手里弄來的貨色,玩具一樣停在夯土地面上,螺旋槳撲獵獵亂轉,把地面上的塵沙卷揚起來朝我們胡拋亂撒。這些飛機的名字都古里古怪的,就像蘇聯(lián)人一樣,什么里-2型,什么安-24,什么伊爾-14,好像還有加拿大制造的“雙水獺”飛機,后來有了我們國產(chǎn)的運-5和運-7之類的運輸機,反正都聽著不怎么順耳,別別扭扭的,不像人家空客和波音飛機那么氣宇軒昂牛皮哄哄。 當時,我們家屬院的一群小伙伴,都還是很稀罕地趴到鐵絲圍欄跟前踮著腳尖觀望,扯著破鑼嗓門熱烈歡呼,那陣勢好像現(xiàn)在媒體上經(jīng)常報道的粉絲們見到了自己喜歡的張惠妹或周杰倫。飛機在我們幼小的心靈留下一種難以磨滅的印記,它們是那樣的桀驁不馴,又是那樣的高深莫測一飛沖天,因為那時我們根本無法理解,它是怎樣像鳥一樣輕盈地飛上天空去的,那是一種超乎想象的神奇——我就是在那時迷戀上飛機這種東西的;蛘,更坦率一點說,那陣我做夢都想成為一名飛行員,每次只要看見他們身著深咖啡色的皮質飛行服很神氣地走出艙門,我的飛行夢就開始在腦子里旋轉起來。 有時候在睡夢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架漂亮的小飛機,也有時侯會變成巨大的扇動翅膀的藍色蜻蜓,或者,是一只銀灰色的鴿子,總之,在夢里我是能夠自由飛行的,自由飛越層層云霧和高山大海。以至于很小,我就偷偷背著父親學會了騎自行車,很快我還學會了雙手撒把,兩臂平平地伸展開來,讓自行車帶著自己沿著一段下坡路自由滑行,那種感覺真的就像是在飛了。后來中學畢業(yè)我報考過飛行專業(yè),但因為身體條件不允許,我的視力很差而且還是糟糕的沙眼,心臟又有雜音,身高和體重也不算達標,后來只好在民航院校讀了航空電信專業(yè)。學習后讓我清楚地知道,飛行原理其實并不復雜,只要明白力學的基本原理,再加上速度和飛行的關系,就能解釋通了——飛機的高速運行使氣流自然分成上下兩條流線,流經(jīng)機翼下面的氣流路線比流經(jīng)上面的要短,這兩者又是在同一時間流過機翼的,因此機翼下面的氣流速度比上面的要慢,因此機翼下面的靜壓力大,而上面的靜壓力小,于是就在機翼上方形成了大面積的低壓區(qū)域,這個低壓比周圍的大氣壓要低,因此將機翼向上吸引。而機翼后面因氣流可以平滑通過,所以那里的氣壓比機翼前方的氣壓大。如此一來,機翼上、下表面的壓力差便產(chǎn)生了巨大的升力,而機翼前后的壓力差則形成了巨大的推力,當升力克服了重力,推力克服了空氣阻力,飛機便能在空中自由飛行了。道理往往說起來就是這么簡單。當然,理論有時并不一定能輕易瓦解一個人的夢想,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想在飛行上有所作為的。 如今再乘飛機出門,看著舷窗外藍得耀眼的天空,看著強大的氣流劇烈地沖撞著機翼,內(nèi)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特別是,父親離開我們以后,這種感覺忽然變成一種透徹入骨的痛,痛得讓人淚流滿面,不敢睜眼。我時常在萬米高空中緊閉雙眼,飛機平穩(wěn)地朝著目的地滑翔。偶然間會有一些顛簸,機身不時震顫,前排人頭開始騷動,就連我面前的小桌板上的咖啡也晃了起來,但我似乎一點兒也不會感到害怕。我知道這世上最令我恐懼和痛心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即便同樣的事情再度發(fā)生,我也毫無懼怕了。享受和痛苦,上升和墜落,生與死,來和去,它們之間的距離如此接近,有時間近得讓人無法分辨它們的差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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