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神主牌樓


作者:張石山     整理日期:2016-09-05 18:11:32

  一個鄉(xiāng)村家族的故事,一部鄉(xiāng)村《紅樓夢》  張石山的“家族文化小說”,以故鄉(xiāng)青石溝為人物的活動舞臺,以由奶奶、叔伯、未婚青年男女等組成的張氏家族為作品中主要的人物描寫對象,通過對青石溝張氏家族的描寫,試圖反映出中華民族的社會形態(tài)、歷史形態(tài)、文化形態(tài)上的某些特點,這也正是張石山反復強調故鄉(xiāng)青石溝就是古時仇猶古國領地的意味所在。既是“國”之一部,又有“古”的歷史,正可見作者試圖穿透社會歷史的努力,也使一個青石溝張氏家族中形形色色的幾十個人物具有了厚重的社會歷史的分量與意蘊。——評論家楊占平   作品是由七部中篇和十來個短篇組成的系列長篇小說。通過發(fā)生在一個村莊、集中于一個家族內部的一個個故事和融入其間的鄉(xiāng)村民俗,表達了作者對真正的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情感。在沉寂與冷靜中足以讓我們更好地回顧與反思,如何更好地保護和傳承我們優(yōu)秀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
  作者簡介:
  張石山(1947—)  山西盂縣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一級作家。曾任《山西文學》主編,山西省作協(xié)副主席。出版多部小說、散文、隨筆,改編創(chuàng)作電視劇多部。作品主要有:小說《村宴》《甜苣兒》《一百單八磴》《含玉兒》《老一輩人》《夫妻之間》《血淚草臺班》《攻城》等。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镢柄韓寶山》《單身漢的樂趣》《母系家譜》《神主牌樓》等,長篇民俗文化專著《洪荒的太息》、對話形式鄉(xiāng)野文化訪談錄《禮失求諸野》和長篇自傳《商海煉獄》等。擔任編劇的電視連續(xù)劇《兄弟如手足》和《呂梁英雄傳》曾在全國各電視臺熱播。兩度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
  目錄:
  年頭歲尾甜苣兒蘇山村宴含玉兒入土為安藥王廟滄;ゲ魂P聯(lián)的四個故事血淚草臺班神主牌樓  小時候在鄉(xiāng)間聽書看戲,知道有很美麗的小姐從繡樓上拋擲彩球選擇意中人那樣一類故事。“說書唱戲,給人比喻”,故事也便是故事罷了。但我差不多從剛剛聽得懂故事的年齡起,就開始想入非非,隱隱盼望有那樣一位小姐將彩球拋給我,引周圍千百人來羨慕。然而,又擔心那小姐擲彩球的準頭。我自己把一只鞋子從窯洞頂上擲下,十回倒有九回擲不中目標。在我們青石溝,準頭最好的是放羊漢,幾百只羊,他使放羊鏟撮一塊石頭掄過去,打羝羊便羝羊,羖羊便羖羊。那小姐須得看上我,又須得先放幾年羊才好。如此一想又想,覺得事情異常復雜起來,前途黯淡得很。  但在我的想象中——也許是夢境里——那樣的好事竟得以發(fā)生。繡樓,總是一只雕鏤精致的窄而高的立方形木盒。小姐白而且胖,笑瞇瞇的,直要讓人化在那一團酥軟當中,彩球光芒四濺,飛射如電,擊中身體的任何部位,溫柔的酥軟和麻痛的痙攣立即傳遍全身。驀然驚寤,兩腿之間站直了一個物件,急尿。忙下炕,沖得尿盆銀鈴似的響……  后來大了幾歲,細細地反省兒時夢境:白而且胖的仿佛灶君娘娘,窄而且高的木盒,分明是客廳里供著的神主牌樓。唯那只彩球,不知所自何來。  鄉(xiāng)下書籍缺,帶插圖的書更缺,帶插圖能供兒童閱讀的書尤缺,幾近于無。我上學堂讀小學之前,大伯給我開蒙,讀的是一本《三字經(jīng)》,“香九齡,能溫席”,本來說的是黃香孝親故事,九歲知道替父親去暖被窩,大伯卻長聲短調地開講:“香九齡這個人呀,是能溫習功課的呀!”  《三字經(jīng)》上有“三才者,天地人”。薄而黃而脆的紙頁上畫著三個鬼怪式的形象,頭頂兩側斜斜向上生兩只角,兩角之間是一蓬朝天雜生的毛發(fā)?戳酥,又禁不住時時想來翻看。除了鬼怪式的“三才者”,可看的圖畫便只剩了灶王爺。那是在麻紙上印刷的二分錢一張的圖畫,色塊與線跡多半不吻合。灶君爺爺一張紅臉,灶君娘娘一張供品饃饃似的大白臉。那白臉,胖,并不笑。進了我的夢中,眉梢彎下來,嘴角翹上去,不知她為什么高興。許是在那麻紙上太過拘束了吧! ∧棠陶贾g正房,西首一間,使隔扇隔斷,靠窗一盤炕,奶奶和我住。其余兩間,通間。正中一間,沖屋門靠后墻擺張供桌,供著家堂諸神。灶君和他夫人也在其中。東首一間,晦暗的后墻旮旯,也擺一張供桌,供著幾座神主牌樓。神主牌樓,一尺多高,四面鏤空,木質縝密,色彩古舊,在暗暗的角落靜靜地佇立,兀自透出一團森森鬼氣。所謂“神主”,兒時猜為哪路神仙,后來才曉得那是祖宗的牌位。偷偷掀開牌樓來看,果然在狹長的小木板上寫些張姓的不三不四的名字。怪不得鬼氣森然!長到四十歲,回老宅住幾日,對那個墻旮旯也總要存幾分悸怖! ∩洁l(xiāng)野里,石窯瓦舍,土屋茅庵,不知樓為何物。神主牌樓,應是我最早見到的一種“樓”。進入夢境,竟幻化作小姐的繡樓了。——在一個男孩子的夢中,可敬的灶君娘娘扮演了可褻的小姐,可怖的神主牌樓變成可愛的繡樓,這說明了什么?又預言著什么?   奶奶很老。頭發(fā)是白的,臉上的斑塊是黑的。腳始終很小,裹腳條子很長,她差不多永遠坐著,兩只膝蓋對齊,身子板正,紋絲不動。每到晚上,大伯和叔叔們陸續(xù)來給奶奶請安。一個個問:“媽,你今日身子還好?”“媽,炕涼不涼?”  奶奶看著自己的膝蓋頭,嘴唇不動,發(fā)出些聲音來。大伯們靠著地下的躺柜立了,十分困乏的就惴惴地蹲下去。六七桿煙鍋子燃起,煙火頭兒高低明滅。有一只煙火頭兒暗了,暗了,猛地朝前一撲……是打盹兒了,忙打點精神,滋啦啦用力吮吸,煙火頭兒漸又一閃一閃發(fā)紅。奶奶終于說:“你們去吧!——我乏啦!”  七個兒子如逢大赦,慌忙走散。到大門外才高聲咳嗽,用力放屁,老山鞋踏著石板階沿“咔啦啦”響。奶奶偶爾也下地走走。去找她的老姐妹們,抹抹紙牌,拉拉閑話,罵罵媳婦。她一只手拄了拐杖,一只手扶了我的肩,兩只小腳扭前扭后,進兩步退一步。十來丈長一條巷子,且要扭三頓飯以上工夫。這充足的時間,媳婦們就在家放膽偷吃。烙油餅,炒雞蛋。剛剛開始和面,放哨的七嬸在窯洞頂上岔了聲兒嚷:“大嫂二嫂!那老東西回來了!”大嫂二嫂百煉成鋼,百難成仙,點化七嬸:“老七家的,放你的心!吃光拉凈,她也扭不回大門口!”但“老東西”料事如神,扭前扭后,突然說:“噢,當我不知道?正偷吃哩!半生不熟,死填活馕,不怕吃死!”我聽不明白,仰臉看奶奶。奶奶笑一笑:“你腿快,跑回去吃吧!能趕上!——奶奶知道你嘴饞,平素又不興給你另做。去吧!那些妨祖貨平素做不出一頓好飯來,偷吃可會吃,舍得放油!喪良心的!”我一道煙奔去,拐巷口,鉆門洞,耳房廂房茅房柴房,箭也似射進廚房。大娘二大娘們果然都在光明正大地偷吃!油香撲進鼻孔,從咽喉便伸一只手上來。咽一口唾液,準備嚷。剛開啟一條口縫,一只油餅“啪”地拍面捂來。大娘命令:“快吃!”這樣的好事原不必命令,半張餅早不知去向。二大娘接著勸導:“吃了東西可不許說!說了要爛肚腸!”三大娘隨后威脅:“敢!敢說出去了把餅吐出來!”  這三母豬帶毛的大手持一柄搟杖直戳我的肚臍眼,立即會將我搟成一張肉餅。臘月二十三送灶,灶君夫婦吃過糖瓜糖條,只好“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神鬼怕的是惡人。但奶奶若要問起,我該怎么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將一部《三字經(jīng)》背完,調動所有的知識儲備,徒喚奈何。油餅雞蛋在肚里做起怪來。拐杖篤篤敲進院來,敲進正房。奶奶上炕,盤腿坐了,瞧著自己的膝蓋頭,紋絲不動。廚房鴉雀無聲。院子里日光明晃晃耀眼。四眼狗在大門洞里臥了,伸長舌頭舔腿襠。一只公鴉在柴房圍墻上昂然大吼起來。三大娘手中的搟面杖“咣當”一聲掉落地面,這三母豬臉色白出青來。抖著嗓子自言自語:“天!今晌午輪我做飯哩!天!”大娘二大娘忙給她打氣:“你先去問飯。實在問不出來,我們去請人!”三大娘抿抿頭發(fā),扯扯衣襟,傾了頭小著腳步走進正房。七八雙耳朵立即伸直聽:“媽,今晌午吃什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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