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以后,我時常想:在世界上,中國是文明古國之一。其它古國,現(xiàn)在大部分都衰微了,中國還繼續(xù)存在,不但繼續(xù)存在,而且還進入了社會主義社會。中國是古而又新的國家。《詩經》上有句詩說:“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迸f邦新命,是現(xiàn)代中國的特點。我要把這個特點發(fā)揚起來。我所希望的,就是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重寫一部《中國哲學史》。 這種企圖,說起來很容易,實際上做起來就困難多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是要在長期生活、工作和斗爭中鍛煉出來的。專靠讀幾本書是不能懂得的,更不用說掌握和應用了。解放以后,提倡向蘇聯(lián)學習。我也向蘇聯(lián)的“學術權威”學習,看他們是怎樣研究西方哲學史的。學到的方法是,尋找一些馬克思主義的詞句,作為條條框框,生搬硬套。就這樣對對付付,總算是寫了一部分《中國哲學史新編》,出版到第二冊,“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我的工作也停了。 到了70年代初期,我又開始工作。在這個時候,不學習蘇聯(lián)了。對于中國哲學史的有些問題,特別是人物評價問題,我就按照“評法批儒”的種種說法。我的工作又走入歧途。 經過這兩次折騰,我得到了一些教訓,增長了一些知識, 也可以說是在生活、工作、斗爭中學了一點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路是要自己走的;道理是要自己認識的。學術上的結論是要靠自己的研究得來的。一個學術工作者所寫的應該就是他所想的,不是從什么地方抄來的,不是依傍什么樣本摹畫來的。在一個考試中間,一個學生可以照抄另外一個學生的卷子。從表面上看,兩本卷子完全一樣?墒巧杂薪涷灥睦蠋,一眼就能看出來,哪一本卷子是自己寫的,哪一本是抄別人的。 現(xiàn)在,我重理舊業(yè),還想實現(xiàn)我原來的計劃。對于中國哲學和中國文化,我還自以為有點理解,有點體會。值此舊邦新命之際,我應該把我的一點理解和體會寫出來,以加入新長征的行列,跟上新長征的進程。我覺得我有這個責任。這也算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吧。 吸取了過去的經驗教訓,我決定在繼續(xù)寫《新編》的時候,只寫我自己在現(xiàn)有的馬克思主義水平上所能見到的東西,直接寫我自己在現(xiàn)有的馬克思主義水平上對于中國哲學和文化的解和體會,不依傍別人。當然也有與別人相同的地方,但我是根據(jù)我自己所見到的,不是依傍,更不是抄寫。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并不等于依傍馬克思主義,更不是抄、寫馬克思主義。我的業(yè)務水平還不高、理論水平更低。我對于中國哲學和文化的理解和體會,可能是很膚淺的,甚至是錯誤的。但一個人如果要做一點事,他只能在他現(xiàn)有的水平上做起。 哲學史有各種的寫法。有的專講狹義的哲學,有的著重講哲學家的身世及其所處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有的著重講哲學家的性格。“各有千秋”,不必盡求一致。我生在舊邦新命之際,體會到一個哲學家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對于他的哲學思想的發(fā)展、變化有很大的影響。我本人就是一個例子,因此在《新編》里邊,除了說明一個哲學家的哲學體系外,也講了一些他所處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這樣作可能失于蕪雜。但如果做得比較好,這部《新編》也可能成為一部以哲學史為中心而又對于中國文化有所闡述的歷史。如果真是那樣,那倒是我求之不得的。 無論什么話,說起來都很容易,但實行起來就困難多了。以上所說的是我的一種思想,也可以說是我的一種理想。從理想到現(xiàn)實,還有一個很大的鴻溝,還有一段很長的路程,還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越過,才能走完。在這個路程中,希望中國哲學史工作者和愛好者給予指教和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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