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含的話擲地有聲、斬釘截鐵,王導卻沉默了。 顏含提到的是當時的一個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北方士族僑居到了沒有任何根基的南方,如何打好經(jīng)濟基礎積累財富就成了他們最關注的事情之一。于是,這些大家族紛紛占山占湖,兼并土地,又打起了流民的主意。 在晉朝,普通的百姓每家每戶都是有編戶的。政府按照登記在冊的編戶,每年收取稅賦,維持國家的運轉。然而戰(zhàn)亂迭起,北方的百姓紛紛拋家棄田,大規(guī)模地遷移到南方來,而當時的司馬睿政府忙于鞏固政權,交好士族大家,穩(wěn)定統(tǒng)治,一切還沒有完全走上正軌,對北方流民的重新編戶也遲遲沒有建立起來。于是,權勢豪門們便鉆起了空子,用各種手段把流民占為私人所有,這樣既有足夠的勞動力幫他們耕種管理圈占來的湖澤土地,又不用繳納額外的稅賦。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豪門的財富便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這邊高門豪強富得流油,那邊朝廷卻窮得掉渣。人口增加,稅賦卻少了,朝廷既要安定內(nèi)部,又要抵御外患,用錢的地方很多。結果就是國庫吃緊,左支右絀。 這種隋形,上到皇帝下到世家子弟都心知肚明,卻又都心照不宣地緘口不言。為何?如果要改變,就勢必觸動士族豪門的利益。東晉是門閥政治,士族掌權,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與門閥爭利,誰敢做這出頭鳥?所以,王導聽了顏含的想法,沉默了。他也很驚詫,顏含竟然有這樣的勇氣,而且絲毫不知道迂回委婉,在自己面前如此直言不諱。 顏含雄心勃勃、干脆明斷,想要轟轟烈烈地大干一場。然而,很不幸的是,他和王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頻率,根本無法同步。 王導輔佐元帝,一直采取的是綏靖政策和拉攏政策,在他看來,“無為而治”就是最好的。國家安定,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好。一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轟轟烈烈不利于安定團結! 于是,顏含這只“出頭鳥”還沒起飛,就原地拋錨了。一道旨意下來,他留任侍中,不用去赴任了。 然而,顏含與王導的故事還沒完。 前文提到,王導官居要職,深得元帝信任,行丞相之責,權傾朝野。司馬睿視他為左膀右臂,如師如父,朝臣們也尊王導為帝師,聲望一時無兩。于是,大臣們極力攀附奉迎王導,甚至提議:為了顯示對王導的敬意,文武百官見了王導應該行降禮(即跪拜禮)。按理,百官應該只對皇帝行跪拜之禮的,這個提議是大大地逾制了。雖然自古以來,有過不少皇帝賜予寵臣或功臣殊榮,允許其殿前騎馬、正門出入之類的事例,但賜予百官跪拜之禮,卻是非常重了。這一下,太常馮懷沒了主意。 太常是專門主管宗廟祭祀、朝會、大典及禮儀的官兒,馮懷既想巴結王導,又怕逾制太過,一時委決不下。朝廷之中,顏含既為天子重臣,才學德行也是眾所稱道的,馮懷想了想,就來向顏含討主意了。 顏含一聽,當即雙眼一瞪,呵斥道:“王公雖然位高權重,也讓人尊敬,但是君臣之禮不是兒戲,禮制絕不可廢!說什么讓百官行跪拜之禮,這都是你們這些人說的。敝人已經(jīng)老了,不識時務!”說罷大袖一拂,轉身便走。 P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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