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時期的后唐,兩江節(jié)度使唐孝誠金陵閱兵,被刺客張君祥于十萬大軍前刺死在金陵校軍場。朝野震動,立即派欽差前往兩江,調(diào)查唐孝誠被刺原因,結(jié)果引出一場糾葛十三年的恩怨。唐孝誠、張君祥本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生死兄弟。二人同時愛上出身書香門第的少女沈憐星,憐星被一江湖道士斷言:今生注定要做一品夫人。這句戲言激發(fā)了兩個男人的斗志,二人都決定出人頭地,才能配得上心愛的女人。卻不料陰差陽錯,唐孝誠投了官軍;而張君祥則投了南越軍。投身官場的唐孝誠,被欲望蒙蔽了雙眼,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他對昔日的兄弟舉起了屠刀,兄弟們的鮮血換來了他的榮華富貴,也令他陷入瘋狂。唐孝誠終于坐上了一品大員的富貴,也得到了沈憐星。最終張君祥為了國仇家恨,毅然在校軍場殺死唐孝誠。 第一章 結(jié)拜義兄義妹 管家馬彪被揍 唐朝末年,藩鎮(zhèn)割據(jù),群雄并起,風云跌宕。 江蘇金陵校軍場,十萬大軍嚴陣以待,陣勢浩大。 午時剛過,一乘高華大轎,在眾多親兵衛(wèi)隊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進入校軍場,來到點將臺前。 兩江文武百官無一人敢抬頭,均悄悄移下目光,靜靜屏息以待。 “總鎮(zhèn)大人到……” 大轎落下,轎簾打起,一個身材高大、紫袍玉帶、金盔銀甲的俊逸男子威嚴地端坐在高華大轎中。 三軍齊齊呼喊:“給總鎮(zhèn)大人請安!” 場上的氛圍仿佛凝固住,除了那一陣整齊劃一的參拜聲,只有微微拂動的風。 時間也仿佛凝固住不再流淌。 一分鐘后。 轎子里的唐孝誠輕抬右腳,健碩的身型微微動了動,無聲無息中已然下了轎。 唐孝誠一雙劍眉星目不怒而威,目光緩緩掃視全場。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眾人俱低下頭,心中微微發(fā)顫。 整個校軍場靜得能聽到風吹過的聲響。 唐孝誠威風凜凜地步上點將臺,左有金陵總兵唐振邦、右有金陵參將王成鎮(zhèn)護衛(wèi)兩側(cè)。 點將臺左側(cè)以金陵將軍彭旭為首,右側(cè)以金陵太守羅啟玉為首,文武官員全都謙卑地低眉頷首,以示恭敬。 點將臺上,早有欽差大臣徐銘義,手持圣旨,面無表情立在一側(cè),見唐孝誠上來,突然微微點頭一笑。 唐孝誠亦回以一笑。 兩人沒有過多敘舊,徐銘義此次來亦是代表皇上來立威樹信的,他還有更重要的“要事”在身。 徐銘義立于點將臺正中香案前,抖開圣旨,莊嚴誦讀:“圣旨下……” 唐孝誠以下眾官員、軍隊齊刷刷跪倒一片,動作整齊劃一。 唐孝誠微微看著徐銘義,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緒,目光中悲喜全無,他慢慢撩起袍子,單腿跪下。 徐銘義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兩江節(jié)度使唐孝誠,封疆一任,恩澤一方;鞠躬盡瘁,勞苦功高。皇恩浩蕩,免除兩江三省三年徭役賦稅,并加封唐孝誠輔國大將軍加太子太保銜,權(quán)領(lǐng)兩江……” 圣旨宣讀過程中,跪在一旁的親侄子金陵總兵唐振邦興奮不已,唐孝誠臉上,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 徐銘義最后道:“……欽此!” 唐孝誠緩緩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徐銘義宣讀完圣旨后將之供在香案上。 唐孝誠已經(jīng)起身,轉(zhuǎn)身過來目光淡漠地看著身后的眾官員?此茻o害的目光,然而以金陵太守羅啟玉為首的眾官員,頭卻壓得更低了。 徐銘義微側(cè)頭瞥了一眼身側(cè)的男子,臉上的表情亦看不出心里什么想法,他突然上前幾步,客氣地道:“孝誠兄,開始檢閱你的大軍吧!” 唐孝誠沒有看徐銘義,徑自來到點將臺前,靜靜俯瞰眼前十萬大軍。他盛氣凌人、不怒自威! 唐孝誠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兩江三省,連遭戰(zhàn)亂。如今戰(zhàn)事平息,百廢待興,今皇上派欽差大人恩澤兩江,輕徭役、免賦稅、祭奠死難將士英靈……天恩浩蕩!” 男子的聲音偏低沉,并不是那種響徹云霄的震撼力,但奇跡般的,在場所有人心里均是一震。 三軍齊呼:“天恩浩蕩!天恩浩蕩……” 唐孝誠兩手抬起,微微朝下壓了壓,三軍立即噤聲,可見他在兩江的威嚴。 他微側(cè)頭,目光輕輕落在侄子唐振邦身上,后者立即會意。 唐振邦故意出盡全力大聲喊道:“總鎮(zhèn)大人檢閱三軍……” 點將臺下,一排排士兵盔明甲亮,威風凜凜。 唐孝誠騎在馬上,從士兵隊伍前緩緩駛過。他每走過一隊,前排士兵就齊聲高呼。 三軍齊呼:“總鎮(zhèn)大人功在社稷、威震兩江!” 唐孝誠不住頷首而笑。 他從容騎馬駛到了點將臺前,眼看閱兵即將結(jié)束,突然,人群中黑影一閃,一人高高躍起,手中寒光直直逼來。 這速度委實驚人,換做一般人怕是定然躲不過去,只是賊人面對的并非尋常之人。唐孝誠身經(jīng)百戰(zhàn),反應(yīng)極快,雙腳借力于馬鐙,身子猛然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縱身躲開了這致命一擊。 那胯下戰(zhàn)馬久隨主人征戰(zhàn)沙場,已通人性,忽地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以蹄鐵擋開來人鋒銳而后跑開。 唐孝誠落足于點將臺左邊,目光銳利逼視著眼前的刺客。 刺客持匕首站在點將臺右邊。他身材頎長,面容俊逸,然而目光暴戾,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仇恨的光芒。 看著來人,唐孝誠的目光黯了黯,目光中的鋒銳不自覺收斂起來。 突發(fā)變故,眾人大驚。 唐振邦站在點將臺正中看得真切,驚呼:“有刺客……” 站在第一排的總鎮(zhèn)府親兵衛(wèi)隊立即拔刀,可就在一剎那,身后的綠營官兵卻提前拔刀,抵在了親兵衛(wèi)隊們的腰間! 唐振邦立即拔出腰間的佩刀,可刀拔出的同時,他整個人僵住了! 他驚駭?shù)哪抗饴乜慈,身后王成?zhèn)已經(jīng)用一支短弩頂住了他的后腦。 一時間,校軍場風云變色! 這一變故,不僅是不明就里的人呆怔住,就連唐孝誠亦是愣住了。他看看束手無策的親兵衛(wèi)隊,又轉(zhuǎn)頭看向點將臺上被人制住的侄子…… 徐銘義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而羅啟玉與金陵將軍彭旭的臉上露出陰險的冷笑,兩江官員則個個面容冷酷! 唐孝誠的目光快速巡視了一圈,眾人神情各異,他明白了:這是一個陰謀! 最后,唐孝誠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對面、手握匕首的刺客張君祥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兩位風云人物臉上均是淡冷到極致的靜默,唯有彼此的眼神泄露了心中翻騰的情緒。 張君祥眼中布滿了仇恨;唐孝誠眼中則訴說著宿命二字…… 二人靜默對視著,思緒如潮,往事如煙,飄回到那個動蕩的年代…… 十三年前,揚州郊外。 揚州郊外河上鐵索橋,一改往日的寂靜蕭瑟,此刻百名官兵全副武裝、兇神惡煞地守住橋北岸,他們的任務(wù)只有一個:不許逃難的百姓隊伍過橋。 逃難的百姓有老有少,個個衣衫襤褸,拖兒帶女,被堵在橋上過不了河,一時間人喊馬嘶,窄小的橋上亂成一團,十分危險! 可即便是這樣,那些守住橋北岸的官兵們,也沒有動容一下。 老百姓自來懼官兵者居多,平民百姓本是不愿與官兵打交道,但此時此刻,從家鄉(xiāng)逃難那么遠一路艱辛來到這里,自是不愿就此放棄,所以,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罵開了。 “為什么不讓我們過去?你們憑什么不讓人過橋?” 也有個別膽小的,轉(zhuǎn)向領(lǐng)頭的頭目,開始求爺爺告奶奶,道:“這位軍爺……放我們過去吧,我們要去揚州……” 這里的官軍頭目就是揚州宣節(jié)校尉李兵。 此人身材中等,留著絡(luò)腮胡須,再加上他盛氣凌人的兇狠模樣,看著就有些駭人。 李兵斜睨了一眼眾人,氣勢洶洶地回道:“刺史大人有令,為防止南軍趁亂過橋,所有人一律不許放行!你們想到北岸,繞到下個渡口坐船吧!” “下個渡口離這兒有五十里呢,我們都是老弱病殘,又怎么能走那么遠,軍爺,您就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吧……” “是啊,我們都到這里了,怎么就不能過去了?不行,我們就要從這兒過……” 一人帶頭,逃難的百姓蜂擁向北岸逼去,李兵大驚,他一揮手,身后的士兵將短弩齊齊舉高。 李兵大聲怒吼道:“如有敢硬沖關(guān)卡者,格殺勿論!”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被震懾住。 這時,由于人群太過擁擠,一個小女孩被推得一個踉蹌,直向關(guān)卡撲去,將領(lǐng)頭的李兵幾乎撞個趔趄! 李兵被嚇了一大跳,起初以為是有人鬧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小丫頭讓自己丟了這么大一個面子,頓時臉色不太好看。 “小丫頭片子,你找死。俊崩畋攘艘宦。 他身前,小女孩目光里驚悚莫名,已經(jīng)嚇得不知道要作何反應(yīng),小身子一個勁兒地顫抖,壓根不敢抬頭看人。 李兵見狀舉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抽打下去,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他的手。 來人力道頗大,李兵只覺得手腕處一股脹痛猛然襲來,想要掙扎,卻發(fā)現(xiàn)猶如蜉蝣撼大樹,紋絲不動。 他疼得咧了嘴,也顧不上絲毫儀態(tài)了,死勁地喊:“哎,哎,疼……” 他身前,男子戴著斗笠,一臉的胡子,肩膀上挑著一副扁擔,臉色黑沉,訓斥了一聲:“小女孩你們也打,還講不講道理?” 李兵此刻回過神來,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后眾士兵,只覺得臉面丟失殆盡,惱羞成怒道:“混賬……快,來人!” 眾官軍聞言全都圍上前,幾支弩箭指向男子。 此刻,男子身后的幾個弟兄也急了,紛紛挑著擔子涌上前,大有要拼命的架勢。 “君祥哥,他們敢動你,我們就跟他們拼了……”眾弟兄嘴里紛紛道。 場面頓時僵持住。 李兵一轉(zhuǎn)頭看到他們擔子里是鹽,突然兩眼一亮,這些個私鹽販子,正愁沒法治他們,這回居然送上門來了! “好啊,一群私鹽販子、土匪,居然敢強沖關(guān)卡,給我宰了他們!”李兵怒道。 “慢!” 隨著一聲蒼勁有力的低吼,一位老夫子形象的老頭被一個年輕小伙攙扶著緩步來到官軍面前。 這位老夫子大家都稱呼他沈夫子,在家鄉(xiāng)那一帶很有聲望。 “幾位軍爺!我們都是蘇州來的難民,家給南軍占了!我們無家可歸,又不想被南軍統(tǒng)治,我們來揚州,是想朝廷能夠救救我們,給我們一個避難的地方,給我們一口飯!軍爺,您睜開貴眼看看吧,這些都是無依無靠的百姓啊……軍爺,求您高抬貴手放大家過去吧!” 沈夫子說完,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張君祥的方位:“……這位壯士,也請放手吧!” 張君祥看看沈夫子,狠狠瞪了官軍頭目李兵一眼,放開了手,然后扶起小女孩。 沈夫子身邊的年輕小伙趕緊伸手主動接過小女孩,張君祥愣了兩秒鐘,把小女孩交到了對方手里。 張君祥向他輕輕點了點頭,小伙子亦回以微微一笑,但見他皮膚吹彈可破,俊俏得不像個男子漢,張君祥不禁愣了一下,許是這位小哥兒從小沒干過什么力氣活吧。 李兵揉著手腕:“不是爺我不想讓你們過……實在是刺史大人有令,擔心南軍混在逃難的人群里蒙混過關(guān),然后里應(yīng)外合來取揚州,所以……” 沈夫子還沒有說話,他身邊站著的年輕小伙卻開口了,聲音清脆悅耳:“這位大人,請你仔細看看,這些人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里面怎么可能有南軍呢?您就行行好,給條活路吧……” 這時,人群中一些神色不善的人慢慢向后退了幾步,他們的神情都很緊張,交頭接耳像是在密謀準備著什么。 李兵一臉無奈,但是口氣卻很堅持,道:“我也是軍令在身,你們繞路吧!” 張君祥聽了,暴脾氣發(fā)作,吼道:“去你娘的軍令在身,再不放行,老子就一路打過去!” 李兵聞言,兩眼圓瞪,拔刀在手:“你敢?” 沈夫子攔不住兩邊的人,只能嘆了一口氣,一旁年輕小伙也緊緊皺起了兩彎好看的柳葉眉。 場面變得比之前更為僵持。 突然,南岸方向一支商隊緩緩行駛而來。 商隊前旗子打著“揚州唐府”的字樣,隊伍前總管模樣的人在呵斥著驅(qū)散開人群。 這個總管名叫馬彪,是揚州唐府唐家人的親戚,目前是唐府的鹽運總管。 “揚州唐府六公子在此,閑雜人等回避!”馬彪臉上露出高傲的神情,裝模作樣大聲喊道。 人群下意識立即讓道,商隊來到橋上。 官軍頭目李兵趕緊看去,臉色變了變,立即收起了手里的武器,也顧不上理會張君祥,趕緊換了一副笑臉迎上前。 “揚州宣節(jié)校尉李兵給唐公子請安!” 眾人亦齊齊看去,只見馬背上的男子氣宇軒昂,劍眉星目,神情不怒而威,自有一副大家風范。 沈夫子身邊年輕小伙不禁側(cè)目而視。他身邊的張君祥掃了一眼馬背上的男子,嘴里冷哼了一聲,卻是不屑地別過頭去。 李兵語畢,又過了幾秒鐘,馬背上男子終于緩緩開口,語氣略微低沉沙啞,道:“怎么回事?橋上怎么這么多人?” 這一聲問話并沒有多嚴重,但語氣里暗含的責怪的意味,李兵又怎能領(lǐng)會不到,聞言,后背上都沁出細汗來。要知道這個唐六公子素來公正廉明,俠義心腸,今天這個事情如果被他知道,傳到上頭耳里,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畢竟,挺大個男人打小孩總不是太光彩的事情。 思及此,李兵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趕緊回復:“唐公子,這些是蘇州來的難民,他們家給南軍占了,所以才會流落到揚州!” 男子聞言,略皺眉,臉色微慍:“為什么不放行?” 李兵一臉為難狀,道:“刺史大人擔心南軍斥候會混在難民隊伍里突襲揚州,所以嚴令外府難民禁止進入揚州地界!” 男子掃了一眼馬下眾人,這些饑寒交迫的難民無不面黃肌瘦,兩腿無力,老弱婦孺皆在其中,突然在一張年輕白皙俊秀的小臉兒上停了兩秒,這樣標致的小伙子他倒是少見,難道是…… 思考了幾秒鐘,男子心里主意已定。他也很同情這些人,但他只是中規(guī)中矩做生意的商人,這些事他管不著,也不能管。 男子沉聲道:“那我要進揚州,也得繞路嗎?” 李兵趕緊點頭哈腰道:“不不不,唐公子要進城,誰敢攔您。俊庇质且环豆堑恼~媚樣兒。末了,回頭吩咐道:“放商隊過去!” 官兵們收起短弩,搭開木樁,準備放行。 男子剛要催馬上前,突然沈夫子身邊的年輕小伙兒攔在了馬前。 “這位公子,可是揚州唐府的六公子唐孝誠?” 唐孝誠微微愣了一下,眼前這張俊秀的小臉,皮膚吹彈可破,凝如玉脂,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不就是剛才那個標致的……至此,更加證實了心中的想法:雖然她身著男裝,卻逃不過自己的眼睛,這個年輕小伙正是一名貌美女子。 其實,唐孝誠猜得沒錯,年輕小伙兒正是沈夫子的獨生女兒沈憐星。 因為出門在外,擔心不方便,故才改了男兒裝,只是憐星天生的傾城傾國之貌,即便是換了男兒裝,也掩蓋不住其絕代風華,所以,一般情況下,她從來很少出面說話。這一次也是眼看眾人落難,一時心急才出聲向唐孝誠求援。 “都說唐公子宅心仁厚,是有名的大善人。那今天我想求唐公子一件事,不知可否?”沈憐星聲音清脆動聽,宛若黃鶯鳥啼鳴,說話時神態(tài)自若,落落大方。 唐孝誠目光微微一動,嘴里客氣道:“請講!” 沈憐星道:“請您幫忙把難民里的老弱病殘者都帶過北岸吧!” 唐孝誠心中詫異,已然明白了女子心里的想法,但卻故意道:“為什么?” “我們一路從蘇州逃過來,沿途不但要躲避南軍的追殺,還要躲避土匪的搶劫!大家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很多老人和孩子都生了病。如果再要他們趕五十里的路去下一個渡口坐船,會死很多人!既然您能過橋,請您救救他們吧,拜托了!” 沈憐星說著,一雙水汪汪大眼里不禁有了眼淚,突然緩緩跪在男子面前。 唐孝誠心內(nèi)一驚,趕緊翻身下馬來到沈憐星跟前,也顧不得場合不對,大手一伸扶起了對方身體,道:“你先起來!” 沈憐星順著男子的力道起了身,小臉兒上卻是一臉堅決,一雙大眼淚珠兒盈盈欲滴,卻是執(zhí)拗地看著男子,非要一個答復不可。 唐孝誠身邊管家馬彪見勢不妙,趁機湊上前,小聲道:“公子,你可千萬不要答應(yīng),萬一這里面真有南軍斥候呢?” 一旁張君祥等練武之人耳尖,一聽急了,怒吼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里哪一個像南軍?” 馬彪平日里跟著主子也是威風慣了,從沒有人敢這么當面辱罵他,也動氣了,道:“你敢罵我?老子看你就像!” 張君祥氣急反笑道:“我要是南軍,就先殺了你這條瘋狗!” 語畢,一把拉過沈憐星來:“小兄弟,你求他們干什么?這些奸商,能聽你的?” 沈憐星聞言神色暗了下去,看向唐孝誠的目光里有了一絲猶疑。 唐孝誠的目光落在女子淡淡哀愁的臉上,不知為何,內(nèi)心突然涌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就在這時,人群里一個老人不堪勞累終是昏了過去,她身邊幼小的孩子急得大哭起來。 “奶奶……奶奶……”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眾人耳邊響起。 沈夫子趕快來到老人身邊,搭脈觀察了一陣,松了一口氣道:“不要緊,就是餓昏了,這里誰有吃的?” 難民們誰不是拖家?guī)Э诘模@當口,自身難保,均紛紛搖頭。 唐孝誠感覺一道視線緊盯著自己,下意識看去,一雙水汪汪大眼懇切似的看著他…… 心念一動,他吩咐道:“馬彪,拿點吃的給老人家!” 馬彪聽了,極不情愿地讓身邊的隨從把吃食拿了出來。沈夫子接過水和干糧,道了聲謝,趕緊喂老人家吃將起來。 沈憐星一雙妙目在唐孝誠身上輕掃了一眼,微點頭,也跟著父親開始忙著照顧老人。 被女子美目這么一掃,唐孝誠只感覺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異樣的很,但又那么舒服,這種感覺,他平生還是第一遭體會。 默了一下,唐孝誠徑自走到官軍頭目李兵面前,沉聲道:“李總兵,先讓難民過橋吧!” 李兵聽了一臉苦相,求饒道:“唐公子,您別難為在下……您的商隊是有刺史大人的路條的,您可以過去,其他的……小人不敢放行!” 唐孝誠想都沒想,又道:“你先放行,這些老人家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出了事,我擔著!” 李兵一聽急了,心里暗忖:你現(xiàn)在說出了事自己擔著,可要真出了事,還會這么說么?官場里的是非他自是見多了,能做到官兵頭目的位置,豈能不通人情世故。 思及如此,他趕緊跪下,苦苦哀求:“唐公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事您找我的上頭去說吧,求您別為難在下了!” 唐孝誠面色不善,回頭看了看。 此刻,沈憐星的目光剛好也看過來,目光里有懇切和信任,又帶著深深的期盼,仿佛他就是那亂世紛繁里唯一的英雄一般…… 而張君祥則是一臉不屑的表情,目光里隱隱帶有“我就知道會是如此結(jié)果”的意思。 唐孝誠的目光停住,在他的身后,一群難民目光殷切地看著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近乎絕望又帶點期盼的目光,讓他內(nèi)心一緊。 “我這里有刺史大人寫給唐家商隊三十六人的路條!唐家人聽令:將你們的隨身路條換給老弱婦孺,我們繞路五十里過河!” 唐孝誠的聲音并不是很大,此時此刻,反倒是這略帶點沙啞穩(wěn)重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刮目相看。 他身邊管家馬彪聞言大驚,趕緊勸道:“少爺,使不得!萬一沿路遇上南軍怎么辦?” 唐孝誠一臉大義凜然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們死在橋頭上,你不用多說了,我意已決!趕緊換路條!” 語畢,繞過身邊管家,他走前幾步看著沈憐星,輕聲道:“我也只能幫到這兒,你快從難民里挑出三十六名老弱婦孺過橋,其余人跟我繞路過河吧,有我們唐家商隊在,他們的安危也多少有些保障!” 沈憐星目光定定地看著男子,內(nèi)心里只覺得一股久違的暖流涌過,她感激地點點頭,然后跑去和父親一起挑選已經(jīng)快撐不下去的難民出來,先讓他們過河。 張君祥也從震驚中回過神,這會把肩膀上的私鹽放下,收起臉上不屑的神情,沖唐孝誠微微點點頭,笑了笑。 唐孝誠亦禮貌性向張君祥頷首! 半刻鐘后,三十六名奄奄一息的危重難民被送到了北岸,憐星和沈夫子亦在其中。憐星因為懂醫(yī)術(shù),方便協(xié)助沈老夫子照顧病重的人,所以也被眾人一致勸說上了岸。 至此,橋上剩下的基本是青壯男人了,官軍重新架起隔離木樁。 唐孝誠轉(zhuǎn)向馬彪,吩咐道:“我?guī)еy兩、細軟先回府,你帶著大家繞路走,一定要多加小心!” 馬彪心里有一百個不情愿,但不得不聽從指令,回道:“少爺,我知道了!” 這時,一個懷孕的婦女領(lǐng)著一個小孩急匆匆趕過來。 見到一半人都已經(jīng)上了北岸,臉上顯出慌亂之色,慌里慌張喊道:“哎……你們等等我,還有我們吶……” 大家均是一愣。 一人應(yīng)道:“你們早干嗎去了?” 婦女臉色蒼白無助,她挺著肚子,又牽著一個孩子,此刻嚇得眼淚直往下落:“孩子鬧肚子,去方便了!軍爺行行好吧,我?guī)е⒆印⑼χ亲印迨飳嵲谧卟涣税!?br/> 官軍頭目李兵轉(zhuǎn)向唐孝誠,深恐其再發(fā)難,一臉為難道:“唐公子,不行啊,已經(jīng)三十六人了,不能再多了!” 唐孝誠聽了,沒有說話,卻突然把自己的路條拿了出來:“我還有一張路條,讓她過去吧,我繞路!” 聽聞此言,所有人都很驚訝…… 沈憐星亦一臉震驚地看著不遠處這個氣度英偉的男子。 這一刻,唐孝誠在她眼里顯得很偉大也很有男人氣魄,一顆芳心猶如小鹿一般“怦怦”亂撞。 馬彪趕緊上前,急道:“少爺,不行的,您是萬金之軀啊,萬一傷到了怎么辦?” 李兵也一旁勸道:“唐公子,您有個三長兩短小人吃罪不起,何況一張路條……他們兩個人呢!” 張君祥一聽急了,這混賬說的還是人話么? “一個孩子還算嗎?他們能是南軍嗎?” “上面可不管幾個孩子!上面只認條子不認人啊!”李兵堅持道。 唐孝誠濃眉一揚,正欲發(fā)難,沈憐星突然邁前一步,揚聲喊道:“我的路條給她!” 大家又是一怔。 沈夫子一臉擔心,道:“憐星……” 他熟悉這個女兒脾性,生性善良,在大義面前,會不顧自己安危,所以此刻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也毫不奇怪。只是,路條給了別人,憐星一個弱女子可怎么辦? 沈憐星向父親一笑,道:“爹,我沒事,我陪著他們繞路!” 沈夫子只好點了點頭。 沈憐星主動搬開木樁,站了過來,把自己的路條塞到懷孕婦女手里。懷孕婦女千恩萬謝,領(lǐng)著孩子趕緊上橋往北岸走過去。 這一幕被唐孝誠和張君祥看在眼底,心里對眼前這個人的行為均是佩服不已。尤其是唐孝誠,已經(jīng)明白憐星女子身份,心里便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沈憐星走到近前,看看眾人,目光落在近前二人身上,三人相視會心一笑。 “沈兄弟,我就佩服有膽量有氣魄的人,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張君祥突然抬手拍了下沈憐星的肩膀,哈哈笑道。 沈憐星目光輕輕一動,下意識側(cè)了下身體,臉上微微不自然。 唐孝誠見狀,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對李兵道:“那就這么定了吧,你可以封鎖鐵橋了,其余人隨我繞道!” 這時人群中卻有人不干了,高聲叫嚷起來:“憑什么老人孩子就可以過去?我也要過……難道我們不是人。俊 隨著這一聲喊,很多本就不安分的人紛紛跟著吵鬧起來,涌上前要強行過橋…… 官軍頭目李兵慌了,慌忙喊道:“快封鎖橋頭!” 眼看拒馬樁要再次合上,人群里更亂了,紛紛吵嚷起來:“放我們過去!放我們過去……” 場面失控,唐孝誠等人也開始號令不住了! 馬彪一看急了,眼看鐵橋被擠得亂晃,危險萬分,他突然拔出刀亂舞起來:“反了你們啦?都退后退后!” 馬彪拔刀在手,身前之人紛紛退后,就在此時,突然人群里很多人甩去套在外面的破爛舊衣……里面竟然是南軍裝束! 此番情景,那些百姓紛紛避讓,李兵見狀也嚇得不輕,連罵帶踹地讓手下人趕緊阻攔。 南軍中一頭目大喊:“弟兄們,上啊,跟我一起奪橋……” 于是,這一呼喊,南軍斥候們個個熱血沸騰、群情激昂,橋上更亂了,南軍斥候們紛紛殺了上來。 唐孝誠臉色微變,沒想到竟然真有南軍斥候混在難民隊伍里。 他揚聲喊道:“大家別慌,官兵們,先掩護百姓過橋!” 唐孝誠話音未落,已經(jīng)有人沖到面前就要砍過來,他尚未做出反應(yīng),張君祥已經(jīng)搶步上前,一拳將撲上前的人打飛! 唐孝誠輕點頭示意多謝。 張君祥回以一笑,末了轉(zhuǎn)頭對其他私鹽販子們一聲大喊:“兄弟們,都快點,我們一起掩護百姓過橋!” 他帶領(lǐng)一群私鹽販子沖殺上前,刀光劍影之間,私鹽販子們聽從大哥的吩咐,拼了命地殺回去,堪堪抵擋住南軍斥候! 北岸剛過橋的難民也亂了,一擁而上向岸上跑。而橋另一邊的難民慌了,紛紛欲沖擊拒馬欄桿,官軍立即拉弓搭箭射殺欲沖過來的人…… 唐孝誠這邊以一敵三,確是游刃有余,他一邊應(yīng)戰(zhàn),一邊回頭急喊道:“大家別亂……別往北岸跑,快回頭……” 此話自然是沖著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說的,橋頭守軍和南軍斥候混戰(zhàn)于橋上,這些慌亂的百姓必然首當其沖。 只是此刻這樣的境況下,能聽他話行事的人少之又少,普通平頭百姓此刻莫不是膽戰(zhàn)心驚,只顧著一股腦兒往自認為安全的地方?jīng)_去。 一些受了傷沖不動的人則聽了唐孝誠的話,全都聚在他身邊,沈憐星護著這些受傷的人跟在唐孝誠和張君祥的身后一起抵擋南軍斥候。 李兵見情況不妙,又深恐南軍真的攻到北岸自己會吃罪,趕緊厲喝道:“傳我命令,斷橋!” 眾軍兵得令,開始揮刀猛砍鐵索橋的纜繩…… 唐孝誠回頭看到這一幕,急得大喊道:“李校尉,橋上有百姓!” 李兵此刻哪里會再聽他的,只一個勁兒瘋狂地命人去砍纜繩。 唐孝誠略思索兩秒,突然在混亂中一把拉住了張君祥,道:“這位兄弟……” 張君祥邊應(yīng)戰(zhàn)邊道:“在下張君祥,唐公子有何吩咐?” “君祥兄弟,我們趕快合力殺過南岸,不然斷了橋大家誰也別想活!” 張君祥立即答了一聲:“知道了!” 隨即大吼一聲,奪了對手一把刀,勇猛殺入敵群。張君祥所到之處,南軍斥候均不是他的對手,意欲沖上前的,全被他揮刀砍翻,他的布衫上布滿了鮮血的印記。見識了男子這樣不要命的砍殺法,南軍斥候們有膽小一點的,瑟縮著不敢上前,一時之間,反倒是被張君祥殺開了一條血路! 此刻,沈憐星扶著幾個受傷的人向南岸跑,慌亂中帽子脫落,萬千青絲如瀑般灑下! 唐孝誠和張君祥正合力砍殺南軍,混亂中下意識望去,兩人全看癡了: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啊! 尤其是唐孝誠,雖然心里已經(jīng)知道憐星是個女子,但是真的看到她長發(fā)披肩的傾城之姿,還是忍不住心里一震。 他這輩子遇到過無數(shù)美女,投懷送抱者也不計其數(shù),卻從未看到過如憐星這般靈動純善的女子,她美的不僅僅是傾城的外貌,更有一顆玲瓏剔透的美好心靈。 唐孝誠回過神后,趕緊反身殺回,一把拉住沈憐星,拉著她向南岸跑去。 南軍斥候好似知道他是領(lǐng)頭的,幾個人舉刀撲上前,唐孝誠一邊抵擋南軍,一邊掩護憐星,無奈橋上空間狹小,他根本施展不開。 張君祥被南軍圍著也自顧不暇,混亂中人擠馬嘶,憐星被撞得一個趔趄撲向橋邊,她腳下一滑,又被拉住她的人一拖,眼看要失足跌下橋,唐孝誠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拉住她…… 唐孝誠一手拉住憐星,一手拖住纜繩,憐星掛在了橋邊,情勢危急;北岸,眼看官軍就要斷橋…… 唐孝誠想拉憐星上來,無奈橋上混亂,他一手拖著纜繩,一手根本使不上力;身后,一個南軍斥候持刀殺來,二人均是危急萬分! 張君祥看見這一幕,好似發(fā)了狠一般,大吼一聲躍起,一刀擲出,將要殺二人的南軍斥候刺穿,然后撲上前去搶救兩人。 張君祥一把拉住唐孝誠,正準備和他聯(lián)手把憐星拉上來,突然身后一個南軍殺到,舉刀向唐孝誠砍來…… 張君祥急道:“小心……”然后一個挺身擋在前面,被南軍一刀砍在肩膀上,頓時血液汩汩流出來。 唐孝誠既震撼又感動,擔心道:“君祥兄弟,小心!” 一刀砍中張君祥的南軍也是驚了,沒想到有人會用血肉之軀來抵擋這般鋒銳的刀刃。 張君祥此刻已殺紅了眼,輕掃了一眼近前有些發(fā)愣的南軍,一腳將南軍踢出數(shù)米遠。 唐孝誠合二人之力終于將憐星拉了上來,憐星一頭栽到唐孝誠懷里,嬌弱的身子顫抖不已。 張君祥見憐星沒事,顧不得肩膀還在沁出血水,又揮舞著大刀往前殺去…… 唐孝誠將憐星緊緊護在身后,大聲道:“南岸過不去了,你快往北岸跑!” 沈憐星急道:“你們呢?” “不要管我們,橋斷了誰也活不了!”張君祥邊殺邊回頭道。 沈憐星不想就這么離開,此刻二人還處于險境,她不能就這么走。 “不,我要陪你們一起!” 唐孝誠深恐憐星再次遇難,趕緊吼道:“馬彪,拉她離開!” 馬彪得令,抓住女子手臂就要往北岸跑。 沈憐星卻一把掙開馬彪的動作。 馬彪見狀也不再理會了,自己抱頭鼠竄,官軍給他讓開路,他成功逃上北岸。 沈憐星微抿著唇,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北岸,那里有她的老父親,此刻應(yīng)該是安全了。 父親,原諒不孝女,她不能丟下唐孝誠他們不管,他們不顧自身安危救了她的命,如果這個時候獨自跑掉,那她就枉在這個人世走了一遭。 父親,你一定要好好的! 沈憐星再次深深注視了北岸一眼,突然掉過頭來沖南岸方向奔來。 唐孝誠見了,急得吼道:“你回來干什么?” 沈憐星一臉堅決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死!” 唐孝誠一臉震撼地看著憐星,女子回給他一個堅定的目光。 沖動之下,唐孝誠突然一把拉起她的手,只覺得此生都不想放開這一抹柔荑。 “我們誰也不會死!張兄弟,擒賊先擒王!” 張君祥被唐孝誠一喊,頓時心領(lǐng)神會,他突然轉(zhuǎn)身直撲南軍斥候頭目熊風。熊風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畢竟身手不凡,幾招之后漸漸穩(wěn)定下來。 張君祥勇猛有加,但身上畢竟有傷,一個不小心,又牽動了肩膀的傷口。熊風見張君祥吃痛,肩膀上汩汩的鮮血流出,冷笑了一聲,手里長矛直攻對手的軟肋——正在流血的臂膀。 張君祥被熊風逼得后退了幾步,心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發(fā)狠,正欲拼命一搏,突然,斜刺里一把長劍直沖熊風刺去,來勢兇猛。 熊風被擊退一步,張君祥側(cè)頭,唐孝誠穩(wěn)重的面容映入眼簾。 “你……” “你受傷了,我來對付他!”唐孝誠略點頭,舉劍迎上去。 張君祥也沒閑著,在一旁協(xié)助唐孝誠應(yīng)對敵手。 終于,唐孝誠與張君祥聯(lián)手殺死熊風,南軍斥候敗退! 沈憐星一直在一旁看得膽戰(zhàn)心驚,但她一個弱女子,也實在是幫不上什么忙,為了不添亂,她甚至掩住了嘴,不發(fā)出任何聲音來。 此刻,沈憐星見張君祥肩膀流血,立即掏出手帕來細心為其綁住暫時止血。 張君祥癡癡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女子,心里一股暖流涌過。 唐孝誠走過來,抱拳真摯道:“多謝了,君祥兄弟!” 張君祥則一臉豪邁地哈哈笑道:“謝什么,只是沒想到你還挺能打!” 唐孝誠亦笑了一笑:“沒你能打!” 語畢突然伸出手,張君祥看了一眼,毫不猶豫抬手握上去,二人欣賞地看看對方,頗有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覺,都哈哈大笑起來。 沈憐星卻沒那么樂觀,回頭看去,突然臉色都變了:“你們看,那邊點火啦……” 二人聞言都回頭看去,心里頓時想罵娘。 那群官軍斷橋不成,居然又點起了火! 唐孝誠見勢不妙,趕緊道:“快走!” 二人架起憐星,飛速沖過橋去。 火起……爆炸,一聲爆響。 橋斷! 三人總算是死里逃生! 唐孝誠和張君祥扶著憐星退到北岸樹林前,馬彪和難民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馬彪見他回來,哭著撲上前跪倒,滿臉是淚道:“少爺……少爺……老天保佑少爺您沒事啊,嚇死奴才了!” 唐孝誠搖搖頭,心里對馬彪沒有保護好沈憐星有些不悅,但此刻卻不是計較這個事情的時候。 他讓馬彪起來,吩咐道:“你趕緊把這些難民帶回家,統(tǒng)一安頓好……” 馬彪一臉不解地接口:“少爺,我們還要帶這些人回家啊?”語氣間極是不贊同的意味。 唐孝誠一臉嚴肅,道:“救人救到底,什么都別說了,快去辦吧!” 馬彪見少爺心意已決,只好邊搖頭轉(zhuǎn)身走回去,開始善后事宜。 這廂,沈夫子三兩步跑來,急著呼喚道:“憐星……憐星……” 沈憐星趕緊上前幾步,扶住父親的手臂,輕喚道:“爹,我在這里,女兒沒事!” 沈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兒一番,見一根頭發(fā)絲兒都沒少,這才安心下來。 “孩子,你可算是回來了,你要是有個什么好歹,我怎么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母親……”沈夫子老淚縱橫道。 “爹,我這不是沒事嘛……對了,多虧了唐公子和張公子,是他們救了女兒的命! 沈夫子聞言,轉(zhuǎn)臉看向唐孝誠,突然向他抱拳一拜:“唐公子,實在是太感謝你了,謝謝……” 唐孝誠也忙回禮:“老先生,您不必多禮!” 沈憐星見唐孝誠不僅豪爽大氣,而且斯文有禮、風度翩翩,對他印象更好了。 “這位老先生如何稱呼?”唐孝誠問道。 沈夫子道:“老夫枉讀詩書多年,您就叫我沈夫子吧!這是小女憐星!” 唐孝誠再次還禮道:“沈夫子!沈姑娘!” 三人隨意聊了幾句,彼此有了進一步認識。 唐孝誠四下望了一下,找到了目標人物。 張君祥此刻跟私鹽販子弟兄們一起,正在包扎傷口。 “張公子,若不嫌棄,請移步到我府上療傷,可行?”唐孝誠走到近前,輕喚了一聲。 張君祥猛地抬頭,定定地看著唐孝誠,突然站起來,單腿跪地拜了下去。 “張兄弟,這……”唐孝誠不解道。 “我叫張君祥!家里原來是種田的,可這世道不給好人路走,沒辦法我才落了草,帶一幫兄弟販私鹽,有時候也干點劫道生意。我一直以為天下再沒有有良心的人了,今天看見這位姑娘拼死保護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還有唐公子宅心仁厚為救難民差點犧牲自己,我無地自容,請受我一拜! 唐孝誠趕緊扶起張君祥道:“你過獎了!今天沒有你,不但我的性命難保,而且沈姑娘也會遭到不測!所以應(yīng)該是我要謝謝你才是,多謝了!” 張君祥也不廢話了,站起身來一抱拳:“那后會有期!”語畢,他領(lǐng)著眾兄弟轉(zhuǎn)身要走。 “張兄弟,浪跡江湖始終不是長久打算,你愿意給我做事嗎?”唐孝誠突然道。 張君祥回頭驚訝地看著男子。 唐孝誠繼續(xù)道:“我家鹽廠正缺人手,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有正事做誰還當土匪?只不過,我草莽出身,唐公子不怕我……”張君祥有些猶疑道。 唐孝誠一臉坦然,說話擲地有聲:“怕?如果怕我就不說這句話了!” 張君祥看了看唐孝誠一臉堅決的神情,內(nèi)心一陣感動,他再度跪了下來。 “大哥!” 唐孝誠趕緊把張君祥扶起來,兩人相視笑起來。 唐家鹽廠。 在兩江乃至全國,唐家鹽廠都是鼎鼎盛名的,尤其是唐家清正廉明的名聲流傳甚廣。 唐家鹽廠運出去的鹽,不僅是合法的官鹽,而且是有質(zhì)量保證的好鹽,自然是生意興隆。 此時的唐家鹽廠內(nèi)一片嘈雜,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的難民,在大門口,還有不少的難民,還在往里走,照這樣的架勢進行下去,恐怕這偌大的鹽場也是容不下這么多難民的。 唐孝誠跟隨難民一路逃來,身上也是異常狼狽,可他并沒有要去換一身衣服的打算,反而臉帶愁容地看著難民們。 這些難民太多,而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殘,接下來如何安置,是一個問題。 難民們陸續(xù)都進入到鹽廠內(nèi),漸漸也都安靜下來,眼睛都可憐巴巴地看著中心那位救命恩人。 這樣的目光,讓唐孝誠心中一緊,臉上頓時顯出果斷的神情,對身邊的人吩咐道:“馬彪,這些人里面揀年輕力壯的收在鹽廠幫工,老弱病殘發(fā)錢安置,請大夫給有病的孩子治!” 馬彪不禁有些肉痛,喊冤道:“少爺,這得花多少錢啊……” 唐孝誠有些不耐煩道:“照我說的做吧!” 馬彪心中雖然一百個不愿意,可終究是主子的吩咐,只能夠搖著頭去辦。 這一幕落到張君祥和沈憐星的眼中,自然對于這位剛剛結(jié)識的大哥更加的欽佩,心底也更加認可了自己的決定。 難民中,沈夫子也目睹了這一切,默默地在人群之中點頭,對于唐孝誠的舉動,很是欣賞。 沈夫子走上前來,站在唐孝誠跟前,抱拳道:“久聞?chuàng)P州唐府的六公子樂善好施、宅心仁厚。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唐孝誠往日被夸贊慣了,可此刻受了老人家這一贊美之詞,居然覺得有些赧然,拱手回禮道:“沈老伯客氣了!” 他的余光有意無意掠向沈夫子身邊的憐星,看到女子一雙美目亦在顧盼之間有意無意看過來,內(nèi)心里又是一陣喜悅。 難民們安置妥善了,紛紛向唐孝誠跪拜答謝,唐孝誠撐開兩手,請大家起來。在場有很多小孩,雖然面黃肌瘦,但是若好好培養(yǎng),將來未必就不能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 唐孝誠想了想,心里有了計劃,故轉(zhuǎn)頭問道:“沈老伯,我看這里還有很多孩子,這些孩子無家可歸,流落在街面上容易沾染惡習,這樣吧,我出錢蓋間私塾,讓這些孩子們有書可讀!但教習先生一職,就非沈夫子莫屬了!” 聞言,沈夫子一臉激動地看著唐孝誠。 突然,他一個躬身,嘴里說道:“唐公子,我代這些孩子們先謝謝你了!” 唐孝誠慌忙扶起要拜自己的沈夫子:“沈老伯不必如此,還煩請老伯去算算一共有多少孩子! 沈夫子答應(yīng)了,被憐星扶著走過去,沈憐星突然回頭看看唐孝誠,一雙美目間滿是贊許之色。 唐孝誠抬眼,不經(jīng)意間跟女子剪水雙眸遙遙碰撞,心弦猛地一震。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仿佛是春天里的一縷柔風,讓這柔風一拂,整個心田都暖洋洋的;又仿佛夏日里的一縷清泉,輕輕含上一口,全身心都涼爽不已。 唐孝誠的目光凝注在女子漸漸行遠的婀娜身影上,整個思緒亦是奔騰不已,久久回不了神。 “唐大哥……”直到一道雄渾有力的男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唐孝誠詫異地轉(zhuǎn)頭,張君祥略躊躇的模樣站在身側(cè)。 “大哥……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相信世上還有你這樣為富亦仁的富豪公子,我有個不情之請……”張君祥說到這里,有些遲疑。 唐孝誠微微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有話請說。” “好,既然大哥發(fā)話,我就直說了! 唐孝誠微微笑著點頭。 “我有幾個兄弟,也都是被迫落草的,如果我?guī)麄儊硗侗,你會不會嫌棄??br/> “只要是兄弟你帶來的,我照單全收!”唐孝誠說話擲地有聲。 張君祥聽了,自是感動不已,心里對大哥的敬佩之情又深了幾分。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大哥,我這就去找他們,最遲明日正午就回!” “明日正午我就在這里等你!” 揚州秦淮河畔。 黃昏時刻,夕陽西下,一輪夕陽停駐在海天交接處,一抹紅暈將整個秦淮河畔照耀得格外美麗,此時的氛圍也十分的溫馨。 沈憐星被這美麗的景致吸引,一路沿著河邊緩緩踱步過來,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此刻,一個高大的男子靜靜佇立在河邊,他的身側(cè)后方一輪夕陽金光四射,他整個身影就在這道光束里顯得亦真亦幻,仿若一道停駐的風景線。 沈憐星不覺有些看呆了。 秦淮河畔的風景秀麗迷人,但唐孝誠心里此刻并不平靜。每次遇到煩心的事情,他都要到這里來靜一靜,待思緒平靜下來后,他的心也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他想事情想得入迷,自然是沒有看到這片寧靜的風景已然闖入了一道秀麗的身影。 突然,“撲哧”一聲笑在身邊響起。 唐孝誠猛然側(cè)頭,一美麗女子盈盈獨立于夕陽西下,暈黃的光芒灑在她的身上,襯出女子的傾城傾國之貌越發(fā)奪目。 而此刻,女子朝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齒、沉魚落雁之貌,唐孝誠看癡了眼。 “撲哧!”沈憐星見男子呆呆望著自己不說話,忍住心里的竊喜和害羞,又不禁笑出聲來。 “你在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我每次運貨跑江湖回來,總要到秦淮河邊站一會兒。世事艱難,只有在這里,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唐孝誠說完目光眺望遠方。 沈憐星站到男子身邊,看著黃昏中美麗的秦淮河,不禁也深有感觸。 “好美啊!”沈憐星不禁奪口而出。 唐孝誠轉(zhuǎn)過身來不小心看到女子迷人的側(cè)顏,鼻翼間呼吸到屬于女兒家特有的芳香,不禁有些意亂情迷。 “沈姑娘,白天……情勢危急、九死一生,你為什么要留下與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生死與共呢?”唐孝誠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沈憐星愣了下,臉色微紅。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危險!”沈憐星說到這里停了下,又道,“你呢?你為什么也會拼死保護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呢?” 唐孝誠俊臉微紅,囁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見此,沈憐星沒有勇氣追問下去,又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但此刻的氛圍有些曖昧,縈繞在兩人間隱隱約約的情愫正慢慢地升騰開,她一顆芳心也已漸漸偏移。 兩人并肩站在河邊,夕陽將兩個人映成紅色。 第二日。 唐孝誠依慣例在鹽廠檢查鹽缸,管家馬彪跟在身邊不住地嘮叨。 “少爺!不是小人多嘴,萬一那張君祥賊性不改,帶來幾個土匪,晚上里應(yīng)外合開了大門,那我們的損失可就嚴重了!”馬彪這么說,就是想少爺能打消收容那些私鹽販子的念頭。 自從昨天得到消息說少爺不僅收留張君祥,而且連同那些私鹽販子兄弟都想收留下來后,他就開始心急了。 唐孝誠目光如炬盯著手里的鹽粒,語氣略帶責備道:“你不要太小人之心了!他想害我,昨天就可以動手了!” 馬彪覺得很是冤枉,強辯道:“可是……也許是苦肉計呢?” 唐孝誠抬頭正要說話,張君祥帶著幾個兄弟進了鹽廠大門。 唐孝誠心中一喜,拍掉手里的鹽粒,趕緊站起身來。 此刻,張君祥帶著眾兄弟已然奔到跟前。 “大哥,我們回來了,”語畢,又向大家一揮手,“都來見過唐公子!” 幾個人一齊跪倒,異口同聲道:“唐公子!” 唐孝誠走前兩步,扶起最前面的人,嘴里趕緊道:“大家都起來,自家兄弟,不用這么客氣。你們一路趕來,也是辛苦了,等會下去梳洗吃飯休息下,明日再工作不遲! “謝謝唐公子!”眾人心中此刻對這位唐家公子十分感激,同聲道。 唐孝誠笑著輕點頭,轉(zhuǎn)頭道:“這位是鹽廠管家馬彪,以后你們聽從他的安排,來,你們認識一下! “馬管家好!” 馬彪心里不屑的很,但當著少爺?shù)拿,自然也不敢表露心中不滿,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唐孝誠笑著道:“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馬彪,先帶兄弟們下去,明日再安排工作! 馬彪知道說什么也沒用了,恨恨地看了一眼張君祥,領(lǐng)著幾個人去了。 張君祥此刻對唐孝誠十分敬佩,只恨不能馬上為大哥幫忙出力。 “大哥,你如此信任我,難道你不怕這是我的詭計嗎?” 唐孝誠微微一笑,眉目之間俊朗之氣,道:“我相信你是個講‘義氣’的人,絕不會干出有損俠義的事情來!” 張君祥連連點頭,哈哈大笑道:“你真的跟我見過的所有豪商巨賈都不一樣! 唐孝誠淡笑不語,目光微微一掃,不經(jīng)意間掠過張君祥的肩膀,那里已經(jīng)磨得破損,衣服開線露出肉來,見此,不禁微微皺眉。 張君祥順著看了看自己肩膀,不以為意豪爽地一笑:“哈哈,就這一件體面衣服,昨天惡戰(zhàn)時弄破了,見笑了!” 唐孝誠聞言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外衣走前一步披在張君祥肩上。 張君祥一臉驚詫和感動,道:“你……” 唐孝誠輕點頭,道:“我不會讓自己的兄弟衣不遮體的!” 聞言,張君祥感動得熱淚盈眶。 “大哥……大哥……我張君祥今生認定你是我大哥了。如果你不嫌棄,我愿意和你按江湖規(guī)矩——你我八拜結(jié)交,結(jié)為生死兄弟!”語畢就要下跪。 唐孝誠看著張君祥誠懇的眼神,趕緊伸手扶住他。 “好兄弟!” 突然,一個清脆的女聲在兩人身后響起。 “你們兩個結(jié)拜可別忘了我。 二人回頭一看,一貌美如花少女正盈盈笑立于身后。 女子身披翠水綠煙紗,內(nèi)里著翠綠的水煙衫,百合花水霧綠草百褶裙,細肩若削成,腰若軟柳,肌如凝脂,吐氣如蘭,單單是靜立不動,就仿若一幅華美的仕女圖畫,不,簡直比那最美的圖還要美上三分,靈動百倍。 唐孝誠一雙俊逸的鷹隼一般地眼眸緊緊鎖住眼前女子的倩影,臉上卻不顯露分毫,看不出內(nèi)心所想。 張君祥則是看呆了眼,這是哪家的姐姐這么的……明媚動人!待細看時覺得眼熟,再多打量幾眼,突然睜大了眼驚叫出聲。 “你……” 這不就是昨日里還一起同生共死的……沈兄弟,哦,不,是沈小姐么? 張君祥回過神來,嘴里連連道:“這結(jié)拜是男人的事,你就算了吧?” 沈憐星不依地努嘴佯怒:“為什么?我們?nèi)齻是患難與共過來的,為什么你們兩個就可以結(jié)拜?偏不算我?不公平!唐大哥,你說呢?” 沈憐星一發(fā)怒,張君祥沒轍了,求救的眼神飄過來。 見二人如此,唐孝誠笑了。 美麗的秦淮河畔,此刻正上演桃園三結(jié)義的故事。 香案支起來,案上供奉烏牛白馬,三人開始焚香禱告。 張君祥、唐孝誠、沈憐星三人并肩對天跪拜。 “蒼天在上、厚土為證!今日我三人義結(jié)金蘭,結(jié)為異姓兄弟,從今以后生死與共、福禍相依!外人亂我兄弟者,必殺之;兄弟亂我兄弟者,必殺之!” 三人異口同聲,雄渾有力的聲音里又有一絲清脆動人的女聲含在其中,秦淮河畔的上空久久飄揚著這個聲音,很多年以后,有人回憶,似乎都還能清晰地記起當日結(jié)拜的場景。 三人對天地三拜九叩,站起身來,張君祥和沈憐星對視一眼,一同對著唐孝誠下拜。 “大哥!” 唐孝誠也很激動,顫抖著扶起他們兩人:“君祥、憐星……起來……” 二人起身后,張君祥看看沈憐星,突然摸了摸后腦勺,不好意思地問:“現(xiàn)在大哥也認了,但是,我們,我們兩人怎么稱呼啊?” 唐孝誠笑著道:“那就看看你和憐星誰大了!” 張君祥趕緊應(yīng)道:“自然是我大!” 沈憐星也不甘落后道:“瞎說!我大你一歲的!” 張君祥霎時沒詞了,苦著臉不作聲。 唐孝誠失笑搖頭道:“好好。今日我們?nèi)诵Х聞㈥P(guān)張?zhí)覉@結(jié)拜,我是大哥,憐星是二姐,君祥,你是三弟!” 沈憐星聽了很開心,故意目光略帶點挑釁地看著張君祥:“大哥都說話了,你敢不聽嗎?快叫姐姐啊!” 張君祥無奈,只好對憐星一抱拳,不情愿地出聲道:“二姐!” 唐孝誠哈哈大笑起來。 憐星應(yīng)了一聲后,也忍不住笑出聲,張君祥頭先還有些不好意思,末了也憋不住笑起來。 三人均仰天大笑,笑聲飄蕩在秦淮河畔上空,亦是久久沒有消散,此刻,大家無比開心、快樂! 沈夫子應(yīng)唐孝誠的邀約決定開辦私塾,為那些窮苦人家上不起學和逃難中跟父母失散的孩子辦學堂。 這幾日,大家為建造沈家私塾忙前忙后。 唐孝誠帶頭指揮運料,他還帶了一部分唐家鹽廠的伙計過來幫>忙,張君祥則赤膊上身坐在腳手架上抹泥,沈憐星負責做飯菜送飯給大家吃。 眾人忙做一團,卻是忙中有序,不緊不慢,沒有一個人偷懶。依這個進度,三日內(nèi)私塾就能建成。 沈憐星看著現(xiàn)場忙忙碌碌熱鬧的場景,又抬眼看了看大哥和三弟正忙著,心里只覺得很是滿足。她從小沒有兄弟姐妹,一下多了這么多親人,實在是高興得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這時,唐孝誠幫著抬東西進來,沈憐星凝眸,見到男子臉上淌下大顆的汗滴,心里不舍,趕緊從懷里掏出手絹兒,走上前去。 “憐星,你怎么走前面來了,快去那邊歇著,下面伙計沒個輕重,別到時候撞了你……” “別動!”女子一聲嬌喝。 唐孝誠只覺一陣芳香撲鼻,只見女子輕抬素手,輕輕軟軟的手絹已然落在自己額頭。 “你都流了這么多汗,我?guī)湍悴敛,”沈憐星說著話,手里的動作流暢又自然,“好了!闭Z畢,退開身去,讓后面的人可以前行。 唐孝誠有些呆住,剛才那種柔軟的觸感還停留在心頭,此刻聽女子出聲,回過神來,一張俊顏略見紅暈,趕緊低下頭去,抬腳走人。 “君祥,接著!”沈憐星從挎籃里拿出來一個果子,扔給了另一邊的張君祥。 “謝了!”張君祥接過來大啃一口! “慢點吃,籃子里還有,小心別噎著!鄙驊z星看張君祥大口吞咽有些擔心地提醒道。 唐孝誠在前頭聽見,腳步微微頓了頓。 這時,另一個抹泥的人手一抖,手里的瓦刀掉落,直奔下面的憐星砸去。 “啊……” 情勢萬分兇險,唐孝誠翻身沖出來,一把護住憐星:“小心!” 同一時間,張君祥在上面一個金鉤倒掛,接過了往下掉落的瓦刀,抬眼急看了一眼下面被唐孝誠護住的憐星,剛才真是太危險了,如果晚一秒鐘…… 張君祥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他突然抬頭往上怒瞪過去。在他的前上方位置,罪魁禍首正是一名小泥匠,此刻嚇得魂不附體,被他這么一瞪視,身子抖了抖,就差沒從高梯上摔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張大哥……” 張君祥怒道:“你怎么搞的?不知道要看護好自己的工具,傷到人你負責?” 張君祥一躍過去抬手就是一個耳光,被打的人哼都不敢哼,唐孝誠看見,微皺了下眉頭,張嘴欲說什么,懷里的女子動了一下。 “謝謝大哥……”沈憐星小臉有些蒼白,大約是剛才驚嚇過度,但蒼白中又帶點紅暈,男人懷里炙熱的溫度有些燙。 不知道為什么,沈憐星有一種不想脫離這個懷抱的沖動,只覺得待在大哥的懷抱里,太溫暖也太安全了。 “憐星,以后不要到現(xiàn)場來,剛才實在太危險了,如果不是君祥接住了瓦刀……” “大哥,剛才你以身護我,如果不是三弟接住了瓦刀,你肯定會受傷,我……我以后盡量不給你們添麻煩……” “憐星,大哥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是擔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鄙驊z星垂著頭,眸子里水光瀲滟,心里卻是暖洋洋的一片,剛才唐孝誠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給她擋刀,她何嘗不是心中一陣震撼。 大哥的恩情,她無以為報,唯有真心以對。 午休時間。 張君祥來井邊洗手,井水倒映著一張布滿絡(luò)腮胡須的臉,他已多日不曾照鏡子,此時看到也被自己的容貌嚇了一下。 “君祥!”突然,他身后傳來大哥的叫喊。 張君祥轉(zhuǎn)過身,恭敬地應(yīng)道:“大哥!” 唐孝誠點點頭,道:“三弟,大哥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哥,你我兄弟之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如果兄弟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的,你打我都行!睆埦榕闹馗χ。 唐孝誠見此,說出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剛才的事情,你不該打那個小泥瓦匠,你既然已經(jīng)決定走正道,江湖中的惡習最好都能改掉,不要動不動就抬手打人!” 張君祥聽了,有些慚愧,低頭道:“大哥……” 唐孝誠繼續(xù)說道:“還有,多跟著沈夫子讀書識字,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出去會讓人笑話!” 張君祥一聽這話,急忙抬頭道:“啊?念書?” 唐孝誠看了一眼三弟臉上無奈又痛苦的表情,心里有些想笑,臉上卻一臉嚴肅道:“對!” 張君祥聞言苦著臉,只不過,他的絡(luò)腮胡子實在是太過于茂盛,以至于他的表情都被成功地藏住了。 唐孝誠輕輕掃了一眼那把亂糟糟的胡子,皺了下眉頭,道:“還有,把你那胡子刮了!邋里邋遢的!” 張君祥聽了這話,探身又往水盆里看了看自己的尊榮,搔了搔頭,也禁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 沈憐星推門進來,看到了令人吃驚的一幕。 三弟,這是在干什么? 此刻,張君祥正對著鏡子左擺右弄地刮自己臉上亂糟糟的胡子。 聽得門響,也沒回頭,自顧自專心地刮弄干凈臉上最后一點兒胡須。 “君祥,你這是?” “二姐!”張君祥轉(zhuǎn)過頭來,應(yīng)了一句。 沈憐星看了一眼,傻了眼。 這個眉目清秀、五官俊朗的男子真的是三弟?!此前,張君祥一直以亂糟糟的胡須男兒示人,故不僅是沈憐星,連唐孝誠都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二姐?”張君祥見女子沒反應(yīng),又輕喚了一句。 “。俊鄙驊z星回過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算三弟長得這么標致俊逸,她也不該看傻了眼呀。 “那個,君祥,想不到你刮了胡子,變了一個樣兒!”沈憐星道。 張君祥心里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卻故意道:“那是好看還是不好看?”他這句話有些逗弄二姐的意思,當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沈憐星這回不會不好意思了,這可是三弟讓她看的呢,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把男子又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恩,真不錯,三弟,你還別說,這胡子一刮,你看起來年輕又好看。” “真的么?”張君祥心里又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二姐居然夸他長得好看呢。 “哦,對了,三弟,一會吃過飯,我教你寫字呀,大哥說讓我以后負責你認字讀書……” “。。!天啊,我最怕讀書識字了,不過,還是謝謝二姐了!睆埦榘柫艘宦曋,還是恭恭敬敬地道了謝。 “恩,只要你以后不嫌我啰唆就行! “哪能呢,我最敬佩二姐了,哦,對了,我……我有事請你幫忙!”張君祥說著從身后拿出一件衣服。 沈憐星:“這是……” 張君祥不好意思地道:“這件衣服肩膀的地方破了……你能幫我補補嗎?” 沈憐星聞言驚訝道:“大哥不是送了你一件衣服嗎?” “大哥送的衣服我怕弄臟了,舍不得穿。” 沈憐星知道這個弟弟樸實憨厚,輕輕點頭笑了下,接過了他遞來的衣服。 “好,我補好就給你送過來! “謝謝二姐! 晚飯后。 沈夫子聽說了白天的事情,也要過來教張君祥讀書練字。 張君祥自是苦不堪言,如果是旁人倒還罷了,偏偏是沈夫子,二姐的父親,他是脾氣也發(fā)不得,牢騷也念不得,只能乖乖地趴在桌子上,大手攥著毛筆,艱難地隨沈夫子練字。 只是張君祥再乖,態(tài)度再端正,可這握筆的姿勢、讀書識字的進度卻讓沈夫子大為嘆息不已。 “君祥,這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雖然你打小沒好好念過書,但只要你把字寫會了,會讀了,假以時日,自然能趕上正規(guī)讀書出來的那些人。” “好,謝謝沈伯父!睆埦閼B(tài)度很是端正地答復。 沈夫子捻著胡須滿意地笑著點頭,只是才過一會,就又皺起了眉頭。 “君祥,毛筆應(yīng)該這樣拿,”沈夫子索性親身示范拿筆的正確姿勢。 張君祥自是無比恭順地點頭改正。 “這個握筆的姿勢不對,寫出來的字自然是不會好看的,你要明白……” 沈夫子手把手教君祥握筆,只是他的心思全不在那里,即使態(tài)度再端正又如何,他此刻一顆心都飛向了隔壁房間。 因為房子地方不夠大,故在廳里隔出一間屋來當臥室,此刻,臥室跟廳僅有一簾竹簾相隔,里面人的動作和身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張君祥的眼睛不時瞟向隔壁房間,沈憐星正在燈下為他縫補衣服。 暈黃的燈光下,女子微垂著修長的脖頸,目光全神貫注盯著手里的破衣裳,素手飛針,一針一線一個拋甩收回的動作都是那么優(yōu)美好看。即使是隔著這么遠的距離和竹簾,他看不到女子真切的容貌,但僅憑這個專注縫衣服的動作,已經(jīng)十分美麗,令張君祥看得癡了。 “哎呀,說了幾遍了,毛筆不是這樣拿的!”沈夫子邊搖頭,邊糾正張君祥的握筆姿勢。 張君祥淘氣地一吐舌,趕緊收回一半的心神在眼前的書本上,只是他再怎么努力,還是無法把腦海里的那個倩影驅(qū)逐出去,一顆心已不自覺地漸漸偏移了去。 “唐少爺!” 突然,沈夫子叫了一聲。 張君祥亦趕緊抬頭,心想:不好了,大哥這是要來監(jiān)督他學習啊。 “大哥!”他還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 “沈夫子,辛苦你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我來看著君祥念書!碧菩⒄\笑著道。 沈夫子點點頭道:“君祥底子弱,要先打好基礎(chǔ),循序漸進才好,切不能操之過急! 唐孝誠和張君祥恭敬地把沈夫子送出門。 “三弟,學得怎么樣?”唐孝誠抬眼看了一眼案板上的書和紙,心里其實明白了大半。 看來,這讓君祥學會讀書認字的路還有很長啊。 “大哥,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能不能不要學寫字讀書了?”張君祥苦著臉哀求道。 “不行! “可是我真的讀不進去,你讓我讀書,我寧愿去賣苦力……” “賣苦力能出人頭地么?能護著你的那些個兄弟不受凍挨餓,不受人欺凌么?” “不能……” “從現(xiàn)在開始,你把精力都用在讀書寫字上面,其他事情都不能分心,明白了么?”唐孝誠見君祥的抵觸心理沒那么強了,才放心不少。 他這個三弟就是生性太過于灑脫不羈,也養(yǎng)成了這種懶散的性格,本性善良,但是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再加之性子過急,很容易被人利用。多讀點書,明白為人處世的道理,對他來說總是沒壞處的。 燈下。 張君祥埋頭苦讀,奮筆疾書,唐孝誠在一邊督促,糾正其不對的地方。 兩人唯一默契的地方,就是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會偶爾抬眼瞄一下不遠處的內(nèi)堂,那里女子垂首縫補衣服、素手翻舞,好似一幅優(yōu)美樸實的畫卷。 又是一天晚飯后。 張君祥準時來沈家報道,沈憐星正收拾屋子。 “二姐!” “君祥,你來了! 張君祥走到桌子前,坐下來開始練字。 沈憐星趕緊加快收拾屋子的速度,忙完之后,也坐到三弟身邊的座位上,添了燈油,見墨跡快干了,又趕緊磨起墨來。 張君祥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此刻有二姐陪伴在身邊,他自是感覺精氣神十足,讀書認字這個活兒也沒那么枯燥無聊了,甚至他覺得,只要二姐一直陪在身邊,就算讀一輩子書也是好的。 “君祥,憐星!碧菩⒄\走進屋來,喊了一聲。 看到兩人相依在一起的溫馨畫面,他心頭卻閃過一絲不太舒服的感覺。他這是怎么了?難道是最近太累了?他搖了搖頭,把心頭這一絲不好的感覺驅(qū)逐出去。 “大哥,大哥!”二人均站起身喊道。 “學得怎么樣了?”唐孝誠笑著問道。 張君祥搶著回答:“有二姐看著我,哪里敢偷懶,我進步很快的!彼χ戳艘谎蹜z星,一臉滿足的表情。 沈憐星也笑著應(yīng)道:“大哥,你放心吧,三弟在我面前不敢偷懶的,他敢偷懶,我肯定不給他好果子吃……” “哎呀,我好怕啊,大哥,你看二姐好兇!”張君祥則縮了縮頭,往大哥身邊靠了靠,故意裝出誠惶誠恐的表情來。 唐孝誠微笑看著眼前這一幕,搖了搖頭。 就這樣,白天里,張君祥在鹽廠干活、搬東西,晚上則在沈家學習。唐孝誠白天在鹽廠忙著出貨對賬,晚上則偶爾去教君祥識字讀書。 日子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過去幾月有余。 這一日。 張君祥帶幾個兄弟搬鹽袋正在裝車。 張君祥為了顯示自己的力氣,故意一人背兩大袋鹽,眾人鼓掌喝彩叫好。 一旁對賬的馬彪聞聲看去,心里有氣,斜著眼看著他們。 一兄弟道:“君祥哥,背這么重,你行不行?” 張君祥憋著氣,感覺自己到了極限,但嘴上卻逞強大喝道:“再來!” 兩個兄弟只好又給他壓上一袋,張君祥一個沒防備,身子一歪,三大袋鹽撒了一地! 三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馬彪大怒,沖上前對著其中一個嬉笑著的工人就是一腳。 “混賬東西!這些鹽是進貢朝廷的,不是給你們這群窮骨頭耍著玩的!” 被踢的人懵了,不敢有什么反應(yīng),一旁的張君祥見狀大怒,迅速起身,瞪著馬彪道:“你說什么?” 馬彪被張君祥這個兇狠的眼神嚇得心里一哆嗦,但嘴上卻耍狠道:“天殺的一群狗賊!我家少爺收留你們是讓你們來做工的,不是來玩鬧的!愿意干就好好干,不愿意干趁早滾蛋!匪性不改!” 張君祥氣得臉紅脖子粗:“你再罵一句?” “販賣私鹽的土匪,也想走正路?我呸!”馬彪又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張君祥暴怒,抬手就是一拳,將馬彪打翻在地。 眾人立即起哄喝彩。 馬彪從地上強撐著爬起來,一臉狼狽樣,嚷道:“你這個土匪,居然敢打我?都給我上!” 幾個護衛(wèi)的家丁得令,全都沖上來,想要以多欺寡。 張君祥一個側(cè)身閃過對方的攻擊,順勢一掌就掀翻一個家丁在地上。這些家丁其實都有點功夫底子的,但是在張君祥面前都只不過是花拳繡腿,不到五分鐘,全被撂倒在地。 “快來人啊,私鹽土匪販子們要打死人了……”馬彪見勢不妙,想要從地上爬起來溜走。 張君祥徑自大步朝馬彪走去,不出幾步路就揪住了馬彪的衣領(lǐng),兩手稍一使力,一把舉起了馬彪低喝道:“給我的兄弟道歉!”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有力的大喝:“住手!” 張君祥回身看去,只見唐孝誠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后,沉著臉的模樣有些駭人。 認識大哥這么久,他很少見到大哥發(fā)這么大火,就連上次他打了人也只是提醒了一句。此刻,張君祥心里“咯噔”一聲,態(tài)度立即軟了下來,輕輕放下馬彪,將他扔到地上。 “你跟我進來!”唐孝誠說完這句話進了屋。 “大哥……”張君祥的兄弟見狀,略有些不安地上前。 “沒事,大哥不會對我怎么樣的,我進去看看,你們不要多事!睆埦閷ι砗蟮男值芙淮藥拙,乖乖跟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