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叫小啞的女孩, 她有偷取時間的能力。長大后她無意發(fā)現(xiàn)可以用這塊表來偷別人的時間。 她愛偷來別人的時間來滿足自己一直渴望的溫暖,但僅僅是鏡花水月,經(jīng)歷一遍而已,不能真正擁有…… 第一章 偷東西的俠女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啞忘記了是什么時候余晨陽問過她這個問題了。 不過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啞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都知道。 在這個地處華北平原的北方小城里,整個棚戶區(qū)、阿琛、小雨、方奶奶以及余晨陽,是對小啞最重要的了。因為,除了棚戶區(qū),再遠(yuǎn)的地方她還沒有去過,還沒有領(lǐng)略過其他風(fēng)景;除了他們,其他人她不認(rèn)識,也不想去認(rèn)識。 這片棚戶區(qū)和這些人組成了小啞全部的生活以及幻想。 當(dāng)然,還有一樣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小啞“偷”來的那些時間。 這個秘密,無人知曉。 衡州市冬日的太陽有些冷,雖然討厭,但小啞早已習(xí)慣了這個溫度,她唯一不習(xí)慣的就是,這個冬天太長了。 長得好像一直都不過去,長得好像一直在循環(huán)。 棚戶區(qū)里到處都是私搭亂建的簡陋房屋,錯落的房檐就像是雨天擠到一起低飛的燕子。每到刮西北風(fēng)的時候,白色垃圾和刺鼻的味道就會穿堂過巷,時刻提醒著每一個生活在這里的人,你們的生活有多么糟糕。每個人的表情都像是同一個模板印出來的,因為他們的糟心與艱難都非常清晰地刻在臉上。 小啞有早起的習(xí)慣,她必須在太陽升起來之前起床,然后到外面等太陽在自己面前升起。那樣,她就能感受到周圍的寒冷漸漸退去,一天從美好中開始。因為從她開始記事時起,她就是被寒冷包裹著的。 一輛機(jī)場大巴從前面經(jīng)過,車上坐滿了人,去旅行、出差,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小啞透過車窗看到一個女孩的笑臉,溫暖,燦爛,符合所有對幸福這個詞語的定義。那么,她去哪里呢? 車?yán)锏呐⒁部吹搅诵,笑得更燦爛了。小啞仿佛感到了一股春風(fēng),因為那個充滿美好的笑容對小啞來說是不屬于這個寒冷冬天的。 那是小啞一直渴望的溫暖,她忍不住注視著女孩的眼睛,那一刻,小啞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自私的決定——偷走小女孩一天的時間。 這便是小啞的秘密——偷時間。 既然叫偷,當(dāng)然是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小啞偷過很多東西,食物、玩具、衣服,但是她偷得最多的是別人的時間,她羨慕的,那些帶有溫度的時間。 她渴望溫暖。 小啞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擁有了這項能力——偷取別人的時間。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偷走別人的時間,甚至有些貪婪,盡管那些偷來的時間她僅僅是經(jīng)歷一遍,并沒有其他的作用,但是有這種能感同身受的鏡花水月,小啞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比如此時此刻,她只需要盯住女孩的眼睛,然后轉(zhuǎn)動手里老舊機(jī)械懷表的指針,就可以偷走她的時間,輕而易舉。 小啞的耳邊仿佛響起巨大的沉重的齒輪聲—— 今天清晨,外面的霧還未散去,一間暖色調(diào)的溫馨臥室里,女孩正在床上熟睡著。房間不大,一張書桌,一個小書架,一張床,床旁邊還有一個架子,上面擺滿了女孩收集的東西,小玩偶、各種漂亮的發(fā)卡、海報、雜志、音樂盒,還有很多好看的筆記本。 地上擺著一只打開了的行李箱,里面裝滿了夏季的衣服以及玩具。 書桌上方掛著一支室內(nèi)溫度計,上面的指針停留在二十五度和二十六度之間,這個溫度在冬天里十分適宜,只需要穿著不太厚的棉質(zhì)睡衣,就會既溫暖又舒服。小啞做夢都想睡在二十五六攝氏度的房間里,這樣在冬夜里就不會被凍醒,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女孩翻了個身,把被子踢到了一旁,嘴里說了幾句夢話。 咚咚咚…… 響起了敲門聲,聲音很輕微,敲門的人控制好了力度,生怕打擾了女孩的睡眠。 女孩沒有醒。 門被推開,女孩的媽媽進(jìn)來,坐到床邊,輕柔而親昵地說道:“小懶蟲該起床了! 媽媽,對于小啞來說是一個十分陌生的稱呼。 媽媽繼續(xù)說道:“昨晚上咱們說好的,今天要早點起床,要趕飛機(jī)的,去夏威夷。你不是盼了很久的嗎?乖,起床,到飛機(jī)上睡! 夏威夷?小啞知道,那是一個沒有冬天的地方。 女孩緩緩睜開眼睛,然后像一只慵懶的貓咪一樣勾住媽媽的脖子,在她懷里蹭著。 “乖,去洗漱,然后出發(fā)。夏威夷在等著你!”媽媽說,“我去收拾東西了。如果你起晚了,我就和你爸兩個人去,你留下看家! 媽媽走后,女孩從床上爬起來,興奮地沖出臥室,到衛(wèi)生間洗漱,刷牙的時候嘴里不停哼著歌,小啞沒聽過那首歌,不過很好聽。 很快,一家人出發(fā)了。家里的車限號,一家人乘大巴前往機(jī)場。在車上,女孩一直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她從未看過清晨五點的城市,就像小啞從沒有去過別的城市,甚至棚戶區(qū)都很少出去。 小啞能體會女孩雀躍的心情,她臉上露出與那個女孩一般的笑容。 機(jī)場大巴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小啞看著大巴遠(yuǎn)去的方向,站了良久才轉(zhuǎn)身離開,因為很多數(shù)時候小啞偷完別人時間都會消化一會兒,或是感慨,或是承受。 剛走出去幾步,一個聲音在小啞身后喊道:“嘿!站那兒,別動,說你呢!” 小啞習(xí)慣低著頭走路,這個習(xí)慣幫了她很多,比如有時能撿到錢,可以好好搓一頓,再比如躲開那些令她討厭的“壞人”。 可是這一次,她躲不過了。聽到這句話后,她本能地加快腳步,但還是被攔了下來。 “裝鴕鳥呢?把頭抬起來! 小啞被一個男人擋住,她的視線剛好能看到對方擦得很亮的皮鞋。小啞緩緩抬起頭來,看到他發(fā)白的牛仔褲以及發(fā)皺的皮夾克。他的聲音有點沙啞,應(yīng)該是抽煙太多導(dǎo)致的。小啞努力回想,好像不認(rèn)識聲音沙啞的人吧。 “想溜?你一小屁孩跑得了嗎?”男人繼續(xù)說道。 小啞終于抬起頭,看著這個男人,有些面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他是誰。 “裝什么呢?三天前,想想。”男人提醒道。 三天前?沒什么特別的吧?直到小啞看到男人的右臉上有一顆痣,終于想了起來。那是三天前的一個中午,一家名為桂花快餐的快餐店里擠滿了人,同樣爆滿的是不足十米外的公共廁所,所以每次經(jīng)過那附近的時候總是一會飄來一股惡臭,一會飄來一股菜香。 桂花快餐店里提供的都是色澤普通但很有味道的盒飯。其實很有味道只不過是鹽放了很多罷了,如果口味淡,這里沒人會覺得好吃,那么這家店很快就會倒閉。 如果這家店倒閉,小啞就少了一個能吃飽飯的地方。她在上學(xué)之余會在這家店幫幫忙,老板娘管她飯吃,有時候剩的多了,小啞還可以打包回去給阿琛和小雨。 小啞剛送餐回來,馬上得去學(xué)校,所以擠在角落里的一張桌子上隨便吃幾口。 其實小啞不啞,她是一個孤兒,從小被欺負(fù)怕了,不相信人,更不敢與人交流,時間久了,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 小啞無所謂,她在這片棚戶區(qū)里過慣了,反倒有一種自在的舒適感。 這時候,一個身材高挑穿著皮夾克的男人走進(jìn)快餐店,左右看看,然后在人群后面排隊。小啞下意識地多看了他一眼,因為她以前從沒見過他。要知道,這片棚戶區(qū)破舊不堪,住戶窮得叮當(dāng)響,沒有人會專程跑過來吃飯,就連路過都會忍著饑餓立即離開。所以,這里出沒的基本上都是熟面孔。 快餐店里很吵,打電話,吹牛皮,哧溜哧溜吃面條的聲音不絕于耳,沒有人會注意一張陌生面孔,除了小啞。這或許是一個中學(xué)生天生的好奇心。 陌生男人抬起左手撓了撓自己的右胳膊,右手在左臂的掩護(hù)下,伸進(jìn)了前面排隊的人的口袋里,纖長的食指和中指夾出來一只黑色的錢包,然后迅速放進(jìn)自己的口袋里,幾乎是同時,陌生男人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套動作小啞再熟悉不過了。 就在陌生男人來離開的時候,小啞向后一靠,背部緊貼著椅子,一伸手便把陌生男人偷的錢包又偷了回來。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得手后匆忙離開的陌生男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 緊接著,小啞把錢包扔在了“失主”的腳下。 失主聽到腳下有動靜,下意識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錢包,便撿了起來。 這一切發(fā)生在僅僅幾秒鐘之內(nèi),嘈雜的環(huán)境里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不起眼的“小動作”。 這些手段都是阿琛教的,阿琛在這方面可是“行家”,在外面有名號的。 那是在很小的時候,大概七八歲的年紀(jì),饑腸轆轆的小啞遇到了只比她大一歲的阿琛。那時阿琛和妹妹小雨剛剛進(jìn)入這家小啞一直在的福利院,當(dāng)時小啞營養(yǎng)不良,長得小,再加上經(jīng)常受到福利院其他調(diào)皮孩子的欺負(fù),顯得過分骨瘦如柴,根本分辨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阿琛看她可憐兮兮的,問小啞想不想吃雞腿。小啞從沒有奢求過吃雞腿,都是分到什么食物吃什么,她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的點頭。 阿琛帶小啞偷偷溜出福利院,然后把她身上弄得臟兮兮的,來到一家便利店,讓小啞在店門口大哭,只管哭,別的什么都不用做。于是,這個臟兮兮的可憐的小女孩大哭了起來,吸引了很多人,也吸引了便利店的老板。沒過幾分鐘,老板就忍不住了,這樣一個小乞丐實在是太耽誤他生意了,而且還觸霉頭。 老板出來驅(qū)趕,阿琛趁機(jī)閃進(jìn)店里,抱了一堆食物從側(cè)邊溜了出來,然后把食物藏進(jìn)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里,再折回來把小啞帶走。 這是小啞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雞腿。她一會兒沖著阿琛傻笑,一會兒沖著阿琛哭?薏皇且驗槲,委屈對于一個從小在棚戶區(qū)摔打的孤兒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哭僅僅是因為太好吃了。 “怕不是個傻子吧?”阿琛笑道。 小啞搖搖頭,繼續(xù)帶著眼淚傻笑。 “行吧,以后我教你偷東西吃!卑㈣〉。 小啞把滿口的雞肉努力咽下去才說道:“你剛才那是搶! 阿琛道:“搶是很低端的,偷是門手藝,但是剛才我偷的話身上裝不了多少,你吃不飽的。以后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吃飽。” “哥!毙∠攵紱]想。 “我有個妹妹,叫小雨,跟你差不多大,以后我們兄妹罩你,沒人敢在欺負(fù)你。” “你們是今天新來福利院的嗎?” “是啊,這里我們才不稀罕呆著,我們有奶奶! “奶奶呢?” “敬老院,剛?cè),她年紀(jì)很大了 ! …… 之后,阿琛便教了小啞“吃飯的手藝”。小啞用一年的時間練習(xí),便已經(jīng)可以做到一個照面便悄無聲息地從別人身上取走她想要的東西。 但是小啞從沒有這樣做過,因為有阿琛在,她從不需要自己動手。剛才,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偷錢包”。 “你這樣破壞規(guī)矩啊。” 忽然一個聲音傳進(jìn)小啞的耳朵里,小啞歪頭看到阿琛正從快餐店門口走進(jìn)來,在自己身邊停下。 阿琛揉了揉小啞的頭:“人家在‘工作’,你這樣做被發(fā)現(xiàn)的話是要挨打的。” 小啞對阿琛笑笑,試圖蒙混過關(guān)。 這么多年一起“活”下來,阿琛早就拿小啞當(dāng)自己的親人了,也就是嘴上說幾句,而且說得很輕。 “行了,我還有事,下次注意別冒險了,萬一被同行抓到……”阿琛對小啞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小啞趕緊把阿琛推走。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是啞巴嗎?”小偷把小啞的思緒從三天前拽回來。 小啞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于是點點頭,然后往旁邊移動腳步。小偷卻一把揪住小啞的衣襟:“啞巴是吧?行,不聾就行! “一千塊!”小偷在小啞的耳朵旁大聲喊道。 小啞捂住耳朵,用柔弱的眼神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裝傻是吧?錢包是你還回去的吧?小小年紀(jì),技術(shù)倒不錯,俠盜?” 小啞知道,既然對方花三天時間找到自己,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她把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拿出來,捧在手心里,拿到這個男人面前。 男人一巴掌打掉她手里的錢:“羞辱我呢?” 小啞吃痛,揉著手腕連忙搖頭。 忽然遠(yuǎn)處傳來一個稍顯稚嫩但很有力的聲音:“她不是這個意思。” 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個子很高的少年,痞痞的,倚靠在巷口墻壁上,臉上掛著一副天塌下來都無所謂且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壞笑。 “阿琛……”小啞小聲說道。 男人一愣,小啞巴居然開口說話了。他隨即對巷口的阿琛說道:“她偷了我錢包! 小啞急忙解釋:“分明是你先偷了客人的錢包,我只是……” 阿琛走過來:“她怎么敢耍你呢?我是來解決問題的! “我損失的錢你來出?”男人面對兩個孩子,咄咄逼人,“三千! 小啞有點急:“剛才還一千,你坐地起價,那只錢包也塞不下三千啊,太過分了……” “這是我妹妹,你小聲點,別把她嚇壞了!卑㈣“研∽o(hù)在身后,“不就是一只錢包的事嘛,不至于動粗。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這倆沒娘的孩子一般見識! 說著,阿琛從自己身上摸出一只錢包來,然后展開給男人看:“這個賠給你,你看里面的錢還是滿的,沒有三千,也有一千多,您高抬貴手! 男人一把奪過錢包,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小啞拉著阿琛的胳膊:“哥,你怎么能給他那么多錢啊,他根本就是強(qiáng)盜! 阿琛自信滿滿地說道:“你哥是吃虧的人嗎?跟著我。” 小啞和阿琛悄悄跟在那個男人身后,他剛得了錢包心情很好,哼著小曲邊走邊數(shù)錢,最后把錢放進(jìn)口袋,空錢包隨手一扔。 錢包正好掉到迎面而來的一個胖子的腳下,胖子彎腰把錢包撿起來,拍拍上面的土。 “你要干嗎?”男人問攔住自己的胖子。 胖子直接揪住他的脖子,輕而易舉地把他提起來:“你心里沒數(shù)嗎?” 說完,胖子按住他就是一頓暴打。 小啞和阿琛躲在一個垃圾桶后面偷笑。其實阿琛早料到了那個小偷會回來找麻煩,他今天剛好遇見這個人,便悄悄跟著他。當(dāng)發(fā)現(xiàn)對方攔住小啞的時候,阿琛偷了一個胖子的錢包,并暴露自己,讓胖子追過來。阿琛跑得快,直接來營救小啞,然后把偷來的錢包給那個男人,之后那個男人順理成章地遇到了錢包的失主。 小啞問道:“你叫我不要得罪他們,你自己反而故意耍他們,你不擔(dān)心他們會報復(fù)嗎?” “這是我的地盤,而且你跟我妹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欺負(fù)你們。誰要是敢動你們一根頭發(fā),我拔掉他全身的毛! 阿琛說得很認(rèn)真,就像宣誓一樣。 小啞故意問道:“那如果是你欺負(fù)了我呢?” “不可能,我這輩子都會護(hù)著你。” “你說的,可別忘了! “我記性好著呢! 忽然,小啞感到一陣春風(fēng),掠過她的臉龐,久違的溫暖。小啞詫異了幾秒鐘,現(xiàn)在明明是冬天,怎么可能有如此的風(fēng)。 “謝謝你! 小啞對阿琛說道。 阿琛一怔,隨即說道:“你也是我妹妹啊,謝什么,神經(jīng)病! 臨走時,阿琛再次囑咐:“記住啊,這種事以后不要做了,搞不懂你腦袋里在想什么! 其實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當(dāng)時她就是下意識把錢包偷了回來。小啞后來也在想,為什么要冒險? 除了善良的本性,大概就是她知道棚戶區(qū)里沒人不缺錢吧。今年是他們從福利院出來的第九年,阿琛過早的踏足社會,夙夜匪懈,小啞在社區(qū)中學(xué)的高中部,小雨在初中部,方奶奶阿爾茨海默癥惡化再次住進(jìn)了敬老院,三個人的吃喝拉撒,以及敬老院的開銷,都扛在三個人瘦小的肩膀上。 他們深知錢的重要性。 望著阿琛身影消失的街口,小啞怔住了,不遠(yuǎn)處墻壁上的空調(diào)外機(jī)嗡嗡響著,聲音巨大,嘈雜的聲音讓小啞有些慌神,轉(zhuǎn)眼間,他們?nèi)齻和方奶奶成為一家人已經(jīng)九年的時間了。 福利院搬遷是在小啞和阿琛、小雨認(rèn)識的那一年,也就是說阿琛和小雨更進(jìn)福利院第一年的秋天。福利院處于棚戶區(qū)外圍,因棚戶區(qū)涉及到拆遷,所以福利院另外選址建了新的。小啞從記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福利院了,不愿意離開這個方寸之地,阿琛和小雨跟著方奶奶在棚戶區(qū)生活了這么多年也不愿離開。恰好秋后方奶奶狀態(tài)好轉(zhuǎn),從養(yǎng)老院出來,在阿琛和小雨的建議下領(lǐng)養(yǎng)了小啞。 阿琛的背影消失良久,小啞才轉(zhuǎn)身離開。 小啞去學(xué)校的路上發(fā)現(xiàn)小雨正在她必經(jīng)的路上等她。小雨穿著一件深色的毛衣,她本來就瘦小,毛衣把她整個人都罩住,顯得她更加小巧。小雨沒穿校服,因為昨天她身上被調(diào)皮的男同學(xué)甩上了墨水,校服洗了之后在這個季節(jié)很難晾干。 小啞問道:“你怎么來了?” 小雨挽住小啞的胳膊,說道:“我遇到哥哥,哥哥說你得罪了一些壞人,讓我陪你走一段! “沒事的,就是一點小事,我一個人也沒問題,我跑得可快了!毙」首鬏p松地說道。 “哥哥說跑解決不了問題,只有面對才能解決!毙∮贽D(zhuǎn)述阿琛的行事準(zhǔn)則。 小啞忽然想起什么,從背包里拿出一罐巧克力糖,小雨頓時眼睛放光:“哇,姐,你好富有啊。” “給你吃!毙〉。這罐糖是余晨陽送的,他的理由是他不愛吃甜的,丟掉浪費。余晨陽是小啞的班長,一個陽光大男孩,對小啞一直很照顧,經(jīng)常借筆記給她。因為小啞的情況比較特殊,學(xué)校允許她勤工儉學(xué),幫學(xué)校做一些勞動,去外面店里幫忙也是學(xué)校特許的,落下的功課她要自己想辦法補(bǔ)回來。余晨陽總說他身為班長,幫她補(bǔ)功課是他的職責(zé)。 在學(xué)校操場的東南角,有幾排長椅。余晨陽會把課堂筆記放在最后一排的椅背后面。這是小啞的要求,她怕招惹是非,因為她見慣了那些是非,也比誰都清楚是非來的時候是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可講的。比如,一直喜歡余晨陽的喬絨,就是一個大麻煩。 每次小啞都會把筆記收好,回到教室經(jīng)過余晨陽座位的時候,指關(guān)節(jié)不經(jīng)意地敲敲他的課桌,表示感謝。余晨陽則低頭做作業(yè)或者看書,不予理會。這也是小啞的要求,如果余晨陽不愿意這樣做,小啞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幫助。 其實很多時候余晨陽都是默默地幫她,小啞是他見過少有的既單純又復(fù)雜的女孩,就像一道難解的數(shù)學(xué)題,充滿魅力。小啞跟其他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確實不太一樣。其他孩子調(diào)皮,對學(xué)習(xí)很抵觸,但是她非常喜歡學(xué)校,她覺得學(xué)校的生活很平淡,她喜歡平淡而沒有波瀾的生活。別人煎熬地等著放學(xué)鈴聲的時候,她卻總期盼著時間能夠過得慢一點。 “全給我嗎?”這是小雨第二遍問小啞了。 小啞回過神來,把糖放進(jìn)小雨的背包里,囑咐道:“不許一次全吃完,你都有蛀牙了! 小雨滿口答應(yīng):“一看這個罐子就很貴的,我怎么舍得一下子全吃完! “姐,你哪來的糖?”小雨又問道。 “你哪來的那么多問題?” “誰送你的?”小雨自問自答,“一定是男生! “你要是不吃就還給我!毙⊙b作要搶回來,小雨趕緊逃跑,卻在離學(xué)校還有兩條街的地方被三個人攔住了。邊上兩個人小啞沒見過,不過他們手里一人拎著一根粗實的棍子,為首的人正是一個小時前那個挨揍的小偷。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眉毛被剃了一半,胳膊還打著石膏,小雨差點笑出來,被小啞及時攔住了。 “你們又想怎樣?”小啞率先說道。 那個小偷指了指身上各處的傷,說道:“把這些都還給你!彼种钢约旱拿济,“另外,必須得給你剃一半禿瓢! 小雨把小啞攔在身后,口氣輕蔑地說道:“哦,好啊,來吧,反正是你們?nèi)齻大男人欺負(fù)兩個小女孩,傳出去的話名聲真的是響當(dāng)當(dāng)了!毙∮暾f完,沖小啞使了個眼神。 小啞收到信號,默契地拉著小雨,“小雨,我們根本就不是三個男的對手,我們快走!毙∮晖崎_小啞,沖對方說道:“確實,我們怎么可能是三個男人的對手,何況一人手里還拿跟棍子,喂,有別的武器嗎?對付兩個女生不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锏、錘、戈之類的全都招呼上嗎?” 小偷被小雨拿話噎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牙尖嘴利,一會就知道怎么哭了! 一旁的幫手摸出一把匕首來,遞給那個小偷,“哥,我?guī)У读恕!?br/> 小偷更氣了,罵了他一句。 與此同時,小雨直接迎了上去,“我說你們,要動手就動手,反正我們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過!闭f著小雨把手伸向那人手里的匕首,對方一躲,小雨往前走,突然絆了自己一個跤,跌倒在對方身上,對方下意識扶助小雨。 剎那間,那人臉色煞白煞白的,對旁邊的小偷說道:“哥,我手上黏糊糊的!闭f著推開了小雨,他雙手沾滿了血,小雨捂著的腹部,面容扭曲,躺在地上,指縫里的血還在涓涓流著。 小啞驚呼一聲,跑了過去,撲到小雨身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看向一旁的三個人,向他們求救,“救救我妹,求求你們,救救她……” 聲淚俱下。 拿著匕首的男人慌了,“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把匕首扔到了地上。匕首砸到水泥地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小偷嚇得說話都結(jié)巴了,“不不不不……關(guān)我……不關(guān)我……我事……”說完撒丫子跑了,其余兩人也跟著嚇跑了。 小啞又嚎了兩聲,見他們真的跑沒影了,長舒一口氣,坐到了地上。 “你沒事吧?”小啞用腳碰了碰躺尸的小雨。 小雨反而笑出了聲,從地上爬起來,“怎么樣,姐,我剛才的演技還可以吧?” 小啞道:“精湛,不過就是成本太高,多浪費血漿啊! 小雨道:“我拿蜂蜜和顏色調(diào)的! 小啞道:“浪費蜂蜜! “行了,哥哥交代我要保護(hù)好你的,圓滿完成任務(wù)!毙∮晷χ,似乎剛才只是一場游戲。 小啞卻一陣陣后怕,萬一對方識破,可就慘了。 “好啦,別擔(dān)心了,一切有哥哥呢!毙∮晖浦⊥鶎W(xué)校的方向走。的確,一切多虧了阿琛,他總是拍著胸脯對小雨和小啞說:“你們都是我妹妹,我不允許任何人欺負(fù)你們,就算我死也會保護(hù)好你們。” 小啞每次想到阿琛這個樣子就想笑,她覺得既溫暖又冒傻氣。但是小啞不得不承認(rèn),她很感動,從小到大阿琛說過的話他都做到了,保自己不受欺負(fù),保自己有東西能填飽肚子,保自己有一個地方睡。 小啞很羨慕小雨,同樣是孤兒,但是小雨在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有一個哥哥守護(hù)著。 她看著小雨的眼睛,忍不住想要偷走一天屬于小雨的時間,但是小啞終究還是沒有做。 偷走她一天,也就意味著那一天就不存在了,小雨便丟了一天。她清楚地知道,像她們這樣的人,那些深埋進(jìn)心底珍藏起來的記憶是極其稀少的。 小啞不可以那么自私。 隨即她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我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吧——她擁有偷來的那么多別人的歡樂時光。 她們在小啞的學(xué)校門口分手,小啞望著小雨遠(yuǎn)去的背影,心緒翻涌。是小雨和阿琛給了她一個叫作家的地方。小啞拿出自己的機(jī)械懷表,翻開看時間。表蓋內(nèi)刻著幾個字——翡亭鎮(zhèn)178號,這個地址或者是她真正的家。 只是這些年小啞從來沒有勇氣去確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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