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玉樓春(同名電視劇原著)


作者:于正     整理日期:2023-01-01 12:02:20

  《玉樓春》講述了戲班出身,八面玲瓏的絕代佳人林少春在機緣巧合之下與當朝首輔之子孫玉樓相愛,從而嫁入了鐘鳴鼎食的孫家。剛開始的時候,因為出身問題,屢遭排擠,但冰雪聰明的林少春憑著自身的智慧和善良,先幫助婚后不睦的兄嫂重歸于好,又拯救了瀕臨危機的家族財政,還使得四分五裂、各懷鬼胎的親人們團結(jié)起來,一致對外,最終獲得了公婆、兄嫂的認可,也圓滿了自己的人生。
  第1章
  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楔子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揚州是水做的城,水樹相映,市井繁盛。街道中無數(shù)老字號的商鋪蕩映在波光粼粼的水影中,“廣陵十八格”燈謎獨樹一幟,“維揚棋派”稱雄于世,百戲與說唱更是盛行。夜色靡麗,閃閃爍爍的燈籠掛滿了長街,游動的光亮在白色幕布前定格了。泛著黃的舊白布上面,稀稀拉拉的幾個皮影人物翻轉(zhuǎn)輪回,白布前的舊長凳上也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觀眾。
  “不圖權(quán)貴不圖榮,擊掌別親風露行,九曲回腸千疊恨,一簾幽夢幾時情。今兒咱們繼續(xù)說王寶釵苦守寒窯十八年……”白布后一個平靜而深沉的聲音緩緩響起,聽在林少春的耳中竟是跌宕起伏,纏綿婉轉(zhuǎn),她手中的燈仿佛隨著她都靜止在這里。
  “去!你這拿線的!又是老一套,來來回回就這么一首曲子,吃了吐吐了吃,糊弄鬼呢!走,不看了、不看了!”
  “就是!冷飯都炒糊了,能不能換換?換不了趕緊退錢,你就沒有點新故事嗎?”幾個觀眾大聲喝道,有人憤然站起扔下手中的瓜子,也有人搶走了白布戲幕下镲子里的錢幣……
  熙熙攘攘中,白布戲幕后走出了一青衣男子,長身玉立,清波般的眉眼卻無一絲波瀾。他緩緩走到幕布前,俯下身子,將镲子中僅剩的兩枚銅板撿起,裝進口袋里。
  燈光昏霍,他鬢角中的白發(fā)刺目驚心,曾經(jīng)如玉做一般的人兒竟折腰如此,林少春忍不住模糊了視線,終究,眼淚流了下來,落在了手中的宮燈上,她嘶啞著聲音大聲喊道:“誰說他沒有故事,他是有故事的!”
  或許她的聲音太過悲傷,或許她的神情太過專注,竟讓過往的人都停駐了腳步。林少春在人們的注視下走到那摩得發(fā)白的長凳前,坐了下來。
  男子站起身,抬眼的一瞬間,卻似乎隔了幾生幾世。他依如很多年前那樣望著她,眼中彌漫了水汽。他輕輕走到白布后面,拿起皮影,一個低回的聲音千回百轉(zhuǎn):
  “我叫孫玉樓,故事發(fā)生的那年,我正滿十八,那是我們孫家烜赫至極的一年……”
  正文
  永嘉十八年。前朝的皇帝南征北戰(zhàn),立綱陳紀;當朝的皇帝依據(jù)遺昭繼位,繼位時剛及弱冠,因年號永嘉,史稱永嘉皇帝。永嘉皇帝自幼學習典禮文章,對儒家經(jīng)典頗有造詣,年幼時跟隨在前朝皇帝身邊歷習政事,省決章奏;繼位后,身邊更有內(nèi)閣重臣輔佐,倒使這些年的天下頗為平順。
  當今天下,若說皇帝身邊第一重臣,莫過于內(nèi)閣首輔孫遜。孫遜江南人,前朝進士出身,永嘉元年三月入閣,次年就升為了“戶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其大女兒孫有貞自入宮便常伴皇帝身邊,受到皇帝專寵,晉封貴妃;永嘉四年,孫遜受封內(nèi)閣首輔,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孫家在京城地位顯赫,尊崇無比。
  孫府宅邸乃皇上賜第,規(guī)制壯麗,重堂邃宇,內(nèi)設高墻,庭立三門,遠香堂之后是一片巧結(jié)臺榭的后花苑。后花苑的一面是湖,一面古木亭臺,堂面涂金染彩,畫棟雕梁,當季的繁花影影綽綽,交相呼應,美輪美奐。
  早春時節(jié),孫遜的壽宴正設在遠香堂之后的花苑中。
  人群掩映,花苑之中歡聲笑語。戲臺之上已經(jīng)開場,鑼鼓齊鳴,八仙的戲子們唱了一套“壽域鶩里高”,王母娘娘彩衣飄飄,精彩的時候捧著壽桃上壽引來人們的陣陣叫好聲。
  戲臺之下,男女賓客被黑漆貼金的圍屏隔開。孫遜今日里著了一身便服,腰束玉帶,衣袍上繡仙鶴,頭束忠靖冠,一張國字臉看起來莊嚴而溫和,下顎微突,映襯得雙眼格外深沉,細看起來令人難以親近。孫遜高座,大公子孫世杰、三公子孫金閣以及親朋賓客圍坐左右,下人們魚貫而入,一席之間,水陸珍饈,多至百余種;每桌五十碟,各樣瓜果甜食、細酥點心;五割三湯,奉觴送酒;戲文三折下來,花苑之間流光溢彩,歡娛顯赫。
  忽然之間,從遠香堂中風風火火奔出二人,先前的是一位妙齡少女,桃紅綾羅,窄袖褙子,金釵珠頭巾,一張水做的小臉眉眼彎彎,玉唇上挑,笑意融融,時不時望一眼身后的男子,“四哥哥,我這就告訴老爺……”
  “你這個潑皮……”少女身后是一位青年公子,身材挺拔,頭帶羅緞錦織的六合一統(tǒng)帽,帽準上鑲嵌了一塊珍稀的和田美玉,糯白似雪;玉色襕衫,外用上好銀錦鑲邊,將青年那張如水墨畫般的臉映襯得如夢如幻;青年鬢如刀裁,雙眸含情,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艷麗地清淡了時光。
  少女還未還嘴,便被梅姨娘蠻力地拉到了身邊。少女和青年同時向母親行禮,孫遜的大夫人沈氏淡淡頷首,珠翠慶云冠微絲未動,云霞翟紋的霞帔端莊地穿戴在身上,與她身旁的二夫人梅姨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梅姨娘一雙丹鳳眼眉目含情,身材苗條,彩繡團簇花紋的宋錦長裙格外風騷。
  “四爺還不趕快去見過老爺……”梅姨娘未語先笑,又狠狠剜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孫小仙,“四姑娘,沒規(guī)矩,你……”
  沈氏乜了眼梅姨娘,梅姨娘慌忙坐端了身子,到嘴的話生生地咽了回去。孫小仙坐在梅姨娘身邊,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四少爺孫玉樓向母親行了禮,退了圍屏,來到了父親孫遜的面前,行禮道:“見過老爺……”
  “怎么這時候才來?趕緊坐下!睂O遜微皺了一下眉。
  “是!睂O玉樓恭敬地坐在了三哥孫金閣身旁。
  “恭祝孫閣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孫遜下首的禮部侍郎敬酒道。
  “多謝多謝!”謝遜舉酒還禮。
  “閣老如今仕途通達,且膝下兒女個個出類拔萃,真是叫人艷羨!在下祝您福祿壽喜,似錦如織!”
  “溜須拍馬,官場本色。”孫玉樓不屑地私語道,被孫遜狠狠瞪了一眼,立即偏過臉去。
  “好好好!今日諸位蒞臨寒舍為遜慶壽,遜感激不盡,特備薄酒以茲款待,招呼不周之處,還請見諒。來,諸位舉杯,這杯酒聊表遜之心意,請諸位滿飲!”賓客們紛紛站起了身,端起一杯酒與孫遜同飲而盡。
  正在此刻,戲臺上傳來了一陣玉砌般的清泠聲響。樂曲明亮輕快,猶似大珠小珠落玉盤,清晰流暢,突然而來的活潑輕快令人不由神往,仿佛眼前萬物復蘇,春意盎然,這一曲《陽春白雪》的琵琶曲妙極了。
  “虞娘子來了……”戶部侍郎癡癡地望著戲臺,迷離的眼盯著戲臺上清麗的身影。這虞娘子在京城頗有名氣,一把琵琶名冠一時,甚至太后壽宴的時候也被請進宮,京城中有頭有臉的達官貴族堂會時總是以請到虞娘子為榮,久而久之,這“京城第一琵琶女”的名號就傳揚開了。
  心不在焉的孫玉樓無意間抬眼,卻被高臺之上裊裊婷婷的身影吸引,藍絹長裙,鴉青色的薔薇淡淡地開滿雙袖,婀娜的束腰用青綠線結(jié)“云花寰牌”,清麗得像是畫里走出的仕女!瓣柎喊籽鼻叄S著最后的尾音,微風吹動了虞娘子頭上的幔紗,露出了半張白皙如皎月的臉,絳唇映日,柳眉微凝,澄澈的眸子中像是盛滿了歲月,長開了紅梅,在那傲然的歲月中不屈而堅毅。
  孫玉樓第一次突然感覺到心綻開了,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臺上這個姑娘的眼睛里長出了藤蔓,繞進了他的心底,萬事萬物恍然地只剩下一個她。突然之間,他明白了那些戲文中講到的一見鐘情,原來真的會發(fā)生。
  “快看,原來虞娘子是個年輕姑娘!”三少爺孫金閣吃驚地說道,一雙眼卻直直地鎖在臺上姑娘的腰上,幾乎都要石化了。
  孫遜聞言向戲臺上的虞娘子投去疑惑的目光:“我曾與虞娘子有過一面之緣,如今算來虞娘子應當年近四十了,你是何人?為何冒充虞娘子?”
  孫遜話一出口,便引來了屏風一旁女眷們的竊竊私語。
  “膽子真不小……”大奶奶吳月紅一身紅衣,柳眉豎起,聲音中帶著武將后人的英武,“感冒充虞娘子戲弄老爺,看我不擰下她的胳膊來……”
  “大嫂,小聲點,小心驚擾了老爺……”二奶奶蘇映雪淡粉色錦緞羅衫,烏絲被一支浮華流月簪綰成一個桃花髻,講起話來輕聲細語,溫婉沐人。
  “你看臺上哪是什么虞娘子,整個一個小狐貍精……”吳月紅啐了一口,捅了捅身旁的三太太許鳳翹,“你家三爺?shù)难壑樽佣伎扉L在她身上了……”
  許鳳翹微瞇了雙眼,冷眸中凝著寒光,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裙都帶了一絲冷意,玲瓏有致的身子穩(wěn)如泰山,倒是那鮮紅刺眼的丹蔻在案桌上輕輕叩了兩下,未語先笑:“大嫂多慮了,只不過一個戲子,能翻起什么風浪呢?看戲吧,莫擾了老爺?shù)膲鄢!”說罷,安心看起戲來,倒是眾人討了個無趣,也便不再多言。
  臺上少女手抱琵琶給孫遜行了個禮:“回大人,虞娘子是我?guī)煾,她老人家近日身體不適,怕勉強登臺掃了大人們的雅興,因此派我來,代師父為大人祝壽!
  “閣老今日請的是虞娘子,就算虞娘子身體不適不能應邀,也該事先知會,怎么叫個徒弟來充數(shù)?”“你自稱是虞娘子的徒弟,可究竟是與不是,誰知道呢?”臺下賓客議論紛紛,不滿的情緒充盈著整個花苑,面對臺上的尷尬,誰也不知道少女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
  “方才諸位聽琴,都覺琴聲悠揚,婉轉(zhuǎn)連綿,一曲奏罷滿堂喝彩,有誰看出這不是虞娘子了?如今一見真人卻咄咄相逼,恕玉樓愚鈍,敢問文人雅士聽曲兒,究竟聽的是琴音,還是彈琴之人?”孫玉樓站起身朝人群反問道。臺上的少女微微挑了挑眉,旋即又低下頭,將情緒很好地掩在帷帽下。
  “我們自然是聽琴音了!睂O金閣也站起身大聲附和道,一雙眼還是癡癡地盯著臺上的姑娘的腰。
  “三弟,你收斂些……”大少爺許世杰一把拉過孫金閣,警告道,“你一直盯著人家姑娘的腰,成何體統(tǒng)?”
  “你不知道……”孫金閣湊近大哥耳旁笑道:“那姑娘的腰間掛了一個特殊的象牙配飾,是罕見的百游日月晷,可以計時的……”
  “我看你真是著了魔……”徐世杰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孫金閣剛想開口,一個小廝走過來小聲耳語道:“三少爺,剛剛?cè)棠虃髟捊o您,說您今晚不必睡覺了,在東廂房跪一晚上!”
  孫金閣吃了癟,立刻乖乖閉上了嘴巴,眼睛再也不敢亂看,滿臉愁容地聽一旁的孫玉樓繼續(xù)說道:“說得很是,佳音難尋,何況今日又是家父壽誕,這樣的好日子,便是遇見不快,也當一笑了之啊。依我之見,這位姑娘非但不該罰,反倒該賞。父親,在座的只有您親耳聽過虞娘子彈奏,您說這琴聲是該賞還是該罰?”
  孫遜微微愣住。
  “父親,今兒是您的喜日子,合該周全才是!睂O世杰沖著孫玉樓點點頭,和道!斑@姑娘既然是虞娘子高徒,想必得了虞娘子真?zhèn)。方才琴音繞梁,大有青出于藍之勢。
  來人!看賞!”孫遜大悅,看著兩個兒子,滿意地點點頭。
  “謝孫大人!迸_上的少女起身緩緩行禮,帷帽薄紗下,她輕起嘴角,輕輕一笑。
  高臺之下,孫玉樓微微頷首,出神地盯著高臺上的少女,眼底的笑意和溫柔化成了春日里的光芒。
  翌日,日頭剛好!暗谝粯恰笔蔷┏鞘浊恢傅母栉璺弧G鷱街g,花團錦簇,高臺之上一細腰女子腰間掛鼓,一段細腰鼓舞下來,整個歌舞坊沸騰了。
  “我找虞娘子!睂O玉樓無意坊間的鶯鶯燕燕,對著小廝說道。小廝看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公子哥皺了皺眉,還是帶著孫玉樓上了樓,在廊道的盡頭處停住了腳步:“公子,待我稟告娘子,您稍等……”
  孫玉樓立在閣樓上雅致的房門外,功夫不大,門開了。
  “你找我?”映襯著窗欞的光,孫玉樓瞧見虞娘子瘦削的肩膀下著藍色比甲,淡色裙,頭上高高的杜韋娘髻斜插著一根白玉簪,伺候在旁的奴仆小耳朵捏著肩,靠在椅子上的虞娘子閉著眼,身子隨著節(jié)奏微微晃動著。
  孫玉樓連走了幾步,來到虞娘子的面前:“虞娘子!
  “今日不彈琵琶!庇菽镒討械√а,擺了擺手示意來人。
  “我知道您身體不好,不敢叨擾,”孫玉樓拱了拱手,道,“敢問您的徒弟……”
  “徒弟?”虞娘子猛地睜開雙眼,剛才還慵懶的臉上閃過一絲凌厲。
  “就是昨兒在孫府彈琵琶的那位!”孫玉樓認真地盯著虞娘子。
  “哦……你說她呀?”虞娘子一顆心恨得厲害,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怪笑,雙眼在孫玉樓身上轉(zhuǎn)了兩圈,“你找她有何貴干?”
  “昨兒聽了姑娘一曲,驚為天人,今日特來拜會……”孫玉樓眼中透出了一股子執(zhí)拗的光,虞娘子心中更是氣得厲害,卻又不好發(fā)泄。
  “哎呦……”虞娘子忽然抓著心口,傷心地哭了出來,“爺來得真不湊巧,她昨兒回來便染了風寒,沒挨過一個晚上,今兒便一命呼嗚了,早拉到外頭埋了……”
  “怎么可能!”孫玉樓被這個消息震驚地緩不神來,昨日里那驚鴻一瞥一直彌留在心頭,散不了,消不掉。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來尋她,只不過順著自己的心意,可是到頭來,卻得到這么個晴天霹靂的噩耗,一旁的虞娘子望著呆愣在原地的孫玉樓,陰惻惻地笑了笑,小耳朵皺眉看了眼虞娘子,欲言又止。
  百戲起于秦漢曼延之戲,后乃有高絙、吞刀、履火、尋橦等。京城從事唱戲的優(yōu)俳幾千人之多,唯百戲班風行一時,首屈一指。
  百戲班班主柳三絕正立于門前,看著屋外正興高采烈地給眾師兄弟分發(fā)賞錢的林少春,不由得眉頭深蹙:“少春,跟我進來一下!
  冰冷的語氣讓林少春不由得一愣,趕忙跟在師父身后走進房間。
  房間的布置簡潔明快,唯房中的料絲燈相當珍貴,每一盞料絲燈上面都繪制著各式各樣的戲中人物,惟妙惟肖。
  “師父……”林少春低著頭,脊背卻挺得筆直。
  “師父?你竟還知道我是你師父?學了點皮毛就膽大包天,你可知自己昨兒冒充虞娘子在孫府過戲險些闖禍?”柳三絕一襲白衣,蛾眉淡掃,青染胭脂,白皙的臉龐因為慍怒而染上兩抹淡紅,平素性子那么冷的一個人,此刻倒顯得生動了不少。
  “我只是想試一試師父教的功夫行不行!绷稚俅好忉尩。
  “我教的是戲臺上的功夫,沒讓你在戲臺下演!
  “可師父您知道,我終究是要在戲臺下演的。”林少春咬了咬嘴唇,忍不住握緊了拳。
  “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柳三絕凝神望著料絲燈上的角色,思緒又被拉回到六年前,那個漫天大雪的冬日,為了拜自己為師,年幼的林少春在院子里長跪不起,直到凍得幾乎沒了氣息……看著眼前這個婷婷玉立的少女,她禁不住輕輕哼道:“數(shù)著殘棋已爛柯,果然一夢是南柯……”當年那個倔強的孩子,就那樣決絕地跪在白茫茫一片天地間,幾乎凍死在她的院子里,等她救下她時,只聽到她氣息微弱地喃喃道:“我要學做戲,我要上京趕考,我要做男人,我要替父申冤……”
  那么小身軀,卻藏了那么巨大的力量,柳三絕無法不動容。柳三絕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了林少春的身上:“少春,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
  “什么時候才算到時候?”少春的唇咬出了印子。
  “等到你能做好戲的時候。”
  “我昨兒個在孫府得了賞錢,贏了滿堂彩,難道還不夠好?”
  “若是你認為得了賞錢、有人為你叫好,便是做得好了,那我沒什么可教你的了,你走吧!”
  “師父,這不公平!”林少春忍不住大聲反抗道,目光一如當年一樣倔強。
  “心浮氣躁,急于求成,必將一敗涂地!绷^拂袖轉(zhuǎn)身,走到高士椅前,坐了下來,閉眼不再看她。
  林少春見狀,默默地垂下了眼瞼,轉(zhuǎn)身離開了。屋內(nèi)香爐燃起的沉香飄出裊裊輕煙,伴著柳三絕長長的嘆息,縈繞不散。
  云來月隱,云過月明,撒下的一地光輝,將曲靖橋照得格外溫婉。曲橋跨水,橋頭雕刻的吸水獸栩栩如生,在夜的波光中蕩漾著春情。
  橋上的林少春一襲素藍的裳服,在明亮的月光中顯得亦真亦幻,看呆了橋頭的孫玉樓。
  怎么會是她?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怎么會站在這里?孫玉樓難以置信地望著橋上的林少春,本已成死灰的心被眼前的人重新點燃,于是本能地沖上了橋。“姑……姑娘是魂兮歸來嗎”孫玉樓癡癡地盯著女子。
  “閣下哪位?”林少春回過頭,清冷的目光宛若橋下冷冽的河水。
  “在下聽過姑娘的琵琶,對姑娘技藝很是佩服,一心想結(jié)交姑娘?晌仪皟扇漳矫情T,卻被告知姑娘已經(jīng)過世了……”
  “過世了?”林少春皺著眉上下打量了番孫玉樓。今日師父的話本就讓她很難過了,此刻又來了一個這么莫名其妙的人,林少春更覺煩心,語氣也更冷了,“我是鬼,你怕不怕?”
  “不……不怕……不知姑娘能否賞臉,咱們一同喝一杯?”孫玉樓不知怎么地,說話竟有點結(jié)結(jié)巴巴。
  林少春雙手抓緊了橋墩,一雙好看的眉眼閃過一絲戲謔:“好啊!那就勞煩公子隨我去鬼門關吧!”說罷,林少春冷不防從橋上一躍而下,跳進了水中。
  孫玉樓一時驚住了,等回過神來便緊跟著跳下去了:“喂……等等我……”清冷的河水并不深,剛剛沒到孫玉樓的胸口。等孫玉樓從水中抬起頭,茫然四顧,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除了孤零零的月影,哪有什么姑娘的影子?
  月亮升得更高了,整個夜色也更加蒼白。林少春濕著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這是她這六年來的家,唯一的家。院落很小,孤零零的茅草屋在蒼白的月光中遺世獨立。她仰頭,看著天空中那輪孤獨的月,沒有邊際,沒有依靠。她抱緊了自己冷戰(zhàn)的雙肩,又想起了永嘉十二年的浴佛節(jié)。母親說,浴佛節(jié)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在那天,每個人都會受到佛祖的庇佑,可是慈悲的佛祖啊,為什么,為什么偏偏不會庇佑她?她的父親林遠道,前朝進士及第,曾任戶部侍郎,正三品官員。朝廷六部里,戶部最大,共有十三個清吏司,每一個清吏司主管著朝廷對地方的收支和地方對朝廷的報銷。她總是以父親為傲。
  她一直記得那天,她手里握著要放生的龜魚,卻被常嬤嬤一把甩掉,還未等她明白過來,就被常嬤嬤和她的女兒小鴉拽走了。她永遠忘不掉林府上下跪了一院子,待宮中的劉公公宣布完圣旨,父親被官兵按在長條凳上活活打死的場景。當時她被常嬤嬤死死地捂著嘴巴,不敢哭出聲來。
  庭院幽深,曲徑之間,林府一片慌亂。她還來不及找到母親,母親已經(jīng)飲下了致命的毒酒。
  各房親眷的尖叫聲、謾罵聲、慘哭聲不絕于耳,她紅腫著雙眼,小小的一個人兒立于門廊之間,背脊挺得僵硬,眼眸中閃著怒火,像一只小獸。劉公公一下子就注意到她,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輕言細語道:“你是林遠道的女兒吧!”
  “大人!她不是……”常嬤嬤瘋了一般,猛地一把將她摟了過來,緊得她幾乎喘不過氣,“這是我的女兒小鴉!我們不是林府的家生子,沒有賣身契。”
  “那林少春呢?”劉公公盯著老牛護犢子般的常嬤嬤,疑惑道。
  林少春望著抱緊自己的那雙手,上面的青筋鼓起了一道又一道,仿佛馬上要爆裂一般。
  常嬤嬤咬緊了牙關,半晌,閉上雙眼,強忍著悲痛,伸手指向了自己的女兒,咬著牙道:“是她,她是小姐林少春!
  她一直記得小鴉被官兵帶走時的情形,掙扎地亂了發(fā)髻,嘶聲哭喊響徹了院落,而常嬤嬤一雙粗糙的手卻死死地捂著她的嘴。
  浴佛節(jié)那天的往事像一場噩夢,屢屢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林少春永遠忘不了,就像此刻的孤月,永遠那么清晰。
  夜晚的涼風將她帶回到現(xiàn)實中。林少春整理好情緒,起身推開了茅草屋的門:“嬤嬤,我回來了!
  石桌上,一燈如豆。常嬤嬤常襖長掩裙,青色粗服,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漸花的雙眼正費力地注視著手中的鞋底,一針一線,密密地扎下去。
  一抬眼,見林少春濕淋淋地走進來,大驚道:“姑娘身上怎么都濕了?”邊說著邊忙站起身入內(nèi),拿出一件素色常服,披在林少春的身上,絮絮叨叨叮囑道:“我不常在姑娘身邊,姑娘得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今兒學得如何?科考就在眼前了,姑娘白天學戲,夜里還要背書,可千萬仔細身子骨,不好病著了呀!不行,我得去給你煮碗姜湯,驅(qū)驅(qū)寒氣……”說著又向外走去。
  林少春忙攔住常嬤嬤:“嬤嬤,我往后不去百戲班了!
  “為什么?”常嬤嬤身子一頓!拔冶粠煾岗s出來了!绷稚俅翰蝗烫ь^看常嬤嬤。
  “那可如何是好?你犯了什么錯?因何竟被趕出來了?”常嬤嬤著急地瞪著林少春,“要不咱們再去求求柳三絕師父吧,讓她原諒你這一遭兒!
  “不必……”林少春走到燭臺前,挑了挑燈芯,“不必,就憑我自己的本事也能成功!”
  “姑娘怎么這么倔!”常嬤嬤來到林少春身后,苦口婆心勸道,“柳三絕一生的本事都在那三絕里,你最后一招還沒有學全,怎么去扮演男人?拿什么趕考?你同別人不一樣,你是女兒身,萬一被人識破,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不會的!”林少春猛然轉(zhuǎn)身,目光堅定地看向常嬤嬤,“我學藝這些年,好歹也學了些皮毛,總有法子遮掩過去的。萬一……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我的命!”說罷,林少春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屋,關上了房門。
  “你……你這孩子……”常嬤嬤眼望著林少春的背影喃喃道:“怎么那么倔呢?”說罷嘆了一口氣,留林少春一人在房中,兀自熬姜湯去了。
  林少春望著墻上貼得滿滿當當?shù)幕蕦m宮殿平面圖,以及所有官員們的生平歷程和畫像,一時間百感交集。這些年,她活著只有一個目的,幫父親和母親沉冤得雪。她比任何孩子都用功,也更能吃苦,她千辛萬苦地去了解皇家和所有官員的具體情況,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必再藏身黑暗中,可以以林家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
  “喝姜湯了……”常嬤嬤推開屋門,將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放在了桌子上,“姑娘,自打拿小鴉換下你的那刻起,我就拿你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常嬤嬤坐在了林少春的身旁,摸了摸她柔順的長發(fā),“這些年風風雨雨,姑娘吃了那么多苦,都咬牙扛下來,到如今離成功僅一步之遙,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林少春端起了姜湯,熱氣迷蒙了雙眼:“知道了,嬤嬤。”“你還沒有學完柳三絕的最后一絕,打算怎么辦呢?”
  “嬤嬤放心……”林少春將姜湯一飲而盡,認真地望著常嬤嬤,“我會再去求師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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