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想過陳既不清白，卻沒想過他干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但她還是留了下來。因為母親說過，有些人，有殺人的本事，也有救人的慈悲。她想賭一賭。“我有一副削鐵兵刃，流連腐敗和清明，當(dāng)我夜歸時看不到曦光，朝陽升起時卻看到晝夜，我知是黑白囿一念，肝膽照河川，我不選，自有天選。
第1章
北京開往甘西的火車上，移動媒體正在播放一則戲曲演出，花旦演員歲數(shù)不大，但唱腔含蓄婉轉(zhuǎn)，做打很有梅派的韻味。
硬座車廂里，琮玉坐在挨著過道的位置上，手捧著一個木盒，盒上蓋著一本外語書。她不愛看書，只是用來蓋住手里的木盒剛剛好。
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窗外的樹木倒走得緩慢，戲唱完了，周圍人都睡了，她沒有，她眼睛很亮，一直看著坐在她對面的女人。
女人被她看得發(fā)毛，翻了幾個白眼，拉了拉及膝的包臀裙，把皮包放在大腿。
琮玉似乎沒察覺到對方的反感，也許察覺到了，但不在意。
女人越來越毛，忍不住站起來大聲地叫乘務(wù)員。細(xì)尖的嗓音讓剛睡著的乘客又清醒了過來。
乘務(wù)員趕到，溫柔地詢問情況。
女人指著琮玉：“這丫頭片子拿個骨灰盒坐我對面，還老盯著我看！我這還有七八小時才能到站，誰能受得了？趕緊給我換座兒！”
車廂里的人都看了過來，骨灰盒這個東西太晦氣了，他們能理解攜帶骨灰盒上火車的苦衷，但心理上都不接受。
周圍有異議的人越來越多，脾氣不好的直接大聲呵斥，讓乘務(wù)員嚴(yán)肅處理，堅決不跟骨灰盒待在一個空間。
乘務(wù)員嘗試跟琮玉溝通，得不到回應(yīng)，其他乘客又頻頻施壓，她沒有辦法，匯報給了列車長。
列車長趕來，檢了下琮玉的票，她的目的地是終點(diǎn)站。又看了一眼周圍沒有商量余地的乘客，最后把琮玉帶到辦公席。
他看了看她壓得很低的鴨舌帽，給她倒了杯水，說：“先在我這兒待著吧�！�
琮玉把鴨舌帽摘下來，從口袋里拿出幾張照片，還有張紙條。
列車長還沒來得及看，就見琮玉敲了敲紙條，說：“在這個卡號上打十萬塊錢，不然我就把照片視頻放到網(wǎng)上�！�
列車長做賊心虛，聽到這話臉色突變，趕忙拿起那幾張照片，全是他和他情婦光屁股的畫面。
他抬起頭，瞪圓了眼：“你是誰？”
琮玉瞥了眼他的手機(jī)：“現(xiàn)在打，選實時到賬。”
列車長把照片扔桌上，警惕地看看前后門：“我憑什么給你？”
“我?guī)煾甘蔷﹦〈髱�，國家一級演員沈經(jīng)賦�！辩裨掗]，列車長汗流兩鬢，神情緊張倉皇無措。
照片里跟他濃興不知宵永的女人就是沈經(jīng)賦三婚娶得少妻。
琮玉說：“想想我?guī)煾冈谌珖嗣裥闹械穆曂�，再想想你的前程，你一家老小的前程。想想這檔子事被曝光了你會怎么死�！�
列車長手拄在椅背上，咬緊牙，嘴抿成一條線。
琮玉又敲了敲那張寫了卡號的紙條：“十萬塊錢到賬，我就銷毀原片，以后你想怎么跟她睡就怎么跟她睡，花點(diǎn)錢買個永久嫖權(quán)，很賺了�！�
列車長臉紅脖子粗，這話也太難聽了：“你！你！這是你一個這么大點(diǎn)的孩子說出來的話嗎？你家里沒人教你嗎！”
琮玉對他前半句話置若罔聞：“你家里教你睡別人老婆了？”
列車長理虧，不得已妥協(xié)了：“我沒這么多錢�！�
琮玉把照片收起來：“那可惜了�！�
列車長攔下她，壓低嗓子氣急敗壞地吼道：“你這是敲詐勒索！十萬夠判你幾年了！別以為你歲數(shù)小就沒事了！”
綠皮火車很慢，外頭的景象都很清楚，琮玉眼看著遠(yuǎn)處霧里的山影，擦了擦他噴在自己臉上的黏稠腥臭的口水，說：“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作為一個倒插門，在外頭搞破鞋，你老丈人不得要了你的命。”
列車長所有痛處都被她拿捏住了，黔驢技窮，哆嗦著手抹掉了鬢角的汗，拿手機(jī)給她轉(zhuǎn)了五萬：“我先給你五……”
“十萬�！�
“我說了我沒那么多錢！”
“那不用談了。”
列車長咬得后槽牙吱吱響，眼角抽搐了好幾回，摁屏幕的手用足了勁兒，指甲蓋白的發(fā)青，吞了好大一口惡心又給她轉(zhuǎn)過去五萬。
琮玉手機(jī)收到入賬提醒，重新戴好鴨舌帽，走向她的車廂。
列車長喊她：“你這骨灰！”
琮玉沒回頭：“送給你了�！�
列車長覺得不對勁，立刻打開了它，空無一物。
此時移動媒體上重復(fù)播放起戲曲演出，那個年輕的京劇演員，就是琮玉。列車長抬眼正好看到她那張尖酸刻薄的臉，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機(jī)。
琮玉回到車廂，沒帶著骨灰盒，其他乘客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就沒再糾纏了。
天黑了，距離甘西越來越近了，火車上的人被困狹窄角落二十多個小時，口臭、腳臭、狐臭，吃的喝的，便宜香水的氣味都不藏著掖著了，趁這段旅程即將結(jié)束，全都偷跑出來。
琮玉面前桌上的茶盤子里都是瓜子皮，還有鹵雞骨頭。座位對面的男人脫了鞋，腳蹺到了車窗上，腦袋枕在女人的大腿，用手機(jī)斗著地主。
女人抱著他的腦袋，專心致志地給他擠鼻子上的黑頭，擠完抹到座底下。
琮玉閉上了眼。
早上九點(diǎn)多，火車抵達(dá)終點(diǎn)站，琮玉把包從行李架上拿下來，甩到背上背好，朝窗外看了眼，走下火車。
出站后，她瞇著眼掃了一圈站口高舉的牌子，謝絕了兩個酒店的托兒，走到一個靠著欄桿的人面前，敲了敲他紙板做得接站牌，問道：“呂波兒？”
男人站直了身子，拉下墨鏡看了她一眼：“琮玉？”
琮玉點(diǎn)頭。
男人把墨鏡摘下來，也點(diǎn)了下頭，“我是呂波。”說完忍不住上下打量她一遍：“你多大��？”
“包車有年齡要求？”
呂波笑了笑：“那倒沒有，就是未成年我得多擔(dān)一份風(fēng)險啊�！�
“那走吧。”
呂波先走，給她帶路，“咱們是先去酒店還是？你訂酒店了嗎？沒定的話我能幫你，比你自己定便宜�！�
“我去焰城�！辩裾f。
呂波嚼著口香糖，提議說：“焰城可沒什么能玩兒的，不如我給你安排大環(huán)線？”
“我去焰城�！�
呂波不再說了：“成，但你要是去焰城那邊，應(yīng)該接著坐火車啊，包車可不劃算。我提前告訴你，別我跟你報價了你嫌貴�！薄岸嗌馘X。”
呂波猶豫了一下，笑瞇瞇地說：“九百六�！�
琮玉拿出手機(jī)：“碼�！�
呂波看她這么干脆，趕緊拿手機(jī)：“好嘞�！�
琮玉給他轉(zhuǎn)了五百：“剩下的送到再給你�！�
“還挺謹(jǐn)慎�！眳尾ㄊ掌鹗謾C(jī)，接著走向停車場，笑著問：“你家里放心你一個人出來嗎？跟家里打過招呼了嗎？”
琮玉沒理。
呂波碰了壁，也不跟她逗貧了。
兩人走到停車場，呂波的車前，一輛豐田埃爾法，琮玉給他的車和車牌拍了張照，然后才上車。
呂波看在眼里，上了車，扭頭問她：“沒少一個人出來玩吧？這波操作還挺熟練�！�
琮玉眼看向窗外。
呂波看她實在是脾氣古怪，摸了摸鼻子，收起自己逢人自來熟的做派，發(fā)動了車。
十月份的西北云很多，天很藍(lán)，陽光很足，溫度不高，晝夜溫差較大，白天在車上不開車窗會熱得出汗，上了甘寧高速，涼風(fēng)嗖嗖吹，叫人不由得拉上沖鋒衣的拉鏈。
到了傍晚，氣溫驟降，琮玉的手一直抄在兜里還是沒能避免手指尖涼透了。
過了收費(fèi)站，還要在大山中開五個多小時，穿過兩個隧道，路過一群牛羊，這才慢慢吞吞地接入人煙，進(jìn)入焰城城內(nèi)。
粗看一眼四周圍，有幾個眼熟的連鎖飯店，奶茶炸雞店和幾個運(yùn)動品牌店。還有一個話劇院在電影院旁，漢字標(biāo)題下是一排同樣大小的藏族文字。
快到城中心時，天上一聲悶雷，隨即下起雨來。老街道是磚地，坑坑洼洼，只要下雨就是和泥。幾米寬的馬路，路燈上插著紅旗，三五層高的門臉兒房開著各種鋪子。
再往里走，道路窄了，坡大了，車也多了，山中之城的既視感越發(fā)濃重了。
呂波閉了一路的嘴了，這會子快到目的地了，打了個哈欠，撐著腦袋：“這天得等會兒才黑呢，你是直接找個旅館歇著啊，還是我開車帶著你在城里頭轉(zhuǎn)轉(zhuǎn)？就是這個時間有點(diǎn)堵車。”
琮玉看了眼時間，還早，“知道寶郡賭場嗎？”
呂波的瞌睡蟲被她這一句話趕走了，扭過頭來，盯著她看了數(shù)秒：“那地方未成年人可不讓進(jìn)�！�
“不去我找別人。”
“去�！�
寶郡賭場在唐華路，旁邊有好幾個夜總會，知名的不知名的旅館，后頭是小吃街，各地飯店，四大菜系應(yīng)有盡有，算得上焰城最繁華的區(qū)域了。
天一黑，這一片兒就活過來了，花里胡哨的LED招牌下，站著幾個洗頭房小妹，粉綠頭發(fā)，露臍吊帶。耳環(huán)很大，指甲很長，光一照閃著光。最低十公分打底的便宜高跟鞋，托起一雙黑、白絲襪包著的腿，也許不長，不細(xì)，但只要露得多，就會吸引路人的注意。
呂波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窗，點(diǎn)了根煙，“你這干凈兒的小姑娘不該來這地方�！�
琮玉沒說話，眼睛盯著賭場門口抽煙的幾個小痞子。
過了會兒，門口開來一輛車，車上下來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正抽著煙，抽完最后一口，把煙屁彈到路邊，吐了口濃痰，金簽子皮腰帶勒不住他的啤酒肚，緊身牛仔褲暴露了他羅圈腿的缺陷。
琮玉問呂波：“那是誰？”
呂波看了一眼，沒答她：“你就確定我知道他是誰？”
琮玉說：“我包車時看過你的信息，你老家是這里�！�
呂波服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誰？”
呂波留了個心眼兒：“你得先告訴我，你要干什么�！�
琮玉說：“又不讓你白說，再說我一女的能干什么�！�
呂波的煙抽完了，吐出煙霧，考慮了三幾秒的樣子，說：“他叫邱文博，寶郡的老板，旁邊的霓月夜總會也是他的�！�
“勢力大嗎？”
“你既然知道寶郡，肯定是做過功課了，再問我就沒必要了。”呂波說：“他還有個哥哥，是甘西最大的礦產(chǎn)公司老董。他們哥倆在這一帶都是橫著走，沒人敢管。”
“那陳既呢？”
呂波轉(zhuǎn)過頭來，向她確認(rèn)：“誰？”
“陳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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