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蘇茶之前,陸予森是個一門心思都在花花草草上的深居簡出的植物學家,作息像老人,天不亮就起,穿著個圍裙在院子里澆水施肥,興趣單一。直至遇見她,他的人生軌跡開始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的發(fā)展,她像是夏天突然卷起的颶風,突如其來,無法掌控。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上一秒主動,下一秒就當你如空氣,而且絕對不是欲擒故縱。在她眼中,他不過是個“長得挺好”的男人。陸予森覺得她也只是個自恃美麗的女人。后來,他卻只想一心一意對待這個人,像對待他最愛的植物。 Chapter1 初次相遇的街道 陽光剛好,街道剛好,你剛好。 1. 下班前兩分鐘,下雨了。 窗外霧蒙蒙的一片,連對面的大樓都看不清晰。蘇茶取下茶色的防輻射眼鏡,做了套簡單的眼保健操。 簡宸被風吹了一陣,走過來拉上窗戶:“你不冷嗎?瞧我這一身雞皮疙瘩! “我有外套,冷就穿著。” “不用,你的衣服顏色太沉了,不適合我。西城那邊流浪貓被毒死的事情怎么樣了?有進展了嗎?” “沒有! “哦,那你加油!焙嗗穭傄,又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對她笑,“負責調查的是西城派出所新來的小巡警嗎?幫我轉達一下,讓他記得給我打電話!彼饍筛种冈谧郎锨昧饲谩 蘇茶停下動作,瞟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略一點頭,開始收拾桌面的資料。 走到樓下才覺得有涼意。 蘇茶戴上兜帽衫的帽子,淡定地往雨中走,背后簡宸喊了幾聲,她頓也不頓,權當沒有聽見。 她喜歡雨天,尤其愛雨中散步。 雨水飄在臉上,她也不管,隔一會兒用手抹一把,瀟灑又隨性。長發(fā)露在外面,發(fā)尖滴著水,順著滾到地面。 走了幾步,對面?zhèn)鱽硪魂囁实男β暋?br/> 蘇茶抬頭看過去,一眼看到那個穿著灰色薄風衣的男人,高高瘦瘦,背脊挺直,一米八五的樣子,面色冷漠,并不看人。 她的所有視線,都在他懷里抱著的那盆郁金香上,明明撐著把傘,卻不比她好上多少,也濕了大半。 “你是沒看見老韓當時的臉色,都氣成豬肝色了……師兄,你這樣可不行,會感冒的,你要是感冒了,我可不幫你照顧它們!彼磉吀鴤小孩,音色很亮,笑起來一口白牙。 周圍人影匆匆,只有他們不一樣,從容淡定。 看了一陣之后,蘇茶收回視線。 對面的小孩卻搶在她收回視線的前一秒抬起右手,朝她咧嘴一笑:“喲! 貝貝眉毛輕輕上揚著,眼里帶著明媚的笑意。他注意到蘇茶也好一會兒了,明明被淋得狼狽,臉上卻沒有一點狼狽的樣子,反倒是很享受。 奇怪的女人。 而蘇茶聽到他打招呼,抿了抿唇。她在一瞬間想到了那個長不大的五歲馬鈴薯小孩。 自來熟的孩子,跟冷漠又神經質的男人。 蘇茶沒有停留。 走了一陣之后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她將掛在脖子上的耳機戴上,手指在包里熟練地一滑,電話已經接通:“喂?” “……好,慶安街拐角的蛋糕店……放心……嗯,拜。”蘇茶很快解決完電話,在轉角處拐彎,走進了慶安街東,再十五分鐘后,她看見了晏南說的那家甜點店。 等店里小妹包裝好遞給她,滴滴師傅也剛好打來電話。蘇茶很喜歡這樣的剛好,節(jié)約彼此的精力和時間。 “小妹,你沒帶傘嗎?”司機師傅面相溫和,是個為生活奔波,偶爾也不滿生活磨難的男人。 “嗯。”蘇茶頭也不抬,開門上車。 其實傘就在她的包中,但是她懶得去跟陌生人解釋她不打傘的行為。將頭靠在車窗上,耳邊是雨水沖刷玻璃的聲音,隱約還有風聲。 她閉上眼睛打算歇會兒,然而才一小會兒,便重新睜開眼。 車里有淡淡的煙霧,充斥著尼古丁的味道,讓她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睛。 “師傅,關窗不該抽煙!彼曇艄训粠榫w,卻有股盛氣凌人的高傲感。 司機師傅聽出她的不滿,臉色微變,急忙按滅了煙頭:“不好意思,沒忍住! 蘇茶從包里摸出手機,瀏覽了幾個網頁。司機師傅見她那樣,以為她在編輯什么,緊張得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小妹啊,你可不能給差評啊,我不抽了不抽了……” 她抬了下眼皮,語氣中帶有幾分漫不經心:“我在看新聞! 這是實話。手機頁面停在某個新聞網上,最顯眼的幾條新聞出自他們臺里,其中當紅小鮮肉睡粉絲的娛樂新聞成為當天頭條。 她多少覺得有些無聊。 因為下雨,外面比平常黑得早,沉重的烏云壓下來,整座城市都喘不過氣。 蘇茶無意瞥了一眼窗外,銀杏樹仍舊翠綠,爬山虎和未開滿的薔薇相互映襯,而墻下兩道身影并肩而行。 蘇茶撐著下巴,多看了兩眼——沒想到他們也住在附近。 “小姐,到了!彼緳C師傅安靜了一路,說話時聲音都有些低沉。 蘇茶看了一眼包裝好的蛋糕,從包里翻出了雨傘,在司機師傅驚訝又疑惑的目光里下了車:“謝謝! “喲。”剛一下車,站在對面的小孩跟她打了個招呼,“真巧。” 蘇茶頷首回應,想了想,抬腳走向對面:“你們是新搬來的鄰居?”目光坦蕩蕩地落在男人身上,他似乎比她還要高冷。 陸予森淡漠的眼神只是掠過她,并不多停留一分,他轉身拿鑰匙開門。 貝貝回答:“不是我們,是我?guī)熜,他……?br/> “你師兄跟你一樣,跟植物打交道?”她觀察力一向敏銳。 貝貝表情贊賞:“不錯,我們都是研究……” “貝貝。”陸予森覺得有點吵,沉著嗓子叫了一聲。他音色低沉性感,說話時喉結上下滾動,惹得蘇茶一時走神。 她似乎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合眼緣的男人了。 鐵柵門上有一小叢薔薇垂下來,半開的粉白色花朵,藏在蔥綠的葉片里面,而他薄唇輕抿,眼神冷漠地站在下面,氣質更加孤冷。 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蘇茶想起了故事里的小王子。 正想著,剛才的車已經掉了個頭開過來,所經之處水花飛濺。 蘇茶快速地往里走了幾步,一個不注意,撞上了正拉開門的陸予森,“哐當”一聲,他手上的郁金香連盆帶花摔在地上,泥土被雨水沖開,花瓣也殘了一瓣。 陸予森沒有動,眼底有怒意。 心里“咯噔”一聲,蘇茶看向了同樣震驚又憂慮的貝貝,他也正在看她。 一臉同情。 “對……”蘇茶面色平淡,要道歉。 陸予森面色冷寂,只極淡地看了她一眼:“讓開!彪S后錯開她,蹲了下去。 語氣平靜,卻讓蘇茶有種被無故扇了一巴掌的怔然,要說出口的話被堵在嘴邊。她很快斂住眼底的情緒,抿了抿唇,提起同樣掉落在地上的蛋糕,默不作聲地轉身走向對面。 雨水落下來,她覺得心情有些許煩躁,只有些許。 “哎,你等等!”貝貝瞟了一眼自家?guī)熜郑瑩炱鸬粼谝贿叺膫阕妨诉^去,“你也別怪我?guī)熜,都是老韓,老是讓我?guī)熜侄⒅@盆新品種的郁金香,看得他都快走火入魔了! 蘇茶收好傘,沒有回應。 “你別看我?guī)熜诌@樣,他其實嘴硬心軟,是個很好的人,就是慢熱……” “你不過去幫忙?”蘇茶打斷他。 她看出來了,這小孩是對面那人的迷弟,腦殘粉。 蘇茶按響了門鈴。 幾秒鐘后,晏亓走出來開門,看見面前渾身濕答答的人,驚訝地問:“你這是怎么了?” 蘇茶聳聳肩,在他注意到對面兩個人之前,走進玄關關上了門:“只是淋了點雨……得重買一個蛋糕! 晏亓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變了形的包裝紙盒,低頭重新訂蛋糕:“先進去換衣服。”他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幾下,特地選了送貨上門。 晏南端著高腳杯走出來:“怎么了?” 話音一落,她已經看見了站在玄關的蘇茶,衣服頭發(fā)滴著水,比落湯雞還要狼狽。 “你這是……掉水里了?”她笑了兩聲,轉身回房間拿了毛巾,丟到蘇茶手里,好看的眉頭皺了兩秒又松開,抿了一口的酒,“難得看見你這副模樣,值得慶賀。” 在房間里畫畫的楚楚也跑出來,看見落湯雞一樣的蘇茶,抱著晏南的腿笑了半天。 蘇茶換好鞋走過去,在小家伙臉上輕輕地捏了一把。 “你家對面那個男人,你了解嗎?” 蘇茶擦著頭發(fā),將剛才發(fā)生的事情簡單地給晏南講了一遍,作為記者,簡單提煉要點是她的長項。 偏偏到晏南耳中變了味,生生成了狗血八卦:“不對吧,這不像你……”她一頓,意味深長地看了蘇茶兩眼,“你確定你不是變相地想引起他的注意?” 蘇茶想要翻個白眼,想了想,翻身朝她撲了過去。 晏南一看她那架勢,靈活地從沙發(fā)上站起:“我去準備其他的,小亓,你陪楚楚玩! 她怕癢,蘇茶再清楚不過。 輕輕揚起嘴角,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張清冷得神圣不可侵犯的臉。 她是不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2. 萬事俱備,只欠蛋糕。 晏南窩在沙發(fā)里,懷里抱著個海綿寶寶的抱枕,手里端著一杯上好的拉菲。 “他叫陸予森,是個植物學家,看見對面的玫瑰園了嗎?他親手種的!北局┘衣氛泄适碌奶茁,晏南對他們很看好。 蘇茶隨意地點了點頭,她之前匆匆看了一眼,除了玫瑰,院子里其他的花花草草也挺多的,都是些看起來眼熟卻又叫不出名字的。 “獨居,深居簡出,沒什么朋友,也不跟周圍鄰居交流。作息像老人,天不亮就起,穿著個圍裙在院子里澆水施肥,興趣單一,不是坐在花園的藤椅上看書,就是拿著工具和本子蹲在院子里做記錄,更多的時候就只蹲在花前一動不動?傊莻一門心思都放在花花草草上的人! 晏南拍了拍蘇茶的肩膀:“也難怪他會發(fā)脾氣,畢竟在他心里,花比人重要! 蘇茶心想,果然走火入魔了。想起他那句冷冰冰的“走開”,蘇茶輕笑一聲:“他不會覺得那些植物聽得懂他說的話吧! 晏南晃了晃紅酒杯,小酌一口:“誰知道呢?說不定,聽得懂呢。” 晏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蘇茶身上,她正用手機搜索著那個名字——陸予森。 口不對心的女人。 晏南一揚嘴角:“楚楚,今天某人的心思,好像沒有在你這個壽星身上! 正陪著楚楚玩的晏亓聽到晏南的調笑,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蘇茶身上。她已經換了一件衣服,薄薄的針織衫里面是一條素色的吊帶長裙,頭發(fā)半干,搭在肩膀上,襯得人清清冷冷,有幾分禁欲的疏離感。 這件衣服,他以前看晏南穿過,他以為它就該是性感嫵媚的。 “你搬家的事怎么樣了?”晏亓垂下眸子,怎么也拼不好面前的拼圖。楚楚指揮半天,他全都放錯。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不在焉。 蘇茶翻了一下,跟“陸予森”這個名字相關的內容不過三頁。 按了鎖屏,她舒服地躺在沙發(fā)上,頭頂精美的燈晃得她眼睛發(fā)澀,這是用眼過度的后果。 “不怎么樣! 她已經工作半年,有了一定的積蓄,想從家里搬出來,然而找了好幾個星期,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 也不是她挑剔,確實是,沒有合眼緣的。 她這個人,做什么都講求合眼緣,看不上的房子,再便宜也不住。雖說租的房子不是家,但多少也要住得順心。 “總是在臺里睡也不方便!标特磷チ藘砂杨^發(fā)。他朋友最近要出國,房子空出來想出租,他去看過了,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都不錯。 “我……” “搬到我這兒來怎么樣?”晏南挑著眉,“我不缺錢,房租你看著辦,有空多跟楚楚玩玩,停車場有車,你想開自己去柜子里拿鑰匙,行李可以慢慢搬,我這兒什么都有,不夠的我讓小亓給你買!彼活D,笑得越發(fā)美艷,“最重要的是,近水樓臺……” “土豪果然不一樣!碧K茶假裝沒聽見她的重點。 晏南抬手把抱枕丟過去:“什么土豪,我這叫為朋友兩肋插刀! 別說,三十多歲的晏南說這番話的時候,跟個俠氣的小姑娘一樣。 晏南是明星,準確地說,曾經是明星,而且還是當時最熱門的流量小花,后來有了楚楚,便退出了娛樂圈,而楚楚的生父,至今是個謎。 她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資產,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賺得的,沒有一分來源不明。 憑這幾點,蘇茶是佩服她的。 反觀她自己,二十三歲,在桉市最有名的GY電視臺任社會部記者,看起來也光鮮亮麗,其實不然。 工作不是她喜歡的,家庭不是她喜歡的,連上一個男友,也不是她喜歡的。 “我去倒垃圾。”蘇茶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將廚房和客廳的垃圾收一收,拉開了門。 這邊門剛關上,對面的門就打開了。陸予森已經換了一件灰色的衛(wèi)衣,深黑的牛仔褲下,一雙長腿撩人。 蘇茶瞇著眼睛看他,好半天都沒移開眼神。 她看得光明正大,眼神直勾勾的,好像要用眼刀將他身上的衣服一層層剝下來一樣。 陸予森冷淡地往旁邊移了兩步。 蘇茶也不靠近,不緊不慢地走著,漸漸被他的長腿甩在后面。她在背后踩著他的影子,看他的背影,一個人自娛自樂。 有好看的人為什么不看?有心動的人為什么不追? 她又不是傻子! 回去的時候撞見外賣小哥,蘇茶順手簽收了蛋糕,簽名的時候字都快要飛起來,簽完之后她步履輕快地走回客廳,喊了一聲:“蛋糕來了! 正在擺弄桌上那束火鶴花的晏南抬起頭,勾了嘴角問她:“什么事這么高興?” 旁邊玩拼圖的楚楚和晏亓也抬頭看她,她聲音里的愉悅就跟缸里滿溢出來的水一樣,不受控制。 也不介意自己被看穿,蘇茶彎著嘴角,眼睛微瞇著,像只慵懶的貓:“剛才你的提議,我有答案了! 晏南并不意外:“什么時候搬進來?” “很快! 她有些迫不及待。 初夏雨后的陽光、生機勃勃的街道、裝潢精致的二層小樓,還有對面英俊又冷漠的男人,都很入她的眼。 3. 扔完垃圾回家,陸予森先去關窗戶。 對面的笑聲從半開的窗戶飄進來,他抬眸瞟了一眼那棟亮堂堂的房子,平靜地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外面的熱鬧照舊與他無關。 下了雨的初夏,空氣比往常清冽,帶著淡淡的植物清香。 陸予森緩步走到半人高的工作臺前,用手翻了幾下,找出被壓在書下的振動的手機,瞟了一眼,是貝貝。 陸予森無動于衷,貝貝這個人,打從認識他開始就尤其執(zhí)著,但凡打電話,不打到他接決不罷休。 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牛奶,放在倒好的熱水里加熱,然后走到柜子前,從里面拿了一包不知道什么口味的壓縮餅干。 做完這些之后,他瞟了一眼亮起的手機屏幕——四個未接電話。 “喂?” 打開擴音,翻開記錄本,陸予森對照著之前的觀察,一筆一畫地描繪面前的黑法師,力圖連脈絡都還原。 他的繪畫能力不比專業(yè)科班的人差,但僅僅用在畫植物上,用他的話說,他至今為止所做的,都是為植物服務。 “師兄,你是不是又在畫圖?是不是又沒有吃飯?”不等他回復,貝貝又語重心長地說,“您能不能多關心一下您自個兒的身體?” 陸予森停下來,目光掃了一眼整潔得很久沒有用過的廚房,琢磨著牛奶應該燙好了。 “好……還有嗎?”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叫人氣得牙癢癢。 “當然有!”貝貝咬牙,又想到什么,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我聽見老韓說要給你相親! 果然是重磅炸彈。 要說這世上最關心陸予森人生大事的,除了貝貝,就數韓教授了。韓教授跟陸爺爺是同學,把陸予森當成親孫子,動不動就招呼著要他去相親。 “好像就是這個周末。”貝貝說。 “知道了! 笑完之后,貝貝多少有些同情他:“師兄,你給我透個口風,你到底喜歡哪種類型,我也幫你留意一下! 陸予森眼前突然跳出蘇茶的臉。 長得是美,就是有股說不出來的妖氣。 貝貝的聲音還在嚷著,陸予森卻沒有聽下去的興致了。 “掛了。”他說完,也不管貝貝的反應,直接切斷了通話。 他又埋頭畫了兩個小時,一朵花已經在紙上漸漸成型,他并不滿意,覺得畫的時候有些走神。 合上本子,他將黑法師放回樓梯旁的木架上。它的上方放著那株還未完全開放的新品種郁金香,殘了一半的葉子反倒讓它多了一股別韻。 牛奶已經又冷了。 陸予森沒了吃的興致,先去洗了澡。出來的時候只穿了睡袍,頭發(fā)還濕著,他用毛巾擦了兩把,往沙發(fā)上一倒,打算休息。 然而,還不等他閉眼,門鈴先響了。 蘇茶按了兩次門鈴。 她端著塊蛋糕站在鐵柵門外,衣服還是之前的衣服,頭發(fā)卻明顯整理過,用發(fā)圈綁了個低馬尾。 等待的時機,她借著路燈的光多看了兩眼,野生野長的玫瑰配上白色羅馬雕花壇,又有雛菊、石竹、瓊花等小型花朵點綴其中,透著種復古的浪漫。 待在里面,一定有置身于十七世紀西方花園的感覺。 正想著,像是有感應一般,蘇茶猛地抬起頭,看見了站在窗邊的男人。 他抿著唇,一雙眼睛黑且深,像是天邊的寒星,透著與生俱來的疏離和不自覺的吸引力。 蘇茶稍微瞇了瞇眼睛。 陸予森淡淡地瞟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拉上了窗簾,茶色的窗簾底部,幾朵花線繡的花瓣曳曳舞動。 蘇茶仍舊抬著頭站在那兒,也不窘迫,臉上慢慢有了笑容,極淡,有種危險的味道。 他剛才看她的那一眼,是在嫌棄嗎? 把她當成隨隨便便往男人身上貼的女人了? 晏南在二樓沖她招手:“吃閉門羹了?” 蘇茶轉身,對晏南一笑:“來日方長! 以后她就是他的新鄰居了,這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4. 蘇茶搬家的那天,沒有人幫她,她一個人推著兩個裝得滿滿的24寸黑箱子,站在鐵柵門外翻鑰匙,目光瞟到對面院子里正在澆花的陸予森,他圍了個茶色圍裙,側臉在午后的陽光下散發(fā)著淡淡的光。 果不其然,認真生活的男人是最帥的。 無論是工作的時候、做飯的時候,抑或是早起躺在椅子上曬太陽的時候。 將鑰匙插進鎖孔里,往左邊一扭,“咔嗒”一聲,門開了。 “怎么樣?還滿意嗎?”電話那端很安靜,蘇茶甚至聽見了晏南倒酒的聲音。 蘇茶有些疑惑,她不是去參加青梅竹馬的婚禮了嗎? “你少喝點,晚上要不要我去接你?”蘇茶將行李箱靠墻立著,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晏南特地給她騰了房間,二樓正對花園,可以每天看見對面的人,只可惜,剛才還在澆水的人現(xiàn)在已經不見了。 蘇茶從床頭抽出兩張薰衣草香味的紙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一頭倒在床上打開空調。 “不用,小亓演出完會來接我! “哦……楚楚呢?又跟著晏亓去酒吧了?” “嗯,她喜歡聽小亓彈吉他! 歇得差不多了,蘇茶說:“你也不怕楚楚以后跟你不親! 她翻身下床,開始整理東西,毛巾、洗漱用品、衣服、床單……必備的東西都拿出來之后,只剩下大堆的書。 目光落在右手邊一墻高的木制書架上——她第二滿意的就是這個書架了。 淺棕色的書架被隔成大小一致的格子,上面有深深淺淺的紋路,像花瓣,又像葉子。上面還零星放著幾本書,看起來是有人特地為她準備的。 蘇茶并不嗜書如命,只是喜歡收藏書,各類型的專業(yè)書籍、文學著作、小說故事,她都有,有些書頁已經泛黃,而有的連外面的封套都沒拆。 她喜歡書頁翻開淡淡的木漿味,喜歡風吹動書頁的聲音。 她對書的收藏癖更像一種偏執(zhí)癥。 “烏鴉嘴……你好好收拾,有什么需要的,打電話給小亓! 蘇茶聽見電話那頭有人叫晏南的名字,她應了一聲便掛斷了電話。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拿著鑰匙出門了——她要去找在西城警局工作的成末,問問野貓事件的最新情況,順便收集可以作為新聞選題的素材。 她往對面瞟了一眼,花園里沒人,二樓的窗簾依舊拉著,像是沒人住一樣。 安靜得有些凄涼。 另一邊,婚禮現(xiàn)場。 晏南掛斷電話,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她喝酒不上臉,一雙眼睛也依舊澄澈,踩著雙八厘米的高跟鞋,不偏不斜地走直線。 強大的氣場內收,卻還是讓人不自覺地被吸引。 裴隱舟靠在柱子邊看她,從她趴在欄桿上講電話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看她了。 要說這世界上有一見鐘情,一定就是他現(xiàn)在這樣的。 他一雙眼睛里只映著她,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尤其她微仰著頭喝酒的時候,燈光落在她的臉上,他發(fā)現(xiàn)他的心跳慢了幾拍。 “她叫晏南,跟我老公青梅竹馬!毙履锝涍^他身邊的時候,朝他眨了眨眼睛。 裴隱舟盯著正在擺弄桌花的晏南,笑了。 他相信這是緣分。 他是新娘的藍顏,她是新郎的青梅。 以及,他們在這場婚禮相遇。 盡管如此,裴隱舟并沒有輕易走上去搭訕,后來他坐在新娘的對面,旁邊就是晏南,難得的機會,他也沒有開口。 儀式完畢之后,新娘有些遺憾:“看你對她挺感興趣的,還以為你喜歡她……” “嗯! “那你為什么都不跟她說話?” “不著急,還會見到她! 裴隱舟自信滿滿,既然有緣分,當然不會只遇見一次。 新娘看著他,搖了搖腦袋,過去挽新郎的手:“他單身二十六年,是有原因的! 裴隱舟笑笑,并未將新娘的玩笑話放在心上。 她跟他在大學時認識,在他創(chuàng)辦線上花店最初提供了不少技術上的幫助,二人一路扶持著走到現(xiàn)在,他很感謝她。 今天是她的婚禮,他千里迢迢飛過來,自然要將她當女王供著。 至少今天要如此。 “我去外面透透氣!迸犭[舟跟新娘打了個招呼,抬腳向外走。作為一個習慣性去適應環(huán)境的人,他最不喜歡的,其實就是婚禮現(xiàn)場。 新娘擺擺手,讓他自己隨意。 “他就是你說的‘男朋友’?Try To Love花店的創(chuàng)始人?”新郎問。 “嗯,別看他長著副花花公子的臉,可認真可努力了,花店從線上走到線下,再到現(xiàn)在的規(guī)模,都是他的功勞,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參加婚禮……” 婚禮現(xiàn)場由花店負責布置,新娘自己就是策劃人,頭頂遮了星空點綴的黑幕布,絢麗而浪漫的紫色燈光照亮了整個會場,桌上近半米高的傘形花束,底端用純鐵三腳架固定,是新娘新郎共同完成,下面還放著特別定制的香燭。 裴隱舟記得,這似乎不是新娘以前喜歡的婚禮布置。 背后的聲音漸遠,裴隱舟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淡,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撥了號碼。接通之后,他的聲音已經不似剛才那般輕快明朗:“我回來了,短時間之內不會再出國,花店的情況你照常用郵件……” 他沉著嗓子,話說到一半,不說了。 他的左邊,晏南靠在會場外的墻壁上,正扭頭對他笑。 “我還有事,先掛了! 裴隱舟看著那張笑臉,他并沒有料到機會這么早就到來,也沒有料到先開口說話的,竟然是她……的孩子。 楚楚穿著小禮裙,不知從哪里跑出來,伸開手擋在晏南面前,有些不滿地瞪著他:“看了我‘麻麻’十分鐘,說,有什么預謀!” 5. 婚禮上的相遇,晏南只隨便提了兩句,說對方是個長得還不錯、又有點有趣的男孩子,她似乎也對他有幾分興趣。 楚楚趴在晏南腿上,仰起頭,腮幫子鼓得像倉鼠。 “麻麻,你不要喜歡他,一看就是花花公子!” 蘇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逗弄她:“晏子都,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花花公子嗎?”晏子都是楚楚的大名,蘇茶覺得它很大氣。 楚楚哼了一聲:“當然,看到女孩子眼睛就跟會發(fā)光一樣的,就是花花公子! “那萬一他是對你麻麻一見鐘情了呢?” “那么多人對我麻麻一見鐘情,難道麻麻都要喜歡嗎?” 蘇茶笑了聲,理好像是這個理,但好像晏大小姐的狀態(tài)有點……反常。 晏大小姐之前沒想過要戀愛,孩子也有了,她倒是樂于當單親媽媽,就連身邊朋友特地準備的相親,也總是缺席。 偏偏就是今天,她突然提了個婚禮上才見過一面的男孩子,一個看起來就比她小的男孩子。 她提起他的時候,眼神明顯不太一樣。 蘇茶也沒問,專心地繼續(xù)自己還未完成的工作,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像一首節(jié)奏緊湊的奏鳴曲。 桑青青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蘇茶正要去上班,她朝對面看了一眼,陸予森正坐在木椅上看書,一雙長腿交疊,翻書的手指纖長而骨節(jié)分明。 “喂?”蘇茶的視線在陸予森的身上游移,他膚色不白,垂著頭,微卷的頭發(fā)落在眼尾,散漫中透著點陰郁。 “上班了嗎?在外面住得怎么樣?要是不習慣……”桑青青似乎在準備早飯,隔著手機聽到冷油下鍋的聲音。 “習慣!碧K茶沉聲打斷。 陸予森合上書,起身從旁邊的圓桌上拿了噴壺,給角落里未開的花澆水。蘇茶將手機移到眼前看了一眼,八點十分。 “明天下午桑桑要回來吃飯,你有時間就回來! “嗯。掛了。” 蘇茶很敷衍,她知道桑青青的意思,想要“一家人”好好吃個飯,但她不是個外人嗎? 在她的記憶里,只要有她在,顧淮桑準會找事。 顧淮桑是顧教授的女兒,才初二,正是叛逆的年紀,她將對后媽的抗拒,全都發(fā)泄在了蘇茶這個跟后媽一起進來的姐姐身上。 蘇茶也有些無辜。 她從未想過要跟顧淮桑瓜分什么,她只想早點獨立,早點搬出來。 至于從那里得到情感什么的,蘇茶想也沒想過。 掛斷電話,蘇茶轉身去上班。初夏的道路兩旁都是蓬勃的綠意,深吸一口,全是清冽的空氣。 她的心情漸漸輕松了一點。 打完卡,坐了半天的班,好不容易到了午飯的時間,她接到成末的電話,說到附近巡邏,約她一起去吃火鍋。 關掉電腦,蘇茶活動了一下身體,正要起身,聽到對面幾個同事聚在一起議論。 “聽說李姐被那個叫陸予森的男人拒絕了! 李姐是臺里的老人,四十歲,工作能力極強,不少熱點人物、政要高官都是她去采訪報道的,用臺里的話說,就沒有她拿不下的人。 沒想到竟然也鎩羽而歸。 “李姐也被拒了?那看來是沒戲了,你說他不就是個整天翻山越嶺找珍稀植物的書呆子嗎?臺里怎么這么看重他?” “噓,你小點聲,上面安排的,你還有意見?你還別說,他就算是書呆子,也是個有氣質的書呆子,我看過他的視頻,側臉確實好看! “側臉好看也不能代表正臉好看,正臉好看也不能代表有新聞價值……” “你知道什么,他的導師韓遠信是我國著名植物學家,曾作為中國代表,幾次參與國際植物學大會,在國際植物學會都有一定地位,而他是韓遠信最器重的得意門生……” 蘇茶坐在原地,在她們的對話中,拼湊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陸予森。 我國著名植物學家韓遠信的得意門生,十七歲考上大學,兩年后被推薦赴荷蘭留學,在阿姆斯特丹大學念神學。 并非植物學專業(yè)的陸予森在大學期間,曾多次在《Nature Plants》《New Phytologist》《Plant Cell》《Plant Cell and Environment》《Photosynthesis Research》等頂級期刊發(fā)表論文,多次參與國內外資助的課題。 曾與韓遠信一同受邀參與第18屆國際植物學大會并做出專題演講,2013年曾被提名“格蒂野生動植物保護獎”,受到世界野生生物基金會的重視和邀請,次年其所在的韓遠信團隊被提名“泰勒生態(tài)獎”。 現(xiàn)在除了是一名植物學家之外,也是FFI(野生動植物保護國際組織)的準成員。 他的經歷光是聽起來,都讓人覺得頭痛,完全屬于小時候別人家的小孩,遙不可及的大神。 而他之所以出名,卻并非因為這些經歷,而是電視新聞采訪上一個不過三秒的側影。 年初,他所在的韓遠信團隊在寧縣發(fā)現(xiàn)了消失百年的喜雨草,受到了當地政府的關注,也接受了當地電視臺的采訪。作為主要功臣卻并未正面出境的陸予森,全程坐在韓遠信背后的地上,拿著筆手繪面前的植物。 直播的時候攝影師不小心滑了一下,鏡頭一歪,將陸予森的側臉拍了進去,誰也沒有想到,不過一個小事故,幫他吸引了眾多顏粉,讓他在一夕之間成為熱搜榜上的名人。 他側臉……確實挺不錯。 蘇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想著,桌面?zhèn)鱽淼恼駝哟驍嗔怂?br/> 成末問她還要多久? 蘇茶撈起椅背后的外套,單手回了兩個字——馬上。 吃完飯回到臺里,蘇茶將成末的調查結果輸入電腦,然后拿著手機刷了一會兒。 “你很高興?”簡宸突然躥出來坐在她身邊。 蘇茶頭也不抬:“嗯! “因為跟小巡警見面?”簡宸趴在桌子上,聲音有些悶悶的。簡宸是新來的,分給蘇茶負責帶,算是她的半個徒弟,平時沒大沒小自來熟慣了。 蘇茶頓了頓,不打算解釋:“西城流浪貓事件的結果出來了,是有人用氰化鉀毒死的,嫌野貓吵! “什么?就因為小貓叫就謀殺!真是過分!” 簡宸是個貓奴,因為不忍看見小貓慘死的樣子,當時死活不跟蘇茶一起去調查采訪。 “嗯。很過分。所以下午你跟我一起去西城警局!眱词旨磳⒈灰平环ㄔ。 被轉移了注意力的簡宸悶頭回座位上準備去了。 下午上班的時候,蘇茶先去了一趟上司辦公室,上司姓時,四十三歲,還跟三十多歲時一樣充滿斗志,眼神永遠凌厲,是個熱愛新聞工作的男人。 “時部,西城野貓事件的結果出來了,下午我要帶簡宸過去一趟。” 時部長點頭,看了蘇茶一眼,又將視線移回電腦屏幕上,噼里啪啦的打字聲中,他的聲音也有了節(jié)奏感。 “把小杜也帶過去! 等了好一會兒,時部長見蘇茶沒有離開的打算,問:“還有事?” “嗯!碧K茶站得筆直,“采訪陸予森的事,可以交給我負責嗎?” 時部長的手指落在“D”字母上:“嗯?” “采訪陸予森的事,可以交給我負責嗎?”蘇茶又重復了一遍,“我認識他,我們是很好的鄰居! 6. 周六,晴空萬里。 蘇茶早早起床洗了澡,出來發(fā)現(xiàn)晏南正在客廳做高難度瑜伽動作,整個人快扭成一團麻花。 “早。”晏南對于周末難得不補覺的上班族蘇茶笑了笑。 蘇茶用毛巾擦著頭發(fā),心想,難怪她當初可以成為國民女神,努力不可怕,比你優(yōu)秀的人比你努力才更可怕。 晏南扭頭看了一眼蘇茶的身材:“不用自卑,你比大多數人都好! 蘇茶給自己倒了杯溫水:“今天我們去逛花市吧! “你開竅了?”晏南嘴角一勾,腳尖往后一落,輕輕松松翻了個身坐起,“怎么想起要去逛花市?” 蘇茶看了一眼澄澈的天。 “這么好的陽光,不能浪費了! 晏南活動了一下脖子——或者說,這么好的機會,不能浪費了。 陸予森看上去冷冷淡淡,對大多數人和事都毫不在意,唯獨對待植物,是真的很用心。 除了每天照顧花園里的花,他每個周末都會去花市逛幾圈,回來的時候,手里都會提一兩盆花,他把那些花移栽到花園里,好生地養(yǎng)著。 他把這當成一種習慣,一種儀式。 此時他就蹲在花市里的一個小攤前,對著一株蘭花,看得出神。 旁邊的攤主等了一會兒,有些急又不敢催:“這位先生,你要是看上了它,不妨把它給帶回家。”陸予森的樣子一看就是想買,攤主琢磨了一下,說,“這樣吧,我也不叫價了,最低價,三千賣給你! 花市靠近別墅區(qū),賣的也不是一些隨處可見的野花野草,三千的價格其實算不上什么。 陸予森站起身,將手里的蘭花遞過去,臉上依舊沒有表情:“麻煩了! 攤主笑得眼睛都要不見了。 他也就是這么一說,沒想到還真碰到一個傻子,哦,不,應該說是一個土豪。年紀輕輕,看起來應該是富二代,聽到他的喊價連眼睛都不眨。 “先生看起來就是個愛花的人,有品位!睌傊骺淦鹑藖矶疾挥眠^腦。 陸予森站在那兒,像扎根地上的白楊:“你這花,是長在祁遠縣東邊小鎮(zhèn)附近的?” 攤主一愣,沒料到他竟然還聽出了自己的口音。 他家在祁遠縣,這蘭花確實是長在他家附近的某座山上的,不過,他家不在東邊,而是在西邊。 “以前去附近爬山,跟當地人說過話! 攤主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裝花,他的動作倒是小心,過程中沒有傷到蘭花。 “先生果然識貨……還請先生不要告訴別人,不然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財路可就斷了。” 陸予森垂眼,只看袋中的蘭花:“嗯! “別急! 陸予森剛要付錢,一只手從身后伸了過來,按在他的手背上。指腹溫熱,又嫩又滑,陌生的觸感。 陸予森手一縮。 到手的錢被收回去,而且看對方的樣子,屬于來者不善。攤主臉色有點不好看,卻還是扯著笑發(fā)問:“小姑娘,你這是要做什么?也想買這株蘭花?可惜我跟這位先生已經談好了,做生意的,誠信最重要!彼煌Ц咦约。 蘇茶目光微涼,嘴角也帶笑:“我就是來跟您商量點事! 她將攤主拉到一邊,三下五除二說完了話,轉身回來的時候,淡定自若地從陸予森手中抽了幾張錢,剛好十張毛爺爺。 “這是給您的!碧K茶將錢遞到攤主手中。 攤主頓了頓,雖然臉色不太好,卻還是扯了抹笑接了錢。 晏南雙手環(huán)在胸前看著,一轉眼這姑娘就不見了,原來是跑來給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了。 就知道,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有事情發(fā)生不過短短幾分鐘,自始至終,陸予森都不知道她到底跟攤主說了些什么。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她琥珀色的眼瞳里帶著點漫不經心,眼尾輕輕挑著,幾分勾人,幾分淡漠。 陸予森繞過她,將手里剩下的兩千遞過去,轉身走人。 他是不是傻? 蘇茶愣了一秒,很快反應過來,他傻的概率比較小,更大的原因在于他根本不屑于她的幫助,也不想跟她搭上任何關系。 “去追呀!” 晏南看戲看得火熱。 蘇茶淡淡地瞟著那道背影。 追?她才不是有勇無謀的人,現(xiàn)在的情況,先晾晾他吧。 蘇茶沒有追上去,陸予森放松不少。 從剛才蘇茶將手指按在他手背上開始,他的太陽穴就突突地跳,有種隨時會炸掉的感覺。他很少跟人接觸,尤其是女人,那種全然陌生的觸覺和溫度,讓他產生了生理上的抗拒。 “眼光差,智商也差。” 他是植物學家,怎么會估不出面前的蘭花值多少錢? 在普通人看來,這不過是一盆長得比較特殊的蘭花,黃綠色的花瓣、血紅色的花蕊,漂亮得叫人移不開眼。 它的學名叫三棱蝦脊蘭,2006年的時候曾經被拍到十萬市價,是世界珍稀瀕危植物,本該受到各地政府和林業(yè)局的保護。 攤主不知道這株蘭花的來歷,卻會因為嘗到的甜頭再動心,他們只要順藤摸瓜,就可以找到蘭花的生長地,將更多的蘭花保護起來。 至于攤主將得到的后果,跟他沒有太大的關系。 他想做的,僅僅是保護它們而已。 “他不知道珍惜你們,你們也不用可憐他。”陸予森眼神很涼,只有落在蘭花身上的時候,才慢慢化成溫柔。 就好像它們才是他的朋友、家人和同類。 陸予森將蘭花帶回家,觀察了兩天之后,送到了韓遠信的辦公室,他是國家植物保護協(xié)會的榮譽理事,蘭花交給他是最好的歸宿。 “已經通知過祁遠縣林業(yè)局,接下來的事情他們會負責!表n遠信將蘭花收好,轉身給陸予森倒了一杯茶,“你多久沒來陪我喝茶了?” 陸予森抿了抿唇:“半年! 韓遠信一掌就要拍他的腦袋:“你這小子,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怎么找得到媳婦?” 陸予森輕松避過,垂眸說:“為什么要找?” “不找媳婦你要做什么?把它們當你媳婦?物種不同啊,小子!表n遠信恨鐵不成鋼,“好不容易給你約了個不錯的姑娘,說周末見面,你非背著我給推了!” 從小看著他長大,長得倒是好看,就是性子怪了點,身邊也不見有什么女生,現(xiàn)在老大不小了,連個戀愛都沒談過,怎么能讓人不愁? 三句話不離“媳婦”的韓遠信皺著眉。 “老師,郁金香已經完全開了,圖和相關數據已經發(fā)到了你郵箱,你跟博士商量商量,該叫什么名字。”陸予森一下子將話題轉開。 韓遠信也是個植物狂,聽到這番話,立刻笑瞇瞇地去跟遠在荷蘭的博士聊視頻了。 韓遠信的辦公室放著不少綠植,長長的辦公桌上放著各種工具以及植物、土壤的樣本,散亂在各處的白紙上記錄著各種數據。 這個長不大的老頭,面對植物就跟小孩子得到糖一樣。 陸予森默默地把桌子整理好,再將綠植移了移位置,不過十分鐘,辦公室已經干凈整齊了許多。 他翻看了一下記錄本,跟自己腦海里的數據對比了一下,沒什么大問題之后,才合上記錄本,轉身看了一眼跟荷蘭博士聊得熱火朝天的韓遠信,起身離開了。 陸予森沒有想到,會在學校遇到蘇茶。 夏天的午后,陽光溫暾地照在頭頂,葉片也閃著光。有鳥在頭頂飛過,一邊叫還一邊排便,底下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中招。 貝貝正跟一個小學妹走在兩邊都是楓樹的“天使大道”上,瞥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匆匆跟學妹說了一聲,便朝著那道人影跑過去。 “師兄!”興奮程度不亞于粉絲見到明星本尊,就差沒直接撲他身上去,貝貝驚喜道,“師兄,你怎么有心情來學校?” 他的動靜順利地驚擾到了周圍的人,紛紛朝著他們所在的地方看過來,見是陸予森,都小聲驚呼了起來。 要知道,陸予森幾乎是這所大學的神話,也是最高不可攀的男神,就算已經畢業(yè),關于他的討論也不會少。 他在去年一百年校慶的時候出席過一次,當時好多同級的學長學姐都趕了回來,那場面也算是難得一見了。 陸予森略一皺眉,看了貝貝一眼,還是生不起氣:“來找老師,周末在外面買了盆三棱蝦脊蘭,純正的! 貝貝“哦”了一聲,又問:“師兄你買彩票了?” 陸予森說:“三千塊。” 貝貝又“哦”一聲,雙手背在腦后:“原來是個傻子。”他帶著陸予森往食堂走,“我請你吃飯,二食堂的紅燒魚。” 話音一落,他看見陸予森站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棵樹下,那個攔在別人面前,穿著衛(wèi)衣牛仔褲,一頭巧克力色短發(fā)的女生。 貝貝一顆紅彤彤的八卦之心跳了起來。 “師兄,你認識?” 不等陸予森回答,對面的女生已經經別人提醒,轉頭看向二人。 隔得有點遠,貝貝忍不住瞇了眼睛,陽光下她的發(fā)色更亮,折射著光,有點晃眼。 “有點熟!必愗愢,等人走近,才恍然大悟,“是你!對面的鄰居!” 蘇茶朝貝貝點頭,大部分目光卻落在陸予森身上。 “你以前是這里的學生,還是有認識的人?”貝貝本就自來熟,對蘇茶又很有好感,見到她,話更多了起來。 蘇茶說:“有點事需要調查。”她并不隱瞞,反倒讓陸予森有些意外。 但只有一秒。 在陸予森看來,任何事發(fā)生在蘇茶身上似乎都不意外。 她就跟秘密本身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7. 自從那天在花市分開之后,蘇茶也不趴在窗口看他了,上班的時候也只是背對著他家,關上門就走,絕不多看一眼。 要說那是欲擒故縱或是生氣耍脾氣也算了,但偏偏不是。她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會看他兩眼,但就是冷冷淡淡,跟看陌生人一樣的表情。 這個女人,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樣。 陸予森當時就知道。 貝貝問:“調查什么?” 他并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蘇茶原來對第一次見面就冷臉相對的陸予森產生了興趣。 他們學校有什么好調查的? 蘇茶目光在陸予森臉上游移了半會兒,看清他的不耐煩,不失望也不尷尬:“來調查……” 陸予森一把圈住貝貝的脖子:“走了。”他看出來了,這女人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 貝貝還在疑惑,卻也掙不開陸予森的手臂:“師兄,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這大庭廣眾之下,不是你說不要拉拉扯扯的嗎?” 進了食堂,陸予森才松手。 “別說,她剪短發(fā)還挺好看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錯,一眼看過去,跟街上那些妖艷貨不一樣!必愗愊肓讼,又笑,“有點像《叛逆的魯魯修》里的C.C.,但是又不太一樣……” 陸予森聽不懂他的話,也沒興趣聽懂他的話。 “上次見面就覺得她性格挺好的,雖然笑起來也冷冷淡淡的……師兄住在對面,也覺得她人不錯吧?” 陸予森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其實他根本沒聽清楚貝貝在說什么。 他剛才突然想到自己的記錄跟教授的數據有一處不一樣,他正在琢磨為什么會產生那一處不一樣。 貝貝自顧自地說話:“吃飯的點,還是給她買點吃的。”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抬頭問,“她叫什么?” 陸予森腳步不頓地往前走。 貝貝想,以師兄的性子,他應該也不會主動去跟人打招呼,可能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正想著,陸予森的聲音傳過來。 “蘇茶!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記得這個名字的,也許是晏南叫她的時候,也許是外賣小哥闖錯門要他簽收的時候。 貝貝想了想,笑:“我最喜歡薄荷茶了,以后就叫她‘小薄荷’!” 陸予森太陽穴又跳了兩下。 蘇茶坐在外面的花壇上,仰著腦袋曬太陽,她臉上沒有笑意,抿著唇,透著點不太清晰的憂郁。 “喲,小薄荷!必愗愓驹谒媲,正好擋住陽光,“這么曬太陽會變黑的,你們女生不都怕變黑嗎?” 蘇茶接過他遞過來的超大份的三明治和熱牛奶:“出門擦了防曬,而且也只曬一小會兒!睂⑽懿暹M牛奶里,她突然意識到什么,“小薄荷?” “嗯,你的專屬昵稱!必愗惖靡鈸P揚,覺得這個名字特別又好聽。 蘇茶默了默,接受了這個不怎么樣的名字。 陸予森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蘇茶和貝貝并肩坐在花壇上說話的樣子。 他多等了幾秒,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抬腳走過去。 “我有話跟你說!彼曇舻统炼愿校穸绽锏纳钊,越品越有味道。 這是惜字如金的陸予森對她說得最長的一句話,蘇茶站起身,跟他走到一邊。 她身高一六七,站在陸予森身邊,剛剛到他的肩——就連身高差都很合她的心意。 “蘇記者,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訪。” 她每天九點上班,下班時間不定,看似散漫卻也能八面玲瓏,不愛偽飾,經過他家門口的時候,胸前的證件會晃出來,上面有她的身份——記者。 他視力一向好,正如剛才他瞟見她的本子上,寫的全是跟他有關的東西。 “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愛跟人打交道,也不喜歡有人打擾我的生活。采訪的事情沒什么好商量的,至于你的真實目的,也請你放棄,我對你沒興趣! 陸予森眼神犀利,心也如明鏡,蘇茶臉上的笑意逐漸斂住。 她淡淡地打量著陸予森,并不辯解。 采訪的確不是她的目的。 陸予森叫了貝貝一聲,轉頭接了個電話,是他家里打來的。 蘇茶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說你沒興趣? 為什么我覺得,我在你的心里,已經有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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