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州城樂家三少樂水山一心傾慕俠士,欲仗劍天涯,終有一天得償所愿。樂水山隨師父行走江湖,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葛潭津,歧云山,合川城,廬州府,白鷺洲,馳駿原,翠屏關(guān)……然而一路走來,樂水山卻對俠道幾經(jīng)反復(fù),何者為俠?如何為俠?俠夢千里,難道終究是要一夕夢醒,悵對枕席? 風(fēng)雪鄉(xiāng)州 日既西傾,天色將晚,綿延一天的朔雪猶然不歇,飄搖浮動,若蹁躚的飛鴻,悄然棲滿枝頭,青松白頭,一片肅殺。突然間一陣風(fēng)起,雪勢更急,片片雪花如瀑般爭搶著颯踏而下,流風(fēng)裹雪,如紛飛的亂蕊編綴成簾,隔絕青石街口賣炭翁的陣陣吆喝。雪落北城,萬籟俱寂。 只見長街東首鋪陳開一座府邸,高墻黑瓦,甚是軒昂,檐上落滿了雪,更顯得這屋閣連棟透著一股疏遠(yuǎn)于人的威嚴(yán)。后院的亭中相對坐著兩個(gè)中年漢子,面前一壇酒,兩盞碗,身側(cè)柴火在火盆里“畢畢剝剝”地燃燒著,兩個(gè)漢子噙著淡笑,不時(shí)擎起碗碰一下。 “智仁,黃河不再泛濫了么?”身著白狐裘的漢子一臉戲謔,向那青袍漢子揶揄道。 樂水山一陣錯(cuò)愕,不知這少時(shí)舊友久別重逢忽有此問卻是何意:“多虧王景大人當(dāng)年治河有方,近三十年來,黃河并無大患……只是高淵你問我這個(gè)作甚?” “嘿,問你作甚!你一出門就是二十年不曾還家,我還道咱凜州出了個(gè)大禹,為天下百姓治水去了!” 樂水山反應(yīng)過來,苦笑一聲道:“我哪有那等本事,禹皇自不必說,‘王景治河,千載無患’,王景大人澤被后世,又豈是我這一介武夫可比?” “那你如何廿載不歸?我還道你忘了凜州,忘了我陳博登這舊友。” “高淵,我如何會忘了你……二十年間,你的音容笑貌曾無數(shù)次閃上我心頭……廬州總壇身處群俠之間,白鷺洲頭寒徹骨髓的水底,翠屏關(guān)外殘肢遍地的修羅戰(zhàn)場,武當(dāng)山上兜率宮中聆教,還有那一次次日暮晚風(fēng)吹起的紙錢雨中……高淵啊,我從不曾忘記你,也不曾忘記我們昔時(shí)的俠客之夢,只可惜我們都把這江湖想得太簡單些……”樂水山說著神色黯然,粗礪面龐上浮現(xiàn)幾分醉意,映著雙鬢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灰白,卻有幾分蕭索。 “俠客之夢……這夢我已有多年不作了,少時(shí)是多么裘馬輕狂啊,如今上下馬還得下人服侍……” 一陣沉默,兩人相與飲酒,俱是想起當(dāng)年的往事。 那時(shí)的陳博登與樂水山俱是剛加冠的青年,面如冠玉,發(fā)系銀簪,衣袂翩翩,腰懸長劍,整日間無所事事,一日間能縱馬在青石街上來去八回,只盼能遇到惡少霸凌婦女,好能一展身手英雄救美。但可惜事與愿違,陳、樂兩家正是凜州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陳、樂兩位少爺既一心想著行俠仗義而不去惹是生非,余下幾家的紈绔子弟登徒浪子自也不敢觸了二位太歲霉頭,所以二少雖從未出手,但平常百姓卻托二少的福過了好幾年太平年月。小商小販最會察言觀色,心下俱已深諳二少的俠客夢,一是衷心感謝二少,二是說些好話討二少歡心又不需本錢,所以每次二少縱馬入坊肆,一片“少俠”之聲此起彼伏,倒讓二少羞紅了臉。樂水山只會嘿嘿傻樂,陳博登卻還記著不能缺了禮數(shù),于是高坐馬上沖著四方一抱拳:“謝眾父老抬愛,行俠仗義雖是我二人夙夜所愿,但卻不曾出過一拳半腳,少俠這美譽(yù)愧不敢當(dāng),眾父老莫再折煞晚輩! 話雖如此,陳博登心下歡愉卻不比樂水山少上分毫,驅(qū)馬回府后,兩人都不覺折騰一天有何疲憊,于是常常于府中場院拆招演武,或者挑燈夜讀、高聲吟誦太史公所書《游俠列傳》,對魯仲連,朱家,侯贏等一干俠士心馳神往,讀罷不免心潮澎湃,又相與飲酒,借著酒興,抒發(fā)一頓生不逢時(shí)、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年少歲月一去不返,如今兩人俱已年屆不惑,回首往事,嘴角不由漾上幾分和著苦澀的淺笑。樂水山給兩人碗中俱滿上酒,端起碗道,“這幾年你過得如何?我見你家酒坊的生意倒是興隆! “托祖宗的福,若沒這祖上傳下來雪釀秘方,我便是再能干也沒這般興旺!标惒┑桥c樂水山碰了碗,接口道,“我沒什么可說的,不過是整日衣租食稅,釀漿沽酒罷了。還是說說你吧,聽聽樂大俠事跡,也讓我這市井小民過過癮,‘山河瑞雪’這名號恁地響亮,憑你那三腳貓功夫,如何闖出來的?” “大俠么……”樂水山喃喃重復(fù)道,神態(tài)似有些悵然,“高淵,我們所想的那般俠全然錯(cu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