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場警長的養(yǎng)女,也是秘密反對吸血鬼的組織日之劍成員的茉莉·密斯特崗,在裝扮成女仆,調(diào)查一名叫做約瑟夫·唐寧的吸血鬼的同時,喚醒了腦海中沉睡的秘密,并發(fā)現(xiàn)這與她的身世秘密有關。在共同探尋真相的過程中,茉莉與約瑟夫相愛,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他正是當年殺死她全部家人的兇手。愛情和正義中,她選擇了后者,并將其送上審判吸血鬼的黃昏法庭,卻發(fā)現(xiàn)內(nèi)中尚有隱情,而法官根本無意探尋。茉莉采取激烈手段,直接見到夜女王本人,并以自殺作為條件,希望能夠挽回對唐寧的死刑判決。到最后她終于找到真相······ 楔子 在蠟燭的光所能照到的范圍內(nèi),一只形狀優(yōu)美的手將貓頭鷹徽章放到了倫敦塔監(jiān)獄長,羅伯特·皮爾蓬特的手邊。 那是枚由珍貴的鋁所澆鑄的徽章,兩側盤繞著月桂樹枝,一只貓頭鷹蹲伏在其中,睜大了雙眼,做工精湛的羽毛下露出的爪子里抓著一條蛇,在猩紅色的天鵝絨底襯的襯托下,顯得栩栩如生。羅伯特微微轉(zhuǎn)過了頭盯著它,抬起了一側的眉毛,他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表情嚴肅,臉頰松弛下垂,倍受禿頂威脅的發(fā)際線在蠟燭光照耀下發(fā)亮,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一條忠于職守的看家犬。事實上,在日女王的行政體系當中,他所履行的職責也正是如此。 “貓頭鷹徽章!彼驼Z。 “正是如此。先生。”回答他的是那只手的主人,與此同時,她朝前走了幾步,伴隨著一陣絲綢長裙的摩擦聲,整個人都暴露在燭光之下。那些點綴在她脖頸和耳朵上的血紅色的寶石散發(fā)出奪目的光芒,但比寶石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雪白的乳溝之上一枚顯眼的唇印。由威尼斯大師手工制作的銀白色織錦面具遮蓋了她的整個右臉,然而從她顯露在外的另一半面孔看來——那飽滿欲滴的鮮紅嘴唇,碧草一般顏色多變的眼睛,垂在脖頸旁邊的一縷卷曲的金發(fā)——這是個絕世佳人,而且,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自我蒙女王陛下信任,擔當倫敦塔的職守三十多年來,這還是第三次看見貓頭鷹徽章。第一次是人稱藍胡子的坦普爾頓伯爵,最后一任被他殺死的妻子的弟弟要求在他行刑前與他當面對質(zhì),第二次是那個被稱為開膛手杰克的白教堂妓女殺手,他在他的來訪者離去后便發(fā)了瘋,我們不得不派出五個小伙子才將他綁上火刑堆。” “然后便是這一次了! “這一次您向我要求的是什么?柯克布萊德伯爵夫人?” 被他稱為伯爵夫人的年輕女性抿著嘴微笑起來,她朝他靠得更近了些,一只手有意無意地放在他書寫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手指輕輕地劃動著,她俯下的角度讓她胸前的唇印在他的眼前晃動。有一種令人陶醉的香氣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 “叫我艾琳。皮爾蓬特先生。我想要的只是幫一個小小的忙:約瑟夫·唐寧。今晚,我和另一名血族一起! 監(jiān)獄長的臉上紋絲不動。他收回了書寫的手,將鵝毛筆插回墨水瓶中。 “如果我沒有猜錯,您指的是準備后天上午在國會廣場燒死的吸血鬼約瑟夫·唐寧!薄笆堑摹! “還是我們指的是和您一樣,身為夜女王十二血衛(wèi)之一的艾薩克斯·布拉德?” 她的臉開始僵硬了,露在面具外面的嘴角緊繃。 “我們都知道……” ”我們都知道他們是同一人,而且我們還知道伯爵夫人您在這次抓捕行動中立了大功,當然,同時也遭受了一些,呃,小小的損失! 羅伯特翻動著桌上的紙卷,有意無意地朝伯爵夫人的脖頸投去視線,她無法用面具遮蓋的右側脖頸雖然涂了白粉,但依舊可以見到如同燒傷一般的瘢痕。她察覺了他的視線,反而朝他綻開意味不明的笑容,這讓她的一只尖牙從嘴角露了出來。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我讓您現(xiàn)在與約瑟夫·唐寧有所接觸,后天早上,我就沒有活的犯人可以綁到下面的那具行刑臺上了。這會讓人非常的失望,尤其是那些辛辛苦苦地將木柴堆到這么高的工人們! “可是我有夜女王的貓頭鷹徽章——” “這還不夠!北O(jiān)獄長搖著頭:“對約瑟夫·唐寧這樣的犯人來說不夠——他身為夜晚的子民,卻謀殺白日的貴族,這是黃昏法庭的大法官和陪審團一致做出的決定:一場緩慢的,充滿痛苦的行刑。有很多人在等待著這一刻,為免橫生枝節(jié),我還需要日女王的允許! 有一瞬間,艾琳·柯克布萊德看起來像是要朝他發(fā)難,她的眼神兇狠,嘴角開始裂開,而且指甲在悄悄變長,瞳孔變得墨黑,他之前在她身上體會到的那種暖洋洋的愉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寒冷。羅伯特毫無畏懼地與她對視。你的大腦控制術對我不起作用,他暗想,藏在桌子下的手同時悄悄地翻找著桌子底層的暗格。在你咬斷我的脖子之前我還來得及開上一槍,就朝那一對翡翠顏色的眼珠正中央,現(xiàn)在就撲過來吧,然后你就能嘗到是什么樣的血液在這個劊子手家族出生的老兵的胸膛中流淌,小心被燙掉了舌頭。 然而一個聲音阻止了她,那個聲音冷靜,優(yōu)雅,并無太多的起伏,只是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艾琳! 為了便于書寫,羅伯特桌上的燭臺點著足足四只旺盛燃燒的白牛油蠟燭,此刻應聲而滅,甚至連壁爐上方一盞搖晃的小油燈都沒有能夠幸免。整個房間被瞬間降臨的黑暗所籠罩,當羅伯特的眼睛最終適應了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所呼出的氣體升騰在空中。窗戶玻璃上,薄薄的冰花在噼啪作響著蔓延,模糊的月光從那之外透過來,照射著地板上凝結出的寒霜。他用了相當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手臂,沒有立刻便抬起來撫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憑空出現(xiàn)在結了霜的地板上,她身材嬌小,仿佛少女,整個人裹在一件純黑色長裙里。它的顏色比周圍的黑暗還要深重,式樣至少來自三百年前。羅伯特幾乎都能聞到它陳腐的,因為被埋在墳墓里過久而染上的潮濕氣息。撕裂了的花邊帶著一種幾乎是故意的炫耀拖在她身后。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看清她的臉。它被隱藏在一團迷霧般的黑暗之中,除了她的嘴唇——那小巧的,完美的鮮紅嘴唇,鮮艷如血,令艾琳身上所有的紅寶石都黯然失色。 它的形狀和艾琳胸前的唇印完全吻合。 他幾乎是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花的力氣之大幾乎撞翻了他的辦公桌,以至于紙片翻飛,墨水四濺,而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只顧得上朝她所在的方向干凈利落地深鞠了一躬,而對方并沒有回禮。 “把獅子徽章也給他!彼f。 當這個女人出現(xiàn)之后,艾琳·柯克布萊德的身上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那些獠牙和兇狠都不知去向,她看起來就像一個虛弱而且受到欺負的婦人,眼角甚至還噙著淚花。當她向羅伯特走來的時候,姿勢非常的古怪和僵硬,就像這舉動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是由另一個人在她的體內(nèi)拉動繩索,而她無法反抗。她松開僵硬的手指,一直包裹在她手絹里的一樣東西摔到他的桌上。即使在光線如此陰暗的室內(nèi),它依舊熠熠生輝。 維多利亞女王、大英帝國的日女王的獅子徽章。 羅伯特·皮爾蓬特將它揀了起來,一絲不茍地檢查著它。在他的手心中央,一只憤怒的,鬃毛四散的獅子正在無聲地咆哮,他感受著沉甸甸的黃金質(zhì)地,同時與那雙空白的眼睛對視著。獅子也并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但是貓頭鷹和獅子共同出現(xiàn),這在他的職業(yè)生涯中絕無僅有。更不要說面前的那個女人,要知道,即使是在血族中,她的年紀也堪稱古老,而她的恐怖更是駭人聽聞。為何她也會來到這里? “與獅子相伴者,行使日女王之愿。這樣是否足夠?”艾琳不耐煩地問。 “足夠了,伯爵夫人,您和這位……女士,請跟我來! 羅伯特·皮爾蓬特拿起已經(jīng)熄滅的燭臺,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才用打火石上的一點火星將冰凍的燭芯融化并重新點燃。他舉著燭臺以盡可能小心的態(tài)度繞過兩位女士,恭敬地欠著身替她們打開了門。在推開門的時候他遇到了一點軟綿綿的阻力,但很快發(fā)現(xiàn)那來自于本來應該在他門外站崗的兩位年輕士兵,他們現(xiàn)在一個疊著一個倒在他的門前,頭頂?shù)能娒蓖嵩谝贿叀?br/> 羅伯特條件反射地想要檢查他們的脖頸。 “別再浪費時間了,他們只是睡著而已! 羅伯特抬起身來,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些原本應該充溢著整個倫敦塔的聲音:士兵們的低聲交談,偶爾的笑聲,當他們走動的時候,靴子在地板上擦過的聲音。還有屬于囚犯們的呻吟和瘋子般的自言自語,在庭院里巡游的狗兒的嗚咽,在城墻上扇動翅膀的渡鴉的鳴叫——那些象征著他依舊處在現(xiàn)世,依舊被無數(shù)蓬勃生命所環(huán)繞的聲音——全部都歸于沉寂。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澳拇竽X控制術所覆蓋的范圍之廣,即使在吸血鬼中也令人嘆為觀止! 艾琳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們會睡多久?如果我能問的話?” “相信我,皮爾蓬特先生。”她現(xiàn)在似乎完全恢復了活力,飛出一個媚眼:“這完全取決于你! 皮爾蓬特家族的老兵帶領著兩位不同尋常的客人走下樓,穿過被薄雪覆蓋的草坪。安妮王后纖細的脖子曾經(jīng)在這里被來自法國的劊子手砍斷,鮮血四散,至今草葉上仍殘留有褐色的斑點——但現(xiàn)在,這里只余枯草荒地。夜空中明月高懸,四周的云朵如同一朵蓮花的花瓣層層開放,被它的光芒照得通體透亮,白塔矗立在月光之下,通體散發(fā)著淡淡的藍色光芒,那些帶鐘樓的尖頂?shù)募粲霸谝股腥绱送伙@,原本嘈雜的渡鴉們此刻紛紛收斂了翅膀,自樓頂沉默地朝他們投下不懷好意的注視。 他們穿過長長的,鬧鬼的走廊,傳說約克郡公爵和愛德華五世經(jīng)常手牽著手在這里散步,把幼小的頭顱夾在胳膊下面。在心情好的時候,皮爾蓬特會向訪客們這樣介紹,但是這一次,他緊緊地閉上了嘴。在走廊的盡頭,皮爾蓬特用一大串鐵鑰匙中的一只打開了一扇門,然后又用另一只打開了另一扇門。即使他的兩位特殊的客人也發(fā)現(xiàn)了這兩扇門的四角包皮和門鎖都是銀質(zhì)的,她們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安。他們沿著陡峭狹窄的石頭樓梯爬上塔樓,它將他們帶上倫敦塔13座塔樓中的最后一座。 猶大之塔。留給背叛者的塔樓。 羅伯特手中的燭火一直在微微顫動,卻沒有熄滅,它是他所見到的唯一暖色,艾琳裙擺的摩擦聲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但他卻沒有聽到來自另一位客人的聲響,也不敢回頭去確認。 “咳,我們到了!碑斚灎T的燈光被墻上出現(xiàn)的一個洞口所吞噬的時候,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給唐寧先生準備了一間特殊的房間,以確保他不會逃跑或者不會傷害我們的士兵。我不得不說,情況很有可能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 事實上,是很不令人愉快。 整個囚室內(nèi)彌漫著一種古怪的味道,就好像有人在用火焰燒灼頭發(fā),月亮從唯一的一扇窗戶射進來。那是一扇極小而極高的窗戶,大小大概只能容納一只老鼠的進出。除此之外,四面都是黝黑的石頭墻壁。在囚室的中央是一副巨大的用接骨木制作的十字架,一個男人被捆縛其上,四肢都呈現(xiàn)出某種不自然的形狀。他的鎖骨和兩肋上,都有銀色光澤的鏈子穿過。在與他的血肉接觸的部分,隱約呈現(xiàn)出暗紅色。在四壁之間充斥著的沉寂當中,只有男人的呼吸聲和燃燒的噼啪聲在持續(xù)。那些銀鏈自內(nèi)部持續(xù)不斷地燒灼著他,令他的傷口無法愈合。羅伯特進入了囚室,然后退到一旁,將蠟燭舉起來,試圖照亮這個吸血鬼的臉。然而蠟燭的光只投射在了他垂下來的,了無生機的黑色長發(fā)上。 “他昏過去了,女士們!彼肌 “用四條銀鏈形成的圣十字之縛,加上被折斷的四肢,你剛才所說的還真是個新聞。”艾琳緩慢而且清晰地說,就羅伯特聽起來,那嗓音里似乎有一絲被壓抑的幸災樂禍。 “艾薩克斯大人曾經(jīng)是十二血衛(wèi)之一,而且我們知道他現(xiàn)在有可能依舊保有當時的力量。這些不過是預防措施——我的小伙子們也是有家室的!绷_伯特用一種不卑不亢的聲調(diào)說,表現(xiàn)出來的尊重恰到好處:“對每一位被黃昏法庭判定有罪的夜晚貴族,我們都是同樣的對待方式,據(jù)我所知,這也是經(jīng)過眾議院允許的! 艾琳朝他露出了獠牙,她的鼻子發(fā)皺,上嘴唇掀起,從喉嚨里發(fā)出代表威脅的咆哮聲。他很肯定,如果不是那個穿黑衣服的女人在場的話,她就要沖他開始吠叫了。而那個神秘的女人朝昏迷中的男人走過去,站在他面前長時間地注視著他。 “他會醒過來的。”最后她說:“出去。” 羅伯特一開始以為這逐客令針對的是自己,但是艾琳的反應更為強烈,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您不能這么做,陛——” 呼嘯聲迎面而來,羅伯特緊緊地捂住耳朵,但沒有用,它直接掀開了他的頭蓋骨,將冰冷的觸手插入他的腦子里,然后冷笑著將它絞得粉碎。劇烈的疼痛使他的心臟在震動中緊縮成一團。那是世世代代在荒漠上游蕩的龐然巨獸所能發(fā)出的尖嘯,它就像山脈一般古老,像巖層一般堅硬,而且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瘋狂。它的影子在囚室的四壁上攀爬成形,用血紅色的眼睛緊盯著他們,大張的喉嚨籠罩下來,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違抗我,你們竟敢! 羅伯特的眼前開始浮動金星,他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直到他在身側亂揮的手臂撞到了潮濕的石頭墻壁。冷靜,這不過是吸血鬼的大腦控制術的一種!他在心里提醒著自己。但這聲音太折磨人了,他盯著自己的手指想,如果能將它們舉到耳邊,就這樣捅進去,挖得深深的,直到將腦子都給挖出來。如果能那樣做,就不用聽到它了—— 然而呼嘯在瞬間消失了。穿黑裙子的女人甚至都沒有轉(zhuǎn)身。 艾琳伏在地上抽泣著。剛才她的反應比羅伯特要強烈百倍。她甚至忘記了這里空間的狹小,展開了覆蓋著蒼白薄膜的翅膀,生長出爪子和尾巴來,就像一只過于肥胖而且喪失了理智的蝙蝠一樣朝著那扇僅有的窗戶發(fā)起了盲目的沖鋒,最終的結果是導致自己摔了下來,在地上縮成一團。 有一段時間,她的抽泣聲是僅有的聲音。羅伯特有些可憐她,朝她伸出一只手,而她怨恨地朝十字架看了一眼,撞開他的手,從他們進入的洞口跑出去了。 她跌跌撞撞摔下石頭樓梯的聲音陸續(xù)傳來。羅伯特盯著那黑暗的洞口,心里想著是不是步她的后塵比較好。 “待在那里,人類。你可以好好看著!睆乃坪跏巧鲜兰o陪葬品一般的黑色花邊中伸出一只異常雪白的手,抓起了唐寧的一縷頭發(fā),將它以一種緩慢的,近乎親昵的動作放到他的耳后,隨著這個動作,一樣東西顯露出來,就在唐寧的左側脖頸上:一個小巧而且鮮紅的唇印。 女人撫摸著那個唇印,然后將自己的嘴唇湊了上去,如同在朝自己的戀人耳語: “醒過來,艾薩克斯·布拉德,以我賜你之名,以我賜你之血,回應我的呼喚吧! 男人的胸膛開始了劇烈的起伏,然后是一陣嗆咳,就像他剛剛自深水中歸返。盡管看不見,但羅伯特知道他醒了過來,并且開始發(fā)出一陣短促的,斷續(xù)的笑聲。 “那么,是你?” “是我! 他看了她一會兒,像是要確認自己身在何方。 “為什么?” “為了親眼看看你是如何的愚蠢,將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境地! “那么,你是否滿意?在親口宣布了我的死刑之后,再到這里來驗收成果?” 羅伯特屏住了呼吸,他很難想象有人會這樣對那一位這樣說話。剛剛的尖嘯還在他的頭蓋骨下面回蕩,令他不寒而栗。但他也同樣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女人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撫摸著他的脖頸。 “你違抗了我的命令,艾薩克斯,你放走了危險的藍血,你在過去的十五年內(nèi)從未響應過我的召喚,是你自己放棄了血衛(wèi)的身份,成為血族中的恥辱! 男人低下頭,低低地咳嗽起來,穿過他身體的銀鏈搖晃著。 “所以這是懲罰?” “懲罰?不,不,你弄錯了,親愛的艾薩克斯,這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是你自己的所作所為要承擔的后果。明天早上你就要被綁在十字架上,那些瘋狂而且愚蠢的人類,會在正午時分的陽光下將你燒成灰燼。需要我附加說明一下嗎?和人類不一樣,你將會一點一點地燃燒很久,你強大的愈合能力會幫助你,但那只是徒勞地延長痛苦而已。從皮膚開始,然后是肌肉,最后是骨髓,你會慢慢地被火焰所啃噬,而半個倫敦城的民眾都會趕來觀看,他們甚至都準備好了慶祝的熱狗和啤酒! “但你可以阻止他們! “是的,”她緩慢地點頭,”我可以。只要你告訴我阿爾伯特親王的藍寶石在哪里! “不!彼杆偃欢鴪詻Q地吐出這個字。 “想想你所愛過的一切,你所見識過的美景,你曾經(jīng)有過的夢想。我在愛琴海邊第一次遇到的那個熱情的音樂家去了哪里?那個即使背棄上帝,成為血族,也要延長生命,好將那些在你的腦海里還沒有被發(fā)掘出來的美好的音樂召喚出來的人?” “他早就死了。”男人平靜地回答:“而你我都難辭其咎。” “即使放棄這一切,你還是要拒絕我?” 男人喘息著!笆堑摹!彼罱K回答。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這讓她嬌小的肩膀在黑色的葬衣中聳起來。她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就快要用完了。羅伯特知道,他在心中交叉著手指祈禱著:無論她想要什么,請讓那個吸血鬼千萬不要再激怒她了,否則—— 整個囚室開始震顫,隨之而來的是四壁的強烈搖晃和共鳴。那聲音并不是來自于眼前的女人,她的身影是羅伯特身邊晃動的一切當中唯一一樣穩(wěn)如磐石的東西。他摸索著想要抓住能夠固定住自己的東西,踏出的一只腳卻踩進了黏稠的液體里。濃厚的血腥撲面而來的時候,他的全身都僵直了,千萬不能往下看,他提醒自己,否則你就得再一次面對戰(zhàn)友被炸彈碎片削掉半個腦袋的身體,就好像每天晚上的夢里你所看見的還不夠似的。這些混蛋,這些隨意玩弄別人回憶的怪物!他咒罵著,從血池中拔出自己的腳,一步步向前走去。別往下看,也別回頭,假裝你踩過的是樹枝,而不是人的手指,會好過得多。 他所踩著的整個地面顫動著發(fā)出聲響,就像發(fā)出怒吼的是倫敦塔本身: 你違抗我,你拒絕我,這都不是讓我最憤怒的,我所憤怒的是,這一切,竟然只是為了一個人類! 最后那個詞里蘊含著如此多的仇恨,其強烈程度遠遠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這一下打擊朝他呼嘯而來,將他擊倒在地。等羅伯特·皮爾蓬特再次睜開雙眼,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躺在了爛泥中,一條腿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知覺,身上壓著戰(zhàn)馬還在抽搐的尸體。他知道死亡已經(jīng)抓住了他的喉管,令他的血管中的血液凝結,而他,無論是年輕的羅伯特,還是倫敦塔的監(jiān)獄長,對此都束手無策。但就在這個時候,竟然有歌聲傳來,它斷續(xù),模糊,但卻美麗無比,像是經(jīng)過一整夜的暴風雪之后,干凈的夜空中升騰起來的一顆星星。 我們不再一起漫游,那聲音說。它光滑如絲,卻搖搖欲墜,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于是我們不再一起漫游 夜已深沉 盡管愛仍在心頭 縱然月光皎潔依舊 就像利劍能夠磨破劍鞘 靈魂也把胸膛磨得夠受 這顆心啊,它得停下來呼吸 愛情也得有歇息的時候 雖然夜晚為愛情而降臨 很快的,很快又是白晝 但是在這月光的世界 我們已不再一起漫游 它在歌唱某種羅伯特也曾經(jīng)擁有過的東西,他曾為此而戰(zhàn),然后滿身泥水地躺在暴雨之中等待死亡。即使在這一刻,它依舊是他胸口尚存的一絲火光。死神的手指漸漸地松開了,他想起妻子的觸摸,想起童年的麥田,想起年幼時候奶奶烘烤的面包,而這一切都讓一等兵羅伯特·皮爾蓬特開始慟哭,拼命想要從戰(zhàn)馬身下抽出自己的一條腿。但下一個瞬間,他身上的重壓消失了,重新意識到自己正面朝下趴在倫敦塔一間狹小的囚室潮濕難聞的地面上,淚水濕潤了雙手。而那兩只吸血鬼,那兩只玩弄人類的怪物,正以一種無言的驚訝看著他。 “你的歌聲依舊可以令聽者落淚,哪怕他是一個劊子手家族出身的老兵。就像過去一樣。就像那天晚上,當拜倫第一次將它寫下來,而你立刻就給它譜上了曲子,并且用鋼琴演奏出來,唱給我們聽:我,雪萊,還有他那個體弱多病的妻子,她的名字是什么來著?” “瑪麗。您總是記不住他們的名字。而且我用的不是鋼琴,是我的小提琴彌賽亞! “沒錯,瑪麗!迸藷o所謂地揮了揮手:“這有什么關系呢?她死了,他們都會死,就跟蝴蝶一樣短暫的生命。包括拜倫也是,真可惜,我本來打算把他變成和你一樣呢。至少那個夜晚,你是為我而唱! “我現(xiàn)在依然為您而唱! 女人笑起來,明顯被取悅了:“謊言,但我原諒你。” 羅伯特目瞪口呆。剛才他們還猶如仇敵,現(xiàn)在竟然開始閑話起家常來。女人開始緩慢地踱步,撕裂的花邊款款拖在身后,就跟他們現(xiàn)在站立的其實是某間裝飾著鮮花的起居室一樣。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艾薩克斯,我總以為你是我們中絕對不會愛上人類的一個。在所有的自我毀滅的愚蠢行徑當中,這比把自己綁在柱子上朝著初升的太陽只強上一丁點兒!愛情?他們懂得什么是愛情?”她在咬牙:“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熱情罷了,輕易地付出,再輕易地承諾,而一旦明白過來,在枕邊躺著的是個會從泥土里爬出來的怪物,就會嚇得落荒而逃——” “并不是所有血族都只值得您所曾經(jīng)遇到過的那種愛情的!蹦腥嘶卮穑骸岸遥抑孕南M,我能值得更好的! 接下去的幾分鐘內(nèi),他們注視著彼此。直到那女人忽然綻開了笑容。 “很好,和我料想的一樣!彼牧伺乃哪槪骸凹热蝗绱耍_克斯,永別了,我已經(jīng)租了后天上午國會廣場對面觀刑位置最佳的兩個窗戶,我會用紅白兩色的玫瑰裝飾它,你一定不會看錯的。至于你——” 她從他的面前退開了,留給他最后的接觸是臉頰上的輕輕一點。 “迎接你自己的命運吧! 此刻,高高的窄窗內(nèi)透過了第一縷曙光。那女人的形體在光線的接觸下四散為黑霧,沿著囚室的四壁朝上攀升,最后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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