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在這樣的島上做一棵樹吧。低處也好,可以葉葉安恬。高處也好,可以月照疏枝。傍花也好,可以蜂蝶拂香。臨路也好,可以聽聞市聲。島頂也好,可以與調(diào)皮的猴子們相伴嬉戲。若是湖邊自然也好,可以于晨昏之時飽覽沙鷗翔集…… 微雨中,我行在龍山島。從海公祠出來,便見左手側(cè)的臺階下,有一家賣烤魚的小店,小店門口,長著一棵碩大的白蠟,正值花期。碎花滿樹,累累垂垂。走近細(xì)賞,覺得它們有點兒像桂花,卻又比桂花璀璨,簡直像陽光雕成的一樣。傘碰到了它們,它們便落了一傘.人碰到了它們,它們便落人一身。仿佛是問候的笑容,又仿佛是親密的低語:你好嗎?你好啊。 這可愛的小模樣,著實有些招惹人。這風(fēng)雨的天氣,也招惹了風(fēng)雨。動了心的風(fēng)雨一會兒便會碰它們一碰,它們便也嬌嬌弱弱地落了一地?墒沁@情形卻并不讓人憂傷,仿佛它們是在用花朵來繡這個世界,落到哪里便繡到了哪里,哪里都是它們繡出的錦緞。 在這樣的島上,做一棵這樣的樹,也是好的吧?還一定不會失眠,每天晚上都一定能睡得酣酣甜甜。睡在這一粒高翠的翡翠上,每一個夢都會閃閃發(fā)光吧。 或者,就在許源村、在江村、在烏龍村、在外朱村、在樓底村,做一棵茶樹吧.驚蟄時分,春耕催芽。清明前后,釆茶上山。立夏將至,治蟲追肥。中秋月圓,秋茶待釆。重陽整枝,入冬培土……我的世界條栽密植,越野橫崗。總有人們在為我辛勤忙碌。我要做的,就是和我的伙伴們一起迎著山風(fēng),浴著晨露,輕搖曼舞,聊天生長。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滿山的茶樹都是相熟相親,簡直就像一家人一樣————不,應(yīng)當(dāng)說,簡直就是一家樹一樣。 “瀟灑桐廬郡,春山半是茶,輕雷何好事,驚起雨前芽!边@是范仲淹為我寫下的詩句。還有唐代的詩僧靈一也曾緩緩吟出:“野泉煙火白云間,坐飲香茶愛此山.巖下維舟不忍去,清溪流水暮潺潺.” 千年之后,他們的詩句依然在我的白毫里活著,我的氣息也依然在他們的詩句里活著。 或者,干脆隨便做一棵什么樹吧,隨便做一棵什么樹都好:在芹川村做一棵樹皮斑駁的榔榆,在筆架尖做一棵幼枝紫綠的蘭果,在桐子塢做一棵芬芳四溢的香樟…… 當(dāng)然,也是隨便長在什么地方都好。哪怕是“芳草西郊外,疏籬野老家”。 只要是在千島湖,就好。 為什么這么想做一棵樹呢?我問自己。 想了想,便自問自答:因為知道樹往往比人活得久,活得靜,活得深,活得美。尤其是在“天下第一秀水”的淳安,在千島湖這樣好山好水的地方。貪婪的我,就想做一棵樹,不動,不走,就在這一個地方,一生一世。 想做一棵樹。一直很想。在這里,尤其想。 也許,上輩子的我,就是這里的一棵樹吧。 P2-5 喬葉的文章能使人想到早年的冰心。讀她的故事不會使人感到自己的世故,我甚至覺得,她的每篇文章都可以選入中小學(xué)生語文課本。 ————李洱 喬葉對于生活的體貼使她下筆即帶有一種寬容與憐憫,單純而不失對復(fù)雜經(jīng)驗的探索;熱情,同時又保持清醒的反思。 ————《人民日報·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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