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學(xué)在在被歸轄于漂浮、雜遝,六洋四土的半調(diào)子。與之相行的是香港同樣被看成是一個誕生傳奇與驚色的地域!跋愀凼且粋大邂逅,是一個奇跡性的大相遇。它是自己同自己熱戀的男人或者女人,每個夜晚都在舉行約會和訂婚禮,盡情拋灑它的熱情和音樂!鄙虾W骷彝醢矐浽谒断愀矍榕c愛》的開頭如是寫。 香港的歷史便是香港的羅曼史。而在所有的香港想象中,又有什么比虛構(gòu)敘事更能托出香港情與愛的征兆?從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到王安憶的《香港情與愛》,香港不但是愛的背景,更是前提。仿佛惟有召喚香港,愛的傳奇,或傳奇的失落,才得以展開。只是在黃碧云這里,傳奇降落,停在尷尬的境地。 黃碧云,她不是女子,倒像是一個闖蕩一生的男人在總結(jié)自己。多數(shù)的年輕的女作家敏感細膩,浪漫情懷,玫瑰色的世界,充滿愛情和生存的喜悅。而黃碧云感興趣的不是那個只有愛情和生命的世界。 在《溫柔與暴烈》中,她幾乎每一篇都在探尋生和死、愛與恨之間的某種臨界點,她總是把筆下的人物推向這樣的生存狀態(tài),然后再去觀察生和死、愛與恨之間互相逼近、互相過渡、互相糾纏時的種種表現(xiàn)形式。她從不大驚小怪,從不悲天憫人,再怎樣的溫柔和暴烈,也都用的是平靜的、但卻相當(dāng)獰厲的敘述筆調(diào)。在這一點上黃碧云倒有些像當(dāng)年的海明威老人。海明威的《印第安營地》寫一個醫(yī)生為印第安女人接生,她那個因受傷而躺在上鋪的丈夫,因為受不了女人的慘叫而自殺。然而不管是敘述人尼克,還是他做醫(yī)生的父親,都是那么平靜如常。一個人生了,一個人死了,就是這么回事。只是黃碧云并不僅僅去表達一種感受而己。在《失城》中,陳路遠殺死了妻子和四個小孩,領(lǐng)鄰居進門當(dāng)見證時是這樣說話的:“你要進來嗎?沒關(guān)系,他們都死了!倍袜従映鲩T時又是這樣說話的:“對不起,我滿腳是血,還是不送了。孩子不知死掉沒有,我上去看看。”這不是印第安男人忍受不了孩子暴烈的出生而自殺的那種平靜。那個印第安人畢竟和小尼克沒有什么感情上、親緣上的關(guān)系。這是一香港男人忍受不了妻兒之存在而將她們殺死的平靜。并且不僅是平靜,客廳里的鐳射唱機正傳來巴赫大提琴無伴奏一號組曲的音樂,而進門的陳路遠更是“現(xiàn)著光輝寧靜的、基督徒一樣的神情!彼窃谶M入一種美和宗教的情感極致狀態(tài)中殺死自己的妻兒的。毫無疑問,這個生死愛恨的臨界,黃碧云為之癡迷。 黃碧云的小說總會出現(xiàn)一種帶著溫情的冷眼,乍讀則覺察不出溫情在何處,好似盡處是話凄清的悲涼境地,可是把她前前后后的作品串起來,卻是能看出一個作家本性中的溫度。視之如獰亦不過是她自我身份的一種調(diào)節(jié),把暖色格打到最底,是一種反片的效果。用“玄”字來概括很貼切,“玄”字可解為暗涌之上一點帆,而黃碧云并沒有去著力寫這“帆”,也沒有寫這種暗潮涌動,她寫的泰半就是那條似有似無的天際線,人只有永遠的靠近它,卻總抵達不到,她就是要寫這安穩(wěn)寧靜、冷酷無情,別的留給外人去想,去想遠行漂流而好,去想騷潮奇襲也罷,在在是可以容易辦到的事,她只是做她該做的,旁的不為的一概不為。 近來黃碧云出了最新的小說集《血卡門》,這種操之如玄的風(fēng)格有了更為顯朗的朝向。它的開頭是這樣寫的:“幻滅總是與舞蹈相違背的。我說并且想念著你的時候。想念的時候總是飛揚;脺缡悄敲吹囊恢背。一直沉,你無法動彈,無法提起。那一雙腳,那么重,大得不得了,鞋子無論如何穿不上去。我坐著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跳了。”這和臺灣作家朱天文的《荒人手記》的開頭有異曲同工之點,她是這樣說的:“這是頹廢的年代,這是預(yù)言的年代。我與它牢牢的綁在一起,沉到最低,最底了!睆男形拈_白處,便要我們跟著一同沉入下去,用一種類似誦經(jīng)一般的心態(tài)去監(jiān)視可能的吉光片羽,或許一無所獲,這樣的小說操守,大概是一種等待有緣之人的靜穆。難怪黃碧云的小說總是賣不好,不過兩千本爾爾,而她一直寫,這個數(shù)目卻總是不升不降。
目錄: 01溫柔與暴烈 41嘔吐 65雙城月 91豐盛與悲哀 121雙世女子維洛烈嘉 129一念之地獄 151捕蝶者 183失城 217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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