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于苦難的故事,也是一個關于愛情的故事。它的好處是,雖然是苦難,但你并不覺得它是不能忍受的,甚至你也想去親自體驗一下;它雖然是苦難中的愛情,甚至是死亡威脅下的愛情,你也并不覺得可怕,反而想去品嘗品嘗,因為那愛情是真的,是非常美好的。 片斷: 眼睫毛 我睜開眼睛到處亂看,像一個三個月大的嬰兒。 她轉(zhuǎn)過身來了,從她一直站著的那個地方,也就是從窗戶那兒,手里拿著一本書。 我說:“咦,原來是你呀,是小安同志啊,你還認得我嗎?” “認得,你不是那個愛叫喚的小男孩嗎?你一叫喚你姐就想揍你……” “咦,你的記性真好。一晃都有三年了,你還記得我,這說明……” “我說柳杏同志,咱們zui好嚴肅點兒,好不好?你覺著怎么樣?肚子還疼嗎?想拉屎嗎?” 咦,你們瞧她說得多粗俗。拉屎?為什么不說“上一號”、“解手”什么的,那么多文明文雅的詞兒不說,卻要說什么拉屎!那么粗俗的詞兒從那么可愛的小嘴里說出來,真讓人難過。 她走過來自作主張把我的被子掀開,把手伸我屁股底下亂摸一氣,說,還好,尿布沒濕。她強忍住沒笑,給我把被子蓋上了。 我原來光著屁股!還,還像小孩似的墊了塊尿布! 是誰?是什么時候給我脫了褲子?連褲權(quán)都不讓我穿?這不是成心要給我難看嗎?她,安護士,不是一下子把我什么地方都給看去了嗎?媽也,我還有什么臉面活在這個世上? 我想哭。zui好一頭碰死。zui好。 “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來的這兒?”她坐我對面的空床上,跟我保持大約五十厘米的距離,挺和藹可親,“你得的是急性腸炎,發(fā)燒四十一度五!再晚一點送來就有可能腸穿孔,就是說一條小命就嗚乎哀哉了,你就連叫喚都來不及了,這事多寸你那個朋友,他叫書典是吧?送得及時,才沒有發(fā)生那個可怕的悲劇……” “是嗎?有那么可怕?” 我將信將疑。 當然她說的都是真的,她不會撒謊。看樣兒她不會。不過,也不一定。有時候她也會,跟別人學的唄,F(xiàn)在,她說的關于我的事兒顯然是真的。這里有個危險的信號——她大概愛上了書典,她說“多虧你那個朋友,他叫書典是吧?’就這句。她為何要說“他叫書典是吧?”是不是她想跟書典聯(lián)絡呀?書典是個體育棒子,胸脯上經(jīng)常挺立著兩塊胸大肌。據(jù)說女孩都喜歡那種看上去很強壯的小伙子,書典看上去就挺符合她們的口味。 這豈不是說,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回病,還差一點送了小命,其結(jié)果卻沒有給我?guī)砣魏螜C遇,倒給書典帶來了好運,帶來了他沒有預料到的桃花運? 她站起來。她走近我。她走近我是為了那個吊瓶。吊瓶就在我旁邊,有一根管子從那兒引到我的手上,她正給我輸液!這是我剛剛發(fā)現(xiàn)的?磥砦业拇_是昏迷過。 她又拿起了那本書,笑笑說:“對不起,沒經(jīng)主人許可就看了你帶的書,反正你也不會看。書典說,你是個詩人。他說他也是,你們都是詩人。我不懂詩,所以就看了看。嗯,這個萊蒙托夫挺會寫的,寫得挺不錯的。你能不能把你寫的詩也給咱看看?當然不是現(xiàn)在,我說的是以后,如果有機會的話。” 還好,她沒問那個折頁的地方。她沒問。她肯定是看過了,她不問,說明她回避那個題目:“爬到我的身上來吧……”。這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女孩見了那個題目必須回避一下。這個小姑娘,我有點愛上她了。其實我早就愛上她了,從三年前王屯演習那次。她給我包腿。像她這樣的小姑娘,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一輩子都不會忘。只不過三年之中我沒有機會得病,因此也就沒有機會跟她接近。我只能在心里想她,盼望著有一天讓我得一場大一點的病,好住進她的病房,讓她給我當特護,我好借機跟她套近乎。 今天我如愿以償。 “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背一首,你想不想聽?” 她剛張開她好看的小嘴想說“好的”——我甚至都聽見了那個“好”字——就讓一個人給打斷了。那人嚷嚷著走了進來,進來先跟安說話。他說:“安東,你還沒下班嗎?”聽那個口氣,好像他跟安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好像天天見面似的。尤其可恨的是,他叫她安東,而不是安東妮,這有點不同尋常。他手里拎著一個書包,鼓鼓囊囊的,準是給我?guī)У某缘臇|西。 安也像老熟人似地對他笑笑,說:“又不是探視時間,誰讓你進來的?保證是小紅。” 他,也就是我的朋友書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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