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許亮,三十歲。這些年日子過得一直不順心。
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總是入不敷出,從小就有的文學(xué)夢至今還只是一個夢。
屋漏偏逢連夜雨,婚姻也慘淡收場。
我到了確實需要一點運氣的年齡,否則恐怕只能度過極其平庸暗淡的一生。
憑什么好運氣就不該讓我也沾點邊?
所以一九九〇年,我去了 那個地處熱帶、據(jù)說充滿機會的海島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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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前,堪稱中國當代文學(xué)的遺珠,被作家圈稱為“都市隱客”,被讀者稱為“溫暖的契訶夫”“中國的雷蒙德·卡佛”。他的作品都是城市生活,他筆下人物苦澀窘迫中的詼諧,出人意料的結(jié)局,這恰又形成了作品的余韻,這種平淡中的余韻、雋永幾乎成了“顧前式寫作“。
★讀者評價他:肯定有人不喜歡顧前。這也沒關(guān)系,顧前的小說你不用擔心錯過了或沒讀出味道,它們就是流淌著的日子,你怎么活都逃不脫其中的任何一天。
★蘇童說:“一個人,其敏感多思的天性無比接近文學(xué),其與世無爭、悠閑自得的性格又使他游離于擁擠嘈雜的文學(xué)圈,這種若即若離是顧前在二十年中與文學(xué)保持的某種關(guān)系的寫照!
★這部長篇小說的主人公許亮,好似我們身邊的一個朋友,他總是懷才不遇以致有點憤世嫉俗,與捉襟見肘的生活竭力周旋,小心守護著那份敏感的自尊。我們揶揄他同情他,甚至譏諷他,但我們對生活或許也曾有過相似的感受。
作者簡介顧前,南京人
他是牌友,他是醉漢
他是游走在街頭巷尾的都市隱客
他做了半生文青,靠在小說中自嘲度日
他默默無聞,又擁躉無數(shù)
他一無所有,又擁有一切
他不得不屈從于生存的重力原則
混跡于凡俗世界里的蕓蕓庸眾
他又是瑣屑、沉悶的日常生活中一個機智的脫逃者
目錄:
【作者自序】
寫作之于我,一是謀生,二是打發(fā)時間的方式。所以我在寫作上從來就沒有什么雄心,只要還能過得下去,那就慢慢來吧,寫不動了就干脆歇著,反正也沒有什么既定的目標需要我緊趕慢趕。記得有個朋友問過我:假如你有好吃好喝的,還有好玩的,你還會寫作嗎?我想了想說,可能不會寫了吧。但是,話又說回來,難道我真的一點都不熱愛寫作嗎?可能也不完全是這樣。以前,我從事過很多行當,甚至有的行當帶給我不菲的收入,但所有這些行當,無一例外,都讓我干得心神不寧,所以干不了幾年,我就會辭職跳槽。但是跳來跳去,始終沒有跳到一個真正能讓我滿意的行當,直到有一天,我痛下決心,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當個自由撰稿人。這時我才不無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終于開始氣定神閑了。如此說來,無論我熱愛與否,我跟寫作肯定還是有一點緣分的。當然,這點緣分并不能保證我一定會寫出像樣的東西,但至少,我會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因為我安心了。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
【內(nèi)容試讀】
一
一九九○年許亮去了?冢チ四莻地處熱帶、據(jù)說充滿機會的海島城市碰運氣。那一年許亮三十歲,到了確實需要一點運氣的年齡,否則他恐怕只能度過極其平庸暗淡的一生。這么些年來,許亮日子過得一直很不順心,沒有穩(wěn)定和滿意的工作,經(jīng)常入不敷出,還養(yǎng)成了酗酒的惡習(xí),從小就有的文學(xué)夢至今也還只是一個夢(既沒有寫作的時間和心情,偶爾寫出來的東西也無處發(fā)表)。本來這些也還不是不能忍受的—畢竟很多人過得不見得比他好,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老婆不守婦道,喜歡跟人亂搞,并最終和他離婚,跟一個小伙子跑了。這確實給了許亮沉重的一擊,他深感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糟糕了。有時他想,人是生來平等的,而自己又不是一個畜生,憑什么好運氣就不該讓自己也沾點邊呢?沒有道理的嘛。
十月的一天,許亮的一個朋友老楊從?诨啬暇┦∮H,許亮得到消息后,就去他家里看他。老楊比許亮大七八歲,是許亮一個同學(xué)的表哥,以前當過知青,有一年許亮和同學(xué)去老楊下鄉(xiāng)的地方玩了兩天,就這樣和老楊認識了。后來老楊上調(diào)回城當了工人,因為他和許亮都喜歡看書,用當時的話說就是都比較有“思想”,所以盡管兩人年齡有差距,可還是成為了好朋友,一度過從甚密。幾年前,老楊辭職去了海口,不知做什么生意很快就發(fā)了財,接著又和一個當?shù)毓媚锝Y(jié)了婚。那姑娘的父親是省里的一個大官,如此一來,老楊的生意也就越發(fā)興隆了。許亮和老楊也算是老朋友了,如今雖然境況不同,且又難得一見,但許亮對老楊的友情依舊。見面后,許亮向老楊表達了熱烈的問候,可老楊的態(tài)度則比較微妙,友好固然是友好的,但又挺有分寸。只有當老楊談起自己的生意前景時,他才變得神采飛揚起來。他說他準備買一個橡膠園,還想辦一家冷飲廠,接著又向許亮大談起了海口的繁榮和開放!澳鞘且蛔贻p的城市,”老楊說,“充滿了機會。”
老楊的話讓許亮心里一動,并很快冒出了一個念頭。
“你的近況怎么樣?”老楊問道。
“不太好!痹S亮坦言相告。
老楊點點頭,仿佛許亮的近況不太好早已是預(yù)料之中的事,因而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他又問起其他一些他們共同朋友的近況,對一個朋友的第三次結(jié)婚,老楊發(fā)出了爽朗的大笑:“這家伙,這家伙……”
“老楊,”許亮鼓足勇氣說道,“我想改變一下生活。”
“是嗎,怎么改變?”
“我也想去?。”
許亮的話似乎讓老楊吃了一驚,他停頓片刻后問許亮:“你去海口干什么呢?”
“不知道,我想先去了再說!
“你想聽聽我的意見嗎?我勸你還是不要去。”
“為什么?”
“因為你這種性格不適合在?诨!
“不管了,我在這里日子過得也不行,去海口再糟還能糟到哪里呢?”
“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我已經(jīng)考慮過了!
“這么說你決定了?”
“我決定了。”
“好吧,”老楊的面色開始嚴峻起來,話里也有了一股冷冰冰的味道,“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了,我也就不勸你了,不過有些話我還是應(yīng)該先說在前頭。你到了海口后,我能幫你的,就是給你提供一個住處,此外,你要是混不下去了,我還能給你提供回來的路費。除了這些,別的我就幫不上你什么了!
許亮一時沒有吭聲。他倒不是覺得老楊給他提供的幫助不夠多(事實上他也沒有指望老楊能給他提供更多的幫助),只是覺得一個老朋友這樣說話,實在讓他心里有點別扭。說實話,哪怕老楊什么幫助都不提供,只對他說兩句親切鼓勵的話,他也會感到舒服得多。盡管如此,許亮仍然說:“謝謝你了,老楊。你能給我提供一個住處,就已經(jīng)足夠了。假如我真混不下去了,絕不會要你給我回來的路費!
“先別把話說死!崩蠗钗⑽⒁恍,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摘下其中一把遞給許亮,說這是他在?谝惶追孔拥蔫匙,許亮去了之后就可以住在那里,被褥都是現(xiàn)成的。他還告訴許亮,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住了一個人,是他的老同學(xué),叫劉蘇東,許亮就和劉蘇東一起住。老楊始終沒有提起,讓許亮到海口以后去他家玩玩。許亮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不能說對人性一無所知,老楊的態(tài)度多少還是讓他有些意外。以前老楊當工人的時候,落魄得要命(他常泡病假不上班),許亮可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他,老是邀他到自己家來玩,還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許亮是十一月去?诘,臨行前,他把該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房子托人照看著,檔案關(guān)系從一家行將破產(chǎn)的公司里拿到了人才交流中心,又從銀行里取出了僅有的一點存款。老實說,如果海口能混下去,許亮是不準備再回來了。南京雖然是許亮的故鄉(xiāng),可他并不熱愛它,對他來說,只有幸福美好的生活才是他可愛的故鄉(xiāng)—雖說迄今為止他在夢中都還沒有回去過。
臨行前一天,許亮給一個姑娘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馬上要去海口了,問她愿不愿意再來見上一面。那姑娘稍作猶豫,就同意了。晚上許亮炒了幾個菜,又備了酒,她來之后就開始了這頓“最后的晚餐”。她問許亮這次準備去?诙嚅L時間,許亮說可能不回來了,接著他就提議,為了他們的相識,為了友誼,為了分別,為了他們今生今世這可能見的最后一面,干杯!
對這姑娘許亮一直有點意思,離婚后曾下功夫追求過,可始終未曾得手,為此他還失落過一陣子,以后跟她也沒有什么往來了。盡管如此,正像一個女作家所說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毖巯拢S亮要走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她告別。當然他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借著這股子生離死別的氣氛,跟她把那事給做了。這一來是為了對他那凄美的愛有個交代,二來他還想帶著一點美好的記憶離開故鄉(xiāng)呢。為此他一再舉杯,祝酒辭既充滿了淡淡的憂傷和惆悵,又充滿了一種“壯士一去不復(fù)返”的慘烈情懷。此情此景,恐怕連一只猴子都會架不住,可那姑娘不知是怎么回事,硬是不為所動,晚飯剛吃完,八點鐘還沒到呢,她就不顧許亮的挽留,堅決地站起身來告辭了。許亮的沮喪可想而知,故鄉(xiāng)在最后一刻留給他的仍然只是失望。他懷著極其黯淡的心情打開那個姑娘臨走時送給他的真皮封面的筆記本,只見扉頁上寫著兩行秀麗的大字: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二
船到?谝咽屈S昏。下了船,許亮隨著其他旅客乘上了去市內(nèi)的大客車。公路沿著平坦的海岸蜿蜒向前伸展,潮濕的海風(fēng)透過車窗迎面吹來,這一刻他忘記了旅途的勞頓,盡情欣賞著落日下的大海,岸邊的椰樹,遠方的漁船,這美麗的南國景色令他興奮不已。到達市內(nèi)時天已黑了。海口的確像老楊說的那樣,很繁華,到處可見已經(jīng)建好或正在建設(shè)的高樓大廈,街上閃爍著霓虹燈的酒樓、飯店、娛樂場所比比皆是,人行道上椰樹成行,衣著隨意仿佛度假似的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大客車在一個轉(zhuǎn)盤的東北角停了,許亮下了車,從口袋里掏出老楊寫給他的地址,又找人問了路。他注意到街上沒有公共汽車,只有的士和載客摩托,為了省錢,他決定步行而去。
從南京到海口,這一路可真夠許亮辛苦的。先是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到廣州(沒舍得買臥鋪),結(jié)果把腳都坐腫了,接著在廣州火車站的候車大廳里,躺在椅子上勉強睡了一夜,其間多次被車站工作人員叫起來,他們不準他躺在椅子上,他只好等他們走了以后再睡。第二天乘上了去?诘妮喆宓扰摗4诤I嫌龅搅孙L(fēng)浪,顛簸得厲害,船上的旅客全暈船了,人人都像只瘟雞似的躺在鋪位上起不來。許亮也難受得要命,真想不如死了算逑,但與此同時,他卻又發(fā)了個狠勁,就是硬撐著不愿躺下。不僅如此,他還故作悠閑地在船上到處走動。經(jīng)過每個艙房時,他都探頭看看里面的情景:有人一臉痛苦地在鋪位上翻來倒去,有人死了一般閉著眼一動不動,還有人對著鋪在地下的報紙嘔吐。呵,這些可憐的人兒,太不中用了。他搖搖晃晃地繼續(xù)前行。甲板上除了他之外不見一個人影,四周白浪滔滔,遠方一片混沌,他叉開兩腿,不扶船欄,冒著隨時可能一頭栽倒的危險,一步一步地艱難前行,他覺得這是一種在逆境中頑強拼搏的精神的象征。
許亮提著行李走到新島大廈,門口的保安盤問了幾句就放他進去了。這兒沒有電梯,他登上九樓后差點累昏了,站著喘了幾口粗氣。九○一室,這就是老楊提供給他的住處了。門縫里露出了燈光,他掏出老楊給的鑰匙正準備開門,但想了想,還是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門開了,一個年近四十的高個子男人站在門內(nèi),他上身穿著一件綠色短袖T恤,下面是白條絨睡褲。許亮說,你好,你是劉蘇東吧,我是老楊的朋友許亮。那個男人點點頭說,老楊已經(jīng)給我打過電話了,請進來。他的態(tài)度讓許亮頗感驚訝:不但沒有絲毫的熱情,甚至還有點冷淡。當然,劉蘇東和許亮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也不是這里的主人,完全沒有義務(wù)對許亮噓寒問暖。但是,既然他們將同居一室,起碼他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友好一點嘛,便于今后相處。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許亮對別人的冷遇也習(xí)以為常了,相反,誰要是對他熱情友好客氣,他倒還真的有點不適應(yīng)呢。
許亮縮頭縮腦地提著行李進了屋,一下子就明白劉蘇東為什么對他那樣了:客廳的藤椅上坐著一個女人。這女人有二十六七歲,長得不錯,尤其是身體很豐滿,胸脯大得讓許亮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正是他喜歡的那種女人。許亮這人自己長得瘦瘦小小,所以特別喜歡大塊頭女人。無論何時何地,他只要見到這種女人眼睛總要為之一亮。劉蘇東向許亮介紹說,這是黃玫,也是咱們南京人,在海南師大當老師。許亮趕緊說你好,可黃玫什么表示也沒有,連頭都沒點一下,只是極其冷漠地看了許亮一眼。許亮有些尷尬地放下行李,在一把長藤椅上坐下了。此刻,許亮那放在地下的行李在他自己看來是那么不入眼:一只灰不溜秋的人造革旅行包,上面印著長江大橋圖案和“南京”字樣,包上一側(cè)的把手也磨壞了,下面還有一個小圓窟窿。他為這只寒酸的旅行包羞愧不已。劉蘇東在黃玫旁邊的一把藤椅上坐下,問許亮,你是坐船來的?許亮說是呀,船在海上遇到了風(fēng)浪,顛得可厲害了,所有人都暈船了,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劉蘇東說海口跟咱們南京的氣候不一樣吧。許亮說可不是,在南京已經(jīng)穿毛衣了,這里還跟夏天似的,不知這里的冬天怎么樣。劉蘇東說冬天穿一件毛衣也就夠了,接著他把頭轉(zhuǎn)向黃玫,問她,那你父母的意思呢?黃玫說,我父母還是不太希望我去日本,他們當初連我來?诙疾毁澇伞⑻K東說,那我看你還是不要急著去吧,等等再說。黃玫看了他一眼,說,可是……她欲言又止。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許亮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是兩室兩廳的房子。房里簡單裝修了一下,地下鋪著橘黃色的馬賽克,廳和過道之間用一格一格的木框花架相隔。他們所在的這個廳稍大,布置得像一間辦公室,窗前對拼著兩張寫字臺,上面有一部電話,寫字臺兩側(cè)各有一把椅子,此外沿墻還放著幾把藤椅。許亮坐了一會兒,越來越感到不自在,劉蘇東和黃玫兩人只顧彼此交談,一點也沒有再搭理他這個初來乍到者的意思。許亮終于覺得實在無法再坐下去了,站起來說,老劉,我睡在什么地方?劉蘇東向客廳旁邊的過道那頭指了指,許亮提起行李走了過去。這里是個小廳,廳里除了一張矮桌以外,什么也沒有,廳的一邊通向廚房和廁所,另一邊是兩間并排的房間。許亮在一間房間的門口探了一下頭,只見里面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他走進另一間房間,這里也沒什么家具,但靠墻放著兩張單人床,兩張床上都鋪著白床單,還各有一床小薄被子。許亮想這兩張床應(yīng)該是他和劉蘇東一人一張了。其中一張床前擺了兩雙鞋,那么這一定是劉蘇東睡的了。許亮走到另一張床前坐下,把行李放到腳邊。呵,總算可以歇一歇了,他仰靠到被子上。
外面的談話聽不清了,大約是他們放低了聲音。許亮凝視著天花板,想著即將開始的新生活。應(yīng)該說,這新生活的開端還不算太壞,他安全地抵達了目的地,住處也落實了,眼下又妥帖地躺在屬于自己的床上,他還指望什么呢?至于往后嘛,那就要看他的運氣如何了。忽然許亮感到肚子餓了,這才想起還沒有吃晚飯。本來他是打算到了這兒后,如果有可能的話,下點掛面吃,湯湯水水弄點熱的吃人會舒服些?涩F(xiàn)在看來還是算了,這兒的一切他都還陌生,劉蘇東對他又不甚友好,再要麻煩這家伙人家未必愿意。許亮從床上坐起身,彎腰拉開旅行包,從里面拿出一個被擠壓得七扭八歪的面包吃了起來。要是有點熱茶喝就好了,他想。媽的,這陳面包吃起來太不爽口,跟嚼塊破布頭似的,還有股子怪味兒。
許亮正考慮著是否到廚房去看看有沒有開水,劉蘇東走了進來,他在許亮面前站住了!霸S亮,”他說,“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你看,你來得比較急,而這里被子又不太夠。你能不能今天晚上先到旅館里湊合住一夜,明天再住過來?明天我打電話讓老楊再送床被子來。”許亮看著他,一時沒有吭聲。許亮明白劉蘇東的意思,明白劉蘇東想把自己趕走,讓黃玫住下,然后兩人痛痛快快地干一夜。這樣的一夜一定抵得上千百個平庸之夜,她是個多么性感的女人呵。
其實剛才一踏進這套房子,許亮就猜到了劉蘇東和黃玫的關(guān)系。劉蘇東有著一張頗為穩(wěn)重和樸實厚道的面孔,他肯定早已結(jié)了婚,并且許亮敢斷定他迄今為止也沒有離婚(像他這樣穩(wěn)重的老實人一般是不會輕易離婚的)。他在南京有老婆和孩子,也許是因為工作不太順心,才迫不得已離鄉(xiāng)背井,來海口尋求發(fā)展。他在這里認識了正感到孤獨寂寞的南京老鄉(xiāng)黃玫,既而勾搭上了她。想必他們勾搭上的時間還不長,因而格外珍惜每一個茍且之夜。他們在老楊提供的這套大房子里,在?谶@座繁華的熱帶海島城市里,在因越軌而刺激起來的高亢激烈的情欲里,像一對鳥兒一樣上下翻飛,干得是無比的暢快淋漓?删驮谶@時,一臉晦氣的許亮出現(xiàn)了,站在他們的角度想想,這確實是太不如人意了。但是這能怨誰呢?許亮顯然不是個缺乏同情心和理解力的人,他在南京的時候,就曾把自己的房子借給搞婚外戀的朋友作為幽會之所,這算不了什么(雖然他也不乏嫉妒之意)。況且許亮這人生性有點懦弱,待人一向謙恭,尤其不善于拒絕別人的要求,哪怕是有些無理的要求,為此他還曾吃過不少虧呢。是的,許亮肯定不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此時此刻,許亮的想法卻有些不同了,他確實有點不近人情,也確實有點不謙恭了。他望著劉蘇東那雙欲火中燒的眼睛,同時也想到了外面客廳里黃玫那對誘人的大奶子(一想到這對大奶子今生今世都將跟自己無緣,他確實有點難過),他說:“不用了,我蓋這床被子足夠了!闭f著他還拍了拍身后的被子。
“不行的,”劉蘇東有些著急,“你不知道,海口這地方半夜還是挺冷的!
“我不怕冷!
“我勸你還是去旅館住一夜吧,只住一夜,明天我就讓老楊……”
“我累了,”許亮不耐煩地打斷劉蘇東的話,“我哪兒都不想去了,今天晚上我就住在這里。”
劉蘇東沉默了,他的心里一定相當痛苦,為不能理直氣壯地維護今天晚上和黃玫性交的權(quán)利而痛苦。是呀,他除了繞著彎子說些廢話以外,還能跟許亮說什么呢?這房子不是他的,是老楊的,他是老楊的同學(xué),許亮是老楊的朋友,他們兩個誰對這房子更有權(quán)利一點呢?對不起了,朋友,許亮在心里說,今天晚上就是把我宰了,我也不會離開這里的。終于,劉蘇東無奈地搖了搖頭,仿佛為許亮辜負了他的好意而感到遺憾似的,轉(zhuǎn)身走了。
許亮有些激動,他還從來沒有這樣跟別人說過話呢,不知會有什么樣的后果。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許亮繼續(xù)吃他的面包,喉嚨很干,他費力地吞咽著?蛷d傳來了黃玫的叫喊:“我不要你送!”劉蘇東低聲說著什么,但回答他的是藤椅的撞墻聲,噼里啪啦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砰”的重重的關(guān)門聲。她走了。抱歉了,黃玫,讓你夾帶著滿腔被挑逗起來而又無處宣泄的欲火,就這么憤憤地走了。其實我對你毫無惡意,你要是能知道我對你抱有怎樣的感覺該有多好呵。我的夢想之一,就是能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大奶子女人。正是為了實現(xiàn)這樣的夢想(當然還有其他的一些夢想),我離鄉(xiāng)背井地到這里來闖蕩……以后有機會的話,你會慢慢了解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的,許亮想。
劉蘇東又走了進來,許亮全身都繃緊了,做好了迎接正面沖突的準備。但出人預(yù)料的是,劉蘇東的臉上并沒有絲毫不快,相反卻帶有一種和藹可親的神情。“咦,你怎么吃面包呢?”劉蘇東似乎才發(fā)現(xiàn)這一點,驚奇地說,“我給你下碗面條去。”他說著轉(zhuǎn)身要走。“不用,不用。”許亮連連擺手,“我已經(jīng)吃飽了!薄澳俏医o你泡杯茶去!眲⑻K東出去了,很快端著一杯茶回來。他把茶遞給許亮,自己走到另一張床邊坐下!斑@一路辛苦了吧,”他關(guān)切地對許亮說,好像許亮是剛剛才到的,“等一下我去燒點熱水,你洗個澡。”
那天晚上,當許亮洗完澡,抽著劉蘇東遞給他的紅塔山香煙,一身輕松地坐在客廳里的藤椅上時,劉蘇東和他進行了親切的交談!澳暇┈F(xiàn)在發(fā)展得怎么樣?我有快一年沒回去了。”劉蘇東說。
要想贏得別人的尊重,你有時候就不能太好說話了。這是許亮來到?诤,第一天晚上總結(jié)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