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奇與《除欲究本》
董清奇，道號乞化道人，或："赤腳道人"，河南鄧州人，生卒年不詳，大體生活在清嘉慶年間，曾于西安西南隅會真庵瘋和洞修行。赤足托缽云游天下，涉足于陜西、湖北、湖南、甘肅、河南、河北、天津、北京等地，參方訪道、窮理盡性，究察修性淳心除欲之理，時人稱"赤腳仙人"。董清奇約在嘉慶十八年至二十年(1804-1806)前后，擔(dān)任八仙庵方丈。在他任方丈期間，恢復(fù)了八仙庵的叢林制度。八仙庵在清初就確立了叢林制度，但到嘉慶初年，某個當(dāng)家人產(chǎn)生了私心異志，把該庵的叢林制度蛻變?yōu)樽訉O廟，把公產(chǎn)變?yōu)橐患宜疆a(chǎn)，引起該庵道士的不滿。當(dāng)時被尊為"神仙"的董清奇在會真庵潛跡修行。他受到八仙庵道眾的真誠相請，出任該庵方丈。撤換了原來的當(dāng)家人，恢復(fù)其叢林制度，行乞募化，修葺了八仙庵，擴建西跨院，并開壇放戒，使該庵出現(xiàn)振興�！栋讼赦质絽擦直洝吩疲�"嘉慶丙寅，赤腳董清奇復(fù)為開修，大振仙宮，留參霞士。"他還總結(jié)了八仙庵及自己多年來積累的窮理盡性、修性除欲的感悟、體會，編著了一部《除欲究本》。?
《除欲究本》刊印于嘉慶十八年。為木刻版，分為6卷，共786頁，約14?4萬字。從文體形式看，一、六兩卷全是詩文，每卷都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次序排列，即前面若干頁全是四言詩，接著有若干頁全是五言詩，又接著若干頁為六言詩、七言詩。第六卷最后幾頁還有一些雜言詩。二至五卷全是敘事散文、宗教故事及見聞雜記。這些文章有長有短，而且還插有一些詩歌。其構(gòu)架大體是：每一文章的標(biāo)題之下用一首詩來開頭，最后用一首詩作結(jié)，有的中間還插一二首詩歌。從內(nèi)容看，6卷全文貫穿著一個中心思想，就是通過滌除各種私欲邪妄，修性煉心，以求復(fù)歸人的本真純善之性，達(dá)到得道的目的。從這個中心內(nèi)容可以看出，這是一本闡述道教倫理、道德觀的專著。雖然這本書目前還未被研究道教倫理、道德觀的人們所注意，但仔細(xì)考察一下全書的內(nèi)容，便可以驚異地看到，這本書繼承了王常月的《龍門心法》以明心見性為先的教旨，吸收了儒和佛家的倫理思想，特別是宋明理學(xué)中的倫理思想，提出自己一整套關(guān)于修性煉心、除欲究本的思想體系。因此，它在道教倫理觀的發(fā)展史上是有重要地位的。?
一、明確的把人性區(qū)分為真常本然之性與性動欲生之性。董清奇一方面繼承了《道德經(jīng)》中關(guān)于"常無欲"至清至靜與"常有欲"性動欲生思想；另一方面，又吸取了宋明理學(xué)關(guān)于"天命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思想，并把二者糅合起來，提出人有兩種人性--真常本然之性與性動欲生之性的觀點。所謂真常本然之性，亦簡稱真性或先天本然之性。由于真性體現(xiàn)了道的本性，清靜無為，無欲無念，不生不滅，永恒常存。因而真性是純善的。他說："人老性不老，人死性不死，真性常往來，就是人不知。""人老是身死是身，真性何曾有老嫩，凝住元陽永不散，塵事末了還轉(zhuǎn)人。"他認(rèn)為這種真性，就是天理，就是封建綱常，封建綱常是真性、天理在人心中的體現(xiàn)。"人無天理難見性"，"心即是性性即心"，"古來英雄好內(nèi)修，忠孝節(jié)義常不昧，四般得一能凝神，神聚自然登神位。"所謂性動欲生之性，即后天"欲理相雜于方寸"之性。真性本來是"虛極"、"篤靜"的，是純善的，但是性心一動，就會有欲望出現(xiàn)，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出現(xiàn)。他認(rèn)為五官之動，皆主于心性之動。"六門能走神，主意全在心。心里想要聽，耳里能走神；心里想要看，眼里能走神；心里想要言，口里能走神；心里想聞香，鼻孔能走神；心里想嘗味，舌尖能走神；諸事全不想，自然閉六門，六門照常關(guān)，才是真養(yǎng)神。""心動神移，乃是入苦之根蒂"，"妄念一動，下生百端"。各種私欲妄念，都是由性動心移而產(chǎn)生的。董清奇還用扇--手--心--性之間的關(guān)系來說明這個道理。他說："扇子本是一隘物，扇動非扇是手動。人手亦是一隘物，手動非手心使用。心是肉團一隘物，說心非心還是性。性入心竅拿主意，虛靈不昧他作用。人若不把性拿定，隨欲流轉(zhuǎn)失仁正。"?
由于后天的性動欲生之性，"欲理相雜于方寸"，因而產(chǎn)生了種種欲念情緣，蒙蔽、污染了真性。"個個有天理，私欲迷本質(zhì)"，使人性中雜入了獸性、畜性；使善心中雜入了惡心、邪心。因此，修性煉心，必須反溯而上，滌除生活上、生理上、心理上種種邪妄欲念，使人心向著虛明澄靜，無欲無為的境界復(fù)歸，即向著真常純善的本性復(fù)歸。"斬斷三尸六賊滅，趕退群魔不來侵，天理復(fù)還反淳樸，得見從前舊主人。""除欲究本"的所謂"除欲"，就是要除去人后天活動中所染的各種私欲邪妄，除去雜于人性中的獸性、畜性，除去滲入正心善心中的邪心、惡心。所謂"究本"，就是要尋究、煉養(yǎng)，復(fù)還人的先天本真之性，就是要"歸真返本"。慎修好道之士，只有時時刻刻克己去私，私欲凈盡，不緣頓息，本體諶然，方能得道成仙。?
二、提出一個系統(tǒng)的滌除欲望情緣的體系。?
《道德經(jīng)》中曾把"無為"、"無欲"作為人們最高的行為準(zhǔn)則。東晉葛洪又把封建綱常和積善立功納入道教倫理之中。唐代的司馬承禎又提出"修心"、"去欲"的要求，他認(rèn)為人要得到長生不死的"道"，關(guān)鍵在于"修心"，而修心的關(guān)鍵又在于"主靜去欲"。被譽為全真道的"中興之祖"的王常月，強調(diào)以明心見性為先和精嚴(yán)戒法的教旨。在《龍門心法》中宣揚，修道者必先皈依"真三寶"。"真三寶"者，即自己的身、心、意。所謂皈依"真三寶"，就是用宗教道德制身、制心、制意。身心意化為三寶真身，依戒定慧法門，行持信心，則定能成道。董清奇在繼承了上述修心去欲思想的基礎(chǔ)上，總結(jié)了自己在各地參禪、訪道中，體察、探究自己和別人在不同情境下心□□念的變化、及如何斷情除欲的感悟、體會，提出一個全面系統(tǒng)的除欲體系，其內(nèi)容概括起來，主要有十個方面：?
一是利己欲。他認(rèn)為在私有社會，人人都有自私利己之心，"家家賣私酒，不犯是好手。"人有了利己欲，就會處事不公，好占便宜，損害天理。"好占便宜反傷己，一定要把天理損，假設(shè)禪堂像菩薩，腹內(nèi)裝著妖魔心。""私己處事總不公，處公先將利己亡，就在是處固人身，異說別的全是狂。""私欲都除盡，古鏡放光明。照見紅塵假，才能出五行。超出三界處，解脫心上繩。撒手得逍遙，出苦作仙翁。""天理常存留人門，私欲不生塞鬼路。"?
二是物欲。人的衣、食、住、行之需，要有許多才能滿足。有人把心神精力全掛在物上，為了弄到這些物件，睜的眼發(fā)酸，聽的耳朵聾，手里胡挽旋，腳下不能停，晝夜打算盤，忙亂主人公。"結(jié)果是"人愛弄物玩，顛倒被物弄"，"掙金有百萬，精神都耗盡，死后攢空拳，一件拿不動。諸般都放下，罪孽渾帶盡。"?
三是□□。董清奇認(rèn)為凝住人體中的精氣神，可以長生，而□□是盜去人體元陽、敗壞精氣神的元兇。"世人都好貪色，也知貪色損神，既知就不該做，都圖快活開心�？旎钣袀悦�，就在此處走滾。修行先去快活，然后才養(yǎng)精神。""有等色徒暗盤算，娶個美婦賽天仙，日夜追歡永不離，就得色勞死也甘。修行合他不一樣，只怕色心未除完。二六時中用工夫，時時刻刻加防范。略有一刻失察覺，色念一動精神散。神散一定落苦海，定入輸回改頭面，晝夜憂愁這件事，除盡才了平生愿。"?
四是名利欲。人若被名利欲污染，就會黑著心肝，損人利己，生出種種坑蒙拐騙的惡劣行為，"清酒紅人面，財貝黑人心"。"都好爭名利，未曾有大義"。"世有一等人，張口賣良心。心靈生巧計，韜略驚鬼神。廣做異端事，粘著哄騙人。自己專弄假，昧心說己真。因果付肚外，天真全不存�；沓黾鹤凅H，損德行不仁。如此為的何，求榮利己身，公欲免地獄，存正禍不侵。雖然存正好，到底榮是根。榮根若不除，正也存不穩(wěn)。""去了名利心，好似脫籠鳥，放下千斤擔(dān)，一身多輕巧。"?
五是富貴欲。董清奇把富貴欲認(rèn)為是纏繞人心的無形繩索。他說："富貴恰似繩萬根，萬繩別的單繩心，解開這條生那條，生生變化言不清。榮華照得眼睛務(wù)，兩股無不損精神。都知二物帶不上，舍生忘死要掛心。""良田治千頃，死后占一冢；瓦舍蓋千間，睡臥席一領(lǐng)……死后攢空拳，一件拿不動。諸般都放下，罪孽渾帶盡。不如去妄想，凡事聽天命。知足是富漢，自有樂無窮。"?
六是多□□。修道者欲求長生久視，就要割愛斷情，萬念俱滅。"盼緣愛心攬在心，思慮妄想晝夜忙。念頭不息如爆豆，耗散精神全不講。""修行理當(dāng)斷人情，一點真心硬似鐵。性情煉成純鋼劍，斬斷欲緣少折磨。一心要往西天盼，勇猛精進不休歇。""身邊無愛物，煩惱不相侵。"?
七是嗔欲。人如果動輒攬氣發(fā)嗔，真性就會經(jīng)常處在苦海之中，因此好修之心須戒嗔。"氣是無煙火炮，但著心中發(fā)燥，腹內(nèi)往來不息，精神暗里消耗。不發(fā)還猶則可，但發(fā)就是兇兆，勉強忍在心里，病重定把命要。真是身中大患，氣根沒有除掉。"?
八是嫉妒欲�？吹絼e人好，心里就不舒服，總想暗地里去傷別人。此欲不滅，難悟真性。"常懷舊恨生嫉妒，不知想拿誰報仇。腹內(nèi)有個催命鬼，催著叫人入豐都。有人但掛著一毫，變臉發(fā)威作兇徒。自己未曾治伏心。隨欲流轉(zhuǎn)任性做，自己反說人不是，自己不是自不究。""對人說的公道話，本心暗里生嫉妒，天無私情親有德，無德之人天不佑。"?
九是雜念妄想欲。在董清奇看來，任何雜思妄想，都會妨礙對清靜淳明道性的追求。"妄動一念，下生百端；百端之變，無不動亂；從此墮落，從此受患。""前思后想心上掛，三尸六賊攪亂心。忽上倒下心不定，惡根未除常發(fā)生。下功苦苦除雜念，搜盡宿根成凈土。""意馬常擒性自明，金石良言真可聽。擒住意馬得清凈，靜定自然智慧生。""人不除妄想，一生不安寧。"?
十是自傲自夸欲。董清奇認(rèn)為，自傲自夸不揭自己短處，不改自己的過失，是難于脫掉凡塵，扎下圣根的。"腹內(nèi)暗暗存勝心，舉念就想為人師。你要往人頭上緣，誰肯著你踐踏死。古今那些治世客，都從謙恭下士出。自尊自貴自遺臭，旁人聞著厭惡死。""到處風(fēng)俗無大差，自己都把自己夸。""臊鼠夸他自己香，刺猬夸他身子光，誰肯當(dāng)場言己過，張口只說人不良。如此要走天堂路，神仙不值紙半張。"而這些人"恰似一個井底蛙，常把井口當(dāng)大天。"?
董清奇除欲的思想體系，從主導(dǎo)方面看，始終貫穿著道教的"無"、佛教的"空"以及理學(xué)"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精神。把"欲"等同于"非"，"欲即是非非即欲，將欲除完道自成"，從而籠統(tǒng)地提出要除一切欲。但是，在有些地方他又正確地將欲區(qū)分為兩種--公欲與私欲，正欲與邪欲，提出要竭力實現(xiàn)公欲，堅決制止邪欲。"欲動念起分邪正，全憑此處拿主意，是正當(dāng)為是邪止，保管永不喪天良。利己處事總不公，處公先將利己亡。就在是處固人身，異說別的全是狂。"又說："是邪當(dāng)止心莫思，是正除死方才休。假若是邪不能止，是正當(dāng)行不能行。如此之人不可交，趕早斷絕莫戀情。"他對欲望作出兩種性質(zhì)不同的區(qū)分，采取兩種不同的行為。這在以前的道教倫理思想中是不多見的。?
三、提出了一套換性除欲的修養(yǎng)方法。如何滌除私欲，修性煉心，歸真反本，董清奇提出以下幾條具體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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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除欲務(wù)必要頂真，一絲半點不放松。他認(rèn)為修性的首要一條，就是要有高度的自覺，要有恒，有志。要懂得"修行不除欲，總是走旁門。欲是心中害，留它是病根。公若想除欲，下手要頂真。只候欲動時，發(fā)恨再發(fā)恨。諸欲都除完，才能養(yǎng)精神。要得無后患，把它當(dāng)仇人。""破釜沉舟戰(zhàn)，殺盡脫輪回。""我曾受過欲害，只想拿欲報仇。信欲都要除盡，挖苗斷根不留。""除情了欲當(dāng)下見，除去一分輕一分，除過十分才得安。一切□□都除盡，便宜到手樂自然。從此不去游地獄，翻身跳上苦海岸。不用尋找假福地，本心自有真洞天。"?
第二，以理制性，制心要了徹，搜短滌過不自恕。"高人隨動先窮理，理通然后才用行。""舉動覺著存心好，處終再察平不平。""高人時刻降服心，恐怕自身存下惡，制服自心合天理，成賢成圣作仙佛。""違背天理做事情，自己常搜自己過。自己搜求自己過，搜出己過揭已短。時時刻刻恨自己，恨己不該處事偏。雖然不是無上道，能近天常地獄遠(yuǎn)。果然常行永不息，邪消正長行改變。""洗心滌慮急改過，也能修仙能成佛。"?
第三，除欲要挖根，換性又換心。"談起修行玄妙法，公講換性是根芽。""心里包獸性，人性不得存。學(xué)成換性法，獸性趕出門。若能換得過，扎下圣賢根；假若換不過，變獸保得穩(wěn)。一朝身要死，自入禽獸群。""公要換性有何難，先將世情都放下。一盞孤燈照內(nèi)觀，克去獸性邁天理，日久化成蓬萊苑。""人有兩句話，個個口里提。山水容易改，秉性最難移。有人要遵此，一定誤自己。自性由自使，秉性何難移。昨日做下錯，今日改過非。誰能入我腹，管到我心里。不許我改過，只許我做非。漫說改此過，仙佛由自己。不修總是凡，要修成有期。"?
第四，言行視聽，恪守戒律。社會生活復(fù)雜，變更無常，為了防止邪妄侵心，一言一行，一視一聽，都要嚴(yán)守戒律。"戒眼不看非禮色，戒口不說非禮話，戒鼻不聞香和臭，戒舌不嘗酸與甜，戒耳不聞非禮聲，戒手不取非禮錢，幾般大惡都戒住，行動還戒非禮路。"只有時時刻刻恪守戒律的要求，符合戒律的就堅決去做，不符含戒律的就制止。這樣，才能避免地獄之苦，修成天堂神仙。?
第五，苦己利人，積功累行。董清奇認(rèn)為學(xué)道必須經(jīng)受苦難磨煉，忍受孤凄冷淡與饑寒困苦，"咬釘嚼鐵"永不退息。學(xué)道不僅要苦己，忍辱含垢，還必須同"利"人結(jié)合起來，多做好事。"參方受盡無限苦，苦盡甜來得超脫。""得方便住且方便，得做好事做好事，積功累行憑著此，上天入地由四字。""勇猛前進不退息，積功累行做到頭。恰似輥石上高山，推到平處才撒手。時時刻刻用功夫，萬魔來纏不避頭。道在師傅修在己，自身還得自身度。為人不發(fā)沖天志，永墮苦海作下流。"?
《除欲究本》的主旨是除情凈欲，修性煉心，但有些地方與講修性聯(lián)系著也講到命功內(nèi)丹的問題。如"人人想求不老丹，不遠(yuǎn)就在汝心間。精氣神三寶守住，自然而然超出凡。"但他對這個問題沒有展開講，所以這里就不作詳細(xì)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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